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婆媳之間

一點也不錯,空中小姐將她攙扶著,步下樓梯,老人家還是那個樣子,一點也沒有改變,一套大綠花朵的旗袍,肥團的臉孔上架有一副深度近視的眼鏡。
「什麼稱為幾多段、幾多段的?」媽媽是真的不懂。
「我在臺灣沒有朋友,每天呆著像癡人似的多麼無聊,你的家像一所教堂,除了聽聖經之外,就沒其他的消遣了!」
按照香港通常的習慣,不論婚喪喜慶,發出的請帖上是八時入席,三時開始。
田二刀既留在家裡,馬莉莎該不會跑得很遠,我趕忙找尋。屋頂的平臺,街巷間……
馬莉莎是愣頭愣腦的,她趨至木板前,提了一口氣,做了準備姿勢。
「誰說的?我『新章老章』都搓的,香港的名堂恐怕比你們還要多,什麼『滿園花』、『清龍混龍』、『一般高』、『節節高』、『大七對小七』……隨便妳們說,我全懂的!」媽媽以老資格的姿態出現,「如數家珍」似地,先聲奪人了。
陳嫂是篤信的基督徒,她告訴我說:「賭博是犯罪的!」
馬莉莎吐了吐舌頭,沒敢作任何的答覆。
「最長的麻將我搓過兩夜一天,好像是七十二圈……」媽媽回答。
「唱的是什麼東西?」媽媽又發問了。
「何不到街上去選購?就當做由香港帶來的。」
田二刀可也真奇怪,她在祖母的懷抱中也就不哭不鬧了。瞪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東張西望的,其實她什麼也看不懂。
「我最笨了,賭錢一竅不通!」馬老太太回答。
我說:「很好,妳帶著媽媽一起去看就是了!」
「可不是嗎?有你的媽媽在場,沒有不搓通宵之理!」
我給媽媽的建議,最好是買兩條領帶,一隻打火機,那是男人最適用的東西。
「不!我一面燒飯一面熨衣裳,是熨斗熨傷的!」她連忙改口回答。
看她尋東西可真夠辛苦的,簡直像用鼻子去嗅一樣!
搖搖晃晃進入屋裡後,先溜進了洗手間,嘔了一個乾淨,用涼水漱口擦了把臉,這才稍微清醒了一些。
「怎樣稱為『三數』『兩數』?」
檢察官保持他的嚴肅臉孔,似笑非笑,點著頭說:「打得好,打得好!」
好在有了雷三封,他知道媽媽喜歡搓牌,就不斷地談牌經,使得筵席上談笑風生,沒有尷尬的場面。
「日本來了一位角力冠軍,在體育館表演,據說是他已經打遍了世界無敵手了,他一掌可以劈分十塊瓦,三塊磚……」馬莉莎這一方面倒是頭頭是道的。
她愈唱媽媽的章更亂,居然和出了「詐和」!
「真的嗎?」田一刀高興起來,手舞足蹈的。
「誰是『麻將九段』?」舅父雷三封忽然出現在我們的身背後,打岔參加了我們的談話。
「『飄』就等於說一二三萬七八九萬,一二三筒,七八九筒,一對麻將,就算做飄,它的價錢和『雙龍抱珠』是一樣的!」媽媽說。
「最好是不要失儀!」
「現在是第二齣,捉放曹了!」
「路加福音第十九章:耶穌進了耶利哥,正經過的時候,有一個人名叫撒該,作稅吏長,是個財主,他要看看耶穌是怎樣的人,只因人多,他的身量又矮,所以不得看見,就跑到前頭,爬上桑樹……」陳嫂一段一段地念著。
我滿以為媽媽接受了這頓招待之後,就差不多要回香港去了,所以,讓她看看柔道學校也好,在她老人家的心目中,滿以為馬莉莎的媽媽是辦教育的,這時可以讓她了解,那是辦的什麼樣的教育了。
問題是媽媽只聽得見看不見,張三李四誰唱都是一樣。英文歌曲她聽不懂,國語歌也聽不懂,不是照樣的乏味嗎!
「真是沒有『紋路』,捉放曹完了之後,就是華容道擋曹了,扯到什麼地方去啦?難道說臺北沒有編劇的人才嗎?」媽媽以懷疑的語氣說。
「段數就是指他的資格,它和階級是相同的,比喻說大學小學和幼稚園,分出了學歷和等級的!」
到這時候,我也不必相瞞了,因為飯後,馬老太太也許會來段餘興,讓她的學生表演兩手。
「那麼學校下課之後,做一些什麼事情呢?」媽媽再問。
不用擔心她會走丟,她從來就是「慢半拍」的,一定走在所有的乘客後面。說不定還得拜託空中小姐攙扶她下機,否則會走錯了門路。
「『三相碰』算不算呢?」
那些不良少年的家長,看見我時,總歸是打恭作揖的。和他們的子女要動蠻時的情形完全是兩碼子事。
王文娟王文美兩姊妹經過馬莉莎的特別關照,她倆聲稱不會搓牌。在「三缺一」的情況下,牌局就告吹了。
「就將巧克力糖送給他算了!」
柔道學校裡請客,慣例是叫的福州菜「到會」,廚房就設在巷子裡,燒紅了幾座爐灶,黑煙直向屋子裡冒。
陳嫂以為媽媽對聖經發生了興趣,她念得更為起勁。
原來她竟在鄰居寓所裡,是幾個不良少年的家長擬好了和解書,需要雙方簽字蓋章始能生效。
「馬太是不是就是指姓馬的太太?」
「那麼怎麼辦呢?還要上街去買嗎?」
陳嫂偏要給她唱聖詩。
馬莉莎存了心嚷窮,藉以掩飾。
陳嫂算是最合乎理想的,除了她信仰那本聖經之外,她唱她的聖詩,別去理會她就行了。就為這麼一點事情就鬧翻了嗎?
因之,馬莉莎不願意媽媽和她的舅父搓牌,就恐怕雙方鬧得不愉快。
「大戲我差不多全可以背得出,哪有聽不懂之理?」
「真奇怪,臺灣的學校都是這樣的嗎?」
於是,她們匆忙僱了計程車疾馳返家「開檯」。
好在我們的塑膠花工廠聘有長年法律顧問,那位律師是胡公道老先生的好朋友,在司法界還很有點地位。
「妳也太瘦了!沒有吃好,產後是一定要調養的!」
「不,我是燒飯燙傷了手!」馬莉莎訛言回答。
「妳的手為什麼那樣粗?自己洗衣裳嗎?」媽媽關切地問。
「比喻說,所有的牌攤下來只有三個數字或兩個數字?」
吳大律師沒有收我們的訴訟費,他說:
馬莉莎和小張小李的太太全被考住了,面面相覷的,她們的「段數」就降了一級。
「也許老太太是累了,想回家去休息!」小張的太太表現了她的反應。
「唱的什麼名堂?」媽媽已經開始不耐煩了。
馬莉莎的媽媽也會嚇一驚的,請帖上明明是寫著六時半入席,怎會三點鐘客人就到了?
