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逆我者死

「為什麼錢太太找我談話?你們的錢先生呢?」
「什麼反證!請說——」錢夫人瞪了眼。
「豈非妳們要改變世界,把人類從文明重新訓練成野獸?」田野冷笑。
「我們應該慶賀田野的大成功!」丁炳榮說。
「啊,死了……」懶蛇失聲驚呼,由心中感出恐怖:「什麼時候死的呢?霍天行是怎樣下毒手的呢!……」他的手抖顫,全身戰慄。
呈全福不解,環顧四望,這時夕陽已墮入海水,一輪半圓的紅輝留在水面,天空籠上一層薄薄的灰黯,山風漸猛,四望雲煙以及山嵐瘴氣,吳全福找不到懶蛇的在處,也許距離過遠,那屍體吹在泥沙之中,僅是一塊卵石般大小,誰會注意到他就是懶蛇呢?
「要知道一個人在走頭無路時,只有把生死置之度外……」懶蛇激動的說。
當他們離去之時,男女主人送至門前,沈雁和丁炳榮兩人小心翼翼,分散開在兩旁,保護著田野和金麗娃在當中,由石級沿步而下,是恐防錢宅的人還有什麼陰謀潛伏在四周向田野襲擊,幸而非常平靜地,他們落到汽車停放的地方,並沒有什麼意外事情發生。
「我看他逃走的形狀,歪歪倒倒,就猜想到了……」田野黯然說。
「我說過,我的手下人絕不逃避現實,妳要招誰來誰準會來!絕不畏頭縮尾的!」霍天行忽然向錢夫人說,態度之中,有著對這寡婦斥責的意思。
「他們賭博向是現鈔的!」金麗娃輕描淡寫地說,復又忙碌著幫助女主人分贈蛋糕予在場的賓客。
「唉!不是這樣說,在這種情形之下,那個不會懷疑你是兇手呢?……」
「旁邊的那個是你的什麼人?」石大銅也看出此點,故意揪起田野的手握手裝做熟朋友的樣子。
「卓金雲……」錢夫人楞了一楞。
丁炳榮唯唯走後,金麗娃復又駛動汽車,沈雁是居住在堅尼地街的,乘順路之便,先載送了他回家,臨別時,金麗娃還再三囑咐他特別小心,不要再隨意外出。好像事態非常嚴重。
那時,時鐘已敲過十二點,忽然電話鈴聲響震。女傭聽過之後,便走向金麗娃說:「霍太太,妳的電話!」
「嗯,剛才你們外出還不到十分鐘,她的父親便來接她回去!」女主人吃吃而笑:「她走了你多玩一會兒也沒關係嘛!何必非雙雙對對的。」
順著漁夫的手指看上去,那是幾間散落在山岩上的小木屋,非常污穢簡陋,屋頂還壓著一塊塊的大卵石,似是預防暴風「揭頂」所置的,因之,那幾座破爛的小屋子就有隨時會被壓坍下的形狀。
「不要緊,我這裏有錢!」田野取出霍天行給他的一捲鈔票遞在吳全福的面前亮了一亮,他的原意是好教吳全福放心,但這也是酒後失常的舉動。
「怎麼?懶蛇逃下去了……?」吳全福再問。
「很好,」金麗娃說:「不過今夜要特別小心,最好小心關鎖門戶,把手槍壓在枕頭底下,有歹徒襲擊時,盡量自衛!」
到這時,田野除了知道錢庚祥確實被「正義」公司謀殺以外,內情如何一無所知。聽錢夫人和霍天行的對話,錢庚祥和霍天行是合夥經營一種事業的,他們經營的什麼事業?做的是什麼買賣?為什麼又會突然鬧意見分手?現在,錢庚祥既被「正義」公司謀殺,霍天行是報復私怨?還是受他人的委託?
那是一座簡陋而被風雨侵蝕得將近腐爛的屋子,四繞搭著一些架蓬掛滿了曬日的漁網,由於老漁人的故意懂弄,田野猜想這老漁人可能與懶蛇有關,生怕他得到風聲逃去,所以急著要趕過去截攔。
「假如,我的英文程度還夠得上的話,那就是這隻手錶了,不過我是個窮措大,那送得起如此高貴的禮物?」田野說。
「不!他並不知道這件事情的真相,他帶我來是屬於友誼性質的!」
驀地那木屋的大門打開了,屋中衝出一個漢子,手中持著一管長槍,看見田野追來,即愴惶發足狂奔,向著亂石山岩的方面逃去。
丁炳榮是守在正門外的,沈雁外出以後,金麗娃就趕到瑪格烈朱的身旁湊熱鬧幫助她切蛋糕,分給客人,忙得不可開交。
霍天行步出客廳時,取起手杖,揮手招呼田野和魏崇道兩人,同時堂皇離去,臨出大門之時,遇見了辦案的警探,他還禮貌地點頭作禮,魏崇道律師一往是沉默寡言的,一直緘默著,不過由他的臉色,可以知道他的內心是充滿了勝利的愉快。
「不,我應該放心吳全福的為人,他不會出賣朋友的!雖然他的心中認定了是我殺死懶蛇,但他絕對會為我辯護,否認,狡賴……不惜以泯沒良心……」田野想到這樣,便痛苦不堪,他想喝酒,找尋刺|激,但房間內卻沒有酒,他倒在床上,思潮紊亂,輾轉不能入眠。一直過了很久,又爬起身來抽了一支烟。
天色已接近黃昏,青山近在海灣的地方,每近入夜時都稍有涼意,尤其山岩上通風的地方,風勢更大,田野穿著皮鞋,原就不方便在山石上爬行,加上風勢的威脅,遇著有青苔潺滑的地方,萬一不小心,隨時都會滾下山去粉身骨碎。
金麗娃瞪了瑪格烈朱一眼,順手挽起了田野的胳膊,沈雁倒非常會奉承,馬上替他們換過了「慢狐步」音樂,這樣引起了一般「牛仔舞熱」的青年們騷動。但田野和金麗娃就落在音樂的旋律之中。
「我不用意氣,我且請問你們;你們利用這位田先生一而再,再而三地追蹤錢庚祥,尤其昨天晚上故意尋釁,把我們家中的保鏢全部吸引開,然後向錢庚祥驀然下毒手……」
已經有三個年頭了,田野流浪到了這號稱天堂;位在鐵幕邊緣的孤島,一直在生活線上掙扎,從沒有過悠閒的心情,好好地對這美麗的小島加以欣賞一番。
懶蛇那裏肯聽,槍口仍對準了田野,激顫地說:「不要逼我!我是寧死不肯回去的,……我沒有錯呀!難道他要我殺什麼人我就得殺什麼人麼?天底下還有公理麼?我放過我的拜把兄弟一條活命並非罪過,手足不互相殘殺是人之常情……何苦逼人太甚……」他說時不斷地向後退去。
「這槍是懶蛇的,是他的槍……他失足掉下山岩去了,我把槍拾起……」
田野惶然。凝呆地攀伏在一條岩縫裏,面對充滿了殺機的懶蛇,感到進退維谷。
「不管他和什麼秘密組織有關係?在地頭上有什麼惡勢力?反正我沒有殺他!」這次,田野說話的聲音輕輕的,細微得幾乎聽不見。
「唉,我就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有著什麼深仇大恨?……假如是欠幾個錢,斷然不會這樣的……?唉,你闖下了大禍了,可怕!可怕!……」
「為什麼說是我的大功呢?」田野莫明其妙地問。
「他是吳全福!」田野說。
田野只得停下,懇誠說:「張興旺!你聽我說,我來找你,絕無惡意,霍天行也沒有意思要處分你,這就是他派我來的原因,因為你和我的感情最好,他的意思是要我勸你回去把事情解說清楚……」
「哼?」石大銅重重哼了一聲:「你肚子裏明白,大丈夫做事何必鬼鬼祟祟,我們又不會留難你,況且你的老闆霍天行也在我們家裏——做事得漂亮一點,請你那位鄰居識相一點,迴避一下吧!」
懶蛇已開始向高層的岩石山上揉爬,他有著一管獵槍,搭掛在肩頭上,由於他的動作慌張得似乎接近了死的威脅,像正在死亡的邊緣上掙扎逃亡。田野便知道他的神經可能緊張過度而起了癲狂性,這樣便需要小心提防了,來的時候,田野並沒有帶武器,現在赤手空拳,知道勢難將懶蛇截攔,同時懶蛇也是職業兇手的一員,同樣以殺人來換飯吃的,萬一殺性倏起,以死命和田野相拼,那田野便要吃上大虧了。
田野已越至光禿的山壁間,同樣沒有障礙的岩石可以蔽身,下望懸岩千尺,假如退下去,就等如前功盡棄,追上去,又不知道懶蛇的心腸到底怎樣。於是,他便說:「張興旺,你別誤會我是抓你的!你回去與否,由你自己作主,但是你總得讓我上來把事情說清楚……」
一艘輪船在茫茫的霧海中駛進了港口。汽笛長鳴,這一聲,把睡眠狀態中的都市喚醒,首先開始活動的是勞動的人群,紅帽子的碼頭工人扛著擔挑,三三兩兩向著碼頭行去,準備迎接這艘輪船攏岸。
這不消說,懶蛇已經喪命了,這樣的死法,未免太過悽慘,是時太陽已經向海面降了下去,天空間染上一片昏紅的雲彩。雲彩把碧綠的海水也耀紅了一大塊,浪是白的,一層一層,推湧著劃上沙灘,就好像要爭取吞噬下懶蛇的屍首。
酒是橙黃色的,在昏紅的燈光反映下,也變渾濁,金麗娃端起杯子,和田野碰個鏗鏘響亮,竟一飲而盡。田野酒量不好,但金麗娃催著他乾杯喝下,於是,又滿滿的斟了兩杯。
「唉,我的原意原是想救他的性命呀……」田野扔下煙蒂,痛苦地雙手掩著了臉孔,因為懶蛇當時慘死的形狀,一直出現在他的眼前。
吳全福雖已看出這批來人個個獐頭鼠目,絕非善類,但又似乎並不一定會對田野怎樣,而且田野又沒有明確的表示態度,他該用什麼方式來應付當前的這幾個歹徒,反而吩咐他離開,這簡直要把吳全福也弄糊塗了。
田野說:「這是我們兩人的事,你最好不用管,你聽我的話留在山下,讓我追上去!……」
天色已漸漸黯下去,山峽中的風勢更是猛烈,攀著懸岩中間的裂縫,一層一層爬下去。那速度是比較上山時快得多,但是風勢猛得似乎可以推得動人,稍為大意,手沒有攀穩,腳沒有踏實,即會被風刮下山岩去,田野因為精神上受到刺|激,手腳已不如上山時般的靈活。常呆在那裏發獃。吳全福一直為他擔憂,但在這種環境之下,自顧不暇,是無法給他幫助的。只有在爬行略為接近時,呼籲叫他小心留神。
主人龔先生已經把燃遍了小蠟燭的生日大蛋糕搬到客廳中央的小几桌上,隨手拿著一柄亮幌幌水果刀,等歌聲停下,便一口氣將蠟燭吹滅。
就這樣的躺在床上,田野已經把進廚房打洗臉水的事情忘得乾乾淨淨,思潮起伏,短短的幾天,為保護小雪雪母女兩人,和共匪的特務人員較量的情景,一幕一幕,又重新映在眼簾。
離開地面已經有數百公尺,越向上爬時,山勢越是險惡,田野也漸感到疲憊,他的衣裳已染遍了山石的塵祐,臂肘與腳踝也全被山石擦破。顯得風塵僕僕,下望懸岩,已如騰在半空,萬一失足跌下去,準會粉身碎骨,但是他並不因此而作罷手,小心翼翼,每爬一步,必先找穩了踏腳之地,繼續向懶蛇追上去。
「那麼你也是姓陳的了!」田野插嘴說。漁夫點頭。
這倒提醒了田野,趨下了身子,在那些禮物的卡片上找尋,終於,算是被他找到了,就是那隻名貴的手錶,縛著的卡片上面寫著洋文,「龔夫人,生日快樂,田野。」將田野兩字譯成英文,確是不大容易認識。
「總有一天,我需要和他遠離的……」他自語說。
暗中窺人隱秘是不道德的行為,田野的臉孔更是脹得血紅,懦懦不安地含糊應過了吳全福的話。說:「你怎會知道懶蛇躲在青山附近呢?」
忽然客廳間起了一陣劇烈的掌聲。隨著播出「生辰快樂」的樂曲,客人們都和聲而唱,那是洋歌曲的調子,自然有許多客人都不一定會唱的,但是嘴巴仍是張大張小的隨聲附和。
腦海是紊繁的,人是憊倦的,迷糊把他墮入夢鄉,當他張開眼時,東方已經發白,有人在搖動他的身體,原來竟是吳全福呢!這位熱誠的朋友,一早上就把他喚醒,當然是有著特別的事故了。
吳全福雖是個老實人,但這幾個月來,他已看出田野的生活不大正常,所接觸的人,什麼樣的人全有,行動詭秘,說話也是顛三倒四的,可能心理上有著什麼矛盾不可理解的事情,但他深明白田野倔強的個性,是從不肯向人求援的,而且連發牢騷訴苦也從來沒有過。
「他躲在青山什麼人的家裏?」
電船由汲水門繞過馬灣,過青龍頭,青山灣已經在望,田野決意要改乘民艇,吳全福無法違拗,嘆了一口氣說:「你抱著很大的決心而來,假如懶蛇並不在青山灣,你撲空了,豈不是要大失所望?」
「嗯,假如還沒有辦妥,就應該迅速去進行!」霍天行隨著看了一下腕錶。
田野憤懣之餘,也就不再說話了,帶著感傷,匆匆脫下上衣,傍晚的時候,海水是特別的寒冷,他略為看過海水中的石礁,便縱身「撲通」跳入水中,浪潮在岩窪中特別的洶湧,尤其礁石的阻障,激成一道一道的漩渦,由岩漥處泳向漁村海灣,約有五百來碼地,要經過一道急流的山坳,順著水游去,並不怎樣費力,就是要慎防水中的暗礁而已。
「今天早上找你的幾個人到底有著什麼事情?我真為你擔心,不知道有什麼事情發生了?」吳全福忽然說出他心中悶藏著的真心話!
