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再哭了,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設法籌出錢,把欠債還清和他們的瓜葛一刀斬斷!」田野說。
丁炳榮又說:「瞧你!滿臉青腫瘀黑,又和什麼人鬧了事了?在金錢上,我無法幫助你,但是假如要動手槍斧頭,我還可以助上一臂之力——你可告訴我詳細的情形嗎?」
三姑娘悲痛欲絕,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在晨間,田野向沈雁借錢的一幕,她聽得清清楚楚,她知道田野的能力,根本沒有力量籌出錢來給她還債,所以當田野跨進房時,她為不願使田野難堪,故意裝做睡得很熟。……現在,田野又要整裝外出,她猜想又是為她籌錢而去,所以竭力將悲傷忍在肚子裏,除此以外,她心中在安排如何解脫困擾。
田野怯怯不安,心腔卜通卜通跳個不止。他知道和這種老警犬談話,絕對不能有含糊,極力鎮持著,回答:「我在茂昌洋行做了一個時期,……」
「唉——」田野長嘆一聲。說:「替人贖身哪!」
「丁炳榮竟是這樣的人嗎?……」田野好像沒聽見金麗娃所說的話,暗自對他平日認為最有義氣的人喃喃咀咒,心中暗暗的又起殺機。
「你最好快點啦!她剛才自己上來,發現你正和幾個人在爭吵,已經在下面生氣了!」
那副大班原是個舞|女出身,歡場上混了不少時日,先就需得一張油嘴,任何事情需不慌不亂,只見她指手劃腳,口若懸河,天花亂墜地一大套話先把那個亡命之徒唬住。她原是認識田野的,尤其田野在舞廳裏鬧過幾次事,打出了名,什麼烟槍老六、陳老么、尊尼宋,好像都得賣賣他的面子,這樣那油嘴的舞|女副大班有話說了。究竟烟槍老六的大名在九龍地區還嚇唬得住人,有些地痞流氓不由得不怔住神色。不管田野的身份究竟如何,他們也得顧慮一番。倒是那個大腹賈不懂得這一套。他有的是錢,又用錢搬來這幾個地痞給他撐場面,以為就可以一手撐天了。
「你好像有什麼事情不大稱心的!」田野說。
「我想向你借幾個錢……」田野吶吶說。他生平任窮困得沒飯吃的時候,也從未向人開口借過錢呢。
昨夜,扶三姑娘回公寓之後,漏夜請來了傷科大夫給她診治,面額手腳凡有傷的地方都給她敷了藥,包紮了紗布。這真像是一個棺材裏拆出來的木乃伊呢,渾身上下,重重疊疊全為紗布裹纏,那些歹徒們也可謂心毒手辣,對一個女人竟出此毒手。
那舞廳的門前,好像有了些新變化,田野的腦門上是亂昏昏的,眼睛的視覺,也是恍恍惚惚,卻是酒喝多了的關係,他默站著,細細的忖度,過了好半晌,始才發現門框上懸著的一塊霓虹燈牌子換掉了。以前,明明是「蕭玲瓏」三個字,現在卻變了,變成「香魂」二字,這當可看出歡場上的人情是如何淡薄?誰得罪了舞|女大班,就會失去「頭牌」。出來貨腰還是得看「風頭」,看「背景」,看「人情」,看「關係」,看「利害」……否則做舞|女也會由「冷」轉熱,由默默無名竄「紅」!又由「紅」轉黑,看著時勢變化。再看牆上懸著的那些舞|女照片時,田野又大為憤怒,三姑娘的照片竟不見了,換上的卻是香魂的一幅油彩巨型照片。
記得田野做下了第一票買賣時,贈送給吳全福不過一千元。他用一千元已經能把書報社辦起來了。沒想到現在他竟要借五千元呢。以吳全福以前擺書報攤來說。每天賺個十來二十元,就能供應一家人糊口,現在書報社的業務擴展,反而負下債務,開口即借五千元——這樣說起來,豈不是田野害了他了麼?
