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血染少師劍
二、負長劍

只是李蓮花,卻不是李相夷,那句「李門主大大地退步了」不知究竟諷刺了誰?
李蓮花和青術面面相覷,青術本不想說話,終於忍不住「哼」了一聲:「他哪有這麼好……那是妳沒見過他殺人的樣子……」
角麗譙緩緩地道:「不錯。」
李蓮花堅持比劃:「醜。」
李蓮花將那薄被斯斯文文捲在身上,剛才他吐出淤血之時非常小心,薄被甚是乾淨,並未染上血跡,他將被子捲好,繼續微笑著對他比劃出一連牢的字。可惜青衣童子年紀甚小,加上記性不佳,悟性也不高,瞪眼看著他比劃良久,也不知他在說些什麼,瞠目以對。李蓮花見他瞠目不知其所以然,覺得非常愉快,繼續不停的對著他頗有耐心地比比劃劃,然而青衣童子牢牢盯著他那手指比劃來比劃去良久,還是渾然不解他在說些什麼。
李蓮花比劃:「冷。」
「那稱霸江湖的事,妳什麼時候要收手?」李蓮花嘆道,「妳連皇帝都不想做了,稱霸江湖有什麼意思?」
青術怒道:「胡說!我已經十三歲了!」
他望著角麗譙:「妳可以拿這天大的機密當做把柄,威脅當今皇上做妳的傀儡。」角麗譙淡淡地看著他,就像是看著她自己,也像是看著一個極其陌生的怪物。李蓮花又道:「妳一直是個謹慎小心的人,做事之前必求周全,確保自己全無破綻——就算妳手上有皇帝的把柄,還是得擁有不可撼動的實力,他才有可能屈從。皇上有『御賜天龍』楊昀春,他絕非易與之輩,而妳呢?」
這時紅衣女童已端了杯茶進來,李蓮花昏迷多日,好不容易醒來,她顯得相當興奮。不料茶一端來,李蓮花一抬手便掀翻那杯茶,繼續比劃:「新衣服。」
李蓮花喝茶,不挑剔茶葉是何種名品,也不挑剔煮茶的水是來自何種名山大川,他什麼都喝。青術在心裡暗忖,基本上只要是杯水,只要敢告訴他那是杯茶,他都會欣然喝下去,不過他雖然想了很久,卻一直沒這個膽子。
兩個童子出去之後,床上的人慢慢睜開眼睛,微微張開嘴,肺臟重傷,喉頭悶的全是血塊,卻是咳不出來,睜開眼睛之後眼前一片漆黑,過了良久才看到些許顏色,眼前那團漂浮的黑影在扭曲著形狀,忽大忽小,煙霧般飄動。
那聲音很柔和,青術卻聽得怒從心起,他要如何便如何,輪得到誰來教訓嗎?他沒說出口,那人卻好像知曉他心中所想,拍了拍他的頭,也沒多說什麼,青術心中那無名火就莫名地熄了。
青衣童子兩眼望天:「鬼知道他在說什麼,這人的腦子多半有些問題。」
玉蝶道:「因為見了笛叔叔以後,別的男人都不是男人了。」
玉蝶怔了一怔,迷惑地看著他,看了很久之後,點了點頭。
青衣童子更是氣苦,怒喝道:「你知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容得你如此囂張?若不是看在幫主對你好的份上,我早就一刀砍了你!」
李蓮花溫柔地看著角麗譙:「這個時候,皇上召魯方等人入宮,妳在劉可和身邊,從他古怪的舉動中發現——皇上其實不是太祖皇帝的血脈。偌大的秘密被妳得知後,妳便知道妳不必殺人,便可以當皇帝——」