「那還是乘電船去好!在統一碼頭附近,就有電船出租,不過價錢貴得很哪!」
「我想時間還來得及……」
「在山下面,靠近曬漁網的地方!」婦人丟下飯鍋,行出屋外,指向他們原來上船的地方。
田野站在霧中,他的心情也像霧般的迷惘,神經麻亂得如攪亂了的線球,越是想尋求答案,越是摸不著答案的頭緒。懶蛇的死證明了「正義」公司的組織是如何的嚴密,他是周沖的心腹人,有周沖給他撐腰,懶蛇尚不敢正面和「正義」公司宣告脫離,田野無憑無藉,他有什麼方法才能夠擺脫呢?
錢夫人沒理睬霍天行的話,在几桌的烟匣上摸出一根烟捲,霍天行趁勢燃亮了打火機替她把烟點上。
那山層的狹道上,https://m.hetubook•com•com原堆置了許多鬆弛的碎石,人踩到上面,石頭即團團滾下,田野為此驚動,發現懶蛇又開始向高層上逃亡,他怎肯半途而廢,匆匆捨下向吳全福叫喊,復又追蹤著懶蛇爬行的路線上山。這時,田野深深體味到懶蛇原是心地良善的人,要不然,剛才的兩槍,只要稍為瞄準一點,就可以致他的死命。自然這是因為懶蛇平日對田野有良好的印象,絕無私怨,所以沒向他下毒手而已。
「那末霍天行在事先必定能知道整個事情的真相的!對嗎?」
「田野,我們兩人全是為生活所逼才幹職業兇手的勾當,何苦逼人太甚?」懶蛇已站在山尖上,向田野呼喊:「要知窮寇莫追!……狗急跳牆,我就不管你是誰派來的了……不殺你是給霍天行留下一份交情啦……」
懶蛇不是他所殺,但連他的好朋友吳全福也一直懷疑他是兇手,實在是有口難辯。既然如此,當時何不拒絕霍天行幹這件差事,正義公司裏有的是殺人者,何必一定要他去取懶蛇的性命呢?當時,又何苦一定要逼懶蛇回霍天行處解釋,放他一條生路,讓他逃亡……也許懶蛇果真有辦法可以逃出虎口……。
金麗娃似乎已經預料到應該是有電話的時候了,連問也沒有問一聲,便匆匆向電話機走去,拈起話筒:「我是金麗娃——嗯……如何?好的,好的……」便把電話掛斷了。
「啊……」懶蛇大為恐懼。「由錢庚祥的死,更可以證明霍天行是不會輕易放過人的,你難道說忍心要我死在霍天行的面前嗎?」
「他死了……」田野出其不意地說。
「我看不必了……時間尚早,我還是自己走著去吧!」田野說。
「原來是他出賣了我!」
「不過……現在懶蛇的親戚,鄰居,都守候在山下,我們怎樣下去呢?他們假如看不見懶蛇,一定以為我們把他殺了……絕對不放我們走……」吳全福說。
「嗯!對的!」霍天行帶著威脅性地說:「由於妳提起謀殺的問題,我便聯想起卓金雲,只有他獲嫌疑最大,而且,也只有他有野心意圖奪取錢庚祥的事業,財產,家庭……」
「剛有點頭緒,我原是想趕到青山去的!」
「警署常常改換門牌,最近又是新編的。」
「他為什麼開我們的玩笑呢?」吳全福莫明其妙。
田野被石大銅等四個人夾持著,推推擁擁上了石階,一眼看去,大門內仍是杯盤狼藉,昨夜盛大酒會的殘跡仍然留在。醇酒的香氣仍然充斥,事情未免演變得太快,只一夜的光景,已經變成「喪宅」了。
田野也感到困惑。但是話既出口,又不能收回,又說:「假如霍天行一定要你的命,我可以做陪死的!還有周沖也可以幫你的忙……。」
吳全福已追到了田野的跟前,喘著氣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看他的態度有點瘋狂!為什麼看見你要這樣逃法呢?」
「我要找一個姓陳的。」
「你看得出那一件禮物是你送的嗎?」金麗娃說。
周沖當然會認定田野奉著霍天行的命令向懶蛇下毒手的,這未免太冤枉了,田野越想越是恐怖。
「你就是田野麼?昨天晚上在我們的屋子門前後窺探兩次是何居心?」錢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濃烟,悠然噴出後,指著田野說:「你請坐,要知道,我們全是圈子內的人,有什麼話,有一句,說一句,假如含含糊糊的抿著了天良說話,將來被揭穿了,大家全不好看……」
「我們上了老頭子的當了……。」田野憤然說。
田野關照吳全福說:「你上前拍門,假如找到了懶蛇,你就告訴他,我有話和他相談,這是屬於私事,你最好迴避一下……。」
吳全福一直呆坐在船艙旁的坐椅上向田野注意,因為他知道懶蛇非為善類,而且和職業殺人團有關,很替田野擔憂,而且又一直猜不透,田野之所以要追尋懶蛇的內幕。忽然,田野向他說:
一會兒,房外的走廊上起了陣陣的腳步聲,大概是公寓中的房客漸漸起來了。洗盥器皿的聲浪,製造成絕好的清晨交響曲。田野的房門忽然被推開,吳全福走了進來,田野知道他準又婆婆媽媽喋喋不休的,不離勸導,安慰……。田野生平最怕的就是這一套,慌忙裝做睡得熟,吳全福輕步行近他的床前,低聲呼喊了他兩聲。「田野,田野,……」沒有反應,但是擱置在床畔板凳上的烟缸,一截未有燒完的烟蒂,還在冒著嬝嬝烟絲,他便知道田野的意思了。替他把烟蒂捺熄後,便又輕步離去,他需要為他一家人的生活奔馳,努力,所以不能浪費時光。
驀地,山野間隨著風勢飄上來一聲呼喊:「田野,你在那裏……?」
但是吳全福的眼睛卻觸到破屋子簷前的門牌上,因為那門牌的編號,分明寫著「臨時一百三十五號」,和一百號相差三十多個號碼,這兒總共只有三間破屋,即算編號完全脫節,也不會將一百號和一百三十五號編在一起。吳全福匆匆奔過去看三間屋子的編號,果真的,沒有一百號的門牌。
「由九龍乘公共汽車去也行,不過張球告訴我,最好是乘電船過海直接去……」
「大害已除,我們沒有了後患,田野,你別胡思亂想!」霍天行似乎看破了田野的心思:「現在不是問話的時候,在環境許可時,我當告訴你全案的真相!我交待你的事情辦妥了沒有?」
田野沒有回答,他抱著獵槍,千頭萬緒,道不盡那樣多的事情,一齊湧現在心頭。
「拿下他們不起什麼作用,何苦。」金麗娃凝神注意那幾個歹徒的動作,似乎在揣測他們的用意。
錢夫人兩眼灼灼地,瞬眼一想,便揮手命令石大銅等人退下,隨手將客廳的大門掩上,隨著,以大無畏的態度,等待霍天行說話。
「我早說,是我關照他這樣做的!」霍天行搶著說:「這是我交給他的任務,因為我知道錢庚祥和我的芥蒂未除,我既應請到這裏來赴宴,不得不給自己作一點預防的佈置!」
他匍匐而行,來至漁艇排列處,四望沒有人跡,漁艇可以任由他選擇,他便選了一隻輕快的,拖落水中,搭起了木槳,復向逆水划行,在神不知鬼不覺間,很順利地回返岩窪吳全福的匿藏處。
「不!他自己跌下去的……」田野忽然咆哮:「你怎可以胡說?」
「拜託你的事情怎樣了?」田野避開了他的煩絮。
「昨夜,我在客室裏鬥牌的時候,似乎隱約聽得錢太太打電話找一位卓先生,不知道這位卓先生是否就是卓金雲呢?」霍天行忽然又披嘴笑著說:「假如真的是打給卓金雲的話,那末錢太太是否已經預測到謀殺案將要發生呢?」
「不要迷糊!明天早報沒有消息,晚報就總會有了!」金麗娃說時,已經抵達永樂東街,夜靜無人,燈光稀黯,金麗娃在推田野下車時,竟伸手捧著他的臉頰,呶起朱唇,送給他一個鮮紅的唇印。
那是夜深沉了,沿海馬路畢直冗長的,看不見有什麼人跡,路燈還是亮著,那帶著些許慘綠、昏朦的燈光,與霧色同時點綴了環境的悽寂,靜靜地等候著黎明。
「唉,你知道,這村子裏的人,全靠漁獵為生,性格強悍,況且『山高皇帝遠』,是不懂得什麼叫做法律的,萬一衝突起來,我們豈不是要吃眼前虧了麼?」
金麗娃忙趨至窗前,果然的,看見三條黑影正匆匆忙忙在灰黯的燈光下走下石級,而且沈雁還偷偷摸摸地跟蹤在他們三人之後。
「砰,砰,砰……」一連又是幾聲槍響,田野的身旁四周全揚起了塵埃,砂石飛濺,炸得他的面上,手上,全擦上傷痕。
田野已知道來意不善,但在這種環境之下,是無法躲避的,赤手空拳也只好和他們挺一挺,好在晨間,馬路上正開始了一天的生活,店舖紛紛開門,行人如梭,相信錢宅的這批打手,即算明目張膽,也不敢就這樣的當街行兇,田野也就泰然了。
「唉……」吳全福半信半疑。不斷跺腳焦急。「你……你闖大禍了?」