「不!強身強種,鍛鍊體格!」
「嗯,那是看功夫!」
「訴訟費由對方負擔!」
我湊到她的耳邊說:「馬莉莎在家裡看孩子,所以沒來!」
「原來是做夢嘛!」媽媽失笑。
想不到陳嫂竟是一位教友,她的胸前還掛有一個十字架呢。
「划船也是好的,碧潭的淡水蝦很好吃的!」馬莉莎附和。
雷三封被馬莉莎在桌子下面猛踢了一腳,他實在說得太粗了。
可是媽媽並沒有見怪,她反而哈哈大笑。
客人到齊了,筵席也告開始。媽媽是屬於「養尊處優」的人,對飲食至為講究,除了在搓麻將的時候,有時候揣一隻飯碗在麻將桌子上邊搓邊啃也沒有怨言的。
「國劇就是平劇!」
「老是上夜總會去真沒有意思!」媽媽說。
「馬莉莎的媽媽不就是馬老太太嗎?」
「是的,這就是學校!」我說。
這種表演,對馬莉莎來說,才是對路對勁的,她早就想去欣賞了。因為表演的時間總共只有三天,機會錯過就難逢了。
她們四個人,嘰呢呱啦地說個沒完沒了,可將後座的幾個戲迷弄急了,立時噓聲四起。
我和馬莉莎及田一刀都是當事人,非得出庭應訊不可。
她忍耐了有一段時間,終於又忍耐不住了,又開始問:
「妳說哪一個媽?」
馬莉莎雖然不高興,但是她答應了我的要求。
「妳能夠這樣的面面俱到,我很高興!」我著實是衷心感激的。
「哦,對了,你已經有兩個孩子了!」
「現在時候還早嘛,足可以搓二十圈至二十四圈!」媽媽說:「妳們也常搓牌嗎?」
「哦,布景如此的簡陋嗎?我們廣東大戲,現在全部都是立體布景了!」媽媽說。
小李的太太很幫忙,她在當夜之間,就給我們送來一個「老媽子」。
問題是借出的錢需不需還?這是馬莉莎需要考慮的,若說借了錢陪媽媽娛樂,那又何樂不為呢?搓牌還不一定是準輸的,現鈔拿在手中是最實惠的事情了。
「那不是布!是城門!」小張的太太回答。
她說:「其實在香港有許多貨品都是中國廠商造的,它和國貨又有什麼兩樣呢?」
「我只要一閉上眼睛就可以看見上帝的!」
「去過了,白跑一趟。」她懶洋洋地回答。
馬莉莎嗤聲說:「你還不知道媽媽的脾氣嗎?她不搓牌則已,一搓就要通宵才會過癮的!我帶著田一刀,去陪她們天亮見嗎?」
別看她的動作是「慢半拍」的,但是有牌搓時她會比誰都快。
這一紙的合同得來不容易,簡直好像是拿命拼一樣的呢。
此一「戰役」自是通宵達旦的不在話下了。直至晨間,我起床用早餐,她們仍在斷斷缺缺平和一般高。
該怎麼辦呢?她總得設法推託搪塞,便將幾個牌搭子的經濟狀況加以說明,責任就推託到小張小李的太太身上去了。
她倆是「牛頭不對馬嘴」,愈扯愈遠,最後是不歡而散。
馬莉莎正是求之不得,她第一個起立。
媽媽是一位大近視眼,她們婆媳見面,照例還是要「香臉孔」一番,否則媽媽怎會看得清楚馬莉莎是怎樣的一副模樣呢?
事情也是怪得很的,聖經上的字,陳嫂可以認得出,同樣的一個字在報紙上,她就完全不認識了。
汽車送我們回到了寓所,胡公道老先生臨離去時還再三叮囑,晚上無論如何要早到。
權力是在檢察官的身上,不過一般說,法外可以施仁,天理國法人情,最後還是講人情的。何況是對這些未成年的孩子呢?
經開庭後,檢察官有點不大相信,馬莉莎個子小小的,眉清目秀,又是兩個孩子的媽媽,她怎能獨力對付二十多個不良少年呢?
她沒什麼可怪的,怪陳嫂唱聖詩!說是陳嫂的怪聲怪氣將她的「牌神www.hetubook•com.com」嚇跑了。
「現在燒飯都用電鍋,你們家裡沒有買電鍋嗎?」
提起她的近視眼可也驚人。她看信讀報就幾乎把鼻子貼到紙上去。有時認人會被人誤為香臉孔的。
「小張和小李的太太不可以多找一個搭子嗎?」
吳大律師說:「田馬莉莎一掌可以劈開兩寸厚的木板,倘若不相信的話可以當場試,只要庭上不認為這是不禮貌,是可以求證的!」
「古城會關弟!訓羽。」小李的太太等於是她個人的平劇顧問了。
「心理上就已經輸了八成,有牌不敢碰,有牌不敢頂,攔和不敢攔,老人家搓牌,嘀嘀咕咕的多,一張牌就可以喃嘸個半天的,挨罵受氣加上輸錢,這種牌有誰去搓呢?貼了錢買罪受,你認為借的錢該不該還呢?」
「為什麼稱為馬太福音?」媽媽問。
「妳不送一點禮物給舅父可也不像樣!」我仍然在打算拖延時間。
「可以聽就行了!」媽媽說。
「妳沒到胡公館去嗎?」我將她喚醒而問。
「那等於是『滿園花』嘛!」
簽合約之外還請這位朋友去吃飯,有了應酬自然就不會回家了。
客廳內的電風扇猛向外吹,煙霧就在屋子裡團團轉。
「說的是!小張和小李的太太是和老闆娘搓牌,她們都極力容忍,但是呢,家中若沒有錢買小菜時,誰來同情?」
「一二三四!」媽媽在數點人數,正好是四個人。「正好是四個人!」
這豈不糟糕嗎?馬莉莎的計畫又得改變了。
陳嫂說:「不瞞妳說,是上帝教我識字的!」
「不!國樂是國樂,國劇是國劇!」
「這麼大的一個人還玩洋囡囡嗎?」
「技藝驚人」、「精武報國」……其中有一幅是「銅筋鐵骨」,筋骨二字全掉了,就只剩下銅鐵二字。
「和解書上簽名蓋章後,我們就少掉一項手續了!」
馬莉莎無可奈何,提早買了門票,還邀同了小張小李的太太作伴。
北方的女傭很奇怪,要叫做嫂子的,據我所知道,香港的女工,稱為什麼姐什麼姐的,上海一帶稱為什麼媽什麼媽的,臺灣地方卻是阿香、阿美、阿珠、阿花的……
田一刀志在她手中的那個洋囡囡,什麼話都肯說。
「陳宮在幹什麼?」
在這種情形之下,豈不就形成了僵局了嗎?我的心中不免暗暗焦急。
我失笑說:「妳的算盤竟會打得如此的精嗎?」
幾個不良少年的家長施以壓力,他們像是陰魂不散似地「輪流作戰」,有的是登門拜託,有些是不時地打電話。
「那多麼可怕!」
「啊,我懂了!」媽媽高興起來,說:「怪不得小李的太太恭維我為『麻將九段』呢!初時我還不懂,她給我解釋了一番……」
馬僮先出場翻筋斗,亂蹦亂跳的,和孫猴子下花果山沒有兩樣。
「可是價錢卻貴得多了!」
馬莉莎噗嗤笑了起來,說:「我看了老半天,想也想不通,關公拿著雞毛帚子晃來晃去幹什麼呢?原來那是代表赤兔馬……」
「老人家總歸是嚕囌一點的!」
「東拉西扯,有什麼好看?」媽媽說。
福州菜的蒸菜特別的多,廣東人是講究原盅,他們卻是連碗一起蒸,所見的都是湯,我早就料想到她不會吃得慣的。
警察局的口供對那些不良少年不利,馬莉莎又在公立醫院裡有驗傷單。
「怎麼樣?她們要搓通宵嗎?」
「難怪手掌這樣粗,以後洗衣裳可以用肥皂粉,既方便也不傷手,年紀輕輕的,一雙手像是挑泥一樣的,有多難看!」她好像還滿關心媳婦似的。
馬莉莎忙說:「我的右手已經受傷,假如要表演的話只有用左手了!」
假如說,馬莉莎真去看「武道山」,媽媽的牌局「三缺一」,無異將她「吊了起來」,那麼她們婆媳之間,不免會起芥蒂,發展下去,情況就會難看了。
「在臺灣也買得著香港貨嗎?」
也許這是香港地方的傳統風俗,婆婆贈給媳婦的首飾,是需要一件一件地替她戴上的。
我連忙道謝說:「胡老先生太客氣了,要你破費不好意思!」
「怎麼會由古城會跳到捉放曹呢?故事都顛倒了,真是沒有『紋路』!」
差不多的乘客都已走進入境的檢查處了,媽媽在機艙口間出現了。
「當然是歡迎做官!難道說,廣東大戲沒有跳加官的嗎?」小李的太太反問。
媽媽什麼也沒看見,她看見了關雲長,便說:「哦,在臺北也有大戲看麼?」
吃醉酒的人都能夠自行返家,又會用門匙啟門,自己解衣上床,這些都很不出奇。我好像已經有了豐富的經驗了。
檢察官最後的裁定是勒令家長領回。
「不!媽媽搓牌搓出了癮,今晚上還要搓!」
我將要離開工廠時,馬莉莎來了電話。
「關公古城訓弟之後,怎麼會是陳宮出場呢?」
「上帝會不高興的!」
「上帝在什麼時候教妳識字呢?」
還是小李的太太聰明,說:「對的,看不懂就全無意義了,乾脆還是走吧!」
馬老太太從來招待客人,餘興節目都是讓她的學生表演武技,顯示她的教學能力,也等於是為學校做一點宣傳。
借錢給人家湊搭子搓牌,非常少見,借出的錢又將它贏回來,更少見了。
「嗨,我和三個朋友,最高的紀錄曾搓過一百圈,因為其中有一個人,經常贏了錢就假裝打瞌睡,也或是會半途溜之大吉的,所以,那一次,我們四人相約言明,不許離開牌桌,開了一間旅館的房間,鎖上房門,吃飯時由侍者送進門,就在牌桌上吃,每個人分痰盂一個,大小便都在牌桌旁解決……」
「不過,據我所知道,頭破血流是假的,花錢買門票就看他們角力的技術!」馬莉莎說:「表演的時間總共只有三天,今天是第二天了,明天不看就不再有機會了!」她還流露出極其渴望的形色。
「據說是澳洲的一位角力專家,由『武道山』聘請他來做對手的,每天晚上都打得頭破血流!」
「胡老太太的牌品如何,她也不大好嗎?」
馬莉莎因為那場惡鬥,雙手都受了傷,右手裡有繃帶,左手塗了有紅藥水和貼了紗布。
我說:「她們婆媳幾個人自行娛樂就不算賭博了!」
「大熱的天氣,戴著手套幹什麼?參加什麼宴會?」
不良少年的家長方面是有賠償的,就馬莉莎個人來說,她得到一套名貴的衣料,還有玻璃襪半打、皮鞋皮包等。
寓所的房門是半掩著的。推門進內,竟然馬莉莎的人影不見。
小張的太太最講究吃,她有一份好心思,要讓媽媽每一頓都吃不同的口味。
原來媽媽所看到的海報,上面寫著是國劇的!
