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算子道:「什麼人?」那人頓了一頓,一字一停地道:「笑面翁葉春亭!」雖然只是六個字,而且還只是一個人的名字,但那六個字中,卻冤毒無比。馬算子「啊」的一聲,道:「幸虧你問到了我,那笑面翁葉春亭是早年邪派中出名的人物。」那人道:「不錯,我父親就是死在他的手中,那時我只有十歲,他也不過十七八歲!他可有後人?」
山腹中那人怪笑不絕,道:「丫頭,你看著你心上人慢慢的死去吧!哈哈!」馮瑩急得無法可施,一回頭,卻見師父已然下墜了兩丈,湊住了一個小洞口在向山腹中張望,又奇道:「師父,你在看什麼,快想法子救敏哥!」
方敏一見這兩人來到此處,心頭不禁一陣高興,忙叫道:「馬大俠馬大俠!」聲音雖然微弱,但馬算子和馮瑩兩人,已然聽到,抬頭看時,不由得吃了一驚,馮瑩見方敏已然形銷骨立,肩頭上卻被一隻大手抓住,那大手的手指,已有兒臂粗細,又是從山腰之中伸出來的,馮瑩未明底細,看來更是駭人,忙道:「師父,那大手是什麼玩意兒?」
怎知事實大謬不然,那一指足用了七成功力,點了上去,竟如同點中了一塊又厚又韌的生牛皮一般,而且還生出一股極大的彈力。
馬算子早知那人功力深湛,但是無論怎樣好的內功,若是被人點中了穴道,卻是絕不能生出這樣的一股大力來的,除非他會移位換穴之法,而那移位換穴之法,正是傳說中毒蛇聖君所長,如今已經失傳的秘法,可知此人確是和毒蛇聖君有點關係,點穴不中,手立即提了起來,五指如鉤,自上而下,又向那大手的脈門抓去,變招之快,無與倫比。
可是這一點頭緒,也是亂得不堪,她不斷地問自己,我是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曾經聽過到這樣的爬搔之聲的呢?為什麼我一聽到這種聲音,心頭便會大受震動呢?心內模模糊糊,已然有了一點印象,只感到自己過去在聽到那個聲音的時候,接之而來的,是一件平生最恐怖的事情,但是卻仍然未能記起當時自己是在什麼地方,那恐怖已極的,究竟又是什麼事。
想到這樣一來,更可以和方敏在一起的時候,心中甜蜜,又叫道:「敏哥,你不用再叫我好姑娘了,我知道自己是誰了!我知道自己是誰了!」
這一來,自然要快了許多,本來可以將那人追上,但只惜她在峭壁下耽擱了不少時間,因此到天色大明時分,雖然來到了峭壁頂上,那人也已然不知去向。
那懸崖滿佈瀑布,水流向下衝擊之力,絕非人力所能與之抗衡,但那人卻在懸崖邊上,瀑布未及的那尺許寬的地方,向上迅速攀緣而上,只見水珠在他身旁,紛紛爆散,那地方雖然未有瀑布,但自古以來,就為瀑布濺出的水珠浸潤,其滑無比,那人向上之勢,也不甚急驟,葉映紅一頓足,暗想一不做,二不休,絕無千里迢迢,來到此處,便放棄不追之理,說不定上了懸崖,便可以見到方敏哩,身形掠過,也來到了懸崖下面。
一語甫畢,那人已然怪笑一聲,尖聲道:「我在此隱居多年,哈哈,我在此隱居多年!哈!好一個隱居多年!」馬算子不禁愕然,暗忖他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自己講錯了麼?只聽得他又道:「我從十歲開始,在山腹中與毒蛇、蝙蝠為伍,確然是隱居多年了!我只知北天山有松雲上人,卻不知道有什麼馬算子!」