「現在不是講道德不道德的問題了,快走吧!」
「這些是你的什麼人。」吳全福低聲反問。
吳全福親眼看著幾條大漢把田野帶走,說是綁架吧!他們又似乎是熟悉的,你一言我一語像是賭狠頂嘴,說是友誼性的邀請吧,那副神氣表情又完全不像,吳全福百思不解,等汽車走後,匆匆把汽車的牌號記下,準備過了若干時候不見田野回來,便到警署裏去報案,這是他唯一可做的事了。
「漁村裏的居民差不多都是姓陳的!」漁夫笑著說。態度不大自然。
「那就一定是在青山灣了……」田野表露興奮,但忽然又感到恐懼,懶蛇的匿處找到了之後,他的命運將如何?那還要看天意了!懶蛇是否會接受勸告回到霍天行處受處分?抑或用武力抗拒……他真不敢想像,而且懶蛇又是周沖的人,周沖又會對這件事情怎樣呢?他感到徬徨不安。但是這是一件任務,既交到身上來就不能不盡力量去做,匆匆洗漱完畢,他又想到該不該帶槍的問題。
但是懶蛇卻置若罔聞,一直向山岩爬上去,那上面是重重疊疊的峭壁,非常險峻,下望是懸空的,人懸在上面,觸目驚心。有時踏著鬆弛的山石,石頭便滾下來了。
吳全福雖是這麼想著,也不再向田野問長問短,在統一碼頭附近,找著一隻電船,議好價錢,說明是論鐘點需要等候的,由田野先付了一百五十元包銀,即乘船出發。
田野再說:「張興旺,不管你對我的看法怎樣,我仍是以最大的虔誠勸你跟我回去,我敢以性命作保證,假如霍天行對你不住,我肯做第一個陪葬人,我徒手空拳,你應該讓我上來……」
「給我兩杯威士忌!」金麗娃說。
「為了趕時間,我們最好走簡便的道路!」
「張興旺,你太衝動了,我確是善意而來,要知道,你匿藏的地方已經被霍天行發現,你假如不跟我回去,他遲早還要派人來——你既有周沖給你作保障,我也可以替你在霍天行面前說上幾句話,相信他也不會真的這樣橫蠻無理,公道自在人心,他假如想把『正義』公司維持下去,還得要處理事情公正……」
田野知道吳全福想套出他的話而已,便說:「我生平最相信朋友,只要是朋友懇誠相對,任何事情成敗不計,而且我又知道你不會騙我,假如白走一趟便當為遊玩了一次青山灣吧!」
「你的手槍呢?」再由堅尼地街出來時,金麗娃問田野說。
「朋友,還認識我嗎?」為首的是石大銅,正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田野知道霍天行在點醒他說話,當然是把一切的責任推到他的肩頭上去,便說:「我只知道奉命行事,老闆交待下來的事情,我就按部就班的去做……」
「不是這個意思……」
田野謝過漁夫,便和吳全福棄舟登陸,為了避免被懶蛇發現形跡,聞風逃避,所以兩個人的走動都是閃閃縮縮的,不和民房接近,繞著沙灘旁有岩石蔭蔽的地方行走。上那山岩處,有著一條迴繞傾斜的羊腸小道,連日天氣乾燥,小道上的砂石鬆弛脫落,兢兢難行,尤其田野久已脫離了旅行,爬山的生活,穿著皮鞋更是寸步難行。吳全福不時在背後推著他向上行走。
「……」金麗娃嚥了口氣吶吶地措詞回答:「他不參加行動,應該例外……」繼而,她感到有語病而哈哈大笑。
懶蛇慌亂過度,已漸顯得語無倫次了,但這些話聽到田野的心中是非常刺|激的,也不知是妒嫉抑或憤恨,怒火上沖,不禁露出咬牙切齒的怒容,高聲說:「懶蛇!我勸你把槍桿放下!」
這樣掌聲又起了,金麗娃吩咐沈雁說:「你去關照丁炳榮,叫他小心留意屋外兩個人,有什麼動靜馬上告訴我!」
「很好——」霍天行忽然站了起來,燃著了口中啣著纖長的雪茄,喁喁默思,在客廳中踱了一陣方步,倏而他又說:「我想起來!錢夫人,假如妳一定指這件意外的事情為謀殺,我倒可以提出一個反證!」
吳全福隨著他的手指頭,用他的視力細細地在沙灘上搜索了很久,終於他發現了一個硬僵的屍體,直條條地躺在沙灘上,潮水在湧漲,那白浪的泡沫已經衝過了屍體,有時,特別大的浪衝上來,還浸佔了整個屍身,屍身便隨浪花退縮而顫動。
遠眺那天然的景色,確實令人有如處身世外桃源之感慨。在那海灘的前面,有許多生長奇形怪狀的礁石,屹立水中,海浪衝撞到礁石之上,圍繞了一圈潔白的泡沫。
霍天行仍是散閑地吸著雪茄,默默地走進了客廳內的套間,那兒有屏風擋著,置有沙發椅,古董櫥,桃木茶几似乎是給客人消遣賭牌的地方。
他的西裝衣領翻得很高,脖子縮在衣領裏,來抵禦深夜的寒冷,連接地一口一口猛烈抽吸。吐出煙的霧,散在霧間隨著空氣飄揚,瞬眼即過。
田野抵達茂昌洋行,霍天行還沒有到辦公室,茂昌洋行裏的職員差不多全是新人,田野只認識其中一個,打過招呼之後,便逕自推門進入經理室之中,經理室內有一個套間,大門著鎖,那便是霍天行的辦公室,前半截是一個小小的會客室,田野坐在沙發椅中,安靜地等候霍天行到來。
存心救人,反而使人喪生,這是田野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怎能叫他不感到痛心呢?吳全福說得對,不論是誰,只要和這個案子稍有關係的,都會認定田野就是殺人的兇手,懶蛇的鄉親,漁村上的漁民,職業兇手群中劊子手,誰個不會懷疑呢?雖然,田野問心無愧,但是這不白之冤又該如何方能洗脫呢?田野怕的不是漁村上的漁民,又不是懶蛇的親友,這些全可以請霍天行替他撐腰,主要的還是周沖,這個有著高度領袖慾,強橫霸道的野心者,他怎會讓他的心腹人不明和_圖_書不白地死去了?他會放過田野麼?
錢夫人抬眼上下打量了田野一番。她的眼中懷著嫉恨與殺機,因為一夜之演變她已成為一個寡婦。
錢夫人聽霍天行說著,神色漸露不安,似乎方寸已亂,不知道應付是好。
石大銅早已跨進客廳,向婦人一鞠躬說:「昨天晚上在大門前生事的就是這個人,我把他帶來了!」
「田野,你有把握游泳到漁村的海灘上去嗎?」吳全福指著那浪潮洶湧的地方向田野說。
「在家中……」田野說:「周沖關照過我,手槍是黑牌,沒有必要時,不要攜帶……」
「假如不希望發生流血事件,那還是不帶槍好!而且有著吳全福同行,也不會發生什麼意外。」他心中想。於是,他便赤手空拳,和吳全福動身了。豈料剛出公寓的大門,事情又生了枝節,忽然馬路上出現了幾個彪形大漢,全是錢宅的人馬,他們湧蜂向田野吳全福兩人撲去。
「請到客廳內——。」石大銅指示了田野應走的道路,那客廳的位置很特別,由走廊直通進去,平常的住宅,這個房間多半是用來作書房或寢室的,但他們卻非常特別,竟用來作客廳,難道會客要像機密會議一樣的,要和其他的地方隔絕嗎。客廳的大門敞開,一眼就可以看見霍天行和魏崇道律師在內,他們在抽吸著香烟,並沒有恐怖和憂鬱的成份在臉上流露,態度自如,和平常做客的一樣說話,當然不可能會是被錢宅的人扣留著做人質的了。
這句話仿如晴天霹靂,錢夫人目瞪口呆,渾身抖索,氣得連話也說不出來了。霍天行的話意中似乎是威脅她,假如她告發的話,即反咬她一口,誣她謀殺親夫,她和卓金雲私戀的病腳已經被捏在霍天行手中,無怪她已惶然無主了。
忽然,丁炳榮又匆匆自屋外進來,站在門口間向金麗娃不斷使眼色,似乎有什麼重要的消息要向金麗娃報告,金麗娃這時完全注意在蛋糕上,還是田野先發現了丁炳榮的動靜,便偷偷擦身在金麗娃的身旁用手肘輕輕撞了兩撞傳遞了消息。
經石大銅這麼一說,已證明了田野的猜想不訛,錢庚祥果真罹難了。但是霍天行為什麼仍留在錢家裏,錢夫人又為什麼要找他去?這些又把田野弄得如墜五里霧中。
懶蛇的槍口向田野對得準準的,手指頭還扳著槍機,只要扣下去,槍彈就會洞穿田野的胸膛。
「田野,你怎麼啦?」吳全福只好自己爬上岩頭。當他四望,沒看見懶蛇的蹤跡,大為詫異:「咦?懶蛇呢?」
「滅去一切證據……」
田野是運動選手,擅長游泳,順水游五百碼根本不當回事,吳全福眼看著他展開了敏捷的身手,眨眼間已經越過急流的山坳。天色漸黑,田野的影子也逐漸在浪濤中模糊至看不見。
「哦,青山?」田野爬起身來,對吳全福的說話漠不關心,首先趨至板壁,傾聽鄰室的聲音,希望知道三姑娘回來了沒有?