如此折騰了十二、三日後,李蓮花的傷勢終於好了些,玉蝶和青術對他已然很熟,深知這位文雅溫柔的公子哥非常可怕,對他的話頗有些不敢不從的味道——不說別的,光是那招「半夜鐵繚慢敲床」他們便難以消受,更不用說李蓮花還有許多不必出聲便能一哭二鬧三上吊之類的奇思妙想,委實讓兩個孩子難以招架。
玉蝶輕聲道:「他就算殺人也比別人光明正大。」
角麗譙的俏臉剎那間變得一片蒼白,突然又漲得通紅,過了一陣子才緩緩吁出口氣,她淺淺地笑了起來,彷彿剛剛才回神,嫣然道:「和你說話真是危險,你看我一個不小心便被你套出了這麼多事情。」
過了良久,玉蝶才輕聲細氣地道:「笛叔叔是天下第一……」她的目中有灼灼光華,細細地道,「我……我……」
那兩個小童耳聽「噹噹噹噹」之聲,嚇了一大跳,急忙奔回房內,只見和_圖_書方才還昏迷不醒的人坐在床上,那身紫袍已被揉成一團丟在地上,他裸|露著大半個身子,用手腕銬的鐵鐐「噹噹噹」地敲著鋼床。
兩人都感覺到被人輕輕揉了揉頭頂,就像待那尋常的十二、三歲的孩童,那人柔聲道:「有什麼值得以命相搏的呢?傻孩子。」
或許是怕他早死,又或者根本不把他這點武功放在眼裡,角麗譙並沒有廢他武功。李蓮花揚州慢的心法尚在,只是他原本三焦經脈受損,這次被彼丘一劍傷及手太陰肺經,真氣運轉分外不順,過了半晌,他終是把悶在咽喉的血塊吐了出來,這一吐一發不可收拾,逼得他坐起身來,將肺裡的淤血吐了個乾淨。但見身上那件不知從何處來的紫袍上淋漓了一大片一大片的黑紅血跡,怵目驚心,如同浴血滿身一般。
她的眼神變得很絕望——玄鐵鏈脫離鐵柱,便再也困不住這人,這人一旦跑了,角麗譙一定會要了她的命。
斜眼偷偷看著讓他說錯話的人,李蓮花原本笑得很愉快,卻突然不笑了。這個無賴居然心情不好了?青術大為奇怪,與玉蝶面面相覷,按照常理,這人知道幫主和笛飛聲鬧翻後,心情應該很好才是,怎麼突然不高興起來了?
他輕輕地走向隔壁,他心裡有個猜想,而他並不怎麼想證實那個猜想。「咯」的兩聲脆響,他並沒有與門上那千錘百煉的銅鎖過不去,倒是把隔壁屋大門與牆的兩處鎖板給拆了,於是左邊那一扇門便硬生生地被他給抬了下來。
角麗譙一怔,秀眉微蹙,凝神看著李蓮花,李蓮花眉目溫和,並無諷刺之意。她這一生未曾聽人說過「妳何嘗不是受苦了」這種話,倒是大為奇怪:「我?」
「堪稱驚世駭俗,連楊昀春都很佩服。」李蓮花那是真心讚美。
玉蝶從來沒聽他說過話,驀地聽他說出一個字來,「啊」的大叫一聲,端著那些傷藥轉身就跑。李蓮花忍不住大笑,青術臉色慘白,這還是第一個和幫主密談之後毫髮無傷的人,一般……一般來說……和幫主密談過的人不是斷手斷腳,就是眼瞎耳聾,再輕也要落個遍體鱗傷,這人居然言笑自若,還突然……突然說起話來了。
李蓮花對她露齒一笑:「茶。」
跺了跺腳,她想起一事,瞭了李蓮花一眼,盈盈地道:「比起你來,雲彼丘要討人喜歡多了。」說了這句話,她咬著那小狐狸一般的紅脣,心情頗好地飄然而去。
李蓮花指著自己的鼻子:「包括我?」
