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三又道:「他現在已然醒轉,我們再等幾天,等他有起色時,從速離開,那是上策。」
東方白乃是個正人君子,如果他不是的話,他大可以就這樣答應一聲的,但是,東方白這時,卻沉吟了起來,道:「這個……」
而在這許多時候中,又不知道曾生出了多少意外來,自己再著急,也是沒有用處的。
席玲不再說什麼,跟著雷三,便向外走了出去,東方白望著他們兩人的背影,只見他們一出了門口,「颼」地一聲,兩人便掠了上牆頭。
雷三握住了席玲的手,兩人默默相望了一會,長白三魔已取了許多傷藥來,雷三揀了補血續氣的,揀幾樣,磨成了粉末,又用上佳的老山參為湯,揭開了東方白的牙關,灌了下去。
是以,他也知道,他這時走到東方白的面前去,是一點用處也沒有的,所以他仍然呆立著不動。
只聽得烈火神駝喝道:「帶我去見他。」
木骷髏的喘氣聲,也清晰可聞,他道:「沒有死,真沒有死,正錦衣玉食由我們供養著。」
然而,席大先生的女兒席玲,又何以會和長白三魔在一起的呢?世上真有那樣顛倒的事,東方白會有那種怪異的想法,實在也是不足為怪的了。
而在那電光石火的一剎間,只聽得乒乓轟隆之聲,不絕於耳,就像是有一塊數千斤重的大石,挾著雷霆萬鈞之勢,滾進了這所大宅一樣。
席玲疾聲道:「你別阻止我,我要說,我要對他說,我要對所有的人說,我要讓天下所有的人全知道,你根本不是壞人,你只不過是……」
東白定了定神,想要勉力站起來,到外面去看個究竟,已聽得長白三魔,一齊怪叫起來,道:「神駝饒命,神駝饒命。」
雷三見席玲執意要自己過去,他不禁歎了一聲。
他這時,也發出了聲音,道:「我……在……什麼……地方?」
那一下嘆息聲,一傳入東方白的耳中,東方白便已呆了一呆。
東方白正色道:「席姑娘,你可知道,這兩年來,他在武林中,做了多少壞事?這樣的人,人人得而誅之,在武林行俠仗義的人,沒有一個會放過他的。」
可是當他閉上眼睛之後不久,他卻又可以肯定自己沒有死,他重又道:「席姑娘,那……席大先生。」
席玲道:「你現在,是在長白三魔處,我叫席玲。」
東方白道:「若是我……遇到了令尊,令尊問起我來,難道也要我說『不』字麼?雷三乃是令尊通令天下武林人物要擒拿的人物,我只恨自己傷勢未癒。」
席玲呆了半晌,突然哭起來,道:「為什麼不放過他?為什麼你們都不肯放過他?為什麼所有的人,都不肯放過他?」
席玲只不過講到這裡,雷三便已倏地踏前幾步,伸手掩住了席玲的口,同時,他以極溫柔極溫柔,溫柔得聽來,像是他感到極度的疲乏一樣的聲音道:「師妹,別說了,沒有人會原諒我的,而我也根hetubook.com.com本不要別人原諒,只要你能諒解我,我就已經夠了。」
然而,雷三的心中,不禁苦笑,能夠瞭解到他內心的人,世上可以說只有席玲一個人,除了席玲之外,還有誰知道他的心境,還有誰能原諒他呢?