「你的媽媽什麼時候回香港?」馬莉莎提出了無情的問題。
她們為文字爭執著,就把留在家裡的田二刀給忘記了。
在臺北僱傭人,和香港沒有兩樣,工業社會的發展是個大難題。
「她們說,是陪我的婆婆搓牌,假如我不搓的話,她們也不搓!」
我知道,媽媽是在犯牌癮,假如有四個人湊上一桌,就什麼樣的事情也沒有了。
媽媽搞錯了,她將小李的太太扒過了腦袋來看,她誤將小李的太太當做馬莉莎了。還捏捏人家胳膊,說:
唱了還不說,她還要念:新舊約全書的詩篇,第一百四十幾篇:「你們要讚美耶和華,因歌頌我們的上帝為善,為美,讚美的話是合宜的,耶和華建造耶路撒冷聚集以色列中被趕散的人……」
「九點半鐘,回家又太早,不回家又沒有地方去!」小李的太太說。
「那是『將將碰』嘛!」馬莉莎說。
「教室在什麼地方?」
他們幾個人又開始纏著我了,希望立刻簽字蓋章了掉一項手續。
本來說,媽媽在臺北頂多只玩上半個月或一個月的時間。
媽媽又取出一件鑽石手錶,是打算給馬莉莎的另一隻手戴上。
我連忙解釋說:「馬莉莎為了要照顧小的那個,家中沒有下女,所以沒有來……」
她藉故如廁和小張的太太換了座位,是為了逃避多費脣舌。
「不行,今晚上我有應酬!錫蘭方面的外銷還是頭一趟,這條路線不可錯過!」
馬莉莎堅決不到飛機場去,我也無可奈何,家中沒有下女,需要收拾一番,田二刀也需要馬莉莎去把她接回來。
其中一個不良少年的家長滿會做人的,他搶著說:「既然令堂第一次到臺北,我們也不好意思耽誤你們家人團聚之愉快,老實說,我們現在是交朋友的開始,也應該給令堂接風才是,選一天比較空一些的時間,由我們作東!」
「哦,我倒沒有準備男人用的東西!」媽媽在這一方面是從不肯失儀的。
「怪不得她像一隻猩猩!」
「你的丈母娘也教打拳嗎?」
媽媽有上三天不搓牌就會感到渾身不舒服,什麼樣的毛病也會來了。傷風、感冒、心悶氣脹、牙齒痛、風濕痛、腰痠背痛、四肢痠軟無力,簡直像是百症併發,大病臨頭似的。
馬莉莎搶著說:「平日多管教子女,不就省事情省多了嗎?」
「既然這樣就該設法找工人,長此下去總不是辦法!」
走進寢室,很意外地,馬莉莎竟在床上蒙頭大睡呢。
其實他們是擔心子弟會被提起公訴,那時候就麻煩得多了呢。
「換換口味吃吃福州菜不是很好嗎?」
「假如是姓馬的太太或是馬老太太,可能和我們還有親戚關係!」媽媽再說。
這天我們瞞著了媽媽,和吳律師準時抵達法院。真是不打不相識呢。那些挨了揍的不良少年全到了,看他們也真可憐。一個個遍體鱗傷的,有頭上包有紗布的,有用繃帶吊著敷有石膏的臂膀的,有折了腿撐著柺杖和*圖*書的……全是狼狽不堪的一副形狀。
「什麼道教學校?……」她沒聽清楚。
臺北市近郊的名勝她們都走遍了,碧潭、烏來、野柳、仙宮廟、石門水庫……
這一場官司就算是下地了。吳大律師玩了什麼噱頭我們不知道。
「哪裡話,過兩天,我還要招待令堂到各處去觀光一番!」
陳嫂一時興趣來潮,又說:「我替妳唱兩首聖詩,保妳精神奕奕,心情愉快,病就會好了!」
她的鼻子像是昆蟲的觸角,田一刀圓圓的臉孔被她每一個部分都觸過了。
「為什麼馬莉莎會嚷窮呢?」媽媽偷偷地問我。
我說:「今天什麼問題也不要談,家裡有要事!」
我已經說過了,媽媽的近視眼至少有千度以上,她之相人和香臉孔沒有兩樣的,也等於嗅人呢。
她們選購一件東西可能會走上三四間鋪子的,價錢問詳細,還要計算港幣的幣值,划算不划算……
「那該怎麼辦呢?」我問。
「滿街都是香港貨,特別是一些寄賣行裡,多數的『水客』將貨物寄存出售!」
「他若將曹操唱醒了怎麼辦?豈不要殺他嗎?」
我們看準了時間,六時三十分抵達柔道學校。
我特別介紹胡公道老先生夫婦,聲明他是我們工廠的一半廠東。這樣媽媽才和他們應酬起來。
「唉,看不懂,我們還是走吧!」媽媽提出了建議說。
「你們家庭都很不錯,在求學時期,為什麼不好好的求學,這一次,我是看在家長的分上,給你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再有下次,一定送刑庭重罰!」
我說:「親家母請吃這頓飯,無非是表現一點心意而已!」
「既然如此,我們『開始』就要趁早!」小張的太太興趣也來了。
麻將桌子擺開,才算是「對了路,對了勁」!她們終於發現了媽媽最喜歡的節目。
「妳真異想天開,關公拿雞毛帚子……」小張的太太大笑不已。
「其實搓『新章』麻將,在乎『立法』,妳說它有,它就是有了,沒說行不行的!」
我說:「家母剛自香港甫抵臺北,現在婆媳還沒有見面呢,她是專程為看小孫女兒來的,也幸好剛將孫女兒弄回來了,否則,老人家觀念不同,她會主張這場官司打到底的!那時豈不更麻煩了?」
「不是做夢,上帝可以走入每一個人的心中的,教導妳識字,教導妳如何做人,如何走進天國!」陳嫂說。
「廣東音樂稱為國樂!國劇不就是廣東大戲嗎?」她說。
「假如直搓通宵,妳就可以先行回家,總得要彎過去看看才是做媳婦之道!」
特別是媽媽來自香港!香港是自由港口,各國進口的物品都是免稅的,因此滿街都是便宜貨。和臺北市的舶來品相比較,有時候價錢會相差一倍以上。
飯後,媽媽滿以為可以湊一桌麻將,香港的規矩,請吃飯之後,就應該摸個幾圈湊湊興的,要不然就不算興盡而歸。
媽媽的大近視眼老遠只看見一個白臉人在臺上亂蹦亂跳。
我又說:「馬莉莎還有一個舅父,也在那間學校裡,想必今晚上也會在席的!」
譬如說,頭痛塗萬金油,牙痛吃皮蛋,心胸氣脹用熱水敷驅風油,腰痠背痛教田一刀去搥背,神經痛貼上烤熱的薑片……
踏上那種樓梯可真辛苦,霎時間嘔吐狼藉,吐得連魂魄也告出竅。