這番話,稍有良知之人,聽了都會慚愧,但是那人在山腹之中住了那麼多年,早已沒有人性可言,怪叫道:「好哇,你們要他活,我卻偏要他死!有什麼冤仇不冤仇?為什麼我要在山洞中受苦,你們卻在世上自在逍遙,不但他要死你們也休想出得了骷髏洲!」馬算子心中不禁有氣,但一想方敏在他手中,目下還無法可施,只得道:「大家走著瞧吧!」他明知方敏是溫魂之徒,照理正邪不能並立,絕無對他如此關心之理,但一則方敏本身,為人極是正派,二則,凌霄子方仙未在崑崙飛雲嶺上自刎之前,與他最是莫逆,雖然方敏的母親是黑道上人,也可以說是她間接地害死了凌霄子方仙,但孩子總是無辜的,故人之後,焉有不出力加以衛護之理?那人在山洞中一聲冷笑道:「好!我學武以來,尚未曾與人交過手,咱們就這樣比試一下,亦無不可,除非這小畜牲能拜我為師,否則他就難免一死!你們若能將他在我手中救出,便算我輸了。」馬算子也不再去睬他,向馮瑩一點頭,馮瑩已將九顆九轉小還丹,一齊喂完。
接著,便聽得山腹之中,掌風呼號,蝙蝠亂飛之聲,想是那人在凌空發掌m.hetubook.com.com,馬算子一俯身,先將馮瑩拉了上來,仔細向那隻大手端詳了一會兒,低聲道:「阿瑩,你先抓住了方敏的手臂。」突然道:「朋友小心了!」中指疾伸,向那大手手背上的「勞宮穴」點去。那「勞宮穴」在人身之中,屬於少陽三焦經,上連頭部「翳風」、「絲竹空」諸要穴,一旦被點中,理應自手臂起,至一邊頭部,全都麻木不靈,勢必五指鬆開,將方敏放下,而且馬算子早已將內家罡氣練成,隔空點穴,亦非難事,更不要說點個正著了,滿擬手到成功,因此才叫馮瑩先抓住了方敏的胳膊,以防方敏到時一個不防,跌下石峰去,反倒弄巧成拙。
葉映紅一想到自己是為追那人而來,立即四面搜尋那人的蹤跡。因為去路全被那座大瀑布擋住,若不是翻越過那座懸崖,任誰也無法別覓他途!葉映紅四周圍仔細看了一遍,並不見那人的蹤跡,心中正在疑惑,並無可供人隱藏之處,何以不見了那人?
葉映紅此時,根本不知道自己來到了什麼地方,暗忖自己莫非已然到了天盡頭?以至聽了這樣怪異的巨聲?不由自主地將腳步放慢了些,才轉過了一個山谷,眼前突現奇景。
這一步,便使她到了懸崖之外!
馬算子向前一竄,喝道:「朋友,咱們已講明以能否救下人來定輸贏,你此時發掌,可是自認輸了麼?」那人「呸」的一聲,道:「誰輸了?我剛才吃了一條毒蛇,體力大增,無處發洩,才擊上一掌的,你們既然怕,我向空而擊便了!」
在葉映紅離開芙蓉尼,直去追那條人影之時,方敏在骷髏洲上,為山腹中那巨人所攫,已然奄奄一息,葉映紅來到大河源頭,又過了四天,難道方敏還未曾死去?若是沒有變化,方敏確是要應那巨人之言,成了一具乾屍,可是自葉映紅離開之後,骷髏洲上,卻又生出了不少變化!葉映紅一走,方敏自然再也聽不到她的聲音,方敏此時自知活不多久,在臨危之際,聽到葉映紅的聲音,雖然引起了一陣激動,但想起「好姑娘」一定是將《崑崙聖書》送到了溫婆婆的手中,再來找自己的,這個心願,總算了了,未曾辜負了六年來溫婆婆的撫育教養之恩,心中又平靜了下來。而且,自己只要答應那巨人一句話,便可以重生,但是若然答應了拜他為師,當然不能不替他在崆峒山揮雲老怪處將綠劍奪過,而這個巨人出山腹之後,又一定要尋當年仇人的子子孫孫報仇,這樣一來,更不知要傷害多少人,為眾人而死,總算值得,因此便索性閉目不語,靜待死神來臨。
葉映紅估量少說也已追出了百餘里地,四周圍仍是茫茫草原,無邊無際,天色已黑,再追也是無用,只得來到河邊,略事休息,望著河水,心事重重,不由得嘆息了一聲。
馬算子沉吟片刻,抬頭向馮螢一看,馮瑩攤開手掌來,掌心中尚有六顆九轉小還丹未喂,而那人又似乎對笑面翁葉春亭甚感興味,正好藉此以轉移他的注意力,好讓馮瑩將九顆九轉小還丹從容喂完,便道:「那笑面翁葉春亭,有兩個女兒,年歲相隔甚大,他那大女兒已然跟著他為惡之時,第二個女兒才出世,而第二個女兒一出世,葉春亭終因作惡太多,為仇人所害!」那人恨恨的道:「可惡!可惡,為何他死得這樣早快?他那兩個女兒呢?」馬算子道:「大女兒也也死了,第二個女兒,卻已不知去向!」
剛歎完,想要在河灘上割些乾草,草草休息一陣時,忽然身旁也傳出了一下嘆息聲,葉映紅猛地一怔,手在地上一按,直跳了起來。
可是,方敏此時,離她千里,怎能聽得到她心中的呼聲?