他在「職業兇手」群中接觸得多,竟也學會了這種江湖浪人的作風。略為拉高了衣袖,露出兩隻斗大緊捏的拳頭,大有隨時就準備動武的姿態。
田野不懂這些骨子裏的話。錢既已到手,亦無其他要求。便站起來告辭。
本來,他自從參加了「正義」公司以後,所獲得的報酬,也不在萬元以下,但平日不知儉省,因為錢來得容易,用出去也特別豪爽,所以一旦有了事情,想籌個幾千元數目,也煞費周折。
「無影無蹤的到那裏去找呢?」桑同白愁著說。
「田野,別理會他,我自己闖的禍讓我自己來完……」一面她轉向尊尼宋說:「殺人填命,欠債還錢!反正欠你的錢,我儘量設法還給你就是了……」
這句話倒是把田野提醒了,霍天行夫妻兩個是他們眼中的財閥。「捨去城隍不拜,去求燒香的」,這豈非笑話,只要把三姑娘的事情隱瞞,金麗娃當不會笑話!
「怕什麼?」田野仍在賭氣,並不為他的「孤掌難鳴」感到惶恐:「這個世界,是人吃人的世界!你退讓,別人就更進一步!從今天起,我要學習反抗,更要學習怎樣去吃人……」
他們每人擁有一個舞|女,嘻嘻哈哈的,有說有笑,打情罵俏。有時又動手動腳,大庭廣眾,表演褻猥之態……就單單把三姑娘置在一旁。這情景使田野看得非常蹊蹺,究竟他們在搞些什麼把戲,細細忖度,越看越是奇怪,等到他探起頭,眼睛掃過那張長桌的檯面時,始才恍然大悟。
田野搖首否認,他覺得未到必要時,還是不給丁炳榮知道較為妥當。
陳老么即笑口盈盈的趨至田野面前,語氣非常狠毒地說:「聽你的說話,好像是你決定要娶蕭玲瓏了?既然這樣,那我和尊尼宋還有何話說?那末我們只好告退了!」
田野的心中原就有著蹩扭,也不知道桑南施突然找他有著些什麼事情,吁了口氣,說:「我的命運坎坷,畢生也脫不了麻煩……」
田野不置然否,只逞強說:「這是我和蕭玲瓏兩人的事情……」
「你說的是德輔道中寶豐大樓的那間茂昌洋行嗎?」
目送他們走後,三姑娘愁眉不展,心中忐忑不安。似乎有大禍臨頭的預兆,她說:「唉,今天又闖禍了!……」
田野更是忍無可忍,捲高了袖子,正欲拉大了嗓斥罵,三姑娘卻忍著了創痛,匆匆爬起來,一把將田野抱著,說:
「那末現在蕭玲瓏出了事,正就是你們所管不了的範圍之內,就當讓她滾了蛋,如何?」
田野心中想,兩千元的數字雖然不及三姑娘負債的半數,但有總比沒有來得好,便不由自主地把鈔票接下了。「那末我欠妳兩千元就是了!假如是郎中的話,我自己也會應付,到底,我在『正義』公司受妳們的陶冶,已有這麼許多的時日,誰吃到我們的頭上,豈非自討苦吃嗎?」他說。
原來沈雁已經醒了,撐著肘膀坐了起來,向田野說話。
「這世界……已經不是人的世界……」田野喃喃咀咒,一面大步跨進了舞廳。
「沒有——」丁炳榮非常詫異,忽而像想通了便裂嘴一笑:「柯大勇這『赤佬』是專門擺噱頭的!」
好在他是有名姓的,也和尊尼宋有過交道,不怕找他不出來……只要存心報仇,早晚總可做到。
沈雁不解怔怔地向田野凝注了半晌,說:「給誰贖身呢?——是她嗎?」他指了指板壁。即問是否鄰室的三姑娘。
田野又想到,三姑娘在晚舞間是必需要到「金殿」舞廳去的,只要到舞廳去,當可以找到她,同時,相信柯大勇也必然在坐擾纏,便下了決心,到「金殿」去找他算帳。他看看鐘點,不過還只是八點多鐘,紅舞|女多半是要擺擺架子的,三姑娘當不會這樣早就到舞廳裏去。可能這時候柯大勇還拖著她鬼纏呢。
「我……我……我可以另想其他的辦法!」