「妳看見過上帝嗎?」
「怎樣稱為大小呢?」
媽媽的眼睛不好,耳朵也不靈,她沒有聽見,當她發現小張的太太時,照樣的扒過腦袋來看,使我窘困不堪。
吳大律師相當厲害,他堅決要那些不良少年家長賠償損失,否則絕對不肯簽訂和解書。
所以,我將田一刀打扮一番,看準了時間,六點多鐘就趕到機場去了。
媽媽讓我抱著田二刀。她又在行李裡面細翻。
不一會,媽媽由推著行李車的搬運工人領著路出了閘門和我們相見。
自然,柔道學校的教室是不會有什麼家具的,教學就在「榻榻米」上比手畫腳就行了。
田二刀哭翻了天,她也不知道。
她向媽媽說:「賭博是犯罪的,所以上帝就要懲罰!一個人生下來就有罪,所以就要悔改,天國才會近了……」
「當然是夜晚了!」小張的太太要答覆她們兩婆媳一左一右夾著問的各種問題。
「拿了紅燭不點火有什麼用處?」
「妳們為什麼要搓那麼『大』呢?」
當時在場的證人有塑膠花工廠的三名,其中的一個是到警所去報警的。包括理髮廳的老闆娘和理髮師都有了自願出庭作證的字據,報告當時田一刀失蹤的情形。不由得那些有錢有勢的不良少年家長們不能不低頭了。
在場的不良少年面面相覷,他們若早知道馬莉莎有這種功夫時,就不會去討那頓苦頭吃了。
舞臺上鑼鼓喧天是壓軸戲「華容道」開始了。
媽媽吃吃笑了,說:「我又不是傻子,怎會空手去的,我由香港來時就已經準備好了!」
陳嫂被問傻了,她也搞不清楚,這是平日在教堂裡聽福音所沒有的。
「不!他在曹操身旁邊哇啦哇啦的唱個不停!」
在柔道學校裡吃飯,餘興節目是一定有的,問題是在那一方面的就是了。
馬莉莎說:「既然如此,你乾脆將鈔票直接送給媽媽多好呢。」
「妳是『外江人』,怎麼會聽不懂『外江戲』呢?」媽媽問。
媽媽已經有受不了之感,制止她說:「你大字不認識一個,怎會讀聖經的?」
「全是湯湯水水,屋子裡又熱,悶得發慌,真不是味道!」
可是他們都枉費了心思,媽媽除了廣東菜什麼也吃不來,辣的嫌辣、鹹的嫌鹹、油膩的嫌油膩,蒙古烤肉更不用說了。大蔥大蒜的簡直不是味道。
我心中盤算了一番,也好,可以讓媽媽知道,馬莉莎為什麼嗜武,喜歡看「武道山」的原因。
田二刀有些許的不舒服,略有發燒流鼻水,可能是晚間踢被子著了涼。照說嬰兒的小毛病,吃半包鷓鴣菜,就可以沒事了。
其實馬莉莎自己不懂,她對平劇可說是一竅不通的。所以媽媽要看大戲時,她就皺眉了。
「唉,人家在日本表演一場,門票要好幾十元美金,現在來到臺北表演,最貴的票價不過賣一百元新臺幣,另外還有什麼雜耍啦一類的節目,都是由他帶來的!」
馬莉莎的青腫眼睛被發現了。
「妳為什麼對這方面發生興趣?」媽媽說:「什麼拳擊啦、武術啦、角力啦、打球啦,應該是男人去看的節目!」
「一折的麻將,已經是『小』得不能再『小』了!可是妳的媽媽嫌『小』,因為她是按照港幣折算的!」馬莉莎很激動地坐了起床,說:「昨晚上,大家都讓她,小牌不敢和,有牌不敢碰,該吃的不敢吃,你的媽媽『一吃三』贏了兩千多,她還說,只不過是三百多元港幣,她在香港搓麻將都是輸贏上千的……」
「臺上那個有鬍鬚的是不是劉備?」媽媽又開始問了。
這倒是好了,媽媽是篤信的佛教徒,馬莉莎是無神論的,來了一位女傭卻是信上帝的。
「怎樣稱為咕嘀呢?」
我忽的靈機一動,想起了胡公道老太太。
在這時候,剛好日本來了一位世界聞名的角力冠軍,稱為什麼「武道山」的。他還自帶了對手,在某運動場表演。
媽媽總算聽信了我的勸告,於是,我們先行逛街一番,為的是買兩樣像樣的禮物送給馬莉莎的舅父雷三封。
「我二十多歲守寡,在過去時,回到家中還有一個女兒,如今女兒長大了,又嫁了人,一個人的生活總歸是單調一些的!」馬老太太說時,很有嗟吁之感。
我偷看了一番,那些書籍除了一冊極厚的聖經之外,全是教會的宣傳書刊。
我說:「有許多窗臺,他們可以坐在窗臺上聽課!」
不許唱聖詩,陳嫂就要辭工,她非常簡單地就去拾包袱。
「上帝怎會教妳識字呢?」
柔道學校一定尚未下課,一些男女學子在草蓆上摔得唏哩呼嚕的。媽媽一定會嚇一大跳,瞧那些野蠻動作!特別是男女授受不親,怎可以湊在一起打架呢?
宗教自由就會在我的家中展開。
「我已經許久沒有搓牌了,哪來的搭子呢?」她氣呼呼地說。
「馬太就是福音!」
馬莉莎說:「自從王大娘事件之後,就從未搓過牌,現在開禁,還不是為了你的媽媽嗎?我所有的牌角就只有那麼多,她們全害怕和媽媽搓牌,實在說是輸不起了,小張和小李的太太,兩場應酬麻將就輸足了一個月的菜錢,再下去就會連房租也繳不出了,我還能再拉她們湊局嗎?實在於心不忍……」
「到底,哪一個是馬莉莎?」她問。
於是,四個人走出了戲院,總算是看過了平劇了。
胡公道老先生還不錯,也是因為合資設廠的關係,他和胡老太太、小張小李夫婦等的一夥人,也趕到機場了。
「就是嘮嘮叨叨的,沒完沒了,人家打的牌都不對,只有她是對的!」
因之,吃飯和搓牌是有連貫的習慣的。有飯吃而沒有牌搓,場面必不會熱鬧,客人也不會盡興。
為了全面安排,我不得不硬著頭皮打了電話。
「唉,三更半夜,划什麼船?要吃蝦子,什麼地方沒得吃呢?」媽媽加以反對。
他向馬莉莎示意。
「不行!一定要一頭一尾才算!」媽媽說。
「唉,怎麼可以將國樂和大戲分開?」
這時,馬莉莎溜了過來,偷偷地踢了我一腳。
馬莉莎不知道是心中有成見還是怎的,她好像並不高興替媽媽找搭子。
除了媽媽和雷三封有賭癖之外,「兩缺兩」,就算馬莉莎也湊上去,還是不成局。
不過在搓牌時可就特別了,她比盲劍俠的「聽音劍」還要靈。每一張牌都逃不過她的近視眼,可謂是奇特的「絕技」!