馬算子在一旁,早已看出事有蹊蹺,同時,他畢竟見識廣闊些,也曾聽說過早百餘年,在極北之處的一條大河附近,有一位武林異人隱居著,那人叫做「毒蛇聖君」。如今事隔百餘年,那毒蛇聖君,當然不可能還活著,但那隻大手,可能和毒蛇聖君不無關係,方敏既然不是敵手,馮瑩當然也是一樣,一見她貿然出手,忙喝阻道:「阿瑩小心!」
方敏不知道自己還要受多久的苦,不由得又長嘆了一聲,忽然之間,覺得眼前一花,看到河灘之上,似乎有一高一矮兩個人。方敏絕對沒有想到會有人來搭救自己,因此絕不在意,重又將眼閉上,但一閉上眼,感到剛才朦朧中看到的,確是有兩個人,而並不是自己眼花看錯!
但整個說來,她總是喜多於愁,不由自主地大叫道:「敏哥,敏哥!我正是葉映紅,雖然是紅掌祖師的門徒,但血手印功夫,已被百丈禪師和*圖*書廢去,和他已然沒有了關係!」
一連三日三夜,情形仍是如此,葉映紅盤算著在這三日三夜之中,少說也跑出了一千多里,那大河盡頭,尚未見到,草原卻已然跑盡,來到亙古未有人到過地方,花、石、草、木,像是全與平時所看到的大不相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怪異之感。葉映紅本來已然想住足不追,但是沒有了草叢的掩遮,那人時時在樹旁石角出現,又引得她不想住腳。
這一下動作極快,而她手在地上一按的力道又大,直躍起了丈許高下,藉著星月微光,只見一溜黑影,箭也似地向前射了開去,葉映紅在半空中提了一口真氣,大聲責叱,道:「那位朋友,何以行蹤詭秘,不肯露面?」可是她只講了幾個字,用盡目力望去,那黑影已然只剩下了一個小黑點,身法之快,不可想像,葉映紅立即身子一折,一式「雁落平沙」滑出三四丈開外,又向前直追了過去。
馬算子手在懷中一探,摸出一隻青玉小瓶,拔開瓶塞,便聞得一股清香,一傾玉瓶,倒出九顆如松子大小、色作碧綠的藥丸來。
此時,馮瑩已將九轉小還丹餵了八顆,方敏體內,真氣奔騰。那人一手抓在方敏的肩頭,自然可以知道方敏的傷,已然得到了治療,是以那兩句話,語氣之中,怒到了極點!馬算子乃是正人君子,卻不會打訛,道:「不錯,此人是我的故人之子,焉能見死不救,你與他有何仇恨,要令他在此慢慢死去?」
本來,葉映紅三四天來,一刻不停,就是為的追趕那人,似乎絕對沒有忘記的道理,但是到了大河的源頭,一則因為那瀑布的聲勢,驚天動地,二則因為那自然界的奇景,壯麗無匹,令人一見,便整個心神皆溶化在眼前的奇景之中,因此將其他一切事物,全都拋開,甚至感不到自己的存在,則一時間忘了所為何事,也絕不是什麼出奇的事了。
定了定神,心想自己有利劍在手,那眼睛究竟是什麼人的,何以行事如此詭秘,非要問上一問不可,嬌叱一聲,道:「朋友,既已來到此處,尚不現身麼?」足尖一點,待要向前躍出。若她真是向前躍了出去,也可以免此一劫,可是正當她要向前躍出的時候,「轟」的一聲,那塊大石,突然向前倒來!
但馮瑩是出手解救心上人之難,那一掌似拍非拍,似切非切,去勢何等急驟?馬算子話剛出口,馮瑩一掌,已然擊中了那巨手的手背,只覺觸手滑膩堅韌,正感到自己如此大力的一掌,對方竟然毫無反應之際,突然山腹之中,一陣哄笑,那大手的中、食二指,也向上一彈!