「吳全福!你不要上來!聽見沒有?」田野向他呼叫,但是在高岩上相隔的距離過遠,而且夾著山谷的風勢,吳全福根本不能聽見他的說話。
閻婆娘的公寓永遠還是那個樣子,天色雖已黎明,但這間地府似的公寓是永遠找不到絲毫朝氣的。
懶蛇和田野相隔約有三數丈遠。他可能是疲乏了,找到了可以藏身的地方,便停留在那裏喘氣歇息,等田野略為追近時,又繼續地向上爬。
「唉!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三姑娘出身青樓,還脫離不了青樓的糜爛本性,不甘寂寞,便盡情向墮落的方向去走,唉,此非人力所能挽回,只有就此作罷了!」
「……等天再黑一點,我們偷偷下去,繞出海灘偷一隻漁船,駁上電船,逃出此地再說……。」
金麗娃忽然將汽車停下,自手提包中取出一疊早預備好的現鈔約近兩千元,交與丁炳榮說:「還得勞煩你走一趟了,你叫一輛街車送去吧,完事後你就可以回家了!」
他的腦海之中,憧憬出一個團團的臉,像成熟了的蘋果,那雙大大的,顯示了營養不良無神的眼睛,老是像半畏羞地垂著……誰看見都會產生憐愛,怎會忍心下手?把她打得遍體鱗傷……更可憐的,自此她要失去了母愛,共產匪徒竟活生生的把她的母親的生命奪去,她已變成了沒有母親的孤兒了……。
田野來的原意,原是想用婉言相勸,勸懶蛇回頭,重新在霍天行麾下聽從遣使,在當前的形勢下,這方式更不能變更,否則遲早會演出流血的悲劇。
「唉,錢夫人未免太過份一點!」霍天行忽然又說:「試想我和錢庚祥數年朋友,只不過是在生意上志趣不合而分手,並沒有什麼不共戴天之仇,何需要進行謀殺……?」
等田野向吳全福交待後,石大銅一招手,路口間便駛來一架汽車,四個人推推擁擁把田野夾持逼進汽車,汽車便遠馳而去。
「奇怪了,那老漁夫分明指在這裏!」他搔著頭皮說,一面,他向一間大門敞開的屋子,找著一個背著嬰兒正在煮飯的婦人問話:「請問妳一百號在什麼地方?」
「很秘密,沒有人能發現……」
田野已胸無主見,看著岩下的屍首,就猶豫不決,似乎不忍心逃避責任。
「他們在鬥牌,錢輸多了,他要我送錢去!」
汽車駛出花園道,到了熱鬧地段,那就算脫離了恐怖地區,金麗娃便知道錢宅的人確實早已全部撤離,連眼線也沒有留下,更可以判斷霍天行遞過來的消息不假,錢庚祥已經中計喪命了。
「你能擔保霍天行讓我活命嗎……不,不;」懶蛇的酒氣已變成了冷汗,滿額淋漓,聲音直在發抖:「連錢庚祥有著龐大的惡勢力也難逃一死!我毫無憑藉……你能嗎?」
在田野向山下呼叫間,懶蛇又趁隙棄下他的據點向更高的山層爬上去。
「我想不致於吧,欠人家幾個錢,也不是犯什麼殺身大罪,躲到青山這地方來,已經是過於小題大做,而且你的為人,知情達理,他向來是非常敬佩的,既然找上了門,他還要躲到那裏去呢……?」吳全福故意這樣說。
展開信箋,那字跡非常壯偉,似是男人所寫,上面寫著:
霍天行頷首含笑,隨著掏出一捲鈔票,交給田野說:「這是路資——記著,周沖隨時隨地在注意著你的行動,要小心為是!不過,不是在必要時,不要和他動武,相信他也不敢傷害你的!」

田野回到自己的房內,並不掣亮電燈,倒在床上,燃著烟捲,慢慢抽吸,他的心情也是寂寞的,這時和他相伴的只是黑黯,和一粒昏朦的烟火,人在寂寞時,才會體會到他人寂寞之苦,田野漸漸對三姑娘起了深重的同情,覺得世間上除了遭遇會使人改變本性以外,人與人之間仍有感情連繫,用感情可以改變任何人的劣性,他對三姑娘仍應盡最大責任。
「來!我和你喝一杯酒!」金麗娃扯著田野離開了跳舞的客廳:「我們不要喝那淡而無味的雞尾酒,我們要濃醇而不滲水的『威士忌』!」
「田野,不是我恐嚇你,剛才送我們上岸的漁夫,巧好就是懶蛇所住的鄰居,懶蛇好像已經預料到遲早會有人找尋到村子裏來,所以他關照了附近的鄰人,凡有人要找他,請鄰人一律把找尋的人支開,讓他好有充份的時間逃避,所以那漁夫便把我們指上山去。剛才,我已經找著了那漁夫,向他質問,他說,他也不知道懶蛇到底犯了什麼罪惡要躲藏到漁村裏來,不過懶蛇到村子以後,每日均借酒消愁,喝得爛醉為止,剛才漁夫向他報信時,他就已經是醉醺醺的……」
吳全福的衣著和懶蛇相彷彿,而且又背著獵槍,即算他們能看見兩個人影時,也會誤會吳全福就是懶蛇,但再接近下去,就不可能再隱瞞了,這時他倆必需繞道而行。吳全福停下,略為探視了山底下的道路,若要避免再經過海灣下的漁村,必需要從左邊的山坳灣下去,越過一道狹窄的山峽,由山峽灣出去漁村斜旁的海邊,那裏並沒有沙灘,浪潮很大,近海的地方全積滿了礁石!海浪有節奏地翻騰,推湧著礁石,泡沫四濺,礁石的周圍像圍上了雪白的花邊。
「我們已聲明不難為你!又何必一定要我們在你的鄰居面前做醜人!」另一個打手在田野背後說。
「他被錢庚祥開除,當然不來……」
「事情早已完成了,霍天行剛才有電話來說,得手非常順利!」金麗娃說。
約十來分鐘,才氣喘喘的算上到了石岩上的破屋子跟前。
「張球說,可能是他的姑媽,姓陳的……」
「哼!我說這話不會假,」錢夫人說:「自從錢庚祥與你分手數月以來,終日惶惶不安,他曾經向我吐露過,你要向他進行謀殺!所以他雇了這樣多的保鏢……」
「我早已告訴你,我是空手而來的,沒有任何武器,隨便你怎樣處置,但我只要求你讓我把話說清楚……」田野大義凜然地說。
「錢庚祥已經死了……」田野說。
「你指的是懶蛇嗎?」田野也只好不再多想。
現在小雪雪算是無恙出了醫院,但她母親已與世長辭,臨終時她關照我寫這封信給你!囑咐我與為正義而戰的人連在一起。祝健康!
那漁夫是個「客家人」,言語不大相通,矜持一會說:「你們要找什麼人呢?」
錢夫人怒目相問:「何需要你說話呢?你的手下又不是啞吧?」
田野詫異這婦人的態度,她含有充份的神秘,丈夫死了,竟然臉上找不出絲毫悲傷的形色,除了脂粉抹去,根本找不出有任何成為「未亡人」的表現。尤其腕上的鑽石手鐲,仍閃著斑斕的霞光。
湯九斤兄弟知道田野的性子不大好惹,要留也留不住,只好結過飯帳大家分手。
「昨天晚上,田先生和我內人在花園道參加一位龔夫人的生日晚會,妳家中的保鏢全可以做見證!」
「當然可以,不過我覺得還是向村民解說清楚比較好……」田野躊躇著回答說。
「你們的內情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又不肯坦誠相告,令我費解!」
「張興旺,你聽我說!我不是來抓你的……」田野又在呼喊。
「你只管說!」
「金殿舞廳?」田野懷疑地看看手錶,已經是午夜兩點多鐘了,在港九兩地的舞廳,差不多慣例都是在一點鐘就要打烊,即算三姑娘玩至最後一舞,也應該回至家中了。
但是懶蛇並不因為田野的叫喊而停下,田野越是呼喊,他的腳步越是加快,看他的形色是非常慌張的,在鬆軟的沙地上奔走動作原就不容易靈活,他踉蹌跌了好幾跤,爬起身來又急切逃奔。那狼狽的情形,等於逃亡的死囚遇著追兵,羔羊遇著猛獸。
吳全福毛骨悚然。連呼吸也開始塞窒。目瞪口呆地瞄了瞄田野手中抱著的一管獵槍。
「張興旺,我是奉霍天行的命令,來向你勸解的……」田野也停下腳步向著懶蛇躲藏的地方高聲說。
田野說:「我想到人與人之間的矛盾,屋子內在尋歡享樂,屋外卻在佈置流血,這就是所謂人類爭取生存的意義嗎?」
由於心情紊繁,不能成眠,他漸感覺到心靈上是空的,似乎是缺少了一些什麼?這原因會不會是因為三姑娘沒有回家的關係?由這樣開始,他就自己發出疑問,他和三姑娘之間,到底有沒有愛的成份存在?這個疑問,很難得到答案,以他的出身,以他受過的教育,怎會和一個曾經出賣靈魂的女子談戀愛?——但是既沒有「愛」的存在,為什麼每次她沒有回家時,便念念不忘,惦惦不安。
田野得到這個機會,便以敏捷的動作,蹬蹤跳躍,以最快的速度追趕上去。攀到上面,那是一塊特別突起,形成凸形的岩石,正坎在一層畢直的峭壁下面,面積約有廿來方尺大小,一面向壁,三面懸空,人站到上面,如駕在半空之中。
「他是吳全福,你的好朋友!」
「這倒沒有問題……我們這樣逃走,將來懶蛇的屍首被人發現,我的殺人嫌疑不是更重了嗎?」
以後,霍天行和魏崇道坐進了汽車,大家揮手而別。
田野來到「忠民福記書報社」,已經是十一點多鐘了!湯九斤兩兄弟又是拼命奉承,而且還口口聲聲稱呼田野為「董事長」,這種人見上就攀,見下就跺,田野最為不恥。
樓梯上蹬、蹬、蹬的起了一陣高跟皮鞋的聲響,可能是三姑娘回來了,田野的心中忽然起了一陣熱辣辣的感覺,這無恥的女人竟然不到清晨不歸,她上到二樓不先到自己的房間就推開了田野的房間。田野自然裝做睡得很熟。因為他實在不願和這個自甘墮落的女人說話,甚至於打個招呼也認為恥辱。
「錢太太說那裏話,錢庚祥既不死在家中,他在他的辦事處懸樑,分明是自殺,為什麼一定要誣我霍天行做兇手?我和錢庚祥因志趣不合,在事業上分道揚鑣,但感情仍在,他請我赴宴,我就來了,這不就是一個很好的證明嗎?我既在這裏吃酒,怎能分身到辦事處去謀害錢庚祥?妳說話之先經過了考慮沒有?」
這種種的疑問,把田野的頭腦弄得昏亂不清。
田野撫心而問,他參加了「職業兇手」純是由環境迫壓,既無野心,又無發財慾望,何苦在這殺人魔鬼的圈子裏結冤家?到這時,他深為悔恨,當初僅為了報復劉文傑的私怨毅然投入「職業兇手」群中,現在無異「作繭自縛」,在羅網控制之下,滿身腥污血跡,無以自拔,怎樣能逃脫出去?
