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衡陽道:「四顧門要東山再起,一則缺乏門主一人,二則缺乏門徒若干。這『門主』一職在下推薦蕭紫衿大俠想必無人反對,而『門徒』……十年前的四顧門有前輩,十年後的四顧門難道前輩們就不能招募新血,收納十年之後的江湖少年?」
紀漢佛淡淡地道:「願聞其詳。」
他的語氣微微一頓,悠悠嘆了口氣,「不過想來看看故人,送份禮。回來什麼的,我從來沒有想過……」
喬婉娩眼中淚順腮而下,夜風吹來,滿頰冰涼。回首望窗外星月寂寥,她閉上雙眼,相夷、相夷,如你仍在,世事絕不可能變為今日這樣……如你仍在,定能將四顧門一脈熱血延續至今……如你仍在,我……我們……定能像從前一樣,心有所向,無懼無畏。
喬婉娩無語,目中漸漸泫然有淚。紀漢佛沉默半晌,淡淡地道:「如若我等四人真的無人有變,喬姑娘,我勢必比妳更為歡喜。」言罷轉身,大步離開,不再回頭。
紀漢佛皺起眉頭,喬婉娩胸口起伏,一雙明眸在房內眾人臉上緩緩而視,目中不知何故,竟有淒然之色,頓了一頓,白江鶉先嘆了口氣:「重振四顧門,這事我胖子也算一份。」
蕭紫衿背脊微微一挺:「你……既然已死,為什麼還要回來……」
紀漢佛眉頭微蹙:「進來。」
傅衡陽打斷他的話:「我已替各位前輩想好,四顧門東山再起,只要各位前輩一句話即可。」
李蓮花目光奇異地看著他,半晌道:「紫衿,你不信她……」
李蓮花鬆開那開裂的袖口,負袖轉身,衣袍在山風裡飄浮。
小青峰上。
此言一出,眾人都有興奮之色,躍躍欲試,那便是說,「佛彼白石」首先贊同了此事。傅衡陽大喜,仰首一聲長嘯,李相夷衣冠塚後亮起千百盞燈火,竟有數十位少年列隊其後,領頭的六位少年齊聲道:「秉承前輩遺志,我等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顛客崖。
蕭紫衿一劍往李蓮花胸口刺去,李蓮花轉身就逃,突然對面山崖,野霞小築那邊轟然一聲,有眾人運氣長吟:「秉承前輩遺志,我等赴湯蹈火,在所不惜!」聲音洪亮,震得山谷紛紛回鳴。兩人都是一愣,蕭紫衿那一劍從李蓮花頸側刺了個空。李蓮花「撲通」一聲在地上跌了個四腳朝天。
四顧門重興一事,江湖上下,人人拍手叫好,唯一不大歡喜的約莫就是李蓮花了。身為吉祥紋蓮花樓樓主,號稱江湖第一神醫,責無旁貸,他被傅和_圖_書
衡陽列入四顧門醫師一職,專管救死扶傷。一時小青峰上,人人見面皆是點頭點頭,拱手都道久仰久仰,談笑有同道,往來俱大俠,熱鬧一時無雙。
喬婉娩看著眼前眾人,就像看到四顧門初起的當年,只是當年……相夷比眼前這位少年,更加年輕俊美,更狂妄自負……她嘴角微露微笑,更現淒涼之意,他們口口聲聲稱「前輩」,相夷如果未死,也不過比他們大了幾歲,並不是他們想像中的前輩啊……
方多病往外瞄了一眼,突然「哎呀」一聲:「我知道你是誰了,敢情你就是和『乳燕神針』關河夢齊名的那個『少年狂』!」
白江鶉嘻嘻一笑:「這小子是方氏的少爺,有個名號叫什麼『多愁公子』,說『紫菊女』康惠荷殺了關河夢的義妹蘇小慵,叫老四去拿人。我們老四生平不抓女人,這小子非要他抓人不可,就這麼昨呼起來了。」
白江鶉大笑:「早已交了,只是這小子吵得發了性,不肯放過我們老四。」
只見對面山坡上燈火點點,竟排出「重振四顧門」五個大字,蕭紫衿和李蓮花面面相覷,蕭紫衿滿面疑惑,李蓮花滿臉茫然,見他露出懷疑之色,李蓮花連連搖手:「不是我說的。」