馬算子仰起頭來,身形一扭,便躥了上來,眉頭緊皺,低聲道:「阿瑩,這事情怪異之極,山腹中那人,高在兩丈左右,身子龐大已極,方敏不知是怎樣惹惱了他。照他剛才兩指一彈之力,此人不但怪得可以,武功也不可思議。而且方敏傷重,在他手中,只要他一吐內力,便無可救藥,此事只可智取,不可力敵,你且別著急,讓我先給方敏服下幾顆丹藥,保住性命再說!」馮瑩聽得師父如此說法,似乎連他也沒有把握將方敏救下來,不禁五內如焚,道:「丹藥呢?讓我去餵敏哥!」馬算子忙道:「輕聲些,若是被那怪人聽到了,只怕另有變故,你去餵他服藥,我與他對話!」馮瑩人本機靈,立即會意。
馬算子雖然遊戲人間,未作開宗立派的打算,實則上他內功之高,武功之精純,作為一派宗主,已經綽然有餘,這兩句話更是鼓足真氣所為,晌遏行雲,穿金裂石,不同凡響,山腹中那人一聽,心中也不免吃了一驚,暗道這人功力好高!連忙反問道:「你又是誰?」馬算子微微一笑,道:「在下北天山馬算子!」那人道:「未曾聽說過。」
那人喃喃地道:「那也不怕,只要我能出得此山,找遍天下姓葉的女子,也要讓她過過非人的日子!」接著又問道:「又有一個人,叫著火赤練鐘三虎的,他可有後人?」馬算子搖了搖頭道:「未聽說有此一人!」那人道:「我母親便是和他在此處同歸於盡的!」
在那一瞬間,葉映紅只覺得心頭一亮,失聲叫道:「那眼睛!」果然,在大石上出現的那圓洞之中,一隻眼睛,已然湊了上來,碧光閃耀,雖然是光天化日之下,但是也顯得那樣可怖,那樣陰森,在那一剎那間,葉映紅已經將往事全部記了起來,身不由主,向後退了五六步,驚呼道:「那眼睛,密室幽睛!」她立即想起了上一次見到那可怕的眼睛時,是在貴陽城中的那紫色巨宅之中,她正以血手印功夫,傷了馮瑩,和方敏一起躲在秘室之中,也是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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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欣喜若狂,不由自主,手舞足蹈,又向後退了五六步,她上得峭壁之後,只不過向前走了丈許,乍見那只從大石背後透洞向她凝視的眼睛,已然不由自主向後退了六七步,這一高興,又向後退了五六步,已然來到懸崖的邊上,再退半步,就要整個人都跌了下去!處境之危險,無以復加。
一面追,一面回味剛才所聽到的那一下嘆息聲,只覺得那歎聲,竟和自己所發的聲音差不多,大有刻意模仿的味道,可知當然不是野獸,但是所發的聲音,卻又沉重之極,像是真氣未純,但那人來去如飛,輕功比自己還好,又絕對沒有連真氣都未練純的道理!心中越是納悶,便越是要向前,追去看個究竟,一口氣,竟然奔馳了一夜。這一夜工夫,她少說也跑出了兩百里有多,等到朝陽升起,非但不覺得疲倦,而且因為連夜奔馳,真氣鼓蕩衝擊,無意中將所服藍田玉精的作用,全都發揮了出來,到了早上,倍覺精神,只見前面半里許,草叢無風自動,知道那人仍在前面,不停地追了下去,只要自己氣力不減,一定可以追到,索性仍不停止,幾個起伏,向前撲去,但一任她怎樣快疾,總是見到草叢在她前面半里許聳動,也就是說,她功力已有進展,和那條人影快慢相同,只不過因為本來就差著半里,因此追來追去,仍是追不上他!
峭壁之上,雖稱平坦,但水勢下瀉,總不免傾斜,那塊大石一倒,便向葉映紅滾動而至,葉映紅一驚,不由自主,又向後退了一步!