「這就是你們佈置疑兵的手法!」
「田野……你在什麼地方?……」吳全福又在呼喊了,聲音非常接近,他已跟蹤爬了上來。
「我們何不把這幾個無賴之徒一併拿下……?」沈雁https://m•hetubook•com•com逞意氣說。
吳全福尚還沒有察覺,他手足無措,氣急敗壞地喃喃說:「……田野,你的禍闖得不小……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懶蛇和黑社會的秘密殺人組織有密切的關係,而且他在香港的地頭很有點惡勢力……」
「你喝醉了酒,所以神智不清!」田野說:「你既逃不出港九二地,也沒有生活的依靠,躲在什麼地方也沒有用處,霍天行遲早要把你找到,要知道,我也絕非願意在殺人的圈子裏混下去,但是我的脫離,是需要有計劃,有步驟的,逃亡要遠走高飛才行,躲藏無異找死,所以我勸你回去,將來我們共同設法脫離,反正我和你站在一條陣線上,……」
「這樣躲藏著總不是辦法,要就逃出香港,要就跟我回去……我已經說過,我負責帶你回去,自然負責你的安全,一定據理向霍天行力爭……。」
還是湯九斤兄弟兩人,七說好,八說好,一定要拖田野去吃一頓午飯,田野違拗不過,心中著實也有點鬱悶,趁機會喝點酒也好,於是他們便就近落在一家飯館之中。
「唉,我看你近來心中老懷著什麼事情似的,整日悶悶不樂——這年頭交朋友要特別小心哪!」
「不管是摔死的也好,打死的也好,反正村子裏的人,都眼看著你追趕懶蛇上山,將來,凡是懶蛇的親戚朋友,及一切和他有關係的人,都會指你做兇手……」吳全福偶然返身,到這時才發現田野的槍口對著了他的胸脯,頓時瞪目徨然。「田野,你在幹什麼?」
為正義而戰的人連在一起……。
「你可以到山岩下看看,懶蛇的身上有沒有彈孔,到底是摔死的?還是被槍打死的?」
桑南施曾有一句話:「……好像連你的行動,都被老闆娘操縱著似的!」這意思就是指出田野是金麗娃的玩物。實則上田野有著說不出的苦衷,到這時候為止,他還沒有力量擺脫這恐怖的組織,靈魂雖然早已經脫離了,但是肉體還是受組織操縱著。
這時候,倏然,在一盞路燈下瞬亮了一點紅亮的火點,那是一個人在掣著了打火機在燃點煙捲。這個人是誰呢?在這種悲涼環境的深夜裏,獨自佇立在一盞路燈之下,面對著海水發呆,這種舉動除了是癡人,或是精神上受到深重刺|激的失意者,是斷然不會的。
於是,吳全福領在前面由傾斜的山坳滑下去,落到山峽之中,那兒是污銹的礦質山石,礦泉由石縫中洩出來,點點濺濕了他們兩人的衣衫,山峽長有丈餘,穿過去離開水面還有數百尺,不過岩石是疊生的,爬下去並不費事。天色已經漸黯,在爬行的時候,全副精神注意在危岩之上,並不覺得疲乏,等到落至海邊之時,兩人都喘息不已。
「來!我再替你介紹一個女朋友!」瑪格烈朱說著,便毫不避諱地牽著田野的手,拖他進入屋中。
「你發神經病了……」吳全福一手搶下他的獵槍,奇怪的是田野也沒有掙扎一下,獵槍就任由他搶了過去,那兇惡的形狀也頓時消失,頹然跌坐,雙手撐著頭,看他的樣子,是受了過度刺|激而致態度失常。
「可否請你遣退妳的手下人?」霍天行揚手指著呆站在門口間的石大銅和兩個保鏢,「——否則說話不大方便!」
「……你,你……你把他打下去了?……」他指著獵槍吶吶說。
「你叫他不要上來,我現在是不認識任何朋友的……」
吳全福說:「現在已經十一點多了,假如趕到青山去,恐防就來不及趕回來了!」
看見田野,金麗娃馬上停下舞步,看了一看腕錶,她在時間上推算,仍需要在龔宅呆留下去。
對這個為兒女而犧牲的慈母,田野起了無限敬意。
「他還在錢庚祥家裏嗎?」
與你站在同一戰線的人
程修文
×月×日
女人畢竟和男人不同,吳全福看見田野睡熟,便走了,但三姑娘卻替他脫了皮鞋蓋好毛毯,雖然他的心中對田野仍然憤恨。這種關懷,體貼,使田野又蒙上一層羞慚,三姑娘畢竟還是個心地純良的人呀!不過萬惡的社會卻引誘她走向了墮落,天底下沒有生出來就壞的人,環境製造成的陷阱使人墮落,只要猛醒回頭,誰都可以得救。
「你再移動一步我就開槍!」
假如為了討好霍天行,犧牲懶蛇的性命去爭取青睞,在人與人之間,爭取生存而不擇手段的黑社會上,還大可以說得過去,但田野非但沒有這個企圖,而且懷著赤子之心,希望能解救懶蛇的危機,沒想到因之反而使懶蛇葬身岩下。這一著,做得太錯了……。
「你不必裝糊塗,——錢太太找你談話?」
吳全福問漁夫說:「你知道青山漁村臨時門牌一百號在什麼地方嗎?」
電船是逐漸和罪惡的天堂遠離了,這遠離雖暫是短的,但田野的心靈上卻因此而感到一陣無比的輕鬆,數年來積壓著的鬱氣似乎也跟著電船的疾駛和它逐漸遠離。
田野呆凝地站落在街心,眼看著金麗娃吃吃而笑,駕著汽車如流箭般消失,他撫著被吻的面頰,移動了沉重的步履,復又走上那條狹窄幽黯的樓梯,今夜那段撲朔迷離的佈局,使他墮進了挹鬱的迷惘。
在那岩石叢中,懶蛇惶惶地引頸探出頭來。當他發現老遠的地方還有一個吳全福跟蹤追上來的時候,又忽然調頭倉惶逃奔。
青山的部位是在九龍的南海岸,地方荒蕪,平常絕少遊客,除了有時有些學生集體旅行到那地方之外,可以說是沒有什麼人要去的。時值日正當中,陽光熙麗,耀在碧綠的海水上,映出了萬道金輝,小電船乘風破浪,劃出一道長長的白浪泡沫,駛離了維多利亞港口。
讀完這封短信,田野已是淚痕滿臉,竟至泣不成聲,他頹倒在床上,擁枕埋著臉孔抽噎,過了片刻,又坐了起來,細細地將那封信反覆讀了好幾遍。
摸不透的女人心理!
「你手上的槍……」吳全福渾身抖索。
「吳全福!難道說你一定要指我是兇手?」田野咬牙切齒地,漸漸他的手指頭在獵槍上摸索,竟扳扣在槍機之上。
聽說三姑娘已經返家,田野又好像放心得多,他趁在打洗臉水之際,行出走廊,自三姑娘的門縫投望進去,那真是一幅海棠春睡圖,三姑娘半裸的,僅只有胸衣三角褲,肌色晶瑩,細嫩誘人,睡態是嬌憨的,田野的臉上馬上起了一陣熱辣辣的,血液也隨著激脹,心腔砰碎跳個不止,但他的眼睛仍不肯離開,因為他發覺三姑娘似乎是酗酒過度,所以脫下的旗袍、統裙、襯襪、凌亂地搭在靠椅上,散在地板上,這些衣飾全是嶄新的,尤其那雙金絲扣的高跟皮鞋,全不是價值便宜的物品。她的錢由那兒來呢?
「我勸你放下武器!」田野再說。
「瑪格烈朱開這個晚會,總不致於蝕本了!」田野心中想。
田野說著,便開始跟蹤在懶蛇的背後,向山岩爬上去,吳全福也要跟上來,但田野將他喝止。
「昨天——所以我不希望你和錢庚祥落在相同的命運,我希望你跟我回去……」
「哼!別口蜜腹劍的!我不會上這個當!」懶蛇說:「霍天行什麼時候放活過了一個人?『不服從命令者死』!怎麼樣稱為不服從命令?田野!你也是明白人!上次為程氏母女兩人的事件,你也幾乎被裁制,假如不是周沖仗義挺身而言,你還會活到今天嗎?要知道霍天行和周沖正在明爭暗鬥,霍天行要瓦解周沖的勢力,認定我是周沖的心腹人,隨時隨地想取我的性命而甘心,實際上我和周沖有什麼關係呢?我不過是周沖介紹參加『正義』公司罷了,飲心思源,我平日略為服從周沖的工作指示罷了!他便想盡辦法下手,田野你說說看!任何案件,事先不許我們過問,就是一道命令盲目交下,你就得去做,去殺人,等到臨時我發現了那要被殺者是我的把兄弟時,我當然拒絕不肯動手,到底我們是人!還不是禽獸,即算是禽獸和他的手足兄弟也不會互相殘殺的,這就算違反了九大戒條了麼?田野,你是個知情達理的人,好見義勇為打抱不平,我平日就欽佩你的為人,希望你不要泯著良心做事,霍天行的一套殘暴惡毒專制手法,我比你懂得要多,我是不會上當的……」他慷慨激昂地說著,手中的一管獵槍一直瞄準了田野的胸脯。
錢夫人也是個性格倔強的人,毫無疑豫地就跨了進去。
「你不許再近前一步!」他激昂地說:「我不管你是誠摯或是虛偽而來,反正霍天行要取我的性命是事實,也許你被霍天行利用,而且被利用得蒙在鼓裏。現在,我不妨告訴你一個秘密,那就是霍天行利用你去追蹤接觸錢庚祥的事情,這內中有著什麼緣因你知道嗎?說起來可夠令人寒心呢!霍天行的『茂昌』公司,『鴻發』公司,在原先的時候全都是錢庚祥的產業,霍天行赤手空拳到達香港,他要建立『正義』公司,當時錢庚祥非常失意,他便利用了這個弱點,故意投資和錢庚祥合作,到現在為止,他把錢庚祥驅出門外,將兩間公司全霸佔為己有,這還不夠呢!因為錢庚祥已全盤清楚他的所謂『正義』公司,原是個殺人的勾當,所以還要殺錢庚祥滅口,你說天底下還有比這更不顧道義的事情嗎?利用別人,霸佔了別人的財產,還要取別人的性命,……田野!據我知道,霍天行接二連三的要你和錢庚祥的手底下人起衝突,這是為的什麼呢?自然,錢庚祥也不是好惹的人物,他在香港混得久,地頭爛熟,黑社會的惡勢力全有勾結,霍天行假如正面和他相拼,可能兩敗俱傷,所以他自己的手底下人,一個也不用,利用你是個生臉孔,使錢庚祥誤會霍天行是購買你來向他下毒手的,假如事敗,頂多錢庚祥把你一個人幹掉,於他的『正義』公司沒有牽連,再不然,殺錢庚祥得手後,案子被香港政府揭發,那也只是你一個人入獄,於『正義』公司無關……田野……,你受利用了,被人利用做工具還矇在鼓裏……將來是被殺,或者入獄,還未可預料呢,由此,你總可以知道霍天行的為人狠毒惡辣了吧?……這個掛了正義為名,充滿了險惡毒辣的殺人機構……我早獃厭了,早想脫離啦……田野,假如你有良心,你能再逼我嗎?……」
和霍天行面對坐著的是一個打扮是非常雍容華貴的婦人,脂粉已經洗去,露出了臉上的皺紋,可以看出她的年歲已有四十多歲了。
吳全福在山下聽得槍聲,不知道田野和懶蛇到底結了什麼怨,竟然動了武,因為他清楚懶蛇是個地痞流氓,而且和職業殺人團有特殊關係,恐防田野有失,是特意趕上來做魯仲連的。
「這確是一個天堂……」田野喟嘆。但是他心中的想像卻不和他眼中所見的相同,因為他知道這天堂之中隱藏著無數罪惡的淵藪。他也正在罪惡的深淵中。
「我就是為這件事情來的!懶蛇已經有下落了,他可能在青山方面……」吳全福說。
「我兩次碰見錢先生都是巧合……」田野回答時,看了霍天行一眼,因為他不知道回答得對與不對。
卓金雲是錢庚祥的表弟,同時也是錢庚祥的秘書,他和錢夫人有曖昧的行為,這件事情沒有人知道,因為霍天行和錢庚祥站在敵對的地位上,所以他們一家人的事情,霍天行都設法偵查,而發現了這個秘密,論年齡卓金雲比錢夫人起碼要小上七八歲,她倆為什麼會發生不名譽的事情?這自然是「飽暖思淫慾」金錢作祟了!
