花如雪和卜承海都是嘿嘿一笑,他們都是老江湖了,一聽便知是哪裡不對。
李蓮花的視線轉到宗政明珠臉上,很無奈地笑了笑,「玉大小姐行走江湖,相識的朋友果然都是人中龍鳳,宗政公子英俊瀟灑風度翩翩,雲姑娘溫柔賢慧體貼細心,只可惜……太優秀了些吧……玉城主正當盛年,玉夫人美豔無雙,只怕比年方十八的小姑娘勝過多多。」
玉穆藍露出了極其驚訝的神色,李蓮花很和氣的看了他一眼,繼續說:「一旦確定玉穆藍是在裝瘋,就證明了玉秋霜之死和他脫不了關係,即使人不是他殺的,但是他一定藏著虧心事。但就在我想不通宗政明珠和玉穆藍究竟誰更可疑的時候,我又發現,玉夫人也很奇怪。」
「那很重要嗎?」卜承海問。
李蓮花接著說道:「這四個人的組合很奇怪,玉穆藍和玉夫人竟然是分開的,玉穆藍和雲嬌是一組,玉夫人和宗政明珠是一組。玉穆藍和雲嬌相互協助,而玉夫人掩護宗政明珠,為什麼?」
「玉秋霜只在城內活動,劍士練功之處都在城外,沒有召喚他們不會進入城內。丫鬟僕人們武功都不高,既然別無旁人,那麼能誤殺玉秋霜的人,就只有常在玉家來往的那幾個人而已。」李蓮花笑了笑,「宗政公子、玉夫人、玉穆藍、雲嬌。既然玉穆藍和雲嬌都沒有劈空掌的修為,那麼兇手只可能是宗政公子和玉夫人其中之一,或者他們兩個都是。」他的視線停留在玉紅燭身上,「但這個時候,就會發現事情很奇怪。」
他微笑著看了玉紅燭一眼,「玉夫人三番兩次要引導我懷疑兇手便是雲嬌,而女兒死後,她也似乎不怎麼悲傷,最奇怪的是她為什麼不把玉秋霜埋了,而要把她放在冰棺裡?以她精明強幹的個性,居然會相信鬼魅殺人一說,李蓮花實在難以理解。玉穆藍在裝瘋,難道他真能在同居二十多年的妻子面前不露破綻地裝瘋裝這麼久?尤其是銀針刺眼之後,我不信玉夫人看不出他在裝瘋,因此玉夫人似乎也有些可疑。」
「你深藏不露,沒看出來是我有眼無珠。」玉紅燭淡然說。
「等到我上了玉城以後,發現第二件很奇怪的事。」李蓮花說,「宗政公子告訴我,他是在玉秋霜死後第二天上的玉城。可是很奇怪,一則從袁州到崑崙山,即使是玉城劍士有日行八百里的駿馬,也走了半個多月才到達,他怎麼可能在得到消息之後『第二天』就到了崑崙山?」李蓮花微微一笑,「除非他本來就在山上,或者他在玉城附近。二則,聽到未婚妻遇害的消息,他竟從未到小棉客棧查看過,直接就上了崑崙,雖然www•hetubook•com•com
說是擔心未來岳父母,但也有些不合情理。」
「就算是一條小蟲,你用銀針去刺它的眼睛它也是會避開的,那是動物的本能反應。」李蓮花說,「何況玉穆藍只是瘋了,還不是瞎了,但是我刺他的眼睛他卻一點反應也沒有,證明他在裝瘋。」
「一大堆我不認識的雜草泡成的水。」李蓮花回答,「如果喝下去了,十有八九會腹瀉或者嘔吐、中毒什麼的。」他微笑得很文雅,很值得信任的模樣,「沒有瘋的人是不會把它喝下去的,沒有喝下去就會把它潑掉——而潑掉以後,那些清水泡過的草籽很快發芽,在玉穆藍和玉紅燭房間的窗外,最近就長著這麼一撮六種雜草幼苗混在一起的草叢,有趣得很。」
故事說完了,玉城大殿中一片寂靜。
「但我還是懷疑他說不定是得了一種不怕瞎眼的瘋病,所以我給他喝了一種藥湯。」李蓮花微笑道,「一種妙不可言的藥湯,喝了幾天以後,我就知道玉穆藍的的確確在裝瘋。」
玉穆藍臉色變得驚恐至極:「不、不不不……不是這樣的,我……我沒有殺人,他們全都是自殺的……」
卜承海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花如雪也點了點頭。
玉紅燭和宗政明珠都是一怔,露出了極其錯愕驚訝的表情,只見雲嬌的眼淚又掉了下來,又點了點頭。