田野回返永樂東街公寓。他的房間來了兩個客人,一個正是那「金殿」舞廳的舞|女大班尊尼宋,另一個卻是給他撐腰的流氓陳老么。他倆正坐在三姑娘的床畔。
這時候,那批地痞流氓已會過了檯帳,由那大腹賈楊亨利領先,似是要離去了。
這樣,田野始較為放心,說:「那末吳先生在嗎?我找他!」
陳老么見田野默想不語,便又加重了語氣再說:「事情已鬧到這種地步,我們即需設法如何收拾!」
桑南施仍在悶著氣,不斷地把弄手中的一條手帕,當她發現汽身已抵步時,一咕嚕起身,鑽出汽身劈口就罵。「怎麼啦?嘴巴啞了不成?到了也不會說一聲嗎?」說完,登、登、登,那高跟鞋幾乎要洞穿水門汀的石板路,走進屋子裏去了。
「英雄不究既往,好漢不問根由!這也是『正義』公司的信條!對嗎?」田野需要迴避正題,便以幽默的方式回答。「要不然,每一件案子在行動之先,妳們也不用保密,把所有的員工完全矇蔽了!」
舞|女副大班見苦勸無效,只有悒悒離去。她回返那幾個惡人處回報,指手劃腳的,似是表示憤慨。看她說話的動作,似乎在說,在無法下臺之下,隨便他們怎樣搞法,她也不管!於她完全無關……。
這時候,那滿臉浮滑的湯冬已自經理室內探出頭來向田野招呼。他正是新任總經理湯九斤先生的弟弟哪!「田先生!久違了!為什麼不進來坐坐?」
首先,他找到丁炳榮。
田野行上走廊間,就聽得尊尼宋在說話,語氣非常無賴的。
「五千元……」吳全福吶吶地說。
「現在不是連累與不連累的問題了!妳實在不適宜在這種吃人的地方混下去!」
在香港地方茶樓的規矩,分成很多階層,樓下是最下級的,上一層樓就比較高尚,再上一層樓,就更加高尚,同樣的一碟點心,樓下賣五角,二樓可能賣七角五,三樓就賣一元了,完全是用金錢來耍氣派。
「還是把我送回去吧!……何必與這些沒知識的人鬧事。……」三姑娘也同樣怯弱,她擔憂的還是怕田野吃了眼前虧。劉文傑的事情仍在腦際,她不願悲劇重演。所以一直在向田野要求,勸說:「像我這樣的人……什麼凌|辱都遭遇了……還有什麼在乎的?讓我回去,給他們賠禮吧!……息事寧人算了。……」
田野調頭就走,道歉之意,早拋諸九霄雲外。
「哎喲!」司機冷不防被打個正著,踉蹌摔倒,仰到駕駛盤上的喇叭上去,於是喇叭大嗚,車外的歹徒約有七八人,便蜂湧趕上來了。
田野原是找吳全福借錢來的。這會兒確實難以啟齒。
「假如你賭場上轉敗為勝時,不妨來告訴我!」她最後說。
同時,三姑娘也被他們推出車外,她即呼嚷說:「你們要打……打我好了!……不要打他呀!……」
「不!田野……我怎能連累你呢……我不是說瞧不起你的話,實在的,我諒你也沒有能力……替我把欠債還清……而且,你和我一樣,孤零零的一個人落在香港,怎有力量和尊尼宋、陳老么那種有地頭勢力的人去鬥?……」
「蕭玲瓏小姐呢?」
那桌子上,除了酒瓶杯碟以外,還有厚厚的一疊鈔票,正正的擺在三姑娘的面前。
他尚沒有用晚飯,本也無心吃飯了,但時間尚有寬鬆,就胡亂走進一家酒家,要了兩樣小菜,一壺白乾,自斟自酌,約俟至了九點多鐘,始才向「金殿」舞廳而去。
五千元當不算是個小數目,田野為解決三姑娘的困境,所要求的不也是五千元。東奔西走,七拼八湊的,身上現有的合攏來也只有兩千餘元,而吳全福開口即借五千,這不由得又使他加重了困惑。
「那就是丁炳榮出賣我了……」田野憤然說。這時候他意覺到正義公司裏的每一個人,恁是表面上怎樣夠義氣,怎樣好,也同樣是靠不住的!