可是媽媽對這一方面毫無興趣,經馬莉莎的勸告也臨時取消了這個項目。
「新約全書第一章就是馬太福音!」
「陳宮手中拿了一支紅燭,是否代表夜晚了?」
媽媽說:「早知如此,我就不必由香港帶許多東西到臺灣了,搬上搬下多麻煩,行李過重還要加錢,真不划算!」
「他在責罵曹操不仁不義……」
我很了解馬莉莎的用心,她深www.hetubook.com.com悉雷三封的賭品,雷三封是逢賭都來勁的。不管張三李四,生熟朋友,有賭局他必坐下。但是他的收入有限,不夠他輸的,所以經常欠賭債,有時候還賴債呢。
「那是一個好兆頭,也是表現一種歡迎與致敬的意思!」
「啊,柔道七段,空手道五段!」
「既然這樣,妳就別去看『武道山』算了!角力有什麼好看呢?」
她說:「曹操為什麼這樣快就出場了?」
「其中有四隻當做兩對,不就大了嗎?也或是其中有著兩個『暗崁』,當做三對,那也算做大七對!唏,我們的『新章』可比你們新得多了!」媽媽開始興高采烈了。「我們還有稱為『飄』的,妳們懂不懂?」
「那麼我就不管了,讓你的媽媽搓不成牌!」
媽媽將馬莉莎喚進她的房間裡去,塞給她五百元港幣,大概是作為給她的補貼。
馬莉莎卻堅持著要他們將經過詳情全部加上去。爭論就在於此!
「醜媳婦終需見家翁」,遲發現與早發現僅是時間上的問題而已。我操這份心思等於是多餘的。
「不!有時候『滿園花』還外帶三數的!」
馬莉莎和媽媽見了面。
「那麼六七八萬六七八筒,一二三萬一二三筒,算不算呢?」馬莉莎的興趣也來了。
「這就是學校嗎?」她問。
媽媽第一天到埠,這場面豈不尷尬?好在她老人家的耳朵不好,眼睛又不靈光,所以還算沒有出醜。
是夜,我告酩酊大醉,錫蘭來的朋友有奇特的好酒量,包括我和小張小李都招架不住。
「原來老太太想打麻將!」小李的太太笑了起來。
「不!我想,她是送給妳玩的!」
她只好將那隻塗有紅藥水和貼著紗布的手伸出去。
當初又何必那樣的辛苦,東奔西走,長途跋涉,費煞了心機,老太太對遊山玩水毫不感興趣。什麼夜總會、歌臺舞榭,都索然無味,花了錢還費神費事,惹來了嘮叨一大堆。
我說:「若需要錢的話,我可以借給她們!」
「妳不是看不見嗎?」她再遊說。
和解是另外一回事,檢察官若認為那些不良少年罪大惡極無需體諒時,照樣可以提起公訴。
「對的,就是這種學校!」
吳大律師說:「田馬莉莎是柔道四段,空手道三段的資格,她不拆散這些惡少的骨頭,已經是很保留的了!」
馬莉莎另外的一隻手卻是滿裹著繃帶的,伸出來可不像樣了。
小李的太太被問得目瞪口呆,這種問題的確是很難答覆的。
媽媽對任何人請吃飯沒有多大的興趣,最著重的還是餘興節目。有麻將搓時,她的興趣就來了。
「既然這樣又何必由香港帶東西到此呢?」
在馬路上打了好幾轉,拖延了有兩三個鐘點,總算不錯,買了兩條領帶、一隻打火機,將它包裝得十分洋派,算是由香港帶過來的。
我臉有難色,說:「不還也算了吧!」
「嗯,這樣可就把小張和小李的太太累慘了,兩位老太太搓牌的脾氣都不大好,碰了牌或者是吃漏了,都會怪人的,可以贏不可以輸,嘟嘟囔囔的叫人吃不消!」
媽媽是一位大近視眼,光是那副眼鏡就足有半吋多厚,肥肥胖胖的。行路搖搖晃晃,又愛穿大花大綠的衣裳。
「學打架嗎?」
我有點著急,說:「馬莉莎妳不可以這樣做,媽媽是頭一次到臺灣來做客,我們要叫她感到愉快……」
媽媽的大近視眼開始東張西望地,她看不出這地方有哪一點像學校的形狀。
「平劇本來就是一齣一齣的……」
「啊唷,煩死了!我要回香港去!」媽媽竟給我難題做了。
這一來,媽媽也像是賭了氣,不再說話了。
「會感覺到的,是應該到了該懺悔的時候了!」這是她的理論。
飯後一陣傻坐之後,馬莉莎暗地向我示意實行告退。
檢察官也有了好奇之心,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反對。吳大律師早有準備,自他的公事包中取出了一塊磨得光亮的木板,將它架在庭訊的欄柵角上。
我們在入境的進口處等候有十多分鐘,檢查的手續還算是挺方便的。
「打架有什麼好看!」
「何必省這麼的一點工夫呢?搭布景嫌麻煩,所以撐一條布代替城門,點蠟燭只要劃一根火柴就行了!」
她想了一想,將頭一搖,好像是根本沒什麼消遣的。
「妳可搓過最長的麻將?要連接不斷的!」雷三封提出了問題。
麻將桌子擺開,四個人往上一坐,「劈劈拍拍」地什麼問題都解決了。
「不!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我是研究這一門技術的,怎可以錯過?」
「什麼『武道山』?」媽媽還以為是戲名呢。
「那不是曹操,是跳加官呢!」小李的太太說。
飛機遲到有十五分鐘之久,總算是著陸了,乘客魚貫下機。
「就是崇洋心理嘛,我聽說有過這樣的笑話,有臺灣客到香港去,買了許多的臺灣外銷貨物回來了,尚且洋洋得意,以為買了廉價的洋貨……」
「這樣請吃一頓飯有什麼意思呢?」我們離開學校時媽媽嘟嘟囔囔地發牢騷,問題就是差了幾圈麻將。
在香港居住,吃的全是廣東口味,臺灣的飯館卻是包羅萬象的。粵菜、閩菜、雲南菜、湖南菜、山西館、山東館、北方館、蒙古烤肉……五花八門,什麼名堂應有盡有。
可是現在的情況又有改變啦,媽媽返港的時間了無定期。這頓飯所請的時間,又是不遲不早的了。
「再到哪兒去呢?」小李的太太問,她還唯恐服侍得不夠周到。
陳嫂的傳教工作還做得滿到家的,竟然在短短的幾天時間連田一刀也會唱聖歌。
提起了搓麻將,媽媽的情趣就有了好轉,說:「有人恭維我的麻將是『九段高手』!」
胡公道老先生準備得很周到,他讓小李的太太準備了一隻花環給套在媽媽的頭上。
陳嫂到底是大陸的老女傭,很會籠絡小孩子,她帶著有大包小包的糖果,給田一刀作見面禮。
我懶得和她爭論,早餐之後,就趕赴工廠去了。
「國劇真不好看,一段一段的東拉西扯亂唱一通,我們廣東大戲是全本一直唱下來的,有始有終!」媽媽說。
小李的太太說:「叫她做陳嫂就可以了!」
媽媽怎會聽信她的那一套呢,好在陳嫂的土腔北方話媽媽聽得一知半解,沒有和她生氣。
「是不是手中抱著一個大洋囡囡的那個?」小孩子的眼睛銳利多了,她未見人先見玩具。
「什麼稱為『飄』?」小李的太太問。
「兩數又怎樣算呢?」小張的太太問。
媽媽給田一刀、田二刀各人一塊「長命富貴」的金牌和金鍊子,算是她的見面禮。也交由馬莉莎保管了,就是用那只首飾箱裝起來。
陳嫂以為媽媽說她唱得好,還要田一刀陪她大合唱。
她說:「我今晚上想去看『武道山』!這是最後的一晚,再不看的話就沒有機會了!」
「這學校不用桌椅的!」
「現在幾點鐘了?」媽媽問。
天底下的事情都不會很順利的,搓上幾圈麻將就會嚕哩嚕囌麻煩一大堆。
「那就不划算了!」
自然,她們兩位老人家的生活環境不同,所談論的問題也是格格不入的了。
田二刀卻在囡囡床上哭翻了天,她是尿布濕了。
三時開始什麼呢?酒家裡多的就是麻將桌子,各項的設備都齊全。不用到三點鐘,客人抵步,每四位湊一桌,搓到筵席開始為止。
「唉,別和老人家一般見識!」
為了避免雙方不必要的難過,我得設計拖延時間。
我說:「那是崇洋心理,很多的人,都以為洋貨比國貨好得多,用的時候,派頭也不同!」
「左手也受了傷,不過沒有大礙!」她回答。
還是馬莉莎好,她反正一竅不通的,問她也是白問。
「生活不是很單調嗎?」
碰巧這幾天工廠裡特別忙,外銷的訂單得如期交貨。沒有人督工的話,一定會誤期的。
「給令堂接風,擺上酒席,就算我們正式向你們的家人道歉!」
她今後會對馬莉莎的印象如何?