席玲立時轉過頭去也,也看到了雷三,她的手立時向雷三一指,道:「他……他是被害的人,如果不是我的父親那樣固執,那樣——」
長白三魔忙道:「雷少俠說哪裡的話來,只是此處,太以簡陋,可要替東方……東方少俠換個地方麼?」
席玲根本不知道涂姑娘是什麼人,而且她又不是一個善於說謊之人,是以講了一半,又停了下來。
可是,也就在他們兩人,剛一掠上牆頭之際,只聽得一下驚天動地的暴喝之聲,震得屋瓦齊皆發出嗡嗡之聲,自大門處,傳了過來。
東方白講到這裡,席玲已是面上變色,失聲道:「你,你快別講下去了。」
學武之人,受了傷之後,最怕是傷勢太重,自己難以運氣自療。而傷勢再重,一旦到了自己可以運轉真氣之際,那就好得快了。
到了這時,他自然不再以為雷三和席玲在照料他是他的幻覺了,但是,他卻一句話也未曾和雷三交談過,只不過和席玲講過幾句話。
東方白的心中亂成了一片,他心忖:那一定是幻覺,一定是自己的傷勢實在太重了,是以才會產生這樣的幻覺的。那一定是幻覺。
席玲歎了一聲,道:「我們將……逃避所有人的追蹤……但是怕仍是逃不過去,但是我們仍將盡力而為,我請你別在任何人面前提起曾見過我們。」
他一想到這裡,心中一急,眼又張開了不少。
東方白雖然醒了過來,但是他的身子虛弱之極,這時心中一急,一口氣講了幾句話,眼前一陣發黑,幾乎又昏了過去。
而在他抬開了眼皮,根本還未曾看清的情形之際,他便已所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少女口音,道:「師哥,你來看,他酲了。」
席玲不禁呆了一呆,道:「什麼涂姑娘?」
席玲忙道:「那你為什麼不答應我?」
這一下暴喝之聲,是如此之驚人,東方白傷勢只愈了一成,人極是虛弱,剎那之間,震得他坐不穩,身子向下一仆,坐倒在地,只覺得胸口發甜,幾乎又要鮮血直噴。
而在他可以走動之後,長白三魔早已讓出了最好的地方供他居住,那一天傍晚時分,他正在錦團之上運氣,看到席玲走了進來。
他用了好大的勁,才算是將眼皮,微微地抬了一些開來,在那一段的時間中,他心中已經十分清醒了,他在不斷地想著,我在什麼地方?我已到了家麼?
席玲忙道:「你別忙講話,你算是從鬼門關上,回到陽世來了。」
他們一退下來之後,一個轉身,又直竄進了東方白的房間之中,東方白勉力坐了起來,只見雷三和席玲兩人,面色鐵青,席玲向東方白望了https://m.hetubook.com•com
一眼,像是想說些什麼,但是卻被雷三拉了拉她的衣袖,不讓她講話,兩人身形再一閃,便已到了一幅帷幕之後。
想是烈火神駝,已出手抓住了兩個人,是以只聽得兩個人在怪叫,只聽木骷髏的聲音傳了過來,道:「神駝放手,令徒沒有死,神駝別誤聽傳言。」
席玲忙道:「我知道,他害過你,你心中自然是恨他的,可是,這次在此處,卻也是他救了你的,他自然還是對不起你,但以後,我們若是有機會的話,一定補報,絕不敢忘的。」
他瞪著眼,問道:「你是東方白?」
接著,雷三已然走了過來。等到東方白看到站在自己眼前的人竟是雷三時,他整個人都呆住了。
雷三笑道:「別說換地方,你們若是動一動他,只怕他立時便斷氣了,師妹,你將手按住了他百會穴,緩緩運氣,度入他的體內。」
席玲見他雙眼上翻,大是不妙,又叫道:「師哥。」
而那震耳欲聾的呼喝聲,也一直未曾斷過,令得東方白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東方白忙道:「師父,是我,師父,你怎麼認不得我了?我傷得十分重——」
他連忙叫道:「師父。」
長白三魔臉上的神色,更是尷尬,姜宇喃喃地解釋道:「我們……不知雷少俠要救轉他,是以他一直……屈就此處。」
席玲一看到那人,便失聲叫道:「他死了。」
席玲來到了他的面前,道:「我們要走了。」
席玲忙道:「那是家父,家父和令師烈火神駝,正是至交,我們趕到之際,長白三魔已想將你拋到亂葬崗去了,是我師哥出手將你救轉的。」
東方白道:「席姑娘請說。」
是以他閉目養了一回神,才又睜開眼來,道:「那我現在什麼地方?姑娘……芳名如何稱呼?」
席玲吸了一口氣,道:「師哥,你過來。」
東方白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想法,那是因為他一聽到了席玲的名字,便想到了席大先生的女兒。
席玲的臉上微微紅了起來,那是因為她心中高興和興奮之故,道:「我知道,那是為了我,為了你又可以和我在一起了。」
席玲又叫道:「師哥,你過來啊!」
難道涂雪紅出了什麼意外了?
席玲道:「我要使他明白,我要使世上的人,全都明白,我要……」
他定定地望著雷三,然後,又閉上了眼睛,在那一剎間,他的心中,亂到了極點。雷三居然會來救他,那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他轉過頭來,道:「你們有什麼上好的傷藥,快取出來,就算我欠你們的。」
而也就在此際,只見才一掠上牆頭的雷三和席玲兩人,立時疾退了下來。
在東方白而言,自從受了傷之後,時而昏迷,時而清醒,他的心中,只記得一點,那便是他由涂雪紅護送著,正向六盤山去。
東方白勃然變色,道:「席姑娘,你自己也是被害者之一,何以你竟講出這樣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話來了?」
席玲點了點頭,在炕邊上坐了下來,伸手按住了東方白的頂門。
不要說雷三救他,這事難以想像,而且,席玲居然會和雷三在一起,兩人居然還像是十分融洽,這又豈是可以想像的事情?
