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點血印形若梅花,莫約是碗口大小,顯然不是人的腳印。血印落得很輕,除了沾到血跡的地方,其他地方幾乎沒有留下什麼痕跡。憑那幾點血痕判斷,這不知是什麼的東西顯然也是經過草叢,往樹林外而去的。
邵小五拍了拍兩人的肩:「誰也想不到『他』在景德殿放過了李菲,卻在這裡殺了他。」
方多病很快便將捲在他被子裡的那件輕容取了出來,李蓮花毫不可惜地把塊蹄膀包在衣服裡頭,然後把衣服藏了起來。那「千年狐精」不負眾望,飛快挖出衣服,將蹄膀吃了。李蓮花又將那帶有蹄膀味道的衣服藏了起來,「千年狐精」再次飛快挖出衣服,這次衣服中沒有蹄膀,李蓮花賞了牠一塊肥肉。
卜承海冷冷地看著邵小五:「李大人乃朝廷命官,他在京城遇害,大理寺定會為他查明真相,捉拿兇手。既然李大人被害之時你自承身在林中,自然也是殺人嫌犯,這就跟我走吧。」
李蓮花露出了認真誠懇,充滿耐心的微笑:「呃……我發現……我們犯了個嚴重的……錯誤。」
方多病指著卜承海的鼻子:「喂喂喂……你不能這樣……」卜承海視而不見,拂袖便走。
李蓮花歉然地指了指那房屋的牌匾:「那個……」
卜承海臉色更是青黑:「你可是親眼看見狐精將李大人吊上了大樹?」
卜承海對那句「還有那千年狐精正在騰雲駕霧」充耳不聞,淡淡地道:「也就是說李大人被害的時候,你在林子裡,除了方公子和這位六一法師,你沒看到其他人進出,是嗎?」
又過了片刻,只聽草叢中有窸窣聲,邵小五微微挑開左眼,只見一撮黃毛在自己眼下晃動,他嚇了一跳,一躍而起:「千年狐精!」
他們犯了個天大的錯誤,那隻狗記住的不是衣服的味道,而是蹄膀的味道。
方多病和邵小五追昏頭了,正要昏頭昏腦地跟著往裡頭竄,李蓮花突然攔住兩人:「且慢。」
「我的天啊!」方多病叫道,「這是哪來的?」李蓮花摸了摸狗頭,邵小五即刻將剛才收拾的一整堆豬骨魚骨都遞給了這隻狗。
一點一滴,是冷的。
方多病冷冷地道:「我錯了。」
李蓮花道:「我在景德殿中裝神弄鬼、妖言惑眾,又是武林中人,要以術法為名殺害朝廷命官,再趁夜將他倒吊在大樹之上也並非什麼難事……故而大牢自然是要坐的……」
邵小五倒是佩服地看著他,喃喃地道:「想不到官府也有好官。」
「那個……人的一生,總是要錯的。」李蓮花道,「若不是這裡錯了,便是那裡錯了,待你七老八十的時候,總要有些話題……」
卜承海兩m.hetubook.com.com眼翻天:「至於方公子和李樓主。」他對李蓮花那「六一法師」的身分只作不見,「方公子和李大人在景德殿曾經會面,昨日深夜會追至樹林中想必絕非偶然;至於李樓主——」他緩緩地道,「你身為江湖逸客,在太子府裡胡鬧,如無惡意,我可以不管。但你在景德殿中裝神弄鬼、妖言惑眾,你是武林中人,要以術法為名殺害朝廷命官,再趁夜將他倒吊在大樹之上也並非什麼難事……」
「見過見過。」方多病忙道,「法師開壇作法,那咒符一燒,桃木劍刺出去的時候,只見天空烏雲密佈,電閃雷鳴,千千萬萬條黑氣彙聚出一個奇形怪狀的妖怪,哎呀!那可是千載難見的奇觀……」
忙了一陣,好不容易回到景德殿,天色漸暗,擺著法壇的庭院依舊和原來一般模樣,杯盤狼藉,滿地魚肉。李蓮花順手摸出塊汗巾,很自然地將吃過的杯盤收起,將桌上抹拭乾淨,地上的骨頭掃去,捧著那吃過的杯盤便要去洗碗。
李蓮花蹲下來細看那些腳印:「有這層可能,但也難保不是什麼過路的人被嚇到因而落荒而逃。」
方多病道:「啊喂……喂喂……你……你們當真要去大牢?」