「錢夫人沒有證據豈可以隨便說話?」魏崇道律師一直保持緘默,這會兒忽然怒目圓睜,氣忿地說道:「誣人於罪是違法的!」
「田野,懶蛇呢?」吳全福覺得情形不對,走過來搖他膊胳:「你怎麼了?我說話你聽見了沒有?」
田野惦念著桑南施,很想不顧一切危險到山坡上去看看,躊躇間,剛巧碰著女主人送客回來,「喲,田先生。你剛轉頭來便要走嗎?哦,對了,你大概看見桑小姐已經走了,便沒興緻賞我的臉嗎?」
田野撕開信封時,他忽然起了一陣莫明的興奮,連抽出信箋的手也不住的抖索,因為他想起了由澳門轉道至新加坡去的小雪雪母女兩人,隱約還記得小雪雪的母親曾經說過,她的丈夫是姓程的,這自然是他們的來信了!相信是報導她們平安到埠的消息。
夜香港,的確稱得上是一幅天堂的畫景,這夜,特別地一層薄霧把瓊樓大廈掩去,樓廈的燈光,由薄霧中透出,一幅幅的方格子窗框,整整齊齊的堆疊成座座的燈山,竟夜不息的霓虹燈,亮在各處,閃著奇彩,尤其環山馬路,一連串的路燈,長長地把海島的輪廓鉤畫出來,那就是一串夜明珠,堆疊在當中的就是寶石,足夠以引入迷離的世界。對海出去,也是一層薄霧,薄霧把水中的一切動靜全凝結了。船艇全擺在岸邊,靜悄悄的,在睡眠了。
因丁炳榮是粗布衫褲像是下人打扮,所以也用下人的禮貌迎待他的女主人。
金麗娃頻頻點首說:「已經到緊張的階段了……」
「我命令沈雁追下去的,相信他們必定是要趕回錢宅了!」丁炳榮繼續說。
「何必逼人太甚?」懶蛇的聲音軟下去。但非常慎重地,不敢稍懈,自然他不肯輕易相信田野是真的徒手而來,看他的臉色,脹得血樣的瘀紅,青筋暴跳,顯然是飲了過量的酒。也許,他逃亡到了這荒僻的漁村,便每日借酒消愁?
懶蛇是已經死了,假如正如懶蛇所說,霍天行是要取他的性命而甘心,那末他在霍天行的面前,將大可以得到獎勵,但是懶蛇又是周沖範圍下的心腹人,他又怎樣向周沖交待呢!
漁夫凝呆地想了一陣,便隨手向高山上一指。
約抽了兩根烟捲的時間,門外起和*圖*書了,的,的,的……手杖點石階磚的聲響,是霍天行扶著手杖,一拐一拐的來了,他劈面便問:「你由青山回來啦?懶蛇怎樣了?」
「青山應該怎樣去法?」田野向湯九斤兄弟兩人道謝分別後,向吳全福說。
「你休想……」懶蛇話未脫口,突然發出一聲慘銳刺耳的呼叫,原來他誤踏了一塊鬆搖的岩石,竟墜下千丈懸岩!
「大概在什麼地方嗎?總不會改得太遠吧?」
田野的腦門疼痛,四肢也是酸軟的。也許在晚間著了涼!他撫著手臂,不斷地撫揉,臉上露出痛苦。
「啊,田野原來你在這裏——」吳全福找到田野的在處。由田野原先上來的地方仰起了脖子探望。他看見田野安然地坐在那裏,就比較放心了,「可否請你拉我一把?」他伸出手來說。
「我們兩人的問題,還是自己解決好!」他把頭一偏,似是招呼錢夫人進內,在那地方談話,可以不給客廳外的人聽見。
我敬愛的田先生:
田野喝了幾盅,臉孔就脹得像豬肝般紅。
「吳全福——」田野說:「我們是否應該把懶蛇的屍首帶到電船上去呢?」
雖然,田野是有著這樣的決心,但每逢經過三姑娘的房門時,照例是要用手輕輕地在房門上推一推,是鎖著的也好,不鎖著也好,反正能知道三姑娘在與不在,似乎總是了卻了心中的一樁事。
「不!……」田野又說不出理由:「我希望你按照著我的話去做……」
吳全福看見了那捲鈔票,便楞了一楞,心中起了懷疑,田野既是去找懶蛇討帳去的,懶蛇的事業,以田野的身份來說,當然也不會有什麼巨大的款項數目交流,田野身上既有著這麼多的錢,為什麼還要追到青山那遙遠荒僻,近乎沒有人烟的地方去找懶蛇追債呢?這內情似乎有點不近情理。
子夜過後,龔宅的晚會始告興盡而散,客人漸漸離去了,金麗娃自然也要告退。
金麗娃忽然趕至正門的窗口向馬路上張望,只見離去的兩人已乘上錢宅汽車向寶雲道方向而去。
田野暗自思量,他在新加坡並沒有姓程的親友,一時竟想不起這封信的來源,看香港的郵戳,是當日的,可能這封信是由二房東閻婆娘收下,而投進他的房間的。
田野的眼仍是張得大大的,他怎能寬心安眠呢?這時,他感覺到有點慚愧,對熱腸熱誠的友人吳全福太過冷落,處在這世界冷淡的社會裏,能有一個這樣的友人,實在是太可貴了。
沙灘上掛了許多曬太陽的漁網,茅舍木屋散佈在各處,炊煙嬝嬝,背後環繞著亂石嵯峨的山岩,重重疊疊。也許是風向的關係,山岩上很少樹木,只有背後的遠山才是一片蔥綠的。
這時,只見那四個人影忽然有兩個分手離去,好像是他們議決的結果,需要分頭工作了,其餘的兩個人仍留在屋子外面,四下巡邏。有時還趨近屋子的窗戶向裏面窺覷,他們的目的自然還是窺視田野。
「那末是否要和吳全福同去?我送你到他的書報社裏去如何?」
田野緘默不語,向吳全福虎視眈眈,漸漸,他手中的獵槍移動,移動,慢慢地移動,竟調轉槍頭瞄準了吳全福的背脊,額上青筋暴跳,汗如雨下。渾身的肌肉細胞,都在顫動。
「哈,麗娃真有一手,我要替田先生介紹女朋友,妳就要和他跳舞,難道說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嗎?」瑪格烈朱趁機向金麗娃取笑。
雄雞唱曉,對海九龍海關的大鐘敲了五下,天色仍是灰黯的,霧將要散了。田野吸盡了最後一支煙捲,悄然丟下煙蒂。無語仰看蒼天,深重地嘆了口氣,舉步彳亍沿著海岸而行。
「那末他現在還留在錢家麼?」
這是一件佈置得非常周密的謀殺案,絲毫不露痕跡,幾個在大眾眼目中主要的嫌犯全避過了風頭,有數百隻眼睛可以證明他們在兇案發生時,在什麼地方,最值得使人驚奇的,就是到現在為止霍天行仍留在錢庚祥家中鬥牌呢。金麗娃還得派人替霍天行將輸欠的現款送去。在職業兇手群的主要人物當中,相信只有沈雁和田野兩人是仍被蒙在鼓裏,丁炳榮似乎是早已明瞭整個血案的行事佈置。
「沒關係,趕不回來再說!」田野的態度堅決。
「沒有誰要逼你!我在救你的性命!」田野咆哮。
田野茫然,如夢初覺,抬頭看了吳全福一眼。隨手向山下指了一指。
「唉,三姑娘和你一樣,生活不正常,今天早上才回家的!」吳全福似乎洞悉田野的心理。「……我也不知道你們之間鬧了什麼蹩扭?」
「到現在為止,我還是迷糊的!」田野說。
香港漸漸遠得剩下一個模糊的影子,電船向著汲水門疾駛,沿途經過有許多孤禿突出海面的小島,有些較大的,還長有長長的椰子樹,有時有些漁人在撒網謀取他們的生活。
「你為什麼不相信朋友?我說,我沒有殺他……」田野暴怒,眼中露出紅絲,形狀非常可怕。
田野有了疑問,更是癡呆,吳全福竟跟了出來,說:「你是否現在就要去找尋懶蛇呢?」
田野仍然不動。
田野忽然自床上爬起來,扭亮了電燈,因為他感到心目中確實鍾情的只有一個,那便是桑南施,他趨至鏡前,凝看自己的臉孔,他自咎是一個職業兇手,用他人的血肉爭取生存,而桑南施卻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大家閨秀,怎能把一雙染有血腥的污手把她沾污呢?於是,田野痛苦無名,自他的眼中,鏡子裏現出一個形狀恐怖的殺人犯,由他的臉上,也染滿了血跡……等到他用手去揩抹血跡時,血跡完全消散,僅剩下一點紅紅的,那只是……那只是金麗娃在大門口間給他留下的口紅印,餘香仍在。
「但是他永遠能保持他的『勇氣』,豈非已經超出了野獸動物的性能以上?」
「我們的東家想找你去談一談!」
約十分鐘後,田野已來到寶雲道錢宅的門前,那情景已不復昨夜的那般熱鬧,門前冷清清的,貼著「喪宅」的白紙條。
「我看你有點不大愉快,好像有著什麼心事似的?」金麗娃一面移動腳步,一面冷眼向田野說。
田野才澈然大悟,吳全福始終還認定他是用槍把懶蛇打下山去的。「你為什麼老是不相信朋友?我告訴你,我沒有殺懶蛇……」
田野有氣無力地爬上了樓梯,自然,三姑娘的房門由那天開始,晚上是永遠鎖著的,這個有著劣性的女人永遠都是要走向墮落的道路。她在晚間回家與否,田野已經不願意擺在心上。
負責這張桌子招待客人的,是一個馬臉型的女傭。
田野把最後的一盅酒一飲而盡說:「時候差不多了,酒也醉,飯也飽,我們該趕路了!」
「你們把我當朋友還是犯人看待?」田野忽然向身旁,摟著他的胳膊的石大銅說話。
「現在不是你辯護的時候!你知道,我是不會游泳的,假如你有把握,可以趁此時天黑下水去,偷一隻漁船來,渡我上電船去……」