但他這裡一變招,那人中、食兩指,重又彈起,同時手一縮,將方敏提高了半尺,而他的脈門,也已縮入石洞之中!馬算子一見無法去抓他脈門,突然改抓為拍,「呼」的一掌,對向上翹起的兩隻手指拍了過去,那兩隻手指交相一彈,「喟」的一聲,也生出了一股大力,但是兩個手指之力,卻總難和馬算子數十年功力所練的內家罡氣幻成的劈空掌力相比,馬算子的手掌,只是被略阻了一阻,那一掌,仍是結結實實擊在那兩隻手指之上,北天山七禽大俠,名震遐邇,絕非浪得虛名,這一掌之力,何等強烈,只聽得「格」的一聲,那人中指,首被折斷,馬算子剛覺得下手太重,可能會激怒那人,對方敏加害,怎知那人中指雖折,食指卻突然向前點,不偏不倚,正好點中了馬算子手腕上的「陽溪穴」。馬算子在出手之時,早已將內家罡氣運足,滿佈全身關穴,因此「陽溪穴」雖被點中,穴道卻未被封住,但那人這一點力道之大,也是馬算子生平罕見,右臂一麻,整個軟垂下來。
這一來,葉映紅更肯定前面那人,是施放藍蛛之毒的人,略停了一停,立即又追向前去,這一追,卻追到了天色漆黑,尚無結果。
這一下,馮瑩的吃驚自不待言,連馬算子心內,也是暗吃一驚,他自然知道馮瑩自小便經自己調|教,武功之高,要與老一輩的成名人物,如極樂真人,佛門三大高人,崑崙六子,以及宇內四邪等人物相比,自然還相去甚遠,但除此而外,近一輩的人物之中,已然佼佼領先,算是數一數二,如今竟被那大手以二指之力,震得幾乎跌下山峰去,則山中那人武功之高,可想而知,正待出口相問,山腹中那人已然開口道:「丫頭,你可就是什麼好姑娘?」
她只是呆呆地站著,竭力要想起過去的事來,突然之間,那爬搔之聲越來越急,又戛然停止,「撲」的一聲,在那大石之上,跌下了指甲大小的一塊石頭來,同時,石上也出現了一個圓洞。
馮瑩在一旁聽了這番話,並不知道對「好姑娘」三字,已經有了誤會,方敏口中的「好姑娘」是指葉映紅而言,而馮瑩卻以為方敏對山腹中那人,說的是自己,心中又是高興,又是難過。
馬算子在他的講話之中,已約摸知道了此人身負奇仇,但是卻被困在山腹之中,無法出來,便道:「閣下尊姓大名,能見告否?」那人怪聲道:「我為什麼告訴你?六十年來,和毒蛇共居,我向蛇兒道了不知多少次姓名,那時你為什麼不來聽?」
到第三天晚上,午夜時分,葉映紅便聽到遠遠傳來了一種轟轟發發的聲音。那聲音越向前跑,越是響得驚人,從聽到聲音起,只不過向前跑出了六十餘里,已然如千軍廝殺,萬馬奔騰,又像是不知有幾千面鼓,一起在敲擊一般,聲勢之猛惡,簡直不可想像,葉映紅曾經到過旋風島上,那島上的巨風呼號之聲,乍一聽到,已然令人驚心動魄,但是和如今那聲音相比,卻還如小巫見大巫和-圖-書,根本無法比擬。
他們兩人,俱都中氣充沛,講話的聲音,方敏全都聽得清清楚楚,心中好一陣安慰。不消片刻,兩人已然一齊攀上了石峰。馮瑩在塞北三強莊外,初見方敏之時,心中已對他大有好感,那種好感,在一個少女的心靈之中產生,就極容易發展為情愫,而馮瑩對方敏,在後來也確然是生出了情意,也正因為這樣,才會在方敏初見尚金花,未知她的為人,而一見生情之際,會大鬧一番。馮瑩當然不知道方敏在離開了那古墓之後,已然和葉映紅感情激增,墜人愛河,因此仍是對方敏一往情深。此時離得近了,見方敏傷成那樣,而且面色賭黃,已將死去,不禁大是痛心,眼眶含淚,叫道:「敏哥,你怎麼啦?」方敏此時簡直連說話的力氣都已沒有,只是向她翻了翻眼睛。馮瑩更是心痛無比,毫不考慮,伸手一掌,便向抓住方敏肩頭的那隻大手擊去。
