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悠然看著知縣:「胡有槐以為知縣大人昏庸,必會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故而千方百計邀請大人來此斷案,卻不知大人明察秋毫,豈能看不|穿這其中的奧妙?只消派人在胡有槐房中一搜,看有沒有搜出縛惡劍或是其他來歷不明的金銀珠寶,便知草民所言,有幾分真,幾分假了。」
他又笑笑:「可是,他那天又親自準備了天字五號房給我們住,一個已經檢查過全樓的掌櫃,一個在天字五號房整理東西的掌櫃,就算他沒有發現四號房裡多了一個女人,至少也會發現水井裡有一個傷者。」他補充了一句,「別忘了劉恒還沒死,只要沒撞傻,他就會呼救。」
李蓮花也不生氣,上下看了胡有槐幾眼,突然道:「你可知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種東西,叫做人彘?」
「起點?呂陽琴把自己跌死了,這才是起點?」方多病奇道,「那難道不是個意外?」
他的目光流動,在周圍所有的人臉上都看了一遍,方多病瞪眼問道:「有那樣的東西?」他和李蓮花是同時看到這幾具屍體的,怎麼就從來沒發現有這樣的東西?
那裝得下多少金銀珠寶?方多病不禁覺得大為掃興,他從小到大的壓歲錢,裝在盒子裡也能裝個十幾二十盒的,九瓊仙境這也太小氣了點。
方多病不禁聽得有些受用,咳嗽兩聲,「這就是為什麼鬧鬼的那天晚上他沒有來?」
李蓮花對著胡有槐招了招手,胡有槐面色鐵青,哼了一聲:「枉費胡某奉公子為上賓,沒想到公子竟是冤枉好人、信口開河之輩……」
李蓮花指著地上那具慘不忍睹的屍體:「我說,他便是呂陽琴。」
「大前天夜裡。」李蓮花道,「劉恒將呂陽琴男扮女裝,綁到此處,住進了天字四號房。本是天衣無縫,沒有人發現呂陽琴變成了這副模樣,西北閻王的追兵也沒有找到這裡,但即使是大俠,下手過於毒辣,也是會遭天譴的。」
「因為這枚金簪。」李蓮花指了指地上「呂陽琴」頭上戴的饕餮銜首金簪,「這枚金簪出自於『九瓊仙境』,這世上除了呂陽琴,還有誰更能合情合理地拿到『九瓊仙境』裡的東西呢?」
方多病道:「結果那女人半夜詐屍,又爬了起來。」
「然後第二天,因為我倆撞鬼,不敢再回天字五號房,胡有槐就進四號房去找東西。」李蓮花道,「然後他發現了女客沒有死,不但沒死,還找到了他夢寐以求的東西,所以又捏碎了女客的咽喉,奪走了那個『東西』,然後把女屍匆匆藏進三號房,想等著日後處理。和圖書」
李蓮花瞪眼道:「我說得很清楚,她是在晚上暈倒的,又是在晚上醒來的,自然是昏了一十二個時辰,那便是一天了。」
李蓮花對他露齒一笑:「你想知道?」
「大大的有關。」李蓮花正色道,「你若知道這段故事,便不會把那靈位留在屋裡,你若不把靈位留在那屋裡,我如何猜得出天字四號房內住的是誰?」他拍了拍身邊一位店小二,吩咐他去把四號房裡的牌位拿出來。
李蓮花瞪了他一眼,慢吞吞地道:「然後我們便活見了鬼。」
知縣狠狠地多盯了李蓮花幾眼:「來人啊!給我搜!」
李蓮花歪頭想了想,欣然道:「我猜那東西現在正藏在胡有槐房裡,你和他比較熟,要不你去他房裡找找?」
「這並不是什麼和情人相約殉情的小娘子貴體。」李蓮花施施然道,「他只不過是刮了鬍子、塗了胭脂、又被人挖了眼睛割了胸口斷了手,我等不住關切他的傷口,卻忘了細看他的喉結。他是個男人,還是個生前容貌俊俏、扮起女人來也挺像的男人。」
他突然說起江湖軼事,沒聽過的聽得倒還津津有味,早聽過的面面相覷,不知為什麼提起此事?