方多病手中的火摺子不知在何時已經熄滅,過了一會兒,「嚓」的一聲微響,李蓮花邁上一步,在黑暗之中,彎腰自染滿鮮血的草地上拾起一樣東西——一張被鮮血浸透的紙條。
李蓮花微微一笑,笑意甚是和煦:「你快回家去,讓你爹給你請上十七、八個貼身護衛,留在家裡莫要出門,諸事小心。」言罷揮了揮手,與邵小五一道隨衙役前往大理寺大牢。
但就在那五六個腳印之後,腳印消失了。彷彿這個奪命狂奔的人就在這條道上跑得正快的時候突然消失不見。腳印消失的地方距離樹林外尚有十丈之遙,縱然是絕頂高手也絕不可能一躍而過,這人去了哪裡?而在腳印消失的地方沒多遠,又有幾點新的血印。
「我……我?」邵小五抱著頭道,「昨天晚上……不不不,昨天太陽還沒下山的時候我在樹林睡覺,一睡就睡過頭了。半夜突然聽到聲音,嚇得醒了過來,就看見這兩位大爺……還有那千年狐精……大人啊——」他突然撲到卜承海腳下,扯著他的褲子尖叫。
邵小五渾身肥肉發顫,連連點頭:「看見了看見了。」
三人各自摸了摸鼻子,都覺得沒啥面子,暗忖此事萬萬不可說、不可說。既然追蹤無果,三人只得悄悄回去,這回去一路可比來時謹慎許多。來時不知闖入皇宮,這離開之時的提心吊膽自是不必提了。
https://m.hetubook.com.com方多病皺著眉頭,李蓮花什麼意思他自然清楚。魯方瘋了,李菲死了,此中牽連著什麼隱秘不得而知,但方多病畢竟在景德殿住過幾日,見過一本不知所謂的小冊子,捲走了魯方那件衣服和玉簪,兇手既已下手殺了李菲,或許有可能不再忌惲方多病駙馬的身分,對方多病下手。
只見「千年狐精」微微瞇上眼,將頭在李蓮花手上蹭了蹭,把碎布放在李蓮花手中,轉身就跑。這次三人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追得謹慎小心。他們並沒有闖入皇宮,只追到了景德殿外的一條小道上,這條小道與御膳房的後門相通,另一頭通向集市,這是平時供應大內蔬果的商販走的一條小道,路上有數處盤查的關卡。
方多病大怒:「死蓮花!這是一條人命!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你竟還敢在本公子面前胡說八道,你有半點良心沒有?」
方多病十分佩服地看著邵小五,卜承海卻不受他這一頓呼天搶地的影響,仍是淡淡地問:「那千年狐精,你是親眼所見?」
邵小五毫不遲疑:「那千年狐精渾身生著赤黃的長毛,那長毛是根根如鐵,尖嘴長耳,一雙眼睛瞪得猶如銅鈴,騰雲駕霧的時候在林子裡竄得比兔子還快……」
看那「千年狐精」兩眼放光的模樣,方多病毫不懷疑牠能將桌上所有的肉都吃下去,雖然牠看起來並沒有那麼大的肚子。試驗了幾次,「千年狐狸」果然聰明得緊,已經知道牠找到衣服就能得到肥肉,李蓮花終於把那件輕容徹底地藏了起來,讓牠去找有相同味道的地方。
「死……死蓮花……」方多病乾笑了一聲,「這會不會是一隻真的……千年狐精……」
「看來咱們並不是第一個發現李菲的人。」邵小五努力摸著下巴,搓著下巴上的肥肉,「是不是李菲約了個人在這裡相見,結果約定的時間到了,那人如約前來,卻看見李菲變成這樣掛在樹上,把他給嚇跑了?」
李蓮花仍是囉囉嗦嗦說了下去:「……那個……人的一生,偶爾多做,偶爾少做,都會做錯一些事,那些有心的無心的,真的假的半真半假的,總要有些擔子,有些你非背不可,有些可倒也不必認真……比如說這個……」他嘆了口氣,極是認真老實地道,「沒人要求你方大公子能料事如神,我想就算是李菲快死的時候也萬萬沒有想過要你來保他……所以——別多想了,不是你的錯。」
很快衙役便過來在邵小五和李蓮花身上扣上枷鎖,方多病站在一旁,手足無措。