她秋水般的眼神看著李蓮花,「李先生真的很可怕,每件事都好像親眼看見了一樣。我戴了面具,立刻下山去找了一家鏢行,穆藍把她藏進了空箱子裡面,然後把他這麼多年在玉城私藏的錢財和秋霜一起託鏢運走了,當作後路,對外只說是販賣玉石。但是現在是夏天,屍體在箱子裡不能放太久,所以我在小棉客棧追上他,裝神弄鬼果然嚇得他打開箱子查驗,程雲鶴老實得很,一點都不懂得懷疑別人,這事就順順利利全都推在鬼的頭上了。我和穆藍想,只要是鬼殺的,便不必追查兇手,這件事也就此完結了。」她輕聲說完,擦乾了眼淚,默默無語。
「但是他在裝瘋。」李蓮花瞪眼說,「我幾乎以為他真的瘋了,所以我用銀針去刺他的眼睛。」
他緩緩地說,語氣在這時慢慢透露出一絲詭異,「如果有人爬上欄杆,就能看見房裡的情景,而這時房裡的人發現她在窺探,這麼一揮手劈出一掌,正好打中她的小腹。她受傷跌倒之後,可能因為驚嚇過度,跑錯了方向,逃到了那間空房裡……她真是個運氣不好的姑娘,逃進了那間空屋後,看到了另一件萬萬想不到的事。而她被震斷腸了,腹內出血,或者就在指責和哭訴之間hetubook•com•com,倒地死去了。所以……才有人以為她是自己殺的吧?以上說法並無證據,盡是李蓮花一派妄想,不過——」
卜承海森然道:「我等本就不是為了玉秋霜一事前來玉城。五十餘年來,江湖之中逼迫門人自殺之事早已絕跡,我等不過想認識認識逼迫五、六十位門下弟子自殺的玉城主,究竟是位多了不得的人物。」
「用銀針去刺他的眼睛?」花如雪奇道,「幹什麼?」
「她跑進屋裡來的時候,我和穆藍在一起。」雲嬌幽幽地道,「她衝進來的樣子像瘋子一樣,指著我和穆藍說了很多很多,我……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接著她就摔倒在地死了,我和穆藍一直以為是我們把她氣死的。秋霜先天柔弱,從小就有氣促之症,她死在我和穆藍面前,我們很害怕。穆藍雖然富有,可是一切都是夫人給的,如果夫人知道他害死了秋霜,以及背著她和我在一起的話,絕不可能原諒他。所以我們必須想個辦法,處理秋霜的屍體。我和穆藍完全不知道夫人和明珠的事,夫人可能一直誤會我會和她爭奪明珠……也不知道我和穆藍在一起。」
花如雪笑了出來:「你是說——玉秋霜之死純屬誤殺?」
「其實一開始程總鏢頭把這件事告訴我的時候,我只知道這個故事太像有鬼,以至於是『太像有人在裝鬼』了。」李蓮花很愉快地微笑說逍,「而這個故事,鶴行鏢行、玉秋霜、玉城劍士、雲嬌……到最後能活下來的人只有雲嬌一人,所以她和玉秋霜之死一定有些關係……開始的時候我沒想到她裝鬼,也沒想過她殺人,只覺得她可能和別人有些不同之處,比如說應該知道一些大家都不知道的事情。」從玉城牢房裡被放出來的雲嬌默默地聽到這裡後,緩緩點了點頭。
玉穆藍一怔,臉上的表情是說不出的奇妙,似喜似悲,似哭似笑。
「明珠。」玉紅燭看向宗政明珠,「是我害了你。」她深吸一口氣,「我若沒有引誘你,如今你和秋霜都會好好的,過著羨煞神仙的日子,她是個好孩子,但我不是個好娘親。」宗政明珠點了點頭,再點了點頭,什麼都說不出來。
話說到這個份上,玉穆藍和玉紅燭兩人的臉色已然蒼白,雲嬌的臉色更是蒼白,蒼白的就像是她立刻就會死一般,宗政明珠也突然流下眼淚。
「誰?」
卜承海頷首道:「有道理。」
雲嬌像木偶一般僵硬了很久,最終點了點頭,她也流下了眼淚。
「你不是也沒有去小棉客棧查看過?」花如雪陰森森地道,「你也很可疑。」
李蓮花聞言微笑道:「夫人生怕明珠殺人被人發現,又誤會hetubook.com•com