角麗譙揚在半空的手掌緩緩收了回來,眼裡自充滿殺意漸漸變得有些瑩瑩:「說了這麼多話,想了這麼多事,你不累嗎?」她輕輕地道,「你可知道,我太祖婆婆是熙成帝的妃子,我想做皇帝……有什麼不對?」她一字一字地道,「他們蕭家搶了我王家的江山,我搶回來有什麼不對?」
玉蝶將衣服遞給李蓮花,李蓮花端過那杯熱茶,終是喝了一口,對著玉蝶比劃出兩個字「多謝」。
玉蝶嫣然一笑,小小年紀已頗有風情。李蓮花肺脈受損,不敢立即咽下熱茶,便含在口中,玉蝶遞上一方巾帕,李蓮花順從地漱了漱口,第一口熱茶吐在巾帕之中,但見全是血色。
「我吃了多少苦、喝了多少蜜、用了多少鹽多少米之類的……只怕角大幫主的探子數得比我清楚。」李蓮花柔聲道,「這些年來,妳何嘗不是受苦了?」
他疲倦地閉上眼睛,看著那團影子不住晃動,看不了多久眼睛便非常酸澀,還不如不看,唯一的好處是當那影子不再死死霸佔他視覺的中心,當黑影扭曲著閃向邊角的時候,他還可以看見東西。
青衣童子哈哈一笑,神秘地指了指隔壁:「玉蝶,妳錯啦,幫主的心上人在那,那才是幫主的心上人。」
角麗譙終於笑不下去了,她在男人面前無往不利,偏偏笛飛聲和李蓮花都是她的剋星。一個冷心冷面,無情無義;一個文不對題,胡言亂語。
他看著木色凝重的屋樑,可以想像角麗譙救活他以後,用他要脅四顧門和百川院,自此橫行無忌,四顧門與百川院礙於李相夷偌大名聲,只怕不www.hetubook.com.com得不屈從……而那該死而不死的李相夷也將獲得千秋罵名。
「噓……你說幫主要救這個人做什麼啊?我來了三年,只看過幫主殺人,沒看過幫主救人……」紅衣童子是個女娃,悄悄地道,「這人生得挺俊,難道是……難道是……」一邊說,她的臉頰也慢慢變的緋紅。
「什麼事?」角麗譙眉頭仍是蹙著,她素來愛笑,這般神色極是少見。
一旁玉蝶也拔出劍來,叮叮噹噹兩個娃兒打在一起,目露兇光,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勢。但見青術這一劍刺來,玉蝶橫劍相擋,心裡盤算要如何狠狠地在他身上戳一個透明的窟窿出來,只見眼前有東西一亮——「叮」——的一盤響,自己手中劍和青術手中劍一起斬到了一樣東西上。
「妳與劉可和合謀殺人,劉可和是為了劉家,妳又是為了什麼?」李蓮花握住一節鐵鐐,輕輕往上一拋,數節鐵鐐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他抬手接住,「妳在宮中住了多少時日?清涼雨是你的手下,盜取『少師』對『誓首』?為的是什麼?逼宮?」
眼見兩個孩子嚇得魂不附體,李蓮花溫文爾雅地微笑,又道:「茶。」
李蓮花看了她好一會兒,並不答她那「有什麼不對」,倒是突然問道:「妳要當皇帝,那笛飛聲呢?」他好奇地看著角麗譙,「莫非……妳要他當皇后?」
青術和玉蝶不約而同一起搖頭,李蓮花問道:「在你們心中,笛飛聲是怎麼樣的人?」
紅衣女童玉蝶聞言又奔了出去,倒是高興得很:「我再去給他倒杯茶。」
李蓮花嘆了口氣:「她把笛飛聲怎麼樣了?」
他奔到屋角撿起那件衣服,只見衣服上都是血跡,嚇了一跳。
玉蝶怒道:「你根本不懂笛叔叔!」
玉蝶滿臉茫然,與青衣童子面面相覷,輕聲問:「青術,他在說什麼?」