李蓮花嘆了口氣:「……這崖底既無大樹,又無河流,也沒有洞穴裡的絕代高人,跳下去非死不可,我怕得很。」
方多病對這位「傅衡陽」大有好感,心中暗笑普天之下,甚少有人敢打斷紀漢佛說話,這年輕人果然是狂妄的很啊。紀漢佛也不生氣:「哦?什麼話?」
方多病跟著他拍了下桌子,讚道:「好豪氣!四顧門復興,我也算上一份。」
蕭紫衿顯是一怔:「吃了。」
喬婉娩一怔,搖了搖頭。紀漢佛冷冷地道:「如無人相助,誰能、又有誰敢在我院下挖出一條大道?」
紀漢佛大步走出房間,外邊卻起了一陣喧嘩,一個骨瘦如柴的白衣少年和石水拉扯在一起大呼小叫地爭辯。
紀漢佛濃眉微皺:「殺人之事,可是證據確鑿?」
蕭紫衿道:「我是為了婉娩,她喜歡什麼樣的人,我就變成什麼樣的人。」
方多病大笑,白江鶉也是哈哈一笑,石水陰惻惻地站在一旁,臉上毫無笑意,只有紀漢佛淡淡的道:「四顧門東山再起,談何容易?當年盟友,多已……」
李蓮花「啊」了一聲,蕭紫衿驟然喝道:「跳下去吧!我不想親和-圖-書手殺你。」
那紫袍客人也站了起來,他頭戴斗笠,黑紗蒙面,手中有劍。
傅衡陽也是哈哈一笑:「不敢、不敢,傅衡陽從不屑和關河夢同流合污。」
未過幾日,四顧門重現江湖之事已傳遍武林,繼笛飛聲、角麗譙現身之後,江湖餘波未息,再度譁然。只聽說這一次四顧門門主乃是「紫袍宣天」蕭紫衿,「佛彼白石」四人仍舊持掌刑堂,門中軍師由「少年狂」傅衡陽擔當,其下百機堂與百川院並列,成員乃是各門各派以智計見長的少年俊彥。「四虎銀槍」只餘三虎,也有二虎回歸。此外少林掌門、武當道長、丐幫幫主紛紛前往道賀,方氏大公子方多病在四顧門中擔任客座一職,至此四顧門重振一事塵埃落定,確鑿無疑。
蕭紫衿不答,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李蓮花在自己身上東張西望,「啊」了一聲,慚愧道:「我不知道袖口破了……」
妳力圖重振本門,不過是想追求李相夷的影子。紀漢佛心中清楚得很,而蕭紫衿本來好大喜功,剛愎自用,雖然這幾年來收斂許多,但本性難移,要他擔任門主一職,他自是不會不肯。看喬婉娩滿面淒涼之色,紀漢佛沉默良久,淡淡地道:「重振之事,必當從長計議。」
顛客崖上山風凜冽,兩人的衣襟獵獵飛舞,李蓮花伸出脖子對著顛客崖下看了一眼,連忙縮了回來,蕭紫衿冷冷地看著他:「你還會怕死?」
方多病心下一樂,「哈哈」一聲笑了出來:「好一個狂妄小子,你可知道你在和誰說話嗎?」
兩人之間已沉默很久了,久到李蓮花終於按捺不住,嘆了口氣:「你吃飯沒有?」
酒喝了一半,豆乾吃了一碟,他本來正在看別桌客人究竟吃些什麼,突然看到了一件紫袍,然後他就看到了穿紫袍的人,然後他就嗆了一口酒,急急忙忙喝完了麵碗裡的麵湯,從懷裡摸出塊方帕來仔仔細細擦乾淨嘴巴,放下八個銅錢,站了起來。
她微微閉上眼睛,低聲道,「自相夷死後,這份家業,我們誰也沒有守住……只有『佛彼白石』仍是四顧門的驕傲所在。」
喬婉娩頷首:「她將『冰中蟬』射入我口中,我幾乎全無抵抗餘地,那面具上暗藏暗器機關的技法、手勁、準頭,很像是……」
蕭紫衿拔劍出鞘,「噹啷」一聲劍鞘跌在地上,他手中破城劍光寒直映到李蓮花臉上:「當然!你知我平生行事,說得出、做得到!」
