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觀音垂淚

扁州本是個不大起眼的地方,它開始出名是因為二十年前這裡出了一個窮得發瘋最後殺官上吊了事的窩囊廢,開始發跡是因為六年前「紫袍宣天」蕭紫衿帶著紅顏知己喬婉娩到扁州小青峰隱居。自從這兩位名滿天下的大人物隱居扁州後,扁州便突然熱鬧了起來,如「小喬酒樓」、「紫巾布莊」、「武林客棧」、「仙侶茶館」等等店舖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生意興隆,江湖中有不少年輕人喜歡到這裡喝喝酒打打拳,遊山玩水,期待能「偶然」和那兩位大人物途中相遇,親熱一二。但蕭紫衿和喬婉娩隱居至今,不知是因為大俠不僅行俠仗義了得,連捉迷藏的功夫都很了得呢,還是因為兩人運氣甚好,這六年來,從未有人發現兩人究竟隱居小青峰何處。
但本月十五後,這個秘密將不再是秘密。
苦戀喬婉娩十年之久的蕭紫衿蕭大俠,終於要在小青峰迎娶喬婉娩,並且發下武林帖,邀請武林同道前往道賀,痛飲喜酒。難怪蕭紫衿如此高興,他本是世家子弟,從小喜歡熱鬧排場,個性任性得很,跟隨李相夷進入四顧門後,以一身武功藝壓群雄,擔任三門主一職,更是風光絕倫。只是李相夷死後,喬婉娩數度自盡,他也消沉許久,隨著年紀漸長,行事也趨於穩重,不復當年任性,如今人到三十有四方才娶得美嬌娘,無怪他心情歡喜,要大大地熱鬧一場。
八月十五,扁州小青峰百草坡,無論是相識的還是不相識的,想去的還是不想去的,大家統統都要給蕭紫衿面子,雲集百草坡野霞小築,參與這對神仙眷侶的婚禮。

一、問蓮根、有絲多少?蓮心方知為誰苦?

「你怎知病患是中毒瘋癲?」關河夢沉聲問。
扁州,百草坡,野霞小築。
李蓮花斯文地抖了抖衣袖上的木屑灰塵,微微一笑:「因為我比你有名。」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叮叮咚咚……」
方多病打圓場陪笑臉:「服下劇毒也無妨,只要有人以至純內力化解,便不會有性命之憂,哈哈哈。」
楊垂虹頗有自得之色:「『小桃紅』是兄弟偶然從當舖見得,重金買下。蕭大俠於我有救命之恩,此匕贈與喬姑娘再合適不過。」
「真快……已經十年了……」跪了許久,喬婉娩終於緩緩地道,「已經十年了。」她的面貌嫻雅端莊,並非十分嬌豔,卻別有一份溫婉素淨之美,語調聽不出是悲是喜,似是十分茫然。
方多病一口冷酒差點噴了出來,虎掌?老虎的腳掌?卻聽蘇小慵「咦」了一聲道:「虎掌有劇毒,下藥需謹慎。」
「李大哥早。」蘇小慵今日一身淡紫色長裙,略施脂粉,倒是比昨日美貌許多,不知是為誰梳妝。
與她同來的「吹簫妹」龍賦婕卻是嫣然一笑:「梁兄英雄俠義猶有過之,也有人英俊瀟灑與英雄俠義都不遜於……」
方多病白衣皎潔,施施然在她身邊一坐:「不問方大哥早?」
蘇小慵道:「蕭大俠待喬姐姐很溫柔,他雖然不常看她,但是喬姐姐無論要做什麼、在想什麼,他都知道;喬姐姐要做任何事他都不反對,再小的事他都會幫她做。我真是羨慕得很……」