他用認真且十分溫柔的眼神看著角麗譙:「清涼雨說要救人,就是要救妳,他不想讓妳死在楊昀春的劍下——劉可和在清涼雨身上放極樂塔的紙條——也是要提醒妳,他要妳閉嘴。」
角麗譙美目流轉,言笑晏晏地道:「等我稱霸江湖後,必定將你四肢都切了下來,弄瞎你的眼睛,刺聾你的耳朵,將你關在竹籠之中,然後每天從你身上刮下一塊肉來吃。」
玉蝶從門外探出個頭來,戰戰兢兢地端了杯茶進來,雖然李蓮花不挑剔,但是她還是老老實實泡了上等的茶葉。李蓮花喝了口茶,指了指隔壁的屋子,微笑問:「那裡頭住的是誰?」
十二、三日過後,角麗譙終究踏進了這間監牢。
角麗譙紅脣抿著,不發一語。
玉蝶大怒:「像你這種人,就是被殺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青術勃然大怒,這個人和幫主說過話以後還活著就很奇怪了,現在居然還端出個主人的樣子來了:「你閉嘴!乖乖坐回床上去,等幫主說你沒用了,我就馬上殺了你!」
青術的臉漲得通紅:「那……那又如何?幫主想殺誰就殺誰,就算是笛飛聲那也是——」他的話戛然而止,臉色「唰」地一下慘白,已知自己說錯了話。
角麗譙走後,玉蝶和青術便即刻回來了,玉蝶還端了一盤子傷藥,眼見李蓮花毫髮無傷,她呆了一呆,手裡本來端得還挺穩,突然間叮叮噹噹發起抖來,比見了鬼還驚恐。
李蓮花頷首,角麗譙看著他,也看著他四肢的鐵繚:「這張床以精鋼所製,鐵鏈是千年玄鐵,你是聰明人,我想你也知道尋死不易,我會派人看著你。」
李蓮花道:「角姑娘和我相識十幾年了,十幾年前你還沒出生……」
紅衣的玉蝶奇道:「那裡?我知道那裡關著人關了好久啦,一點聲音都沒有,裡面關著的是誰?」
角麗譙一頭烏絲鬆鬆挽了個斜髻,只用一根帶子繫著,那柔軟的髮絲宛如她微微一動便會鬆開,見了便讓人想動手去幫她挽上。她穿著雙軟緞鞋子,走起路來沒半點聲息,打扮得就像個小丫頭,絲毫看不出她已年過三十。只見她輕盈地走了進來,玉蝶和青術便退了下去,她一走進來便笑盈盈地看著李蓮花。
青術又「哼」了一聲:「和-圖-書胡亂殺人就是胡亂殺人,有什麼光明正大不光明正大……」
四肢被鎖,重傷瀕死。如果不是落在角大幫主手裡,他約莫早已被拖去餵狗,化為一堆白骨了。角麗譙要救他,不是因為他是李蓮花,而是因為他是李相夷。李蓮花是死是活無關緊要,而李相夷是死是活——便足足以撼動江湖局勢的籌碼。
當然她也是怕李蓮花只剩下這三、兩分「揚州慢」的根基護身,一旦廢了他的武功,只怕李蓮花活不到她要用他的時候。
青衣童子是個男童,情竇未開,竟是不懂:「是什麼?」
一片寂靜。
出去的時候居然還一本正經地關上了門,這屋子的大門外是一條很長的走廊,十分陰暗,十數丈內沒有半個燈籠,卻依稀可見走廊一側有七八個房間。走廊外是一汪碧水,水色澄淨,但不見水裡常見的鯉魚,顯而易見,以角麗譙一貫的喜好,這池子裡烏龜鯉魚多半難以活命,即便是鱷魚毒蟲也只是馬馬虎虎。
青術氣得臉色發青,「唰」的一聲拔出劍來,一劍向她刺去。