李蓮花想了想:「我猜他那天晚上沒來,一是怕被我們發現,二是他以為暈倒在地上的那位女客已經死了。」
李蓮花不再理他,欣然看著知縣,彷若只有知縣是他知音:「我和方公子住在天字五號房那夜,雖然在琉璃鏡中看到人手的影子,卻沒聽到有人出入,所以她若不是女鬼可以出入無聲,便是在我等入住之前便已在房中,而在我等離開之後方才出來,只有這樣,才聽不到她出入之聲。」
「可見他皮膚受傷之時,人還活著,還活了不短的時間,傷處遇水紅腫,他才整個人腫了起來。」知縣若無其事的道。
他指了指樓上:「彩華樓的天字房內有機關,裝著專供窺視之用的琉璃鏡。那天夜裡……住在天字三號房內的女客偶然發現了畫軸後的琉璃鏡,她看見了隔壁的劉恒和呂陽琴,或許她以為呂陽琴是個可憐的女子,或許她以為劉恒是個手段殘酷的魔頭,總而言之,她破門而入,向劉恒發出了暗器。」
「所以劉恒和三號房的女客在對掌之後,各有受傷,卻並沒有死。」李蓮花道,「但他們為何最後卻都死了呢?這便要從那天夜裡說起。那夜劉恒和人動手,然後一起沒了動靜,呂陽琴口不能言,目不能視,也許他還能聽,但是顯然沒有自保之力,所以他從天字四號房逃了出來,沿https://www.hetubook.com.com著小路,穿過廚房,跑到了花園裡,然後摔了一跤,後腦著地,因為是深夜無人發現,所以他便把自己跌死了。」他微微一笑,「而這便成了一切的起點。」
「『縛惡劍』?」方多病大為詫異,「你在哪裡看到『縛惡劍』的?老……本公子怎麼沒有看到?」
「他是誰?」方多病忍不住問,他竟沒看出來那是個男人,真是奇恥大辱。
方多病道:「什麼叫做晚醒一天?」
方多病張大了嘴巴,目瞪口呆,「什麼?」
「聽說那『九瓊仙境』的藏寶圖的確是在一個叫呂陽琴的人手裡,但你又怎知,地上這具屍首就是呂陽琴呢?」知縣大人尖聲細氣地問。
「但世上並非只有一種合情合理。」知縣居然也能說出一句略有道理的話。
「發現了他和九瓊仙境的秘寶有關。」李蓮花道,「我們發現了呂陽琴的屍體後,方大少差遣胡有槐去確認死者可是彩華樓的人,於是胡有槐見到了死人,奉命前去搜查。」他微笑道,「你還記得胡有槐回來的時候是怎麼說的嗎?他說:『大少爺,這人真的不是本樓的手下,你看我彩華樓上上下下百來號人,人人都在掌櫃手裡的名單之中,你看這人人都在,絕對沒有缺了哪個,所以走廊裡那玩意兒,絕不是樓裡的人,肯定是不知道誰從外面弄來,扔咱們樓裡的,定是想破壞彩華樓的名聲!』可見,他那時候已經去查過了,他說不是樓裡的人。」
方多病慢慢地皺起眉頭:「你是說——有人從這一點發現了——」
「所以?」知縣居然接腔了。
只見李蓮花又看了胡有槐一眼,突然又道:「你可知道呂陽琴幾年前殺了他貼身婢女?」
李蓮花微笑道:「大人果然明察秋毫。」他很愉快地看著其他人既釋然、又疑惑的臉,繼續道,「從劉恒的屍身可以看出,他曾一度墜入了井中。他全身的擦傷都是因為與井口摩擦而來,全身濕透,是因為他掉進了井底的水中。」
胡有槐倒是沒聽過,一直到故事聽完方才醒悟,冷笑道:「這和胡某有何關係?為何你要栽贓說縛惡劍在我房裡?」
方多病失聲道:「但劉恒死在了水井之中。」他若是摔下去後沒死,現在又怎會在水井之中?
李蓮花點頭,喃喃地道:「然而她醒的不是時候,她晚醒了一天……」
此言一出,眾人譁然,連一直穩如泰山的肥豬知縣也微微一震,胡有槐更是變了臉色,但臉色變得最多的還是方多病,只見他雙目圓睜的喊道:「什麼?」和圖書
那店小二像是怕被冤魂索命般,來去如風。李蓮花解開紅線,露出裡面的牌位「愛妻劉景」,道:「景兒若是嫁給了劉恒,自然也是要姓劉的。這是景兒的牌位,而那位慘死在水井之中的大俠,便是劉恒了。」
難道九瓊仙境所謂的「寶藏」,就是一個一、二尺大小的盒子?