然而對面山坡燈火閃閃,不是和圖書他眼花或是幻覺,山坡上的人們壯志凌雲,確確實實,懷著少年英雄般的熱血豪情,要做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
李蓮花指了指上面,兩人一起走了出去。
白江鶉和石水大出意料之外,紀漢佛更是一怔,方多病「啊」的一聲叫了出來:「蕭夫人……」
喬婉娩臨窗而立,蕭紫衿陪她吃過了晚餐,說有點事,一個人下了山。窗外明月如勾,星光璀璨,草木山巒都如此熟悉,是何年何月何日開始,她已習慣了這樣的日子,不再感覺到無可依靠……
李蓮花回道:「江山代有才人出,我相信這十年間冒出頭來的英雄少年,比之我們當年更加出色。」
紀漢佛不去理他,目光從白江鶉和石水兩人面上掠過,石水臉色冷冷,白江鶉嘻嘻一笑。
門外笑聲朗朗,一個身材頎長,秀逸瀟灑的白衣少年施施然站在門外,面目陌生,眾人面面相覷,都是甚感詫異。
正房客廳。
喬婉娩低聲嘆了口氣:「不錯。」
李蓮花歉然道:「但我也沒錢請你吃飯。」
石水陰森森地道:「你幾時退出了?」
紀漢佛不論何時,語氣總是淡淡的,即使是從前和相夷說話時,他也並不熟絡。
房內眾人都是一怔,來人聲音十分年輕,語言雖然客氣,卻不脫年輕氣盛,抱負滿滿,卻是何人?方多病中氣十足,在房中大呼小叫,房中幾人都未聽到來人的腳步聲,可見來人輕功甚佳,並非泛泛之輩。
白江鶉點了點頭:「這他倒是說得頭頭是道,應該不會有錯。」
蕭紫衿手中劍微微一抬:「那麼,出手吧。」
李蓮花方才是真的嚇了一跳,在地上摔了個結實,腰酸背痛一時也爬不起來,看了對面山坡半晌,喃喃地道:「豈有此理……」
傅衡陽正色道:「『佛彼白石』大名鼎鼎,我豈會不識?不過是各位不識得我而已。」
來人抱拳還禮:「在下傅衡陽,出師無名,乃是無聊之徒,平生別無所長,唯好『狂妄』二字。」
李蓮花滿臉茫然:「啊……是方多病硬拉我來的,其實……」
「多謝紀大哥關心。」她溫顏微笑,「已經大好了。」
紀漢佛很少和她說話,此時前來,依稀是有事的模樣。「喬姑娘身體可已大好?」
紀漢佛冷眼看這位短短數月之內便在江湖中聲名鵲起的「少年狂」,重振四顧門之計,確是稱得上「狂妄」二字,只是如今『佛彼白石』貌合神離,笛飛聲和角麗譙有備而來,江湖中事處處艱難,又豈是如https://www.hetubook.com•com此容易……他尚未想定,突然房內竹簾一撩,一個人影一晃,顫聲道:「好!」
「喬姑娘。」有人在門口敲了敲門,她回過頭來,是紀漢佛,「紀大哥。」
紀漢佛點了點頭,淡淡地道:「前些日子紫衿在,有些話不好說。喬姑娘當日見到了角麗譙,那妖女的武功,是不是更高了些?」
六人武功都不弱,提氣長吟,震得滿山迴響,紛至沓來。
他默不作聲,蕭紫衿心頭微微一寒。李相夷武功如何,他自是清楚不過,雖然十年不見,當年重傷之後勢必功力減退,但見他在眼前,他居然興起了三分懼意,隨即劍刃一抖,「嗡」的一聲劍鳴,破城劍直刺李蓮花胸口。
蕭紫衿冷冷地道:「你信,我卻不信。你若回來,婉娩定會變心。」
蕭紫衿收劍回鞘,對面燈火閃耀,人影攢動,依稀是出了大事,擔心起喬婉娩的安危,突然縱身而起,倒入樹叢小徑:「你若再見婉娩,我必殺你。」
紀漢佛淡淡地道:「沒有證據,我不敢懷疑是誰,只是請教姑娘是否能從角麗譙身上得到些許線索。」
李蓮花道:「是嗎?畢竟是十年了……你也變了很多,當年脾氣,收斂了不少。」