雲嬌常來玉城是為了明珠,所以下了殺心,幾次暗示我,雲嬌就是兇手,可惜李蓮花愚鈍,一直沒有領會夫人的意思。」他說他沒有領會,卻一點慚愧的意思都沒有。
「那證明你很關心玉穆藍。」李蓮花柔聲說。
「殺死秋霜的是明珠。」玉穆藍已經全然放鬆了,哈哈笑了起來,「李先生果然聰明,沒有冤枉好人,我和雲嬌本就是無辜的,哈哈哈哈……」
「雲嬌!」宗政明珠沒有想到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全身顫抖,「人是我殺的,她……她爬到欄杆上去採花,看到了我和紅燭在房裡,我想也沒想……想也沒想就劈了她一掌,可是我發誓那時我不知道那個人是她!她從欄杆上摔下去,跑到空房子裡去了,我和紅燭穿好衣服出去找她的時候,她已經不見了。然後我再看到她的時候,他們竟然說她死在常州,屍體被運回來了……我……我真的以為有鬼,李先生調查她為何會死在常州時,我比誰都想知道真相……」
「我和明珠找不到秋霜,就已經聽到江湖上那鬧鬼的傳言了。」玉紅燭終於開口了,「李先生,你之所以能順利進入玉城,就是因為當時我和明珠害怕得很。」她用冷冷的語氣說道,音調卻很蒼涼,「你是江湖有名的大夫。果然你一來便不負我望,立刻看出秋霜是死於內家掌法,絕非鬼魅作祟,這讓我放心不少。」
「很重要,蒲穆藍是一位不會武功的落魄書生,到二十幾歲才入贅玉家練習武功。」李蓮花說,「他沒有從小練就的根基,不可能練成上乘武功,你我等習武之人都很清楚。玉秋霜是被人震斷腸子,腹內出血而死,所以要以劈空掌力凌空震死玉秋霜,他是做不到的。」
李蓮花很無奈地各看了這四人一眼,嘆了口氣:「我記得剛到玉城,第一次替玉穆藍看病的時候,曾經有人在門外的花園裡窺探,還在走廊上留下了一個腳印,玉夫人說那是雲嬌,是嗎?。」
李蓮花一笑,看了玉穆藍一眼:「玉城主。」
「李先生……你不能怪他的,我明白……」雲嬌突然開口,「穆藍和夫人成婚二十幾年,不過他們……他們之間並不相愛啊!只是為了秋霜,二十多年都強顏歡笑,在女兒面前假扮恩愛夫妻,就算玉城富可敵國,可是他們過的日子或許還不如貧窮百姓。穆藍他……是很可憐的……夫人也……夫人也……她想找個看重她的男人,有什麼……錯……」
「劍士帶回玉秋霜的屍身後,是玉穆藍放火,以至於難以辨認的。」李蓮花緩緩地道,「難道不是毀屍——滅跡——嗎?何況他裝瘋裝了大半個月,實在讓人難以理解和-圖-書。」
「所以宗政明珠有些可疑。」李蓮花繼續說,「可是我無法確定他不去小棉客棧的理由是不是和我一樣……而且,還有一個人比他更可疑。」
「什麼藥湯如此好使?」花如雪開始對這個年輕人感興趣起來了。
雲嬌閉起眼睛,又點了點頭。
「那為什麼這個人是兇手?」花如雪指著宗政明珠的鼻子,「你又怎麼知道玉穆藍在裝瘋而不是真的瘋?」
正在他言笑之際,花如雪冷冷地道:「你裝瘋賣傻逼殺手下劍士五六十人,難道他們就不是人,只有你女兒才是人?」
卜承海和花如雪都是一怔:「玉穆藍?」
他語氣溫和地問宗政明珠,「記得我託你幫我做一件事的時候問你什麼嗎?我問你『你的劈空掌力剛好能劈碎五丈以外的沙包吧?』,你很驚訝地問我『你怎麼知道?』,從城主臥房到那白玉欄杆的距離,恰好五丈。如果是玉夫人動手。」他瞄了一眼身邊被劈爛的楠木太師椅,「只怕連她的骨頭也劈碎了。」
李蓮花回道:「我既然發現雲嬌的處境和別人不同,自然就會想到她可能脫謊。如果雲嬌所說關於玉秋霜當晚的情況全都不予考慮的話——」他微笑說,「那麼很容易就可以得出結論:玉秋霜本來就在貨箱裡。」
卜承海又點了點頭,花如雪跟他一起點了點頭。