新的?青衣童子悻悻然,這半死不活的傢伙還挺挑剔,剛醒過來一會要喝茶,一會要新衣服:「沒新的,幫主只給了這麼一件,愛穿不|穿隨便你。」
卻見這人將玄鐵鏈從鐵柱上脫下以後,順手將那鎖鏈繞在身上,他也不急著逃走,居然還斯斯文文地整好衣裳,還給自己倒了杯茶,細細喝完,才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玉蝶此時端了一杯新的熱茶進來,手臂上搭了一件深黛色的長袍,這衣裳卻是舊的,李蓮花眼見此衣,滿臉讚嘆,對著那衣服又比劃出許多字來。
「喂……你說他會不會死?」
李蓮花看著她的手掌,彷彿自己是個局外人,接著道:「若是笛飛聲尚在,兩個楊昀春也不是對手,妳卻讓清涼雨去盜劍——盜『少師』只為了對決『誓首』——莫非這逼宮篡位之事,妳幫中那群牛鬼蛇神其實是不支持的,只有妳一人任性發瘋不成?妳伏在劉可和家中偷襲楊昀春,那一刀當真是風光霽月,美得很,可惜便是殺他不死。」
青衣童子見他突然醒了過來,倒是稀奇:「你怎麼把衣服扔了?這件紫袍是幫主賞你的,說是收了很多年的東西呢,怎麼被你弄成這樣了?」
漱口之後,玉蝶又送來稀粥,角麗譙既然一時不想要他死,李蓮花便在這牢籠之中大搖大擺地養傷,要喝茶便喝茶,要吃肉便吃肉,仗著不能說話,一雙手比劃得兩個孩童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差遣得水裡來火裡去,但凡李蓮花想要的,無一不能沒有。
「喂喂喂……」李蓮花連聲喊道。
「雲彼丘……」
這似乎沒有花他多少力氣,於是玉蝶眼睜睜看著他動手去搖晃另一根鐵柱,不過兩炷香工夫,他就把四根鐵柱一起拔出,順手把玄鐵鏈從鐵柱底下捋了出來。
青衣童子翻了個白眼:「煩不煩啊?弄好了就快走,想讓幫主殺了妳嗎?」
青衣童子搖搖頭:「我不知道,那個人是幫主親自送進去的,每天吃飯喝水都是幫主親自伺候,肯定是幫主的意中人啦。」他指了指床上這個,「這個都四五天了,半死不活的,幫主連看都不看一眼,肯定不是。」
李蓮花微笑,突然開口道:「角大幫主駐顏有術,還是如此年輕貌美,猶如十七、八歲的小姑娘。」
兩個十二、三歲的童子正在給床上的人換藥,這人已經來了四五天了,一直沒醒,幫主讓他用最好的藥,那價值千金的藥接二連三地用下去,人是沒死,傷口也沒惡化,但也不見得就活得過來。
角麗譙半點不覺驚訝,嫣然一笑:「在劉可和家裡,我那一刀如何?」
一個空蕩蕩的屋子,地上釘著四條鐵柱,一張精鋼所製的床,鐵柱之上銬著玄鐵鎖鏈,一直拖到鋼床上,另一端銬住床上那人的四肢。四根鐵柱上鑄有精鐵所製的燈籠,其中燃有燈油,四盞明燈將床上那人映照得纖毫畢現。
角大幫主依然貌若天仙,縱使穿了身藏色衣裙,髮上不見半點珠玉,那也是傾城之色。李蓮花含笑看著她,這麼多年來,踏遍大江南北,西域荒漠,確實從未見過有和_圖_書人比她更美,無論這張皮相之下究竟是什麼樣貌,看著美人總是件好事。
李蓮花悠悠地道:「可是我與角姑娘已經相識十四年了。」
畢竟是穿胸的傷啊,一劍斷了肋骨又穿了肺臟,換了誰不去掉半條命?