等到想起了自己的過去,再將自己失去記憶之後的事情一對照,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同時,又想起了古墓中那驚心動魄的一幕,更是震驚不已。
那九轉小還丹,乃是九顆一服,每一顆配料不同,若是只服八顆,雖然有益,終是沒有多大的用處,非要到九顆服完,才見功效。馮瑩第九顆塞入方敏口中之後不久,方敏面色已漸趨紅潤,真氣鼓蕩,傷已漸癒,開口道:「馬大俠,馮姑娘,要不是你們及時趕到,只怕我已身死了,你們怎麼會來到這人跡罕到之地的?」一句話才講完,突然聽得山腹之中,傳出「砰」的一聲巨響,一股大力,透石而過,直向方敏襲來,馮瑩此時正在方敏身旁,那股大力,分佈的範圍極廣,馮瑩亦被波及,全無提防,雙腳立時懸空,眼看跌下,尚幸她眼明手快,連忙雙臂一圍,抱住了方敏的雙腿,才免得跌了下去,而方敏身子向上一揚,那人的一掌隔山打牛之力,又有一大半擊到了他的身上,方敏重傷之後,才服了九轉小還丹,幾乎又成重傷,所幸的是身子向上揚了一揚,已將力量在無意中卸去了大半,不像前幾天那樣,身子是緊貼在石峰之上,以致將那人的內力,全都承受了下來,才身受重傷的。當下方敏心中駭然,知道那人再來幾掌,一樣禁受不住,忙道:「馬大俠,此人內力深厚無比,隔山打牛功夫,更是精湛,馬大俠快設法應付!」
這時候,在這種亙古以來人跡不到之地,又突然遇到了那隻眼睛,從大石之後,透過了小洞,向她望來,她心中所受的震動,可想而知,再加上她經百丈禪師以般若神功相助,又服了萬年玉精,神智大開,是以在剎那之間,將所忘記的事,一齊想起。
一想到這一點,不禁又生出一線希望,再睜開眼來一看,那兩個人已然來到了石峰腳下,同時也已看清,不是別人,那高的一個,正是北天山七禽大俠馬算子,而矮小苗條的那個,卻是馮瑩!
葉映紅足尖一點,一躍而上,抓住了劍柄,伸出右掌,貼在峭壁之上,運起內勁回吸之力,就以一掌之力,支持全身,左手再將綠劍拔出,向上拋去,拋高丈許,一提真氣,又向上升去。
若是常人,或是武功稍差的人,這時候早已死去,但方敏一出世,他母親便磨著他父親凌霄子方仙,為他接撫增進功力,後來又服下了千年雪參,再加上魔母溫魂六年來的悉心調|教,功力精絕,雖然迭受重傷,但生命卻特別的強,又過了兩個時辰,再睜開眼來,仍然未曾死得去!
馮瑩暗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自己不是好姑娘,難道還是壞姑娘不成?略一思索,便道:「不錯!」洞中那人又怪笑一聲,道:「好哇!小畜牲,你的好姑娘已然在這裡了!你說在這世上,最值得你關心的人,就是好姑娘,如今我再問你一句,你答應不答應拜我為師?如果不答應的話,就叫你最親最愛的好姑娘,看看你死前的慘狀,叫你做鬼心中也不得安穩!」
馬算子雖然名滿天下,見多識廣,但卻也不知在這骷髏洲的石峰之內,會有一個人禁錮著,而且那個人是自小便誤服了三蝮蛇的蛇血,以至當時全身腫脹之後,身子長得比常人大出三倍以上!心內也不禁駭然,道:「我也不知那是什麼,但看來方敏已為此手所製,咱們快上去看一看!」
正在思疑,偶一抬頭,不由得吃了一驚,原來那人,正向懸崖之上爬去!
但是她自此時心情興奮,又面對著那隻眼睛,想設法對付,竟然一點兒也不知道!