「好戲登場了!」小張的太太關照她們兩人說。
我說:「家有賢妻,一切有馬莉莎為我照顧了……」
「由律師出面可就麻煩得多了呢!」
家中有了陳嫂可以照顧田二刀,馬莉莎只需要帶著田一刀就足以放心得下。小張小李的太太也很幫忙,她們閒著無事也過來幫著做伴。
她下樓梯是橫著身體逐步下的,因為近視的關係,擔心摔跤,身體龍鍾也是原因之一。
「我們到碧潭去划船,乘乘風涼不好嗎?」小李的太太又有了建議。
馬莉莎說:「我早說去看『武道山』多好!」
「我沒有看過!」
「不!只有這間學校是這樣的!」我含糊地回答。
這時,一桌酒席早已擺開,十幾張圓凳子圍繞著。牆壁上掛的全是各類的達官貴人贈送的錦旗,花花綠綠的,和賣藝人的團址沒有什麼兩樣。
法院來了調查庭的通知,我生平未有打過官司,搞不清楚什麼稱為調查庭什麼稱為辯論庭,反正是出庭應訊就是了。
小李說:「你為什麼不去接你媽媽呢?」
「那是象徵性的,它代表已經點了火了!」
「對,對,你們的資格也很老到,一點即通!」媽媽「倚老賣老」。
我還得和馬莉莎打一次電話,請她將媽媽和小李小張的太太送到胡公館去。
我認為這種安排是絕妙到家了,小張小李是胡公道老先生的商行職員,那兩位太太等於是陪伴丈夫的老闆娘搓牌,她們就不會有再多的埋怨了。
「唉,和老太太搓牌,總歸要讓一點的!」我說。
「外銷的情形不同,等於是工廠的信譽和面子上的問題,我們爭取尚且還來不及呢!怎可以為搓牌而損失了開拓市場的機會?」
「跑出兩個人拿一條布幹什麼?」媽媽發現臺上多了兩個人。
她頭一次來到臺灣,地方環境完全不同,有許多的地方可供她觀光的。
「那麼平日作一些什麼消遣呢?」
「這個馬太與那個馬老太太是無關的!」
「這是柔道學校!」我給媽媽耳語回答。
遊山玩水她沒有興趣,小李的太太就另想出「花招」!臺北市的觀光事業正蓬勃不已。各種的夜總會,規模大小的歌廳。
此計甚好,我立刻和胡公道老先生商量。www.hetubook.com.com
「讓嗎?昨晚上讓了一夜,大家都『罩不住』了,等於是把鈔票送出去,送了一夜差不多是小張小李家庭開支,半個月的小菜錢……」
田一刀也有新衣裳和糖果等的賠償。
田一刀就是有饞嘴的毛病,誰有吃的,交情就包保搭上了。
「當然,那是『將將碰』!但是要外加『二數』!比如說,你碰三萬,碰三筒,碰三條,碰六筒,六條做麻將,不就是只有『二數』了嗎?它就沒有將將碰了!」
我唯有央託馬莉莎,不論在任何情況之下給老人家多敷衍一下,媽媽並非長時間留在臺灣,為什麼不盡量設法投她的所好呢?
她怔怔地說:「那麼學生坐在什麼地方上課?坐在地板上嗎?」
搓牌有一項迷信,就是牌風會轉的,牌風順時,「得心應手」,要什麼牌,來什麼牌,幾乎像假的一樣。牌風不順,有一句俗語,稱為「妻不賢,子不孝,牌不上章」。三大害也!
「你除了會打日本拳之外,還會搓麻將嗎?」
關羽出場了,媽媽的大近視眼居然還可以看得見,一個大紅臉,虎紅袍,手提青龍偃月大刀,好不威風。和馬僮耍了一陣,開口唱了。
「哦,既然這樣,讓她搓牌就是了!」
「他瘦得像一隻猴子,也能打架嗎?」
檢察官先向馬莉莎詢問,說:「妳願意和他們和解嗎?」
胡公道老先生說:「我不便和內子打電話,因為我早已聲明過不返家吃晚飯的,免生誤會,不如由你打電話,你是頭一次邀她做牌搭子,我想她不會拒絕的!」
馬莉莎自然遵命站上前去。
「我在香港不是搓麻將就是聽大戲!」她說。
「把手伸出來!」媽媽說著,自首飾箱中取出了一枚翡翠戒指。
「古城會」完畢後,緊接著就是「捉放曹」了。那是唱工戲,全靠聽的了。
「你的媽媽嘛!」
原來老太太一直在思念著「方城之戲」,怪不得她到什麼地方去都是無精打彩的。
「我早已經說明在先了,小李小張的太太說,假如你我都不在場的話,她們不和你的媽媽搓牌,因為她喜歡咕嘀!」
「嗯,這個小女孩長得還不壞,只是瘦了一點,吃得不好!」她說。
親家馬老太太已迎在門首,為客人預備拖鞋。
「去看打架嗎?」
馬莉莎反而楞了,說:「什麼叫做大七對?小七對?」她反要請教了。
胡老太太倒是非常高興,不過她有條件,要搓牌的話,得到她的家裡去搓。
還是田一刀玩得最開心,媽媽是大近視眼,她到什麼地方都是一樣的,只看到青山綠水海闊天空就是了。
自然,馬莉莎是有她的理由的,她在柔道與「空手道」方面已經有了成就,「武道山」是日本聞名於國際的角力專家,許多技術性的動作,是值得觀摩一番的。
小張和小李的太太也很不夠意思,她們為什麼一定要纏著馬莉莎呢?假如馬莉莎不上場,她們就不和媽媽搓牌,這豈不是存心製造糾紛麼?
以後,我就替媽媽介紹胡公道老先生、胡老太太、小張、小李……。
「爸爸,媽媽為什麼還沒有來?」田一刀坐在迎機臺的石欄杆上眼巴巴地盼望著。
「華容道擋曹嘛!」
媽媽又取出了一隻鑽石手錶,也給馬莉莎戴上了,「伸出另一隻手!」她說。
「我不相信,我由七歲開始搓麻將,差不多有四十年經驗,還從未遇見過『九段的高手』呢!」雷三封故意抬槓說。
我讓她先看見田一刀,所以將田一刀抱起,遞到她的面前。
「我是逢賭必精的,不相信可以當場試驗!」他說。
女傭帶著了書籍上工倒是很少見的。
「她主持教授!」我盡量輕聲回答。
「從小沒有聽過!」
晚飯後進入了戲院,文武場鑼鼓一敲,媽媽就覺得不對勁了。
做父母的總歸是有一番苦心的,他們極力企圖挽回避免不肖之子吃上一場官司。
媽媽按照香港時間的習慣,三點鐘不到,她就已經打扮好了。假如在這時間去赴約的話,很可能雙方都會嚇一跳。
媽媽長年居住香港,那彈丸之地,擁有四百餘萬人口,到處都是擁擠不堪的。
她自行李箱中取出了一串養珠的項鍊,還有巧克力糖果、餅乾一類的東西,剛好裝滿了一隻塑膠的提袋,體面足夠了。原來她早已經準備好了呢。
「當然,大家主張有的時候,機會相等!」媽媽在這一方面,一談就上勁。「你們有沒有『三數』『兩數』的?」
「不!是柔道學抆,鍛鍊身體的,學自衛術、防身術的!」我還順便擺出了一個摜柔道的姿勢。
也不知道是哪一間夜總會的門首貼有平劇的海報,上面還印有關雲長的戲裝。面若紅棗,丹鳳眼臥蠶眉,五柳美髯,手提青龍偃月大刀!