但三姑娘所得到的是一記狠狠的耳光,只聽得那流氓猙獰而笑說:
田野還像紳士呢,他披嘴一笑。向那大腹賈彎腰深深一鞠躬說:「非常抱歉!」於是,他執起三姑娘的玉手,緊摟著纖腰,這一曲音樂,是「牛仔舞」,對這蹦蹦跳跳,表演風騷的年輕小伙子舞,田野是外行,他仍是以紳士作風,穩重的,只是加快了腳步直打轉,倒是三姑娘的舞步特別凌亂呢!
「看你滿面傷痕,定然又是和什麼人打架了!何必呢?這年頭,得過且過,和人家鬧意氣,到頭來還是自己吃虧……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有一種人,一天到晚為吃飯問題奔波,相反的一種人,一天到晚為吃飽飯沒事幹而奔波……」
三姑娘忙執起他的手,不斷地撫摸著說:「為我這個不值錢的人,你又何苦呢?……事實上,我並不為自己擔憂,你且看,現在我已不是掛頭牌的舞|女了,門前的霓虹燈牌子,也被人取下,……以後再也沒有人給我撐腰!……就可能被打進冷宮,做『湯團』舞|女,任何人可以對我公開凌|辱,還有柯大勇、彭健昌等人,他們得不到冀想的要求,就隨時隨地同樣的可以叫我坐『冷板凳』!……我擔憂的還是你……」
汽車的速度很快,他們兩人只顧愁苦相對,沒有認路,瞬刻間,汽車已越過了寧波街向前疾駛。
桑同白已站在客廳門前相迎,這老人經過查帳之後,形容較之以前,更是憔悴不堪了,他和田野握手之後,招呼田野進客廳內坐落。
「hetubook•com•com怎麼好呢?……他們全是一群蠻不講理的流氓呀!……」她說。嗓子也在打顫。
三姑娘在「金殿」舞廳裏竄紅,也可以說是紅遍了半邊天,這是尊尼宋所捧的,也可說是尊尼宋給她撐腰,為什麼今天一冷落即告如此地步?舞客要用「坐冷板凳」的方法對付舞|女,也就等於坍舞廳的場面,坍尊尼宋的臺!給抱檯腳的陳老么過不去……這些,他們能置之不顧麼?
「好吧!朋友!要賭狠就不妨下車去賭……」那司機停妥了汽車,即回頭來說。
「柯大勇說你有事情需要找我!」田野說。
三姑娘搖頭:「你想得太簡單,想得太容易了……尊尼宋和我訂了一年合同,簽了字,蓋了章……現在才不過過了三個月,要等到合同滿時,還差得很遠啦……!」
「妳以為就這樣離開舞廳就可以無事了嗎?」
田野略有躊躇,知道又少不了要化費一番唇舌,向桑南施道歉一番。
「他媽的……」那流氓要制止三姑娘的呼喊,不惜以重拳照著三姑娘的背脊打去……她栽倒了……
三姑娘更是恐慌得連站都站不穩了。
「這倒奇怪了,你們的生意不是做得很好嗎?門面也擴大了,氣派夠得上,貨物又多,你又由經理升到了董事長!」
這是舞|女得罪了客人,常得到的無理待遇。是用錢欺侮人呢!叫做坐「冷板凳」。
「怎麼沒聽見?我又不是聾子!」
田野愕然,看丁炳榮的面色,非常閒逸的,似乎並沒有什麼緊急的事情要做,他和周沖兩人也是閒著無聊才到「鱷魚潭」裏來泡的。
於是,田野便向丁炳榮告辭,欲轉道至干諾道找金麗娃商借。
「好的,假如再沒事,你就請吧!」田野讓開了路,以手比著,算是下了逐客令。
臨走時,丁炳榮招呼他說:「不要和柯大勇找麻煩,情場如戰場,是什麼手腕都使得出的!」
「假如你的確是很愛蕭玲瓏的話——」陳老么再說:「那末我勸你馬上和蕭玲瓏宣佈結婚!這樣尊尼宋自然也死了心,不會再來麻煩你們了,要不然,我勸你還是放棄一切……這也是為著蕭玲瓏的前途著想!你總不至於會因為對蕭玲瓏有一點肉體上的企圖,而耽誤了她終生的幸福吧?」