「當然,最低限度要把出事的時間磨過去!」
吳全福落到艇中,田野繼續搖著槳,再盪過了漁村,漁村已和他們逐漸遠離,駁上電船,水手們已經等候得不大耐煩了,他們很從容,安然脫離了險地。
「你的話是什麼意思?」錢夫人起了惶恐,又有點羞怒。
金麗娃一楞,仍然鎮靜地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置下杯子,跟著沈雁穿出後門去,果然就看見錢家的四個打手全聚在一起竊竊議論。
「懶蛇……你讓我上來和你詳細談談……」田野要求說。
在跳慢狐步舞時,差不多大半數的青年男女們,都是臉貼臉的,找尋陶醉的情調,突然金麗娃的笑聲劃破了空間,把她們的迷夢驚破。
下山比上山的速度要快得多,砂石雖滑,但踏緊了腳跟,卻可順著砂石一步步滑下去。這一來,倒把吳全福丟落在後面約數十步遠。田野落下地面,卻展開腳步,向著婦人所指的地方飛奔而去。
「我剛才發現他們其中一個人在馬路旁的電話亭打電話,後來便聚在一起商議了!」沈雁說。
由飯廳進入,後面有兩三間寢室,現在一間已成了衣帽間,金麗娃是常往來的客人,每個地方都是熟悉的,可以通行無阻,她端著杯子,竟領田野走進一間寢室。那寢室的床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禮物,有名貴的手錶,養珠項鍊,巧克力糖,整套的茶杯皿器,花瓶……。
「下去……下去……」懶蛇瘋狂地吼叫。等他再次扳扳槍機時,槍膛上已經沒有子彈了。他的人影便隨著在岩頭上消失。
唸到「為正義而戰的人連在一起」一句時,激起了內心的憤怒,咬牙切齒,充滿了殺機,喃喃自語說:「……共匪的殘暴,竟連一個婦人……一個小孩子也不肯放過嗎……?」
「田野,我不忍心殺你!我知道你的為人正直,但是你被人利用了,你勸我回去也許是屬於至誠的,但是等我回去了之後,一切的事情就不會如你料想的那末簡單,到時候也不是你的能力所能攔阻的,我在『正義』公司的年歷比你深,所眼看的事情比你多,還會不知道嗎?……」張興旺持著那管槍,身體是搖搖幌幌的,看他的樣子,可能是喝醉了酒。
「奇怪,好像誰都知道妳在這裏!」田野說。
吳全福走後,公寓中住客,上班的上班,上菜場的上菜場,上學的上學,算是又安靜了下來。
吳全福請電船慢下,繞在近旁的岸邊停泊,那兒剛好有一隻歸行的漁舟,吳全福便和舟子商量,出茶資十元,請把他們兩人帶至岸上。關照好電船守在那裏等候,田野和吳全福兩人落下小舟,舟子是個年近五十歲的漁人,他得到一張十元的紙幣,非常興奮地聽從吳全福的指揮,駕著漁舟慢慢沿岸借樹叢掩蔽行走。約十來分鐘,已接近了沙灘。
「啊,陪死……陪死也同樣是死,周沖能幫助我個什麼?霍天行隨時隨地都可以取周沖的性命,霍天行直到今天為止仍讓周沖活著,不過是因為霍天行曾經受過周沖的父親的恩惠,而且還有金麗娃替周沖撐腰,因為金麗娃和周沖有染呀……霍天行根本是王八蛋,他為自己的利益,連做王八蛋也甘心,太太偷人養漢,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這兒你就可以知道他的為人了……」
「昨天晚上等你一夜,上那兒去了!什麼時候回來的?」他問。
「田野,你再聽我說!這裏的鄉野村夫都是不懂得什麼叫做法律的,衝動起來,可以隨地把你處死,假如你要報案,可以到香港去報,要殺頭要坐牢終歸是一樣的!」吳全福說著,忽然把獵槍沉到海中去。
驀地,懶蛇已停留在一個高岩處,現身出來,用他的獵槍瞄準了田野,高聲吼喝說:「田野!我和你無冤無仇,何必苦苦相逼?假如你再追上來!我就不客氣放槍了……」
「田野,我和你跳一個舞如何?」她說。
「你別用法律嚇人!」錢夫人憤然回報說:「你掛著律師的招牌做幌子,和霍天行勾結,為虎作倀,以為可以瞞得住人哩……?」
「當然,他是設計人……」
「出賣我的人……」懶蛇咬牙切齒像爆炸似地迸出一句話。他已退至懸岩的邊緣處,手中的一管槍四下指瞄,要找出吳全福的存身處。
他羞愧之餘,又有點憤懣,用手帕死命拭抹頰上的唇印,也許時間已過了很久,唇印竟然不大容易退色,他想洗臉,揣起了臉盆想到廚房裏去盛一盆水,剛趨至房門前,發現地上有著一封信。
「是什麼人?……」懶蛇惶恐地四下觀望。
田野的良知忽然體覺到「回頭是岸」四個字,頓時勇氣百倍,鄰室的三姑娘已經落在床上,一陣被單撅動的聲音過後,便靜寂無聲了,可能她已經睡熟。田野決定要和霍天行辦交涉,意志堅決,反正也無法安睡,便匆匆起床,整理好衣裳,趕往德輔道中而去。
「我的鄰居!各位有什麼指教嗎?」田野用強硬的態度回答。同時,吳全福也看出了事有蹊蹺。
信皮上寫著:「香港永樂東街X號閻家公寓田野收,新加坡程緘。」
不一會,石大銅敲門進來報稱,有警署辦案的人員前來詢問。
「張興旺……你別逃走!我是田野……」田野窮追在後,一面高聲呼喊。「我有話和你說呀!」
金麗娃笑而不答。倏而,沈雁穿了進來,低聲向金麗娃說:「外面已經有變動了。」
剛到香港的時候,他有一個印象,國際人士稱香港為美麗的「東方之珠」,所以他眼見著香港的一切都是美麗的,但是這一切良好的印象,都被生活壓迫而完全抹煞。這會兒,他面對著船尾,電船激起的白浪給他指出了一個明顯的目標,香港整個的形狀逐漸縮小,貼在平隱翠綠色的海水上,所有的建築物可以一覽無遺,綠樹株株配襯得非常嬌麗。
霍天行仍矜持著說:「這話我很難出口!」
這時他非常的後悔,既然已經成為一個職業兇手,手上已沾污了血腥,當時為什麼不展開殺戒?把這批醜惡之匪徒戮殺一盡,以戮殺還戮殺,血債用血債還!
田野舉步溜過,霧逐漸地散了,都市在甦醒,但他的心仍在迷離的夢中。
「相信漁村裏的人還沒有知道懶蛇已經喪命。否則就不會這樣的安靜了。」田野心中想著,腳已經能觸著泥沙,可以慢慢地向沙灘上行上去。
懶蛇果然的,正躲在峭岩壁下,掏出衣袋中藏有的彈藥,正愴惶地一顆一顆塞進槍膛裏去。當他發現田野已站在岩緣之時,慌忙棄下手中的彈藥,扣上槍膛,調轉槍頭,馬上瞄準了田野的胸脯。
「砰!」張興旺扳扣了槍機,火光一閃,直射在田野身旁的一座巨石上,砂石爆炸開,起一縷青烟。
「收藏得妥當嗎?」
「朋友——」田野答。
不知道在什麼時候,田野已溜在她和_圖_書們的身旁,意欲偷聽他們的談話,金麗娃早已發覺,但又不動聲色,忽然出其不意地扯著田野:「何必急呢?明天就可以全部揭曉!來,我再敬你一杯酒,慶祝我們又一次的勝利!」她竟取出了三隻玻璃高腳杯,連丁炳榮也招呼進飯廳之內,相對碰杯一飲而盡。
吳全福仍在為懶蛇之死而焦急,懦懦不安地,看看田野,又看看岩下的屍首:「唉,闖下這個大禍怎麼辦呢……」
這人是田野,他由青山回返香港和吳全福分手後,便一直留在這裏,懶蛇之死,使他觸景生情,百感交雜,思前想後,大有悔不當初之意。
「因為你吸住了敵人的主力!」
田野一楞,霍天行非但操縱他的行動,而且還連他朋友吳全福的動靜也摸得很清楚,連他開了一間書報社,也在他的調查範圍以內,這個黑社會的首領人物,未免太恐怖了。
「這樣的盯在四周,非常討厭……」
「老闆有支票,何需要送錢去?」田野說。
「你好像病了!」吳金福說:「生活太不正常,唉,年輕人總是不愛惜身體,出門在外,還是多留意為是,保重身體,猶如孝順父母!」
「錢宅離去的兩個人,又匆匆趕回來了一個,把剩下的兩個人也叫走了!可能是事發了呢!」丁炳榮低聲說。
今後的環境應該怎樣應付?用怎樣的步驟才可以脫離「正義」公司?「最低限度還得暫時敷衍下去!」他永遠都是這樣想著,每逢有了疑難時,都是相同的一個方式,要脫離,還得敷衍。「不過,總得要讓周沖明瞭懶蛇的死因,要他明瞭整個事情始末的真相……」不過,誰可以給他做證人呢?唯一在現場可以作證的就只有吳全福一人,但吳全福又可能指證他的兇手……。
置酒的地方是客廳背後的飯廳桌上,除了有置碎冰塊參雜了檸檬汁的雞尾酒玻璃缸外,還有著許多各式各樣的瓶子,古怪的洋酒,酒餚有花生米、杏仁乾、炸洋薯片、糖果,另外還有三層的生日大蛋糕。
跨上樓面,首先佔有他的心房使他關切的便是三姑娘,她回來了沒有,田野趨至她的房門,走廊上沒有電燈,只有用手去摸索,一把小小的鋼鎖仍然牢牢地把房門栓著,她竟然還沒有回來哪!