方多病連連點頭,邵小五抱頭縮在一邊,這人一發起楞來,便很難顯出什麼聰明樣https://www.hetubook.com.com來,所謂癡肥癡肥,人一肥,少不得便有些癡,而這「癡」之一字,又與「蠢」有那麼兩三分彷彿,故而老辣如卜承海,那犀利的目光便也盯著方多病多於邵小五。
李蓮花瞟著那些血痕,正色道:「不管那是什麼,千年狐精的腳萬萬沒有這麼大的。」
「千年狐精」鑽入了小道旁的一片樹林之中。這地方不能算偏僻,白日時往來的路人不少,但是到了夜裡,林中便是人煙稀少,一片漆黑。
花如雪尚遠在山西,一時回之不來,卜承海卻正巧就在京城,接到消息,天還沒亮就趕到了李菲被害的樹林。
邵小五一怔,這句話厲害:「這……」他立刻將燙手山芋扔給了李蓮花,「我醒來的時候只看見那兩位大爺在那裡,李大人已經在樹上了。」他指著李蓮花,「還有那千年狐精正在騰雲駕霧……」
火光照亮衣服,眾人駭然,那件暗紫色的衣服居然是件輕容!為何李菲也有輕容?這件衣服緊緊地裹在他身上,顯然不是他的。鮮血將整件衣裳染紅了大半,血液滴落……像大雨過後,那屋簷下蘊水的聲音。
「這具屍體……」邵小五撫了撫他那粉|嫩的肚皮,「倒吊在這裡,究竟是李菲夜裡到此被殺,還是『他』特地將他掛在這裡?」
「小的是無辜的,小的什麼也不知道,小的只是打了個盹,這……這李大人的事萬萬與我無關……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小兒,老婆還跟著個和尚跑了,我冤啊——」
卜承海本來臉色不佳,聽聞此言,臉色更是青鐵,淡淡地看著邵小五:「你呢?」
李蓮花聞聲而回,只見那隻黃毛土狗傲然站立在法壇下,昂首挺胸,犬牙錚亮,那交錯的牙齒之中叼著一塊淡紫色的碎布。那是另一塊輕容!並且這塊輕容上染著暗紅的血跡,那血跡正沿著撕裂的邊緣一點一點地往外浸染。
知情者死。死者的紙條他們已得了一張,那絕非隨便拿拿便算了的。方多病悻悻然看著李蓮花,不知為什麼,他覺得李蓮花的微笑看起來就像是炫耀他在大牢裡很安全。
方多病張口結舌,邵小五青了張臉,李蓮花若有所思地道:「我們顯然犯了個錯誤……」
邵小五大力點頭,猛拍方多病的肩,差點把他那玉樹臨風的肩膀拍飛出去,方多病沉默半晌,長長地嘆了口氣:「平時老子對你好的時候,怎沒聽你說過這麼好聽的話?」李蓮花正色道:「我說話一直都這麼好聽……」
那隻渾身黃毛的土狗嘴裡叼著樣東西,奮力搖著尾巴,張大嘴努力地想露出一個狗笑。方多病撲了過來,驚訝地看著牠嘴裡叼著的東西——另一塊輕容!
邵和*圖*書小五大吃一驚,口吃道:「殺……殺人嫌犯……我……」
方多病湊過頭去,那仍然是一張十字形的紙條,比自己撿到的那張又小了一些,雖然被血液浸染了,但上面的字依稀可辨。他僵硬地點亮第二支火摺子,邵小五也湊了過去,只見李蓮花手裡那張紙條上寫著三個字——「百色木」。
小小的「千年狐精」迷茫了一會兒後,很快就抽動鼻子,一溜煙往外竄去。李蓮花、方多病、邵小五幾人連忙追上,一狗三人快如閃電,頃刻間竄入了魯方的房間。三人心中大定,看來訓練得不錯,「千年狐精」果然明白要找的是什麼地方。
那隻狗在屋裡嗅了一陣,轉頭又奔了出去,三人跟著牠東竄西鑽,牠鑽洞他們就翻牆,那「千年狐精」的速度快如閃電,三人唯恐追之莫及,也無暇關注究竟是竄到了什麼地方,一番眼花繚亂之後,突見牠鑽進了一間偌大的房間。
方多病和邵小五一起茫然:「什麼錯誤?」這一路不是追得好好的?「千年狐精」的目標一直很明確,牠顯然沒有一點猶豫,知這東西在哪,怎麼會錯?