「和角大幫主談話,果然是如沐春風,莫怪許多江湖俊彥趨之若鶩,求之若渴。」李蓮花微笑道,「歡喜傷心,失落孤獨,姿態都是動人。」
若是當年……或許彼丘一劍刺來的時候,他便已殺了他。他嘆了口氣,幸好不是當年。
紅衣女童目瞪口呆,青衣童子更是氣結:「你——」
不見半個正經守衛,這必定是個極端隱秘的禁地,畢竟角麗譙從不相信任何人。看青術和玉蝶的模樣,他們只怕很少——甚至沒有從這裡出去過——所以還保有些許天真。
失了神兵利器,他斬不斷玄鐵鏈,角麗譙斷定他逃不了,於是沒有廢了他的武功。
李蓮花奇道:「為什麼?」
角麗譙的秀眉越蹙越深,既不承認、也不否認,目光灼灼地看著他。李蓮花本不想再說,見她如此神色,卻彷若在等他把話給說個乾淨,於是換了口氣,緩緩說了下去:「妳到了皇宮,見了劉可和——或許妳本想直接殺了皇帝,取而代之——但朝廷不是江湖,即便妳將皇帝殺上十次,百官也不可能認妳……所以妳必須想個辦法。」
角麗譙驀地呆住,怔怔地看著李蓮花,李蓮花一本正經地道:「若是妳真的讓笛飛聲做了皇后,說不準妳要奪江山這件事便會有許多人支持……」
「髒了。」李蓮花比手劃腳,「要新的。」
李蓮花閉了會兒眼睛,睜開眼睛時啞然失笑,若是當年……只怕早已自絕經脈,絕不讓角麗譙有此辱人的機會。
李蓮花微微一笑,這句話他卻不答。角麗譙嘆息一聲,他不說話,但她很清楚他為何不答——縱然角麗譙十年苦練,所修一刀驚世駭俗,那也不過堪堪與李蓮花一劍打成平手。
青衣童子氣結,差點伸出手也跟著他比劃起來,幸好及時忍住,記起來自己還會說話,罵道:「關在牢裡還有什麼醜不醜的?你當你穿了衣服看起來就會比較俊俏嗎?」
於是李蓮花的心情比剛剛更愉快了。
李蓮花柔聲道:「妳真是瘋了。」
既然角麗譙不想讓他死,李蓮花吐出淤血,調息片刻,揮動手臂上的鐵鏈敲擊鋼床,頓時只聽「噹噹噹噹」之聲不絕於耳。
已過了十二、三日,他的喉嚨早已好了,只是實心眼的玉蝶小姑娘和青術小娃兒若是聽見,只怕又要氣煞。
青術摔下去的角度不大好,讓他看不到李蓮花。但玉蝶卻是仰天摔倒的,她將李蓮花看得很清楚,如果青術看得到她,便會看到她一臉驚駭,如果她能說話,她一定在尖叫,李蓮花從床上站了起來,他先走到右手邊那鐵柱旁,玄鐵鏈是無法斬斷的,他原來的灰色衣裳裡有劍,有一柄削鐵如泥的軟劍,叫做吻頸。但那衣服不在這裡,李相夷的長劍「少師」、軟劍「吻頸」聞名天下,角麗譙豈能不知?她在那劍下吃了不少虧,早就將它收了起來。
頓了一頓,她伸手輕輕在李蓮花臉上磨蹭了兩下,嘆道:「你傷得這麼嚴重,皮膚還是這麼好,羨煞了多少女人……我若是要娶個皇后,也應當娶你才是。」
青衣童子指著床上的薄被:「有被子。」
角麗譙嫣然看著他,輕飄飄的衣袖揮了揮:「我又不是為我自己稱霸江湖,稱霸江湖是無趣,不過……」她淺淺地笑,她這般淺淺地笑比那風流宛轉千嬌百媚的笑要動人多了,「有些人,是注定要稱霸江湖的。」
角麗譙笑得更是嫣然:「看來我這十年苦練武功,確有小成,倒是李門主大大地退步了。」
角麗譙又是略略一頓,笑靨如花綻放:「別說什麼皇后不皇后了,既然沒殺成楊昀春,極樂塔的事又被不少人知道了,做皇帝的事就此揭過,我收手了。」
紅衣女童一個哆嗦,收拾了東西,兩人悄悄從屋裡出去,鎖上了門。
李蓮花微微一笑,答非所問:「我想問妳一件事。」
屋裡也點著燈,只是不如他屋裡四盞明燈的亮堂。李蓮花往裡望去,然後嚇了一https://m.hetubook.com.com大跳……
李蓮花點頭,角麗譙凝視著他,那嬌俏動人的神色突地收了起來,改了口氣:「我不殺你,料想你心裡清楚是為了什麼?」
這個時候玉蝶就看著李蓮花站在那鐵柱旁,既然玄鐵鏈斬不斷,他便伸手去搖晃那釘在地上的鐵柱。玄鐵鍵刀劍難傷,難以緞造,故而無法與鐵柱融為一體,只能銬在鐵柱上。那鐵柱釘在地上,卻並非深入地下十丈八丈,這屋下的泥土也非什麼神沙神泥,眼見李蓮花這麼搖上幾搖,運上真力用力一提,「咯咯」迎響,地上青磚崩裂,那根鐵柱就這樣被他拔了出來。