紀漢佛眉頭皺得更深,沉默良久,喬婉娩目中突然有淚滑了下來,跌在她繡花鞋前面土地上:「紫衿他……想必很樂意,擔任門主一職……」她低聲道,語言之中已有懇求之意。
喬婉娩微微一震:「你懷疑——」
「什麼事?」他沉聲問道。
傅衡陽頸項微抬,微笑道:「不過一個『好』字。」
紀漢佛淡淡地道:「交給平川。」
他瀟灑一揮衣袖,大門「咿呀」一聲應袖而開,野霞小築大門之外,李相夷衣冠塚旁,有燈火點點:「我等一行,都願為四顧門之重興出謀獻策,流血流汗。」
紀漢佛負手而立,冷冷地看著窗外星月,並不看喬婉娩,突道:「妳可知百川院地下有一條通道?」
傅衡陽朗聲大笑:「好!各位言出如山,自今日此時開始,我等一行七人,任憑四顧門驅使,為江湖大業而死,絕不言悔。」
顛客崖前。
白江鶉乾笑兩聲:「掌嘴、掌嘴,我等本就生是門中人,死是門中鬼。」
只聽方多病還在旁邊大談「女人猛於虎也,女人會殺人、會放火、會色|誘、會騙人、會生孩子……」
蕭紫衿低聲道:「你難道還不肯放過她嗎?她已被你害了十年。我們十https://m.hetubook.com.com年青春,抵給李相夷之死,難道還不夠嗎?你……你為何要回來?」
蕭紫衿臉上微現冷笑之色:「李相夷好大名氣,至今陰魂不散,角麗譙和笛飛聲重現江湖,你不回來怎對得起你那偌大名聲?還有那些死心塌地跟隨你的人……」
蕭紫衿眉頭驟揚:「我是不信她,你不死,我永遠不信她。」
野霞小築。
李蓮花低聲問道:「你真要殺我?」
方多病對來人上上下下看了幾次:「你是誰?」
紀漢佛臉色肅穆,沉聲道:「不瞞姑娘,『佛彼白石』之中,必有角麗譙的內奸,百川院座下一百八十八牢,近日已被魚龍牛馬幫開啟三牢,帶走囚犯三十。一百八十八牢的地址,只有我等四人知曉,若非四人之中有人開口,否則絕無可能被人連破三牢。」
喬婉娩幽幽地道:「彼丘他……當年癡戀角麗譙……角麗譙學會他的武功技法,那也並不稀奇。紀大哥,四顧門早已風流雲散,能守住當年魂魄不變的,唯有你們四人,婉娩實在不願聽見你們四人之中有誰叛離初衷。」
兩條人影靜靜站在顛客崖邊,一人身材高大挺拔,威儀自來,另一人身材略矮,有些削瘦。身材高大的人一身紫袍,面紗斗笠已放在一邊,正是蕭紫衿,身材略矮的人著灰色布衣,正是李蓮花。
小青峰上。
蕭紫衿又是一怔,僵硬半晌,緩緩地道:「十年不見,你變了很多。」
紀漢佛緩緩地道:「很像是彼丘的武功?」
李蓮花微徵一笑:「只要你們覺得都好,那就是好了。」
「各位前輩,如今江湖大亂未起,卻已處處隱憂,如果四顧門能夠重振旗鼓,東山再起,往北遏止角麗譙魚龍牛馬幫的勢力,在南和赤子觀抗衡,居中壓制笛飛聲重現江湖,即是蒼生之福。」房外突然有人朗聲道,「蕭大俠婚後,我等一直未走,除了做做食客,用幾日白食之外,還是想向各位前輩進言——自李相夷李前輩去後,四顧門分崩離析,難得各位到齊,我傅衡陽人微言輕,但如各位願意聽我一言,或許江湖大勢自今日之後會大大不同。」
那從房中衝了出來的人是喬婉娩。
李蓮花正在手忙腳亂地攏住開裂的袖口,聞言一怔,迷惑地道:「回來?」
方多病在客棧後院中眉飛色舞,小人得志的時候,李蓮花就坐在武林客棧外面大堂之中吃飯,優哉悠哉點了一壺小酒、兩碟豆乾和一碗麵條。這頓飯總計八個銅錢,他滿意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