李蓮花欣然打斷他:「沒錯,因為你已經退出江湖好多年了,所以不知道呂陽琴用縛惡劍親手殺了他的婢女景兒。那是因為景兒既是他的婢女,又是他的禁臠,可這景兒突然移情別戀,愛上了瀘州大俠劉恒。黑道中人拐帶白道女俠,那便是作奸犯科,白道大俠拐帶黑道妖女,那便是棄暗投明,總而言之,景兒棄暗投明那日被呂陽琴發現,然後給一劍殺了。」
肥豬知縣牢牢盯著李蓮花,李蓮花如沐春風,含笑以對。
「有。」李蓮花道,「那樣東西大大的有名,叫做『縛惡劍』。」
「我當然知道。」李蓮花正色道,「他就是呂陽琴。」
「不錯。」李蓮花微微一笑,「如果還有一件和『九瓊仙境』相關,又與呂陽琴相關的證物,就更能證明地上這具屍體便是呂陽琴了。」
胡有槐張口結舌,莫名其妙,一口氣活活忍住,差點沒把他自己給憋死:「胡某退出江湖多年……」
這倒是有道理,前提是,地上這具屍體當真是呂陽琴的話。
不過片刻,便從胡有槐房中尋到縛惡劍與一些金銀細軟,胡有槐竟連碎銀和銅板都不放過,不愧是生意人。此外,還有一個光可照人的木頭盒子,饒是胡有槐使盡各種方法,卻還是無法打開這個木頭盒子。
「而三號房的女客也是如此,她與劉恒對掌,暈了過去,等她醒來之時已是夜晚。她爬了起來,去找牆上的那柄劍,於是點了火摺子去看。」李蓮花微笑道,「然後順便翻了翻畫軸,看了一下畫軸後面的琉璃鏡。這個時候,便是我和方大少在房間裡見鬼的時候了。」
方多病怒道:「胡說八道,以你這般口齒不清,能有幾個聽懂你說的『等她醒來之時已是夜晚』就是說她暈了一十二個時辰?你又怎知她不是暈了半個時辰?」
「那他為什麼不等有空的時候再去?」方多病瞪眼。
「她若只暈了半個時辰,我倆就是活見鬼了。」李蓮花正色道,「她若只暈八個時辰,只怕也不會變成二樓的一具貴體,所以她非暈上一十二個時辰不可。」
胡有槐臉色抽搐了一下,眾店小二兩眼茫然,方多病忍不住道:「西漢呂后因劉邦寵信戚夫人,將戚夫人剁去四肢、挖出眼睛和_圖_書、灌銅入耳、割去舌頭,扔在廁所之中,稱作『人彘』。」他看了看地上的屍體,恍然大悟,「這——」
「啊?」方多病又摸了摸鼻子:「你是說那個……鏡子裡的手?」他驀地想起,「不對啊!我們在鏡子裡看到女鬼是前天夜裡,你說劉恒和隔壁的女客動手,那是大前天夜裡,時間不對!況且昨日你我都沒有聽到任何人出入,劉恒分明前天夜裡就已經死了,劉恒若是沒死,怎能容許呂陽琴就這樣逃了出來?」
「這也是一種人彘,只不過比起戚夫人,他還有腳。」李蓮花道,「很顯然的,若非恨之入骨,一般人是做不出這種事的。」
原來如此,眾人恍然,所以劉恒當時並沒有死,也就是說,殺死劉恒的另有其人。
李蓮花喃喃的嘆了口氣:「但等他有空的時候,我們倆已經住進去了,你說胡有槐有天大的膽子,敢在你方大少的臥榻旁抄家劫財嗎?」
李蓮花轉過身來:「連知縣大人吃飯都是要付銀子的,這住在天字四號房裡的兩個大活人,不但渾身上下沒有一個銅板,連他們的房間之內都沒有一個包裹一兩銀子,敢問他們是如何住店、如何吃飯的?」
「然後?」方多病摸了摸鼻子,他很想說李蓮花根本就是在胡扯,但除此之外,他又想不出什麼新鮮花樣,心下甚是惱怒。
李蓮花施施然站著,又悠悠環視了眾人一圈,突然目光落在知縣身上,一本正經地問:「敢問知縣大人出門住店,喝酒吃飯,看鏡子摸姑娘,可都是帶荷包付銀子的?」