田野知道,那司機絕對是和那些流氓一夥的壞蛋,要先發制人,捏著斗大的拳頭,使出渾身的蠻力,首先一拳照著司機的眼睛打去。
田野感到失望,撫著臉上未癒的傷痕,吶吶地說不出話。
田野仗著酒意,絕不畏縮,決意要和他們拼上一陣。撫摸身上,竟什麼武器也沒有。急中生智,匆匆搶起了三姑娘手中的手提包,把她的粉盒拿出來,捏在手中。汽車已經在那批流氓的身旁停下了,在車頭燈的亮光照射下,可以看出他們的臉孔,就是剛才在舞廳內和楊亨利坐在一起的流氓。
「……你真的要我收山嗎?」三姑娘躊躇著,似乎還有考慮的地方。
田野經過細想之後逐漸怒氣全消。還打算向桑南施解釋一番呢。
「丁炳榮倒是一片好心!他知道你常常愛衝動,作無謂的冒險,你曾要求他設法替你偵查潘彼得的下落——要知道,潘彼得在『聖蒙』慈善會出了事情,便出了重資一直要求我們庇護,當然這個人我們是要負責他的安全的,假如是我們的自己人把他拖出來,那豈非我們自己人打自己的嘴巴嗎?所以這件事情,丁炳榮是必然會絕拒你的,這是他對『正義』公司的忠誠。他除了拒絕以外,而且還向柯大勇啦、沈雁啦,平日幾個和你比較接近的人關照,請他們不要受你的慫恿,因為他們是不知情的……」
「唉——」又是一聲深重的嘆氣。三姑娘羞懣地似乎說不出口:「你走了之後,在光天化日之下,他竟要……他竟要……唉!真是無恥,比禽獸不如……幸而,香魂剛巧由外面回來,算是救了我的清白!在後,他一定拉我到外面去遊玩,說是看電影,吃大菜,我知道他心謀不軌,只是想避開香魂而已,於是我便死拖活拖,一定要拉著香魂同走,香魂的習慣,向是喜歡『斬老襯』的!我們三人同行,看了電影,吃了大菜,然後便到舞廳裏來了!」
「那末就是賭博遇了郎中!假如是這一遭,倒不必急著要錢,動拳頭就行了,黑社會之中,是講究黑吃黑的……」
但由那時開始,桑南施非但沒有拆穿他的身份,而且還對他特別友善,處處予以袒護、幫忙。今天鬧氣的原因,或許她已撞見為三姑娘爭吵的一幕。少不了還是妒忌與誤會的憎恨……。
司機仍是不答,田野便知道事有蹊蹺,可能他們又中了那些地痞流氓的奸計了。那巷子黝黑的,窄窄的僅能行走一架汽車,再向前走,已可看到有一批形狀兇惡,衣衫不整的歹徒守在那裏。
但田野卻拉著湯九斤說:「老吳現在在什麼地方?」
田野覺得正好。他正需要雇車趕路,先到寧波街舞|女公寓,給三姑娘搬行李,然後趕返尖沙咀乘輪渡回返香港去。他便把出租汽車留下,向三姑娘說:「現在,先到妳家裏去取行李!」
吳全福說:「我的問題很簡單,有錢馬上就可以解決,沒有錢,多談也沒有用處!」
「那你為什麼不睬人呢?」
那座大鐵門早已打開,女傭仍恭立在門前,待田野踏進門去之後,替他把門關上。
「吳全福現在做了我們的董事長!他上茶館去和客人談生意去了,也許一兩個鐘點就要回來的!」
「你是好好先生一個,不要太相信人了!」田野正色說:「要不然,我得請你把你負債的原因詳細給我說個明白!」這是學金麗娃的方法。
「先生,要汽車嗎?」原來竟是流動性的「野雞」出租汽車呢,那司機自車廂中探出頭來兜生意。
田野出了霍宅的大門,一路上又在盤想,一個人到了緊急時,想弄幾個錢,也費上這麼多的周折,這世界簡直是缺乏人情味的世界,四處只