「雲嬌和玉穆藍都和真相有關,玉夫人和宗政明珠也都可疑,我必須繞回頭想玉秋霜是怎麼死的。」李蓮花緩緩地說,「她是被劈空掌力震死的,屍體卻被裝入貨箱,託鏢出走,既然雲嬌在託鏢路上遇到了程雲鶴一行,那麼她定然和託鏢有關。碧窗鬼影在客棧和玉城都出現了,除了雲嬌外,其他人不可能在這兩個地方都製造鬼影,所以她知道運走屍體的全部過程。」頓了一頓,他繼續說,「小棉客棧發生的事完全是兇手找『鬼』頂罪的一場鬧劇,指揮這一幕的是雲嬌,可是她為什麼要裝神弄鬼?」李蓮花微微一笑,「還有玉穆藍為什麼要縱火焚屍?又要殺死全部劍士?他們沒有殺人,卻做了掩蓋罪行的事,我猜測……他們以為自己殺人了。」
過了一會兒,「啪、啪、啪」三聲,花如雪拍了三下手。宗政明珠張了好幾下口,卜承海拍開他啞穴,只聽到他沙啞的聲音說:「我不是有意殺她的,雖然……雖然……你說得沒錯,但宗政明珠對玉秋霜如何,天地可鑑,那天只是……錯手……」
玉紅燭閉上眼睛,打從玉秋霜出生之後,無憂無慮地長大,從不知爹娘貌合神離,她有多快樂,玉紅燭就有多恨她——若不是為了秋霜,她絕不會和蒲穆藍過了大半輩子,青春韶華如流水,就這麼消磨而和圖書去……而如果今生不曾遇見宗政明珠,她又何嘗算是曾經美麗過呢?雖然那是罪……孽……
花如雪緊接上一句:「你是裝瘋,不是真瘋,那五、六十條人命,少不得要由你擔當了。」
雲嬌無助也慘澹地看著李蓮花,在他揭穿玉穆藍裝瘋的時候,她就知道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了,她和他想像中那些夢幻般的將來,都已成泡影。李蓮花看著她的眼神充滿歉意,但是雲嬌清楚得很——他給了她很多次悔過和抵罪的機會,是她不珍惜。
「我發現玉秋霜是被掌力震死的時候,雲嬌很驚訝。」李蓮花說,「玉城裡能夠用劈空掌力震死玉秋霜的人很多,但是為何有人要她死?我實在想不出來她死了對誰有好處,沒有好處的事,怎會有人去做?砸爛一個花瓶對誰都沒有好處,但這種事似乎常常有人在做,那就是不小心的時候。」
「有道理。」花如雪點了點頭。
宗政明珠的臉色慘白如紙,李蓮花頓了一頓,「想通了這層關係,就能夠明白玉秋霜為什麼會死,玉秋霜的致命傷是小腹中掌,為何是小腹中掌呢?這位置對於劈空掌而言未免太低了,縱觀玉城樓宇,只有城主臥房之外,有一圈白玉欄杆圍起的花廊,往左連接一棟空屋,往右連接玉秋霜的房間……」
玉紅燭冷冰冰地道:「我早就知道你會有這麼一天,穆藍,你自私狂妄,自從踏進玉家大門就從不拿別人性命當回事,心胸狹窄卑鄙無恥,卻又裝得道貌岸然。」她看了雲嬌一眼:「當年我和妳一樣,被他翩翩風度、瀟灑的外表談吐所騙,我還知道回頭,妳卻是冥頑不靈,和蒲穆藍一樣死不足惜。」
她的臉頰上淚痕斑斑,「錯的是我們都騙了秋霜,怕她受不了,結果我們四個人……聯手……把她弄成了那樣……我不怕死,要抵命就殺我吧,我不怕死,和穆藍無關。」
「妳甚至願意為這件事去死、為這件事殺人——即使人不是她殺的,她卻難以解釋為什麼她要運走屍體。」李蓮花溫柔地說,他對女孩子說話都很溫柔,文雅得很,「妳愛他?」
「因為我又突然發現玉穆藍絕對不可能殺死玉秋霜。」李蓮花嘆了第二口氣,「我差點就以為玉穆藍是兇手了,但當我和玉家夫婦一起吃飯的時候突然發現,原來玉穆藍原姓蒲,而不是姓玉。」
玉穆藍的笑聲陡然哽住,雲嬌閉著的眼睛一直沒有睜開,此時眼睫不停顫抖,已說不出話來。
「既然玉秋霜很可能本來就在貨箱裡,那她就不是在小棉客棧死的。」李蓮花嘆了口氣,「如此一來,我去小棉客棧幹什麼?」
「以為?」這個結論大出花如雪意料之外,「以為自己殺人?有這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