烈火神駝可不是一個人進來的,他的兩隻手都沒有空著,左手提著金骷髏,右手抓住了玉骷髏,兩人面如土色,汗如雨下。
他那一下叫聲,已然是竭盡所能的了,但是他重傷未癒,所發出的聲音,能有多大?而外面的聲音,如同狂風怒濤一樣,他那一下低低的呼聲,如何能傳到外面去?他叫了兩聲,已是氣喘不已,未能再叫下去,而就在這時,他突然聽得背後傳來了雷三的聲音,道:「不錯,是你師父烈火神駝來了,你要記得,我就在你的身後,若是你一說出我在這裡,那先死的是你,我就算為神駝所擒,還可以轉念逃走的。」
他歎了一聲,道:「席姑娘,我並不是還恨他,更不是想要你們報答。」
雷三不等席玲講話,便一聲斷喝,道:「師妹。」
雷三悶哼了一聲,將那盞油燈,取在手中,移近炕去,只見炕上躺著一個人,那人面色慘白,一動也不動地躺著,分明已是個死人了。
雷三和席玲兩人的話,東方白聽得清清楚楚,但是他的心中卻在想,那不是真的,一定是自己的胡思亂想,他閉上了眼,再也不肯睜開來。
東方白沒有說什麼,但是他卻不由自主地搖了搖頭。
木骷髏忙道:「神駝,你立時可以見到他的,我們如何騙得了你?」
而當日,當涂雪紅離開客店,來找長白三魔之後,他又昏了過去,這一昏過去,可以說是人事不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姜范等人劫走,也不知道這幾天自己是身在何處。
席玲的淚珠兒,還在不斷地落著,可是她卻已「哈哈」笑了起來,道:「我是被害者?你錯了,你完全錯了,他才是被害者,他才是……」
東方白道:「席姑娘,你和雷三——」
要知東方白傷得將死,好不容易從鬼門關上,溜了回來,到現在傷勢略有起色,自然是形容憔悴,面色蒼白,瘦得十分難看,是以烈火神駝在一看之下,只不過依稀辨出了他的一個輪廓而已。
他一有知覺之時,首先感到的,便是頭頂之上,有一股極其柔和的力量,正在被其緩慢輕柔地進入他的體內,令得他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服之感。
東方白在可以行走之後,就盤腿而坐,自行運氣,又過了三五天,已經大有好轉了。
東方由倒吸了一口涼氣,轉過頭看去,他本來是坐在床前的,這時,床帳已被放了下來,雷三的聲音,就從帳後傳了出來,那麼,他一定是從帳幕之後,來到了床上了,東方白的心頭,一陣亂跳,只所得外面,烈火神駝仍發出驚天動地的怒吼聲,在怪叫道:「你們要饒命?我的徒兒死在你們手中,卻叫誰饒命?」
那房和-圖-書間分明是間柴房,一大半堆著一段段的松木,一小半上,有一鋪炕,那炕也沒有燒過,一股陰冷之氣,撲面而來,房中點著一盞燈火如豆的油燈。
烈火神駝怒道:「他奶奶的,你們想騙我?」
席玲講到此處,雷三已向她連連搖手,但是席玲卻也向他搖頭,表示不明白他的話。東方白「噢」地一聲,道:「原來如此,令師兄呢?容我拜謝他相救之恩。」
東方白搖了搖頭,道:「席姑娘,你不必怕雷三聽見,雷三是絕頂聰明之人,他焉有不知道我若是傷好了,絕不會放過他之理?」
東方白的話未曾講完,烈火神駝已然一聲怪叫,雙手一鬆,任由金骷髏和玉骷髏兩人,「砰砰」跌在地上,道:「果然是你,你怎地沒有死?那涂姑娘說,你傷在席大先生的逆徒雷三這臭賊手下,又被長白三魔弄走了,何以你竟然沒有死?」
東方白眨了幾下眼睛,他終於看清那就在他面前的少女了。他看到了一張十分清秀動人的臉,在那張臉上,有一對十分憂鬱的大眼睛。
席玲喘著氣,道:「自然,誰若是捉住了他,誰若是殺了他,誰就立即可以聲名大噪了,誰就立即可以獲得席大先生的歡心,得到極大的好處了,又有誰真是為了什麼正義而要殺他的?」
這時,他本來應該可以看到眼前的情形的了,可是由於他昏迷得實在太久了,是以他張開眼來,只是看到一些朦朧的影子。
席玲默然停了下來,但是她的神情,仍然十分激動,雷三握住了席玲的手,又低聲道:「我們走吧!」
雷三不等她講完,便打斷了她的話頭,柔聲叫道:「師妹,就算世上的人全明白了,那又有什麼用?他僥倖沒有死,還可以救得活,而更多的人死了,還能活麼?我是做了那麼多壞事,人家不明白我,那……也是天經地義的事,絕怪不得人家的。」