青術尖叫:「我為什麼要懂?他又不把我們這種人當人看,他隨隨便便一揮手就能殺三五個我們,妳又不是沒見過!他殺人連眉頭都不皺一下,這種人有什麼光明正大不光明正大了?」
他微笑了:「妳卻把笛飛聲給弄丟了。」
「但他看起來像個好人……」紅衣女童換完藥,雙手托腮看著床上的人,「你說幫主為什麼不喜歡他呢?」
李蓮花嘆道:「妳為他稱霸江湖,他卻不要妳。」
紅衣女童扭捏地道:「幫主的心上人。」
角麗譙心眼靈活,明白後也不生氣,仍是言笑晏晏:「李門主當年何等威風,小女子怕得很,做夢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能與李門主打成平手。」她明眸流轉,將李蓮花上上下下細看了一遍,又嘆道,「不過李門主終歸是李門主,小女子實在想像不出你是如何將自己弄成這番模樣……這些年來,你吃了多少苦?」
李蓮花又道:「妳想當皇帝?」
紅衣女童一邁入屋內,只見那人對她露出一個歉然卻溫和的微笑,指了指自己的咽喉,抬起手指在空中虛劃「茶」字,她恍然這人肺臟受傷,中氣不足,外加咽喉有損,說不得話,見他劃出一個「茶」字,急忙奔去倒茶。
兩人一起摔倒,心裡驚駭絕倫,摔倒之後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只聽頭頂有人嘆了口氣,輕聲道:「笛飛聲是天下第一也好,是草菅人命也罷,是男人中的男人也好,就算他是男人中的女人……那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角麗譙那嚴若寒霜的臉色至此才真的變了:「你——」她的眼中乍然掠過一抹殺機,揚起手來,就待一掌拍落。
李蓮花笑了笑,十來天不曾說話,一下說了這麼多他也有些累了,慢慢地道:「四顧門、百川院,什麼蕭紫衿、傅衡陽、紀漢佛、雲彼丘等等,都不是妳的對手,老至武當前輩黃七少至少林寺第十八代的俊俏小和尚統統拜倒在妳的石榴裙下,妳想在江湖中如何興風作浪,便如何興風作浪——妳不是做不到,只是厭了——所以,想要做皇帝了?」
李蓮花溫文爾雅地微笑,比劃著:「衣——」那個「服」字還沒比劃出來,青衣童子暴怒,換做別人他早就拳腳相向了,奈何眼前這個人半死不活只剩下一口氣,還是自己辛辛苦苦救回來的,忍了又忍,最後還是氣憤地道:「玉蝶,去給他弄件衣服來。」
青術想到他才十三歲,卻已經很久沒有人當他是個孩子。沒有人像這個人這樣……因為他是個孩子,所以理所當然地覺得他可以犯錯,犯錯後又可以被原諒,然後真心實意地覺得那沒什麼大不了,他突然覺得很難過……
玉蝶默然半晌,輕聲道:「見過笛叔叔以後,就不想嫁人了。」
李蓮花微瞇起眼睛,微笑道:「怎麼?」
鋼床上躺著的人一身紫袍,那片以海中異種貝殼之中的汁液染就的紫色燦若雲霞,紫色緞面光澤細膩,顯而易見不是這人原本的衣裳。那人睡了幾日,或許是靈丹妙藥吃得太多,臉色原本有些暗黃,此時氣色卻是頗好,他原本就是眉目文雅,雙眼一閉後無法見到那茫然之色,難怪紅衣女童癡癡地說他生得挺俊。
那東西精光閃亮,眼熟得很,正是銬著李蓮花的玄鐵鎖鏈。鎖鏈上力道柔和,兩人一劍斬落,劍上力道就如泥沙入海,竟是消失無蹤,接著全身力道也像被化去一般,突然間使不出半點力氣。
李蓮花看著她飄然而去,眉頭皺了起來。
她面罩寒霜,冷漠起來的樣子當真皎若冰雪:「我想殺誰便殺誰,向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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