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回 總為浮雲能蔽日

老鴨不聽,逕自越檻而出,鴨群竟見紛紛,各自星散。
雁過之處,往往滿天芳蹤,有啾嘀之聲盈耳,也不乏欺浮雲而蔽日者。
「吾輩張翅不足一尺,躍高難過三寸,其天也乎?」
「良鴨擇池而存,明哲保身。」
有鴨曰:「君作夢焉?」
「君依賴飼者維生,飼者不存,君何以堪?」
「吾輩凌空而飛,遇水而食,何需駐足?」

冬去春來,暴風雨忽至,數日不歇,鴨池泛濫成災,鴨檻盡毀。
「吾雁也。」
時日既久,晴空之上,偶見老雁獨飛,群鴨徇不知其名。
「苦樂皆有代價,各有所值。」
「鴨者食宿無愁,養之尊,處之厚,乃翅翼退化之雁也。」
天上野雁漸漸少了,塘中家鴨多多益善。繼而鴨群衍生,池為之滿,各各據地而爭。鴨霸競力,鴨黨賽多,為www.hetubook.com.com王為寇,有得有失。
「吾奉上歡,得封妻蔭子,足矣。」
「當然是雁。」
「鴨者安居待宰,雁其履險自在。」
「汝知尚有鴨否?」
既出鴨檻,茫茫曠野,既無圍欄之防護,又無食宿之供養。豺狼噬之,獵者捕之。群鴨為求自保,不得不撲翅而飛。
一鴨大有所感:「是無知之輩也!吾素聞,有烤鴨之街,凡燈皆紅,是面概綠。沿街高樓皆美,巨牌盡炫,來往莫非名滿欲海、譽重歡場之士。彼等乘朋馳勞斯之風,揮酒色財氣之舞,凡三月後,吾輩將與之為伍也。」
「果有鴨耶?」
「君飽食終日,體態已非矣。」
「今池中穢物遍地,屑小橫行,君不以為意乎?」
此乃雁與鴨之分也。
家鴨本為野雁,是一種遷禽,在幾萬年前,抬頭就可以看到群雁飛行的芳姿。從北極圈到赤道線,秋風一起,雁兒們就結隊南飛,以覓新居;春天再來,又成群北返,是為與環境合、為種族謀也。https://www•hetubook.com•com
「吾鴨也。」
「非也。」
「有之。」
雁有雁音,鴨有鴨語,各適其所。
曾幾何時,人先學會了把湖圍起來,把窪地灌滿了水。雁群見水草豐美,魚蝦競逐,,宅心響往。居停翹首以待,盛意難卻,游子欣然就食。待酒酣飯飽,進以甜點茶點,席暖被溫,舍廣寢安。一日復一日,一季又一季,既有孟嘗之君,當不乏馮諼之投。野外求生不易,如今食有肉,出有車,無需彈鋏,一應俱全矣。
鴨之霸者,體健骨強,毛艷肉肥。鴨絨本為極地禦寒之用,人取之以為被褥;鴨脂足m.hetubook.com.com供翱翔千里,亦能令人繞池三週。一霸雖去,二霸又興,霸霸出相入將,人間遂得豐衣足食,一片欣欣向榮。
老雁曰:「曩時,吾曾駐足泥池之間,食睡睡食,眾喙粥粥,熙熙攘攘。於池於岸,行不過三步,躍未足三尺,幾已忘乎天上有雲,雲上有風矣!」
某日,一老鴨仰望雲天,曰:「曩時,我輩翅掠青天,蹼踏白雲,北征極地,南履雨林。一列雙行,摩空而至,煌煌然日月失色,颼颼焉風雲無蹤。」
「有何可待?」
「吾其雁焉?」
「自由自在,尚有何求哉?」
某日,一老雁領同數隻新雁,翱翔天地之間。群雁俯瞰其下蒼茫原野,儘是山光水色,處處池塘。
老鴨愀然不語。
斯時,飼主搶救家私,自顧不暇。群鴨惶然,齊聚斷桓殘壁之間。鴨霸平素作威作福,此刻風雨交迫,盡成和*圖*書寒鴨。
「此一時也,彼一時也。」
「其實如此,安份守己可也。」
是以飛者漸少,走者益多,世態如斯。
久而久之,鴨恢復為雁,一雁升空,群雁從焉。
野雁啾啾,聲遍原野,其音淒涼。有鴨啞然而笑,曰:「吾食不過一飽,足不出一籠,目視美姐,耳聞辣妹,似此死喊活叫,所為何來?」
野雁賦
「未知也,其有鴨乎?」
「蒼天見憐,主子援手。」
「長此以往,前途何在?」
「其實如此,隨遇而安可也。」
有新雁曰:「君作夢焉?」
「非有所求,唯道其實。」
「非也。」
「吾輩飽食三月,其後沐蒸浴、登堂入室焉。至時,有良廚伺之、金刀候之,有五香和供、八寶為襯,晉昇高爐矣!繼而https://www•hetubook.com•com銀盤盛之,僕役捧之,樂音盈盈,華光隱隱,得享貴寶之樂,悠然於大廳!至於蔥醬齊飛、杯盃微揚,吾輩被紅戴花,拂紳士之髭鬚、親淑女之香吻,此中樂、樂不思蜀,其野雁所知哉?」
「若得而成鴨,何其幸也。」
「吾眼日日仰望主子神色,未之見也。」
有曰:「北上有險,不如待之。」
「衣暖食飽,尚有何求哉?」
鴨群熙熙樂樂,肥臀輕擺,長頸高昂。無所謂春夏秋冬、晨昏早晚,隨時可伸頸以就廚,遍地得翹尾而盡歡。烹之為餐,有煮之、烤之、燒之;排之為卵,人代飼焉、炒焉、醃焉、不一而足焉。鴨固不以為苦,主更皆大歡喜,各獻其有,各取所需也。
「吾其鴨焉?雁焉?」
老鴨曰:「時至矣,北上可也。」
「吾等有翼,需直飛千里而就食,何其苦也。」
「非有所求,唯道其實。」
「鴨雁有何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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