席玲一面歎著氣,一面仍將手按在東方白的頭頂之上,長白三魔也來過幾次,將最好的傷藥拿來,這樣,又過了七八天,東方白已可以站起來了。
但是他的耳際,卻又聽到了絕不是幻覺的聲音,他聽得席玲又道:「你看到了,那是我雷師哥,你是傷在他手下的,但救了你的也是他,你明白麼?他和我在一起,便不會再做壞事了。」
一聽得「神駝」兩字,東方白的身子,陡地一震,一時之間,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天下神駝,卻只有他師父一人。
烈火神駝道:「什麼?東方白沒有死?」
而他又聽得雷三道:「師妹,不必多說了,他不會明白的,世上沒有人會明白的。」
他輕輕地歎了一聲,不肯再睜開眼來。
他第一個「是」和第二個「是」之間,雖然只是極短的時間,但是已然近了許多,可見得他是飛也似向前,掠了出來的。
雷三自然明白席玲的意思,席玲叫他不要躲躲藏藏,要他走到東方白的面前來,那是想要東方白知道,他,雷三,並不和*圖*書是專做壞事的。
她一面叫,一面抬起頭來,只見雷三站在門口,向她搖了搖手,又做了一個手勢,像是說他最好別讓東方白看見,席玲連忙會意低下頭去,道:「你說的那涂姑娘,她……她……」
直到雷三和席玲兩人趕到了三天之後,他才從那一次漫長的昏迷中,清醒了過來。
東方白尖聲道:「誰才是?」
席玲搖頭道:「我和他的事,連我的父母也不諒解,只有我和他才知道,你不必多提了,我……只不過來求你一件事。」
東方白嘆了一口氣,他心知自己一定是昏迷不醒,許多時候了。
而他想要開口講話,卻是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他耳際又聽到了那陌生的少女聲音,道:「你醒了,你別急,慢慢再講話好了。」
東方白聽出,席玲的話,講得十分誠摯,他仍是不明白何以席玲這樣一個好姑娘,竟會心甘情地和雷三這種人在一起的,他不但不明白那一點,而且,也不明白何以雷三會從長白三魔手中,救了自己。
東方白又道:「你是誰?涂姑娘呢?」
木骷髏則連聲道:「是,是。」
而席玲則不斷以本身真氣,度入東方白的體內,一連三天,東方白的雙眼,才緩緩張了開來。
東方白呆了一呆,這時在講話的,自然是席玲,但東方白卻是不認得席玲的。他在聽到了席玲的聲音之後,只是立即想到:自己豈不是回家了,但是為什麼自己一有了知覺,不是聽到了涂雪紅的聲音,而是聽到了另一個少女的聲音呢?
東方白將席玲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但是他卻立時又閉上了眼睛,在那片刻之間,他心中在想著:莫非我已經死了麼?
他這三個字才一出口,「砰」地一聲響,房門已被推了開來,東方白陡地抬起頭來,只見雷三鐵青著臉,正站在門口。
雷三伸手在東方白的鼻端探了一探,道:「還沒有死,但是離死卻也不遠了。」
雷三苦笑了一下,道:「真想不到幾天之前我傷了他,現在,我卻又來救他了,小師妹,你知道這是為了什麼?」
東方白急道:「涂姑娘……天一堡的涂姑娘,我是……一直和……她在一起的……」
而轉眼之間,便聽得「砰」一聲響,一股勁風過處,門已倒了下來,木骷髏已奔進了房來,緊跟在木骷髏之後的,正是烈火神駝。
烈火神駝一進來,自然立時看到了東方白,可是他看到東方白之後,卻不禁陡地一呆。
這時,他一點也不覺得痛苦,只覺得他像是躺在雲端一樣,甚至自己的身子,也是雲的一部分,是以輕飄飄軟綿綿地,一點力道也使不出來。
席玲只得安慰他道:「她大概很好,我們見到你時,就只有你一個人,不知她在何處,那時,你簡直和一個死人是一樣的。」
席玲道:「等他再有些起色再說。」
席玲的心中,也感到了一陣傷感,她也長嘆了一聲,道:「師哥說得是。」
東方白慢慢地喘了幾聲,道:「她怎……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