高興的是自己對方敏的一番情意,總算未曾白用,他在自己不在的時候,還對人講自己是他世上最親最愛的人,當然是心中也如此想法,才會這樣說的。hetubook.com.com
難過的是那巨人武功如此之高,方敏還在他的手中!忙道:「喂,你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抓住敏哥不放,還要強他拜你為師?師父收徒弟,哪有強迫的道理?」
馬算子見馮瑩已在餵藥,這才一吸氣,道:「山腹中的朋友,可否將姓名來歷,見告在下麼?」
等她覺出腳底一軟,已然踏空,急忙想要收勢之際,已自不及,只是身子向旁一側,剛好撞在瀑布之上,被瀑布的大力一衝,立即向下倒去,耳際彷彿聽到一聲尖厲已極的銳嘯,張口想講話,已然被水灌滿,知道自己被那瀑布衝下去,萬無生理,心中一陣如絞的難過,只是默默地叫道:「敏哥,我就是葉映紅,我就是葉映紅啊!你不用再叫我好姑娘了!」
馬算子越來越是不懂,只聽得那人道:「你既是松雲上人的弟子,在當今武林中,總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了?」馬算子道:「不敢!」那人道:「我向你打聽一人,不知你知不知道?」
馬算子見他講話,語無倫次,不近情理,也就不再去睞他,正待再問馮瑩,尚剩幾顆未喂時,忽然又聽得怪人叫道:「小畜牲!好哇!你們一面和我講話,一面卻為小畜牲在療傷,是也不是?」
那隻眼睛,只是一聲不響地從小洞中盯著人,在葉映紅一生遭遇而言,比諸她和白骨神君在洞庭湖中爭奪那七隻大鐵箱,比諸她在洞庭君山,遇到魔母溫魂,在聲勢凶險上來講,自然大大不如,可是那隻眼睛的那種陰森幽秘,當時卻的確在她心靈中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也是令她感到最可怖的事情。
馬算子吃了一驚,道:「松雲上人正是家師,早已物化,不知閣下與他老人家怎生稱呼?」那人道:「有什麼稱呼?只是我由海外而履中原之時,聽到過他的名頭罷了!」
一到了懸崖下面,瀑布聲之響,更是震耳欲聾,葉映紅一提真氣,便向懸崖之上貼去,身子一扭動,向上升高了三尺,但略一鬆氣,卻又滑下了尺許來!葉映紅暗想,那懸崖如此之高,照這樣爬法,什麼時候才能夠爬了上去?不如另出計謀。此時她人就在瀑布邊上,全身早已濕透,想了半晌,突然一拍手,失聲道:「真是傻子,現成放著那柄綠劍,為什麼不用?」忙掣出綠劍來,向上一拋,只聽得「錚」的一聲,一道綠虹,那劍已然插入峭壁之上。
馮瑩在一旁見馬算子一出手便是早年煉成時也不過三九二十七顆,而每一服又必須九顆,多重的內傷,也能療愈,如今已僅畬一服,輕易不肯給人看上一看的「九轉小還丹」,不由得大喜過望,叫道:「好師父!」接過了九顆丹藥,輕輕地來到了方敏的身旁,一顆一顆地向方敏口中喂去,晶瑩澄澈的眼睛,望住方敏憔悴了的臉色,心中柔情萬千,不知道講些什麼才好。
馬算子不禁一怔,暗忖自己的名頭,雖然不是婦孺皆知,但學武的人,如果不知道北天山馬算子其人的,還學的是什麼武?但是聽這人口氣,卻又不像是在胡說,便道:「或許朋友在隱居多年,是以不知江湖上的情形,亦未可知!」
葉映紅仔細打量,只見峭壁之上,是一個其大無比的天湖,湖水澄澈,湖邊怪石纍纍,也不知道那人是藏在什麼地方,向前走了丈許,順手摘了些野果子充飢,陡然間,在一塊大石旁邊,聽到了一陣爬搔之聲。葉映紅一聽到聲音,心中便是一怔,一隻果子,只不過咬了一口,正覺得其味甜美異常,但也不再咬了下去,在她的心中,像是因為那爬搔之聲,而想起了以前自己的種種事情來一樣。葉映紅自從失去了記憶之後,一直努力想回憶自己的過去,但一直是心中茫然,直到這時候,才感到有了一點頭緒。
原來眼前一座懸崖,高可千仞,仰頭望去,也望不到頂,那懸崖不但高,而且寬可百丈,真如一幅其大無比的大屏風,而在懸崖之上,卻流下一道急驟已極的大瀑布來,直注人大河之中,已然到了大河的源頭!那瀑布幾乎將整個懸崖,全都佈滿,只在兩邊留下尺許闊的地方,未為瀑布所侵,在月色下看來,整座懸崖,又像是銀子打成的一樣,說不出的壯麗,說不出的奇幻。葉映紅不禁看得呆了,好半晌,才記起自己是為了追趕那神秘之極的人影,才來到此處的。
馮瑩見一掌毫無動靜,手掌仍按在那大手的手背之上,想以內力進襲,那大手食、中二指向上一彈,一股大力,隨之而生,不但手掌被彈得疾揚了起來,連人也一個搖晃,石峰之上,所藉以立足的,本來只不過是一點岩石的稜角而已,這一搖晃,差點跌了下去!幸而馬算子在一旁看出不妙,連忙一伸手,將馮瑩拉住,才沒墜下石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