於是他們追到了御膳房,那鍋蹄膀顯而易見正是早晨從御膳房裡送出來的。
「你——還有你——」卜承海瞪了方多病一眼,又盯了邵小五一眼,「你們都親眼看見了那千年狐精?」
李蓮花四下看了看,四面幽深,這片樹林雖然不大,夜裡看來卻是一片漆黑,他又引燃了火摺子,伏地照了照,只見樹林之中有一條小道,顯然是白日時常有人行走所致。在那小道之上,凌亂地沾著幾隻血腳印。
掛在樹上的人,是李菲。李菲被人頭下腳上地倒吊在樹上,喉頭被橫割一刀,失血過多而死。所以才有那麼多血,一直到現在還在滴血。將他吊在樹上的東西是一條,一股碎布搓成的繩子,李菲身上怪異地穿了一件暗紫色的衣服。
火摺子再度熄滅,邵小五無話可說,方多病渾身殺氣,李菲的屍體仍在緩慢地滴血,一點一滴,且似呻|吟。
方多病聽得張口結舌,邵小五眼睛一亮,只聽卜承海道:「來人,將這兩人押入大牢,聽候再審;將方公子送回方大人府上,責令嚴加管教。」
天色漸明,李菲突然被害這事也立刻上報到了刑部和大理寺,卜承海與花如雪這兩位「捕花二青天」被詔令即刻趕回,徹查此案。
「怎麼?」方多病喘了兩口氣,這該死的土狗跑得還真快,「那裡面說不定就是……」
方多病沿著那些血腳印走出去幾步:「奇怪,這腳印變小……」
「千年狐精」悄無聲息地伏在李蓮花腳下,李蓮花看了一下那張浸透鮮血的紙條後,彎下腰輕輕摸了摸牠的頭https://www.hetubook.com.com,微嘆了一聲。
邵小五用力抓著頭髮,這些腳印要說是一個人突然變成了一隻不知什麼東西跑掉了,好像也有那麼點影子。
「我的天……」邵小五吹了聲口哨,李蓮花眉頭皺起,方多病則目不轉睛地看著那雙驚恐的眼睛。他只覺得心都要跳出來了,全身的血液像是凝結了一般。
邵小五也亮起火摺子,與李蓮花一起照著地上的腳印。小道之上的腳印是從草地上延伸而來的,剛開始的幾個很清晰,顯然這人走過草叢的時候,李菲的血還很新鮮,說不準死了沒死。腳印約有五六個,越往樹林外的腳印之間的距離就越大,可以想像這人撞見一具倒吊的屍體之後奪命狂奔的模樣。
方多病和邵小五一起凝目望去,只見那金碧輝煌的房屋外、雕花精細的牌匾上刻著三個大字——御膳房。
邵小五小聲道:「還有那千年狐精……」
李蓮花衣袖微動,隨之微微一笑:「卜大人明察秋毫,必定不會冤枉好人,你快回家去,你爹在等著你。」
李蓮花欣然道:「當然、當然,到時候你只認識公主,自然不會認識我。」
李蓮花搖了搖頭,幽暗的光線中邵小五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聽方多病冷冷地道:「老子早就知道魯方和李菲關係匪淺,那就應該想到既然魯方被『他』嚇瘋了,『他』一定也會殺了李菲,是我的錯。」他重重地捶了下那棵大樹,「是我的錯!」
方多病「呸」了一聲:「現在該怎麼辦?你的千年狐精還沒抓到,李菲又死了,王公公和太子還能相信你這假神棍嗎?到時候被殺頭株連九族可千萬別說老子認識你。」
「汪!」「千年狐精」對著一棵大樹叫了一聲。方多病引燃了火摺子,火光亮起,三人走到那棵樹下一起抬頭望去,觸目所見的是一雙驚恐絕倫、佈滿血絲的眼睛。只見一張青白扭曲的臉孔,一撮撮黑髮濕透一般倒垂而下。接著血「噠噠噠」地滴落在方多病的手背上。
李蓮花與卜承海其實頗有交情,不過這人鐵面無私,既然有可疑之處,是他老子他也照樣押入大牢,倒是並不怎麼驚訝。
「你說——是你在景德殿開壇作法,引出那千年狐精,那千年狐精受不得你法術,往外竄逃,剛好在此處遇到夜裡出來吟詩的李大人,於是那狐精便害死了李大人?」卜承海冷冷地看著李蓮花,李蓮花正神情溫和地看著他,剛剛十分認真地說過了狐精大鬧景德殿的過程。
方多病怒道:「放屁!能將李菲倒吊在大樹上的武林中人比比皆是,難道每一個都要去坐大牢?」
「那隻千年狐精長什麼模樣?」卜承海冷冷地問。
方多病翹著二郎腿在一旁剔牙,邵小五闔上眼皮已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