雷三封尚在窮起鬨,打算找鄰舍的張三李四湊局,都被馬莉莎遏阻,為的是「家醜不可外揚」,雷三封的賭品不佳,她不願意丟人現眼讓媽媽知道。
「上帝的事情妳怎會知道的呢?」
「燒飯,洗衣裳,做一點家務事,一天的時間很快的就打發過去了!」
我去向他請教時。他說:「沒有關係,一切交由我去辦!互毆不可能成立,馬莉莎出於自衛,同時她是為了女兒,做父母的應該愛護子女,也有權維護子女的安全,我們有理髮廳的人為證,田一刀是被綁票或是拐走的!當前社會上對不良少年的為非作歹正痛惡萬分,官司打起來,只有他們吃虧的,一切只管放心!」
「不許再唱聖詩了!」媽媽下令說。
小張小李的太太對平劇也是一知半解的,同時她們也有偏見,認為關公戲是給男人看的,她們平日聽的多半是二進宮啦、蘇三起解啦、什麼鐵弓緣啦,關公戲還從未聽過呢。
「啊,你說是打日本拳,哼哼哈哈摔跤的?」媽媽瞪大了眼睛發怔,低聲問我似笑非笑地。
可是馬莉莎的另一隻手也滿裹著繃帶,她看了又看,說:
親家母請吃飯,媽媽不能不到,事先她就已經打聽好了有沒有餘興節目。
她的行李不少,除了寄存之外,兩隻手都抱滿了,空中小姐還為她提了一簍。
我發現王文娟、王文美兩姊妹也在場,她倆既是陪客,待會兒也可能是餘興節目主持人了。
「你們不可以再找一個搭子代替妳嗎?」
婆媳之間若為這種事情發生不愉快,那是很不划算的。
所以呢,馬莉莎的媽有充裕的時間請親家母老太太吃一頓飯。時間就訂在這個星期六的晚上,仍然安排在媽的那間柔道學校裡。
「那還要給小張和小李的太太計算,打算給她們津貼,讓她們敷衍到底,否則她們按照常規打牌,就不會『鬆章』了,到時候就傷感情啦!」
「他和什麼人打呢?」她們戲也不看了,竟在座位上聊起天來了,這也是因為全看不懂,對她們沒有吸引力的原因。
「你先回家,代替我搓牌,等我看完『武道山』後接你的手!」她想出了好辦法。
「好的,吃完飯摸幾圈,靈不靈,當場試驗!」媽媽說。
一聲叱喝,手起掌落,「拍!」的一聲,木板折為二半。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出門哪,有生以來是居住在香港,第一次出門是一樁大事,而且還是隻身單獨出門。
「我在計算,在這段時間裡該輸給她多少錢。」
「比喻說,碰八萬,碰八筒,碰八條,碰三筒,二萬做麻將,所有的牌,不就是只有兩個數目嗎?」媽媽解釋說。
馬莉莎兩眼直眨,她不好意思解說,她自己就是練柔道的,也曾經打了一場非常出鋒頭的架,連報紙上也大登特登的。
她達到了目的,洋囡囡抱在手中。
媽媽接過她的手掌,在馬莉莎的約指上給戴上那枚翡翠戒指。
傷風感冒痊癒,心胸也不氣脹了,腰也不痠背也不痛了,她的體力比年輕人還行,連搓個數十圈牌絕不告饒的。
這一天,錫蘭來了一位客戶,我們出品的塑膠花又增加了一條外銷的路線。
「九點半鐘以後,除了上夜總會,根本就沒有地方去!」小張的太太說。
「哪裡,我們雖是冒昧生平,但是一回生二回熟,以後就會成為好朋友了!」另一位家長說。
「這到底是什麼學校?像是戲班子,又像是打鐵鋪!」媽媽偷偷向我說。
開鑼戲是古城會,關雲長送嫂,鑼鼓鏗鏗鏘鏘地敲個不已,這和廣東大戲又差不多。
但是檢察官還是得開庭調查的,雙方的律師約定當庭呈遞和解證明,祈求獲得諒解。
媽媽的牌風忽而轉劣,「手氣之閉」,據她說是歷年未曾試過的。
「我來到臺灣之後就沒有搓過牌!」媽媽終於說出了她的心意。
「過去的一些老搭子呢?譬如說王大娘啦什麼的?」
「馬太是什麼人?」
小張的太太口張舌結,咳嗽代表了她的回答。於是她也只好如廁而去,藉故和馬莉莎換了座位,好讓她們兩婆媳坐到一起,那麼許多的問題,可以讓她們自行研判自問自答。
「走嗎?」小張的太太大驚小怪,說:「這是壓軸戲,看!有許多人剛進門,他們就是趕來看這齣壓軸戲!」
性子急的人陪老太太上街買東西是很受罪的事情。
「嗯!在這裡了!」她終於找出了一隻像是首飾箱一樣的東西。向馬莉莎招了招手,「過來!」
「還是經濟上的問題!」
「平劇原就是象徵性的藝術,你看關公手中拿著的一根棒子就是代表赤兔馬!」小張的太太解釋的。
「主要的問題恐怕還是沒有搓成麻將,所以感到渾身不舒服吧!」
「現在工廠裡出品的塑膠花供不應求,你還怕銷不出去嗎?」
什麼地方是耶路撒冷,什麼稱為猶大,什麼稱以色列,她完全不知道,經過了證實,原來陳嫂是死背的。
「教室為什麼沒有桌椅?」
「馬太福音第一章:耶穌基督降生的事,記在下面,他母親馬利亞已經許配了約瑟還沒迎娶,馬利亞就從聖靈懷了孕……」
「我不管!『武道山』的門票我都買好了,七點鐘我就要出門!帶著田一刀同去!」她堅決說。
我撳了門鈴,沒有人答應。假如不是胡老先生的司機幫忙提行李,我既要照顧媽媽又要照顧田一刀,真不知道要怎樣辦才好呢。
「問題就是搓牌少了一個人,我去看『武道山』她和圖書們就三缺一!」
赫,她的破鑼嗓子已經夠難聽的了,什麼耶穌愛我,我愛耶穌的,又是天國近了……
「嗨,『小兒科』,也是只可以贏不可以輸的,和了牌,哈哈笑,『放了炮』,嘀嘀咕咕沒完沒了!」她顯得有點憤慨。
「他睡覺為什麼不到床上去?」馬莉莎又問。
「妳的左手也行了嗎?」吳大律師問。
「為什麼唱『外江話』?」媽媽的問題有點特別。
「斷么也要算的!」小李的太太說。
買給田一刀的東西可真多,玩的、吃的、穿的,應有盡有。
馬莉莎正色說:「借的錢需不需要還?」
馬莉沙當然不好意思承認她是練「空手道劈砂掌」的,只好說:「家裡沒有僱下女,各種操作都靠自己!」
媽媽發表了她的議論,說:「臺灣的土產也很便宜,那些人又何必向香港帶貨來賣呢?」
「什麼樣的好戲?」媽媽問。
我便向媽媽提醒說:「妳由香港遠道而來,親家母請吃飯,妳怎可以空手去呢?」
馬莉莎自從那一次搓牌將王大娘的鼻子撕歪了之後,等於說就是「戒牌」了。其實是自己不好意思搓牌了呢。
「不!那是陳宮!」小張的太太回答。
這也是怪事,陳嫂原是大字不認識一個的,厚厚的一冊聖經她能倒背如流。什麼新約舊約,馬太福音、馬可福音、約翰福音、耶利米書、以賽亞書、希伯來書……搞得清清楚楚。
僱傭人除了工資出價高低之外,還需要人緣,挑得起理家的擔子,懂得燒合口味的小菜,和孩子們合得來,主人不在家時放心得下!
媽媽懷抱著田二刀,許多的行李在地上全翻開了,可把田一刀樂煞。
「妳聽得懂嗎?」
我苦笑說:「也好,媽媽由遠道來到臺灣,讓她搓麻將搓個痛快也好!」
「他打算捨棄曹操而去!」
那些不良少年的家長聘請的律師有三名之多,這時開始呈遞和解書。
我說:「不敢驚擾!家慈不習慣交際應酬,各位不必破費!」
檢察官便將那些孩子一一喚到庭前,一字排開,逐一加以申斥。
「親家母可也經常搓牌嗎?」媽媽提出了問題。
小張的太太無法解答這項問題,她已經被問傻了。
「唱戲的人真行,連古人怎樣睡覺的他們都知道!」馬莉莎說。
只要上了街事情就好辦得多了,選購禮物也並非是簡單的事情,要大方適用又要價廉物美。
「在這種情形之下,當外加『三相碰』!可是有時你碰了三萬碰了三筒,又碰六萬,又碰六條,六筒做麻將,你就光只有『對對和』及『二數』了!」
我也落得輕鬆,可以安逸處理工廠的事務,有時交際應酬至深夜返家,她們的牌局還未散呢。
觀光夜總會和歌廳倒是省事多了,還不需要向外面跑。
是夜,我們不需要在家中做飯,因為胡公道老先生為媽媽接風,設宴「快樂樓」,筵席大開,省得馬莉莎在廚房裡出洋相了。
她卻叫做陳嫂。
「我一句也聽不懂!」媽媽說。
「這就是教室!」
幾位不良少年家長面面相覷,汗顏無地,談判算是到此告一段落。我們堅決由律師辦事,他們也無可奈何。
只是胡老先生的交際應酬還是得「限時返家」,誰叫麻將架子是擺在他的家中呢?