康惠荷的賀禮是一盒胭脂,那胭脂顏色嬌豔明媚,卻是西域奇花所製,常用能夠駐顏,又能當作金瘡藥使用,塗在創口之上頗有奇效。
蕭紫衿並不意外,轉過身去負手站在窗前,山風颯颯吹得他衣髮飛飄,只聽身後喬婉娩靜靜地道:「我只知道我對不起你。」
方多病心情十分愉快地繼續喝酒吃肉:「其實我那小姨雖然嬌滴滴,做作又無聊,但的確美得很……」
碑前未曾燒盡的冥紙仍在飄零,墳前煙火未盡,兩人並肩跪在墳前,默默無語,似是已經跪了很久了。那兩人是一男一女,男子身著紫袍,身材挺拔修長,側望面貌英俊,目光炯炳,頗具懾人威勢;女子一襲白衣,身材婀娜,一頭烏髮綰了個髻子,未帶金銀飾物,卻在鬢邊插了朵白花。
李蓮花大吃一驚:「啊……」
喬婉娩點了點頭,緩步走到窗前與他並肩,窗外夕陽西下,樹木秋草皆盡染為金黃,十分溫暖和諧。
此時四人正坐在李蓮花的房間裡一起喝酒。蘇小慵換回女裝之後並不十分嬌美,個子高佻身材乾癟。方多病私心覺得她還是穿著男裝俊俏得多,無怪假扮男人像得很。關河夢英挺秀拔,只是不善言笑,為人十分認真嚴謹,和李蓮花大大不同。
方氏的老爺養尊處優,與朝廷達官貴人交往密切,平素不過問江湖閒事。
眾人紛紛點頭,當下相互詢問賀禮。
方多病饒有興致地看著關河夢,李蓮花規規矩矩地喝茶,目不斜視。
李蓮花又嘆了口氣:「你又變聰明了。」
李蓮花苦笑道:「不能。」
李蓮花和方多病是在八月十一日乘方家的馬車來的,所以睡在武林客棧天字一號房的床上。那房裡本來有客人,但是他先被方多病一手「立紙如刀」——把薄紙插入木桌的本事——嚇得魂飛魄散,而後便拔起插入木桌的那張五十兩銀票跑得猶如兔子般飛快。方多病後來才知道原來這人並非來參加蕭紫衿的婚禮,不過是個路過扁州的客商。
方多病噎了一口雞肉,瞪起眼睛:「這倒也是……你比本公子有名的確又是一件奇也怪哉的事……死蓮花,李小花,五天後的大婚你最好跟我一起去,這是我家老爺的意思,你若不去,我就綁了你去。」
方多病插嘴道:「這罵人的人多半是在嫉妒蕭紫衿和_圖_書。」
方多病差點被李蓮花那杯酒嗆死,好不容易喝下,怒道:「你幹什麼?」
方多病揉了揉被酒嗆得難受的喉嚨,嘀咕了一聲:「還不是你不懂裝懂胡說八道,讓他暴跳如雷?」
幾人正在閒談胡扯之間,突見門外一陣馬蹄,有幾個人在武林客棧前下馬,快步走了進來。
李蓮花和方多病都嚇了一跳,蘇小慵叫了一聲:「關大哥!」
方多病道:「我信你才有鬼。」
方多病聽得莫名其妙,全然不知所云,不知李蓮花所說的「虎掌」和關河夢所說的「天南星」乃是同一種劇毒藥草,又稱「虎掌南星」。虎掌味苦性溫,有劇毒,有化痰消淤,祛風止痙之效,《本草綱目》有載,醫治驚悸、狂惑之症,可用「壽星丸」。用虎掌一斤,掘一土坑,以炭火三十斤燒紅,倒入酒五升,滲乾後把虎掌放入其中,用盆蓋住。第二日取出研末,加琥珀一兩、朱砂二兩,以生薑汁調麵做成丸子,煎人參、石菖蒲湯送下,稱為「壽星丸」。虎掌大毒,用藥需謹慎,未經炮製不可輕易內服,李蓮花居然要病患將劇毒直接服下,那無疑是以內力修為與劇毒搏一次性命。