方多病怒道:「什麼叫做『非暈上一十二個時辰不可』?」
「劉恒和隔壁女客動手之後。」李蓮花一本正經地道,「那女客中了一掌,暈倒房內,劉恒被震出窗口,摔進了水井之中。」方多病猛抓自己的頭髮,越聽越糊塗,按照這種說法,這事情和胡有槐確實沒什麼關係,為何李蓮花要說縛惡劍在胡有槐手中?這倒是越聽越像肥豬齊天知縣斷的「互毆」、「意外」而死。
或許九瓊仙境的秘密,就是不許世上俗人伸手染指,所以數百年來,從沒有人找到過它所在的地方。
「對,那女人清醒過來,也在屋裡翻找,這可能就是她為什麼沒有即刻離開四號房的原因。」李蓮花道,「她在屋裡找了一夜,找到了一個東西。」他比劃了一下,「能抓在手裡的一個東西。」
他又指了指地上的屍體:「可想而知,呂陽琴殺了景兒,劉恒恨他入骨。於是劉恒不知用了什麼法子,抓到了呂陽琴,廢了呂陽琴的武功,奪了他的劍,又用他裹劍的紅和*圖*書
線來包裹劉景的牌位,再將他弄成人彘,綁到此處。」李蓮花想了想,「此地是西北往南的必經之地,或許劉恒留下呂陽琴的腳,就是要呂陽琴帶他找到九瓊仙境。」
眾人聽說這等慘事,都是噤若寒蟬,遍體生涼。
「當然。」方多病皺眉,「難道你知道他是誰?」
方多病看著他的手勢,突地想起二樓女屍那佝僂成虎爪的手指,她臨死之時一定是正死死地抓著什麼東西不放。
「呂陽琴把自己跌死那當然是個意外,反正就算他不跌死自己,變成這樣活著也沒什麼意思。」李蓮花道,「但你莫忘了,他死的時候,頭上戴著饕餮銜首金簪。」
方多病這才聽懂為何那女客非要暈上一十二個時辰不可,她若沒有暈這麼久,便不會一直留在天字四號房中,早就自行離開了。
李蓮花很是捧場,微笑道:「所以劉恒身上的東西,必定是被人拿走了,劉恒的屍身還在井內,大家可以過去看看,他全身紅腫,皮膚鼓脹,所以卡在井口,可是他的頭髮、衣服卻是濕的,那是什麼道理?」
只聽李蓮花又道:「於是她和劉恒動起手來。而劉恒擒住了呂陽琴之後,呂陽琴的縛惡劍便落到了劉恒手上,若縛惡劍在劉恒手上,那女客自然不是他的對手。」他又指了指樓上,「但天字四號房中,牆壁上有一道細如毫髮的破口,表示曾有東西貫牆而入,插得很深,而三號房的女客身上沒有劍傷,只有掌傷,我猜在女客和劉恒動手的時候,呂陽琴將縛惡劍踢到了牆上,導致劉恒無劍在手,和那女客硬拼掌力。」
方多病鬆了口氣:「所以那真的不是女鬼……」
「所以其實在我們發現呂陽琴的那天早上,胡有槐就發現了劉恒,然後從他那裡聽說了九瓊仙境的線索。」方多病聽到此處,已經恍然大悟,「然後呢?」
眾人質疑的目光紛紛而來,李蓮花不以為忤,繼續道:「然而劉恒和那女客兩敗俱傷,卻都沒有死。」
方多病想起天字四號房桌上那枚犀角髮簪,點了點頭,那若是作為暗器,便可以解釋它為何插在桌上。
知縣尖聲道:「那是當然。」
「然後一切就很清楚了,劉恒為了求救,告訴了胡有槐關於呂陽琴的真相,而胡有槐將他從井裡撈了上來,捏碎了他的頸骨,再將他塞回井裡。不料劉恒受傷後傷處腫脹,最終卻卡在井口。」李蓮花道,「胡有槐殺了劉恒之後,趕到天字四號房,匆忙將縛惡劍帶走,為了盡早趕回,他沒能在四號房裡徹底搜查,我猜他那時並沒有找到劉恒所說的有關九瓊仙境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