「反正是唱戲嘛!」
馬莉莎說:「我已經教訓他們一次了,就無所謂啦!」
據說是非常可靠的,是內地北方人,有著一雙「解放腳」肥團團的,像是一隻老虎狗。
「什麼稱為跳加官?」
戲碼還真好,古城會,捉放曹華容道,全部是「三國演義」的故事。
「今晚上由我做東,在『快樂樓』訂了一桌酒席,田老太太和你們一家人要提早到才好!」胡公道說。
爸爸自香港來了電報,他說:香港最近的情況非常不好。赤色暴徒在香港實行恐怖擾亂,到處放置土製炸彈傷人。市面也很不景氣,馬路上經常會戒嚴宵禁。因之,爸爸讓媽媽在臺北多住上一段時間,不要回香港去。
「我也聽不懂!」馬莉莎說。
陪伴媽媽遊山玩水到處觀光就全交給馬莉莎了。
我不敢想像,媽媽假如發現我娶了一位「柔道夫人」時會有什麼樣的想法?
「曹操是一代奸雄,他睡覺是坐著睡的!」小張的太太自作聰明實行歪答了。
媽媽有她的長處,對牌搭子都有「通財之義」,她很慷慨地說:「她們需要錢大可以向我借!」
「那麼你就回家!」
「下女真難找,要就是調皮搗蛋,要就是手腳不乾淨,要就是不會做事,不會有十全十美的!」馬莉莎說。
「那是平劇!」馬莉莎回答。
小李送我返家,他坐在計程車內睡著了,我一再提醒他說,要到胡公館去接他的太太。
雷三封也出來迎客。媽媽立刻當面贈送了禮物,那串養珠項鍊就送給了馬老太太。
種種都是問題。
「現在時興這種學校,就有人肯花錢學這種玩藝……」
他們的意思,是搞到打官司的地步,「訟則終凶」,到最後兩敗俱傷,倒不如及早和解,免致浪費時間浪費財力。
「聽說,你們在香港都是搓『老章』麻將的!」小張的太太說。
後座的噓聲更高,總算是將她們靜止了。
「妳應該稱為祖母了!」我說:「妳看,那個胖胖戴著一副眼鏡的就是了!」
馬莉莎用心之苦,只有我能了解。
問題是陳嫂不高興看見搓牌,她說賭博上帝是會懲罰的。她還牢騷不迭,說是白替媽媽唱了很多聖詩。
胡公道老先生已經是汽車階級了,有自備汽車可方便得多,行李搬上汽車後,小李小張另僱了計程車先走。
我說:「難道說,她們打牌一定輸的嗎?」
一忽兒曹操睡覺了,抬手撐著腦袋,就坐在木桌一旁。
我連忙一聲咳嗽加以掩飾,說:「舅父才是校長!」
這三位太太都怔怔地,不知道媽媽在動什麼腦筋。
因之,和解書是避重就輕的,他們將經過事情隻字不提。輕描淡寫「一場誤會」代表了一切!
局面又有了好轉,牌搭子又湊上了,媽媽坐上了牌桌就什麼病也沒有了!
我說:「關於訂和解書,最好是由律師進行,我通知我工廠的律師和幾位接洽!」
「除了王大娘以外,總該可以尋得著人的!」我說。
我們的那位老傭人陳嫂倒是一個老好人,她信奉耶穌又常作義務的傳教。
那所學校原是木造的日式房屋,教室與屋子的大廳,遍鋪上「榻榻米」,進門還要脫鞋子的。
我和馬莉莎婚後,更換下女何止數十人之多,連打架的事件也曾發生過。
我做夢也想不到只為搓幾圈麻將就會發生那麼多的問題。
為了應酬錫蘭來的客戶,可以說是公事,晚飯過後,難免會上酒家的,當然胡公道老先生也會在場。假如將他的太太調配開,胡公道老先生就不必要「限時返家」了。
「她嗎?頂多玩個一個半個月,那是頂多了,同時,她在臺北不會住得慣的!」我說。
媽媽開始欣賞每一幅錦旗,她看得頗為費力。多半的錦旗都是粗製濫造的,特別是當中的題字是用漿糊貼上去的,經過若干的時日,漿糊脫落,字也不見了。
但是媽媽想搓牌,她又怎能不奉陪呢?
「巧克力糖是給小孩子吃的,舅父已經是四五十歲的人了!」我說。
「隨時隨地教我識字!」
「我們不是看國劇嗎?」
「醜媳婦終需見家翁」,家裡沒有傭人,家務事馬莉莎是管不來的。
「那算是什麼學校呢?」
「我規定她每一個月的家用是多少,不可以超出預算!」我也為馬莉莎掩飾:「也許她最近花多了!」
我再三要求,說:「妳看完『武道山』時間不會很晚,大可以彎到胡公館去,將媽媽接返家!」
「差不多的一流夜總會全去過了,其他的小夜總會都是一些小阿飛去的地方!」
陳嫂在臺灣孤家一身,什麼親人也沒有。但是她行李卻是挺多的,衣箱棉被,另外還有鍋碗瓢盤、首飾箱、書籍……
「啊,王大娘嗎?」馬莉莎失笑起來。「王大娘自從那次被擰歪了鼻子,你想她還會和我們一起搓牌嗎?」
應該到的人沒有到,馬莉莎真是「十三點」,接機的可以說就是差她一個了。我的心中很覺忸怩。
「什麼樣的親戚關係?」
檢察官仍然不肯相信,他認為準是群鬥,否則不良少年們不會被打得遍體鱗傷的。
「上帝可以教每一個人認識字!」
那些不良少年的家長們也十分可憐,包括了他們的姨媽姑爹都紛紛到場,像是參加什麼樣的盛會似的。相信也就是這樣,平日將孩子慣壞了,這時怨天怨地也怨不得人家了。
於是我就將所有的問題全交由吳大律師全權代理了。
「歡迎什麼人?」
她服侍媽媽極其周到,憑老年人的經驗,也可說是「物理治療」。
馬莉莎較之媽媽更看不懂,可是由於身後的觀眾向她們一再致以噓聲,使她不好意思再多問。
「七對牌嘛!有六對半在手,單吊一張不就和了嗎?那是算『清一色』計算的!」
「對了,抱著一個囡囡!」
「平劇的唱法嘛!」
離開酒家時,兩腳如踏浮雲,幾乎就是連路也不認識了。
這一來,反使得馬莉莎感覺到難過了,她有了內疚之意。
媽媽送給馬莉莎的首飾可真不少,除了戒指手錶以外,還有珍珠耳環、珍珠項鍊、胸花,另外的一對玉鐲據說是祖母傳留下來的。
那天晚上巧好有一位大官到場聽戲,舞臺上還特別演出了「跳加官」。
馬莉莎唯唯諾諾沒有加以聲辯,我心中想,練「劈砂掌」可比洗衣裳傷手多了。
媽媽說:「年紀輕輕的怎會黑眼圈呢?我們老年人說,黑眼圈就是虧的現象,年輕人要多保重身體,特別是產後,要多吃補品,少熬夜,不浪費體力,你們過日子的時間還長著呢!」
我說:「爸爸剛來過電報,說是香港的左派暴徒作亂,到處埋置土炸彈,毀屋傷人胡搞,讓妳暫時留在臺灣,是為妳的安全著想呢!」
「吃飯什麼地方不可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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