關河夢道:「該病人血虛體弱,自言日見鬼魅,驚悸怔忡,夜不能寐,而後持刀殺人,十分狂躁。我用黃蓮、藍汁、麥門冬、茵陳、海金沙、紫參、白頭翁、白薇,白鮮皮、龍膽、大黃、芍藥十二味藥水煎連服數日,未見效果,以銀針刺穴可暫壓狂躁,卻不能治本,不知李前輩有何看法?」
喬婉娩微微一笑:「我早已答應嫁給你了,嗯,我們沒有對不起他。」
方多病好奇:「怎麼敬重法?」
兩名女子一位嬌美明豔,身著綠色衣裙,是「紫菊女」康惠荷;另一位卻是一襲布裙,不施脂粉,散發出一股天然的書卷之氣,正是「吹簫妹」龍賦婕。
方多病看了一陣,突道:「小桃紅!」
方多病忍不住好笑:「你要是說你一竅不通,他必定也要生氣。」
關河夢「砰」的一聲拍案而起,大怒道:「那你便是以病患試驗藥物,草菅人命!」
李蓮花溫言詢問關河夢何處去了,蘇小慵道關河夢正在小青峰下等候要一同上山道喜的「風塵箭」梁宋、「紫菊女」康惠荷、「白馬鞭」楊垂虹和「吹簫妹」龍賦婕。這四人並不相識,但都曾受過關河夢救命之恩,此次蕭紫衿宴請天下武林俠士參加他的婚禮,這些後生晚輩也都遠道而來,關河夢早到幾日,為朋友訂下房間,此時已去接人。
李蓮花想了想:「病人若是武林中人,內力不弱的話,不妨將新鮮虎掌直接服下。」
蕭紫衿回過身來,伸手搭住她的肩膀:「妳是豁達女子,不必在意旁人說些什麼,五日之後,我要世人都知道,今生今世,妳我白頭偕老,永不分開。」
蘇小慵「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後又忍住:「你這話讓蕭大俠知道,定要打破你的頭,他可是無比敬重喬姐姐呢。」
「嫁給我吧。」蕭紫衿道,「終有一日,妳會忘了他的,妳並沒有對不起他。」
一夜好眠。第二日起床的時候,關河夢早已起身,不知上何處去了,蘇小慵一人獨坐客棧樓下一桌,見李蓮花和方多病下來,微微一笑。李蓮花報以十分抱歉的微笑,振了振衣角,和方多病在她桌邊坐了下來。
有人搬了他的椅子坐在大門外,興致盎然地在吃一隻烤雞,金黃香嫩的烤雞在深秋日光下更加令人饞涎欲滴,何況那人還搬了李蓮花的桌子出來,桌上放著一瓶十分有名的美酒,叫做「葡萄」。
康惠荷好奇:「這是什麼?」
酒桌上氣氛僵滯了一會兒,關河夢慢慢地道:「李……你這是在殺人……」他本想稱呼「李前輩」,但心裡委實驚怒交集,這「前輩」二字,卻難以出口。
梁宋輕咳一聲,他早知康惠荷傾和_圖_書心關河夢,但關河夢卻似乎對蘇小慵較為特別,為避免關河夢尷尬,他對楊垂虹道:「楊兄遠道而來,不知帶了什麼賀禮?」
梁宋帶來的是一幅字畫,乃是當代書法名家所寫之「郎才女貌」四字。
李蓮花一怔,歉然道:「啊……我隨口說說……」
楊垂虹本是翩翩公子,也不小氣,當下便從袖中取出一個如摺扇大小的木盒:「這是兄弟的賀禮。」
蘇小慵點了點頭:「我和關大哥八月初八就已來到此地,上小青峰遊玩的時候遇見了他們,他們正在為李相夷的衣冠塚上香。」
窗外有鳥在叫,聲音很是清脆。他看看窗外的鳥,那是一隻太平鳥,稍微停頓了一下便振翅飛走,秋深了,再過不久就連鳥雀都罕見了。