「事後他們就知道上當了!」金麗娃平和地說。
「不!他死了……」田野有氣無力地確實指著屍體的所在處。
天已經亮了,陽光偷偷地侵進了窗檻,田野拉上了窗簾,他需要黑暗留著,留在黑暗中似乎可以清靜一點。減壓了紊繁,人就可以冷靜,頭腦冷靜,自然就可以找到他需要的答案。
「不管……由這樣可以證明懶蛇確在村子裏,我們快下山去……」田野說著,便首先由原來的羊腸小道,趕下山去。「那老漁夫可能就是懶蛇的親戚!」
「個多月前,卓金雲被開除了,不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嗎?」霍天行悠閒地說:「而且昨天晚上卓金雲又沒有到宴,照說,他和錢庚祥共事數年,即算和錢庚祥在事業上有什麼意見不合,也應該來祝賀一番,譬喻說,我就光明正大的來了……」
「我想起一件事,我們實在不宜打草驚蛇,懶蛇既躲藏在青山灣,假如發現電船,必定要躲藏逃避,我們最好能夠在近旁的地方,改乘小艇前去……」
田野似有感覺,但又仍然含糊:「為避免迷惘計,我看我還是等到明天再給自己一個明白的分析!」
田野呆若木雞,連動也沒有動一下,呆坐在一塊岩上,扶額沉思,似乎沒聽見吳全福的說話。
你見義勇為,冒險犯難,不屈不撓的精神將為世人永遠歌頌,我崇敬你偉大的人格,特意寫這封信向你表示最大的敬意。
「別幹傻事,假如有把握就快跟我來……。」
田野嚇得魂不附體,急忙撲上前搶救,但等他伸出手來已經過遲,俯首下望,懶蛇的身影在懸空中打轉,漸漸縮小,嘶叫的聲音也隨著下墮拖得長長的,使人毛髮悚然。他觸撞了岩石,觸著了半山空的枯樹,又被彈了出去,直落到千尺岩下,縮做一團,躺在沙灘之中,不能動彈了,從岩上看下去,他的身體已經只有一隻蟑螂那般大小。
「懶蛇躲到青山去了嗎?那一定是在他的親戚處!那末是否現在動身去呢?」
「誰不知道你手底下人多?」錢夫人一口咬定:「你奪取了錢庚祥的洋行,現在又謀取他的生命……」
「你說話太多!我討厭你!我沒有殺懶蛇……」田野陰森地皺起了眼說。
再向上爬已接近了山頂,岩壁是尖禿的,懶蛇已沒有了可以掩蔽身形的障礙物,假如這個時候,田野有一管槍在手,很容易就可以把懶蛇打下山去。但是田野既沒有手槍,更不想這樣做,他認為想救懶蛇的活命,唯一的便是把他勸回去。
霍天行便說:「那末我要告退了,在盡可能範圍內,我保存我的私德!再見了!」
「這樣說,你一定生長在這裏了……難道說一百號在什麼地方也不知道嗎?」
田野想起在「蕾夢娜」咖啡館碰著和三姑娘在一起的那個油頭粉面的小伙子,又想起金麗娃說的:「假如你想知道這人是誰,可以到九龍的『金殿』舞廳去!」
眼珠與寶石均映在海水裏,波浪微微盪漾,輕輕地挪過明珠寶石,把它的豪光更映得光彩,漸漸,霧濃了,寶石光影兒逐漸少去。七零八落的,堆疊成不整規的形狀。像遭遇了盜竊,還顯得有點凋零的。
「田野,你確實有把握可以游到海灣上去嗎?」吳全福再鄭重說。
「關於你提出謀殺的問題,我聯想到卓金雲!」
「田野,你受人利用得太厲害了,山下面和你同來的人又爬上來了,他是誰?假如他再向上爬的話,我便要連同他一起打下山去,使你們兩個連骨頭都沒得回去了。」
「也許我們的比喻說得不對,但是我始終認為霍天行的方式是對的,在事先不把事情真相公開,可以增加工作人員百分之一百的勇氣,減少了大家膽怯的心理!」
田野接近了漁村,便不敢稍為大意,動作輕慢,連浪花也不激起。雖然那海灣上並看不見一個人影。
「依你的意見我們該怎樣呢?」
這樣,石大銅便把他的手臂鬆開,說聲:「請」,讓田野進屋。
我的女兒,小雪雪,已回返我的懷抱,不幸她的母親已經壯烈犧牲,當時的情形真是千言萬語無從說起,也許敵人已經發出電報在新加坡截攔這對弱小的婦孺,當她倆踏上碼頭時,即遭受暴徒圍毆,我聞風趕到時,她已是奄奄一息了,連小雪雪也受了重傷倒臥在地。
「……那我只好自己去投案了……」他吁了口氣。
「張興旺!我是善意來找你說話的,希望你不要幹傻事……。」田野繼續勸告。
「當然……」金麗娃說:「不過那是霍天行打來的電話。」
「你們的東家是誰?」
魏崇道大為憤懣,但霍天行卻把他按捺著說:「錢夫人用意氣說話了!」
「錢太太好像有意替卓金雲辯護了,這件事情倒奇怪,現成的一個嫌疑犯不去追究,而我僅因為關照了兩個手底下人,在貴公館門前探聽一下風聲,錢太太就一口咬定我是兇手,這是否一種裁贓手法,令我疑慮——而且我更可以提出證明,錢庚祥是在辦公廳內懸樑自殺的,這個辦公室內的來去道路,只有卓金雲最熟,可以出進自如,所以假如錢太太一定要指這件意外事情為謀殺案,我倒願意首先把卓金雲指出,錢太太認為是否?」
三姑娘竟站在門口間向他默默凝視,她看見田野和衣而睡,自然也猜疑田野又是夜遊竟夜,心中妒火燃燒,噘起嘴兒,憤憤無地走開了。過了片刻,田野還未及張眼,她又藕斷絲連地走了回來,悄悄行近了床邊,替田野脫下了皮鞋,拉出毛毯替田野蓋上,然後又靜悄悄地掩上房門,走了。
田野在湯九斤兄弟面前,自然不希望討論這件事情,忙瞪了吳全福一眼,但是吳全福喝了幾盅酒,嘴巴是沒遮攔的。又說:
被田野這麼一說,吳全福又有點不大好意思,摸出記事簿,翻出張球寫給他的地址,說:「青山灣是個漁港,附近居住的多半是些漁民,相信人口並不多,假如懶蛇真躲藏在那裏的話,那是很容易找到的,——而且懶蛇的表哥寫下的地址命張球把錢寄過去,相信也不會錯吧?」
屋子內似乎沒有佈置,各處都是冷清清的,以及宴會留下的凌亂。並不如田野想像中的那末恐怖。
「呸!不要狡賴!」錢夫人說:「大丈夫做事何需要圖賴,在半個月以前,你就已經開始鬼鬼祟祟地對錢庚祥圖謀不軌,有一次在彼得.霍士稅務司的舞會中,又有一次在『沙利文』二樓的餐廳裏……我且問你,你是否受霍天行的命令向錢庚祥進行謀殺?告訴我!現在錢庚祥既已喪命,算你們技高一籌,我並非興師問罪,只是要摸出事情真相罷了……」
金麗娃嫣然一笑:「也許,你仍在埋怨,我們事事守秘密的原因,要知道這是一種心理戰略,人類本是野獸,自從穿上衣裳之後,受了文明的陶冶,什麼事情都要『三思而行』,但是等到他盲目之時,原始的野獸|性能仍然存在,這性能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勇敢』。『正義』公司,所需要的就是利用『勇敢』的本性來戰勝危險,假如事事被『三思而行』牽連,那我們的工作早就應該停頓了……」
「砰!」又是一聲槍響,打田野的肩頭擦過,表示了懶蛇的態度堅決。
「這人一定就是錢庚祥的夫人了!」田野心中想。
田野吁了口氣,實在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吳全福再三催促,他還是僵呆不知所措,終於吳全福強把他拉了起來,逼著他行走,由高岩原來的道路慢慢爬下山去。
「沒什麼可說的了!你下去!」他居高臨下說。
「你在幹什麼?」田野問。
田野想想也頗合理,看樣子絕對難以在這批人的手中逃開,而這批人又絕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越出法軌以外的事,把吳全福拖著,沒什麼大的幫助,搞得不對,還連累了他一家老小,便回過身來,向吳全福說:「事情又有了變卦,這批朋友,一定要我去會他的主人,我們進行的事情只好暫時改變,你回到書報社裏去等我好了,等我的事情下地,馬上來找你!」
青山灣已經逐漸接近,船上的水手指著前面一幅廣闊的沙灘告訴吳全福說:「那就是青山灣了。」
漁村已是一片寧靜,黑黝黝的只剩下稀疏的幾點燈火,漁艇排成列,靜悄悄地擱置在海灘上。
這時,漁村上也有部份居民,發現了這齣追捕的活劇,三三兩兩聚合在沙灘上引頸觀看。
至此,田野澈然大悟,霍天行和錢庚祥的一段恩怨,所以霍天行利用他和錢庚祥的手下數次起衝突的原因。但是由此,更可以證明欲想脫離「正義」公司的組織,不是件簡單的事情。
田野凝呆地悲憤落淚,他沒有殺懶蛇的意思,但是懶蛇竟因他追逼墜岩而死,這與殺懶蛇又有什麼分別?懸岩千丈,看著那跡近模糊的屍首,想尋找一條可爬行的道路下山去將他掩埋也不可能辦到。
「傻瓜!你是否要電船上的人指證你是殺人犯呢?」
金麗娃雖是那麼輕輕的一吻,當時的情景的確能拘攝人的靈魂的,呶起圓溜溜的朱唇,鮮紅欲滴,星眸半張,那麼輕輕「嗤」的一聲以後,又吃吃而笑,帶著輕薄,又有點玩世的態度。
那管獵槍落在岩頭上的邊緣,被幾條枯竭的松枝架著,這可能是懶蛇唯一的遺物。田野顫顫地躬身將獵槍拾起。
「張興旺,我沒有帶槍,也沒有帶任何武器,讓我上來和你詳細解釋……要知道,我到這裏來,等於救你的性命……」
「……桑南施已經走了嗎?」田野大失所望。
沈雁和金麗娃正在跳得起勁,田野真沒想到金麗娃會如此的天真。
田野剛移動腳步:「砰!」又是一聲槍響,這一槍是落在他的腳跟前,懶蛇的動作很快,又扳好了第三顆子彈上了紅膛。準備繼續射擊。
金麗娃眼睛一瞬,撇下了她的工作,也不敗露痕跡,裝得非常自然地取了一碟蛋糕送到丁炳榮身旁,「你也辛苦了!」她說。
懶蛇已逃近了靠山岩的亂石叢堆,他找到了可以隱蔽身形的地方就停下喘息。但是沙灘上留下他歪歪斜斜的足跡指引了他的逃亡路線,使他無法遁形。
「昨天晚上我又到『華森記』書報社找到了張球,據他所知道的,懶蛇有三個親戚住在香港,他的表哥住在灣仔,是做碼頭苦力的,一個叔父,住在銅鑼灣,就是張球的親戚,另外還有一個遠房的舅媽,住在九龍的青山灣,是個打漁的。灣仔和銅鑼灣兩個地方我都去過了,但是他們都推稱不知道懶蛇的住處,不過,聽他們的語氣,似乎懶蛇早關照過他們不要洩漏消息。最後,我便利用張球了,用信封裝了二十塊錢,叫張球送去交給懶蛇的表哥,說是我在半個月前向懶蛇借的,現在還給他,豈料他的表哥就叫張球貼了郵票寄到青山灣去,似乎不大願意理會他的事呢……」
懶蛇不願意再聽田野的解釋,高聲吼喝:「……你假如再不下去,我就開槍了,下去!下去!」
「我對『牛仔舞』是外行。」田野說。
吳全福知道田野是運動健將,由那地方下水,游泳偷渡到漁村的海灣上偷一隻船來,再駁到電船上去,就可以避免和漁村上的居民接觸了。不過看那浪濤洶湧,水中又不知道有沒有暗潮,由那兒下水是非常危險的事,但也就只有那地方是比較淺近的逃生道路。
隔著山嵐瘴氣,山岩下守候著的村民已經隱約可見。他們當然還沒有知道懶蛇已經喪命,否則會有怎樣的舉動是無可預測的。
「田野……你確實要猛醒回頭了……」他嘆了一口氣自語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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