李蓮花「啊」了一聲,並未附和,關河夢冷冷地道:「你可能確保病人服下天南星就一定能夠痊癒,絕不會死?。」
李蓮花立刻搖頭:「如此不妥,大大的不妥。」
方多病悠悠地道:「我家老爺也覺得小姨年紀不小,難得有人讓她一見鍾情,所以他有意思要招你做我的小姨丈。這次蕭紫衿的婚禮,衝著他的面子我家老爺也會去,要我綁了你去給他仔細瞧瞧……」
李蓮花聽著,突然微笑起來,眼神也甚是溫柔。
蘇小慵叫道:「關大哥。」
關河夢大吃一驚,和蘇小慵一起瞪著李蓮花,半晌說不出話來。
這搬了人家桌椅出來坐,桌上放了美酒卻只倒進一個酒杯的惡客,當然就是江湖上方氏的大公子方多病。莫小看他帶來的這隻烤雞和這瓶葡萄美酒,那隻烤雞據說是雪山松雞與蘆花雞之後代,用桑木慢火烘烤,加上蜜以及十數種神秘調料精心製作而成,而那瓶美酒則是西域進貢的珍品,由朝廷贈與方氏的,方多病攜帶兩樣美味來看望老友,美酒和烤雞當然都是進了他自己的肚子,他不過是來借李蓮花一張桌子和一張椅子而已。
「風塵箭」梁宋道:「我生也晚,未曾趕上四顧門和金鸞盟的那一場大戰,但有幸在兩年之前月支窟一戰與蕭大俠有過一面之緣,蕭大俠相貌英俊,為人瀟灑,和喬姑娘確是天生一對。」
方多病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真的?」
這二人正是五日後即將成親的「紫袍宣天」蕭紫衿和李相夷的紅顏知己喬婉娩,兩人所拜的是李相夷的衣冠塚,並肩跪在衣冠塚面前,也已跪了半個時辰之久了。兩人都沒說話,只是靜靜看著碑上那「摯友李相夷之墓」七字,定定出神。
吉祥紋蓮花樓裡不住傳出敲打之聲,李蓮花滿頭木屑,十分專注地把已修補好的木牆表面拋光,然後上一層清漆。這棟原本很寬敞的木樓裡此時滿地木屑鐵釘抹布,十分零亂。
李蓮花吃驚地看著他:「你家老爺的意思?」
李蓮花微微一笑:「斯人已矣,活著的人只要過得好,死者就能安心,倒也不必如此執著。」
方多病奇道:「你認識那兩個人?」
李蓮花拍了拍他那盒喜糖,小心翼翼地包了起來,當作寶貝一般,方多病心裡悻悻然:原來這就是李蓮花的「大禮」?不過這李小花是隻鐵公雞,小氣得很,花五個銅板買盒糖果,的確也是個「大禮」了。
蘇小慵愕然:「嫉妒?」
李蓮花立刻搖頭:「我當然不明白。」
蕭紫衿緩緩從墳前站了起來,振了振衣袍:「十年之中,妳我之間,並沒有做出對不起他的事。」
蘇小慵知道關河夢說到的「病人」指的是他的好友「龍心聖手」張長弓,張長弓被人下了迷魂之毒,已瘋癲了數月之久,關河夢醫治半月,始終不見起色。
李蓮花嘆了口氣:「我怕你再說下去,關少俠要拔劍殺人了。」
李蓮花連連點頭:「早、早。」
幾人相互介紹,不住拱手,一陣「久仰久仰」之後,終於坐了下來,對同桌之人竟是大名鼎鼎的吉祥紋m•hetubook.com.com蓮花樓主和方氏少主也是十分驚訝,尤其李蓮花以神秘聞名,卻居然是如此文雅尋常的一介書生,不免都是心下詫異。略飲了幾杯茶水,攀談起來,方多病才知道這幾位俠少俠女,不僅被關河夢救過,也被蕭紫衿救過。
方多病一本正經地道:「他心想:喬婉娩妳變心怎麼不變到我這裡來,竟變到蕭紫衿那裡去?妳若變心嫁給了我,便是從良;嫁給了蕭紫衿,就是盪|婦。」
關河夢嫉惡如仇性子耿直,脾氣雖不甚好,對待病患卻極有耐心,她也很少見他如此大怒,但以活人試藥乃極其殘忍惡毒之事,她也隱約明白。
「李小花,快點快點。」
方多病斜眼看著他:「你不明白?」
「今日已是十三。」方多病道,「再過兩日,就是婚期。」
方多病大讚關河夢這等俠士古道熱腸,李蓮花則連忙買了八個饅頭,倒了八杯茶水等候關河夢五人歸來。
方多病這次卻不生氣,笑嘻嘻地吃肉喝酒:「是嗎?我早知道,李小花的話是萬萬不能信的。」
方多病卻道:「蕭大俠也太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了,難道他娶了老婆,還要幫老婆擦桌掃地,洗碗做飯不成?」
李蓮花道:「若他是因為中毒瘋癲,將虎掌直接服下,應該能夠清醒。若是內力不是抗毒,可以泡水再服,虎掌雖有劇毒,卻能延遲或者縮短瘋癲發作的時間……」
蘇小慵看了李蓮花一眼,頓了一頓,欲言又止,終是狠狠瞪了他一眼,追著關河夢出去。
方多病喝酒喝得嘖嘖有聲:「五天後是蕭紫衿和喬婉娩的大婚,我家收到喜帖,這就要讓方大公子送紅包去了,蓮花你去不去?那個媚眼在你臉上飄來飄去的蘇姓小姑娘必定出席。其實我實在想不通,論長相,本公子比你清弱俊美,論氣質,本公子比你溫文爾雅,論風度,本公子一貫翩翩,而且從不裝傻騙人,忠厚老實又誠懇可靠,許多小姑娘卻都喜歡往你臉上飄媚眼,真是奇也怪哉……」
蕭紫衿和李相夷十二年前相識,那時候李相夷十六歲,他二十二,彼時笛飛聲尚未組成金鸞盟,江湖安逸,他和李相夷,以及後來成為四顧門二門主的單孤刀三人結拜兄弟,時常遊山玩水,飲酒比武,有過一段年少輕狂的歲月。後來笛飛聲禍害江湖,李相夷非但武功了得,而且才智過人,在江湖中影響日大,他和單孤刀漸漸成了小兄弟的副手。幾年後單孤刀在松林一戰中戰死,李相夷墜海失蹤,風光一度的四顧門風流雲散,無盡寂寥,箇中滋味,除了他之外,又有誰知道……。他扶著喬婉娩回到野霞小築,屋中早已張燈結綵,佈置得喜氣洋洋,全不若門外蕭索。
康惠荷滿臉生暈,嗔道:「龍妹妹!」
方多病也好奇得很,這木盒長約一尺,寬約兩寸:「這裡面是什麼?筷子?」
八月十二日,距離蕭紫衿和喬婉娩的婚禮尚有三天。扁州小青峰下已熱鬧非凡,小喬酒樓、武林客棧、仙侶茶館等地方早已人滿為患,無處睡覺的武林人士不免有人掛起繩子,就躺在繩上睡覺。既然有人橫繩而睡,就必定有人大為不服,在橫繩的對面地上橫著兩根狼牙棒就這麼躺在上面睡。既然有人睡狼牙棒,不免也有人睡梅花樁。有人倒吊著睡、有人睡在筷子般細的樹梢上、有人睡在水面上、還有人在大石上睡覺,第二天醒來大石被他睡成了石渣子……等等,稀奇古怪的睡法隨處可見,其中最聳人聽聞的是睡在蜘蛛網上,還有把自己的刀倒插在地上,直接睡在刀尖上的,只是這傳聞也不知是真是假……
李蓮花道:「可以嘗試加一味虎掌。」
關河夢氣極反笑:「這等功力世上幾人能有?李相夷?笛飛聲?少林元化掌門?」
關河夢和蘇小慵未帶賀禮,方多病的賀禮卻庸俗得多,乃是白銀萬兩,以及葡萄美酒二和-圖-書十罈、各色綾羅綢緞十匹、異種花卉一百品。這些賀禮由方而優方老爺子率眾帶來,方多病將代表方氏於八月十五交與蕭紫衿。
但若是說方多病庸俗,李蓮花便是小氣了,他的賀禮……是一盒喜糖。
方多病倒是有些意外,停下酒杯:「你會去?」
龍賦婕頗為驚訝:「聽說此匕斬金斷玉,鋒銳非常,更為可貴的是此匕所在之處,神兵之殺氣可令蚊蟲絕跡,猛獸避走,是防身神物。你從何處得來?」
幾人嘖嘖稱奇,心下卻不免覺得新婚之際,這釵上刻這首詞未免不吉,但此釵乃是古物,倒也難以苛求。
關河夢搖了搖頭:「壽星丸之說本草有載,只是……」他沉吟了半晌,「只是想那天南星本是藥草,在土坑中倒入三十斤紅熱木炭加五升烈酒悶上一日一夜,那……那豈非成了草木灰……」
方多病對著雞腿大咬一口,十分享受地問:「怎麼不餓?」
「啊……」李蓮花本在看鳥,聞言轉過頭來,很遺憾地看著那隻早已千瘡百孔的烤雞:「快要好了,我本已餓了,但看著你的雞,突然又不餓了。」
康惠荷抿嘴微笑:「蕭大俠確是英俊瀟灑,但也未必天下無雙,梁兄武功雖然不及,英雄俠義卻猶有過之。」這位姑娘容貌美麗,嘴巴很甜。
蘇小慵呷了一口茶水:「喬姐姐真是令人羨慕,能和李相夷這樣的奇人相遇,而後又有蕭大俠這樣的癡情男子守護,十年……」她輕輕嘆了口氣,「是多麼漫長的歲月,蕭大俠從未離開過喬姐姐身邊。」
「你忘了?我有個嬌滴滴的小姨,也很喜歡往你臉上飄媚眼的……」方多病笑嘻嘻地道,「雖然上次你幫她看病,害她上吐下瀉了三個月,但是她卻沒有怪你。」
「李前輩,我在十五日前收下一個病人。」關河夢與李蓮花結識之後,一開口便要討論醫術,方多病十分耐心地聽著,偷眼只見蘇小慵的目光在兩個男人之間轉來轉去,心意不定,不免暗暗好笑。
方多病正要辯說他家方而優方老爺子也有這等功力,關河夢你竟敢看不起他家祖宗……李蓮花已用一杯酒堵住他的嘴,微笑道:「我突然睏了。」
楊垂虹點點頭,讚道:「方公子果然好眼光,這正是五十六年前『天絲舞蝶』桃夫人的那把『小桃紅』!」
此時已是深秋,小青峰百草坡的草色已近微黃,山風瑟瑟,雖是新婚將近有幾分喜氣,卻仍不脫八分蕭索。幾縷黑煙在山風中消散,點點帶著火星的紙燼剎那間隨風高飛,蹁躚向天空深處,風中混合著煙火、泥土和草梗的味道,令人一聞便知,有人在上墳。
關河夢臉現慍色:「治病救人,若無十分把握豈可輕言?你可曾如此醫好病患?」
李蓮花嘆了口氣:「你若是帶來一隻全雞,那也罷了,這隻雞給搞得跟狗啃的一樣,讓人哪裡有心情……」
「這個……喬姐姐想必不至於讓蕭大俠如此吧?」蘇小慵皺眉,被方多病一說,她還真不敢說蕭紫衿婚後就不會在家裡擦桌掃地。方多病本在胡說,見她當了真,心裡暗暗好笑,十分得意。
蘇小慵規規矩矩地又道了一聲:「方大哥早。」
其他幾人看著那盒喜糖,心下或是鄙夷,或是詫異,李蓮花卻是不肯,硬要送與蕭紫衿夫婦一盒喜糖,眾人都是皺起眉頭,暗道這人不識時務,蕭紫衿和喬婉娩是何等人物,你送去一盒不值一吊錢的糖果,豈不是當面給人難堪?
武林客棧最好最舒適的房間共有四間,都號稱天字一號。李蓮花住了左邊一間,方多病住了左二,而右邊第一間住的就是蘇小慵,右邊第二間住的正是赫赫有名的「乳燕神針」關河夢關俠醫。方多病和李蓮花是在吃飯的時候遇見蘇小慵,而後結識關河夢的,雖然住在隔壁,方多病卻覺得這位嫉惡如仇的https://m.hetubook.com.com江湖俊彥對李蓮花並無好感,這點讓他好奇得很。
天色黃昏,百草坡野霞小築門前不遠有一處石林,石林之中有片不小的水潭,潭水深不可測,水潭旁邊立著一個簡單的石碑,石碑之後是一個土塚。
關河夢和蘇小慵不知李蓮花不通醫術,只是驚疑,方多病卻是大大的吃驚,李蓮花對醫術一竅不通,此時卻居然敢說虎掌可以醫治瘋癲,真的很奇怪……
兩人面面相覷,突然大笑,又飲了兩杯酒,各自沐浴上床。
先進來的是關河夢,一身黑色長袍,十分英挺,見李蓮花和方多病和蘇小慵同桌而坐,臉色微沉,卻不失禮數:「兩位早。」
蘇小慵卻道:「那不過是李大哥你自己的想法,江湖上還是有不少人說喬姐姐一女配二夫,說她心志不堅,移情別戀,再難聽的我都聽過。」她哼了一聲,「李相夷已經死了十年了,憑什麼女人就要為男人守活寡一輩子?喬姐姐又沒有嫁給李相夷做妻子。」
李蓮花喃喃地道:「下次定要說李蓮花對醫術半點不懂,一竅不通,無論頭疼腦熱,傷風咳嗽都萬萬不要來問我……」
楊垂虹一笑打開木盒,只見木盒中光華閃爍,卻是一枝奇短奇窄的匕首,精鋼匕首必是寒光閃爍,不過這把匕首卻煥發著一種奇異的粉紅光澤,煞是好看。
龍賦婕帶的是一支鳳釵,明珠為墜黃金鏤就,十分昂貴,最珍貴之處是短短三寸來長的釵身上細細刻有陸游「釵頭鳳」那一闋詞六十個字,字字清晰,筆法流暢,確是一件名品。
李蓮花張口結舌,關河夢雖不再說話,方多病已看得出他心下不快至極,一開始對吉祥紋蓮花樓主人尚有幾分敬意,說到如今,關河夢對李蓮花已是大有成見。突見關河夢對蘇小慵瞪了一眼,方多病猛然醒悟為何這位關俠醫一開始對李蓮花就不大親熱,他心下大笑,敢情是這位俠醫對義妹傾心李蓮花大為不滿。
李蓮花見關河夢神色冷淡,滿臉歉然坐在一旁,方多病對他翻了個白眼,蘇小慵卻道:「關大哥你又怎知李……李大哥他不曾以新鮮虎掌醫好病人?李大哥是當世名醫,虎掌雖有劇毒,說不定正是因為有劇毒,所以對某幾種瘋癲十分有效呢。」
方多病卻是往他身後張望,關河夢身後四人兩男兩女,兩名男子一人作書生打扮,一人身著緊身衣。書生打扮的那人腰上懸掛玉佩,腰帶乃是一條軟鞭,自是「白馬鞭」楊垂虹,據說此人一手「白馬金絡鞭」在天下鞭法中可排第五。著灰袍緊身衣之人是「風塵箭」梁宋,此人的武功並不怎麼高明,但是為人誠懇勤毅,俠名甚隆。
蘇小慵見李蓮花非常認真地擺放饅頭的位置,既覺得好笑,心裡又甚是溫馨,李蓮花極為聰明,又是名震江湖的人物,卻從未自視甚高,看他買饅頭的模樣,如何能認得出他是一位醫術通神而又才智絕倫的奇人?
方多病目瞪口呆,半晌道:「要不這異種花卉一百品便算你送的如何?」
喬婉娩微微一顫,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我不知道。」
喬婉娩點了點頭,卻仍跪在李相夷墳前,垂眉閉目,不知在想些什麼。蕭紫衿伸手將她扶起,兩人相依相伴,緩步走回野霞小築,慢慢關上大門。
李蓮花正色道:「不但會去,還要送一份大禮。」
龍賦婕似笑非笑地看著關河夢,舉杯喝了口茶,拿起面前的饅頭,悠悠撕了一片,吃了下去。
說到擦桌掃地,他看了李蓮花一眼,心裡一樂:這死蓮花若是娶了老婆,倒是必定在家裡擦桌掃地洗碗做飯的。
李蓮花又搖了搖頭,突地一笑:「其實蕭……大俠的婚禮,我本就會去,只是萬萬不是為了做你姨丈。」
關河夢摔袖便起,怫然道:「告辭!」頭也不回,拂袖而去。
李蓮花點頭:「真的。」
看了一眼喬婉娩幽黑的眼瞳,蕭紫衿突然問:「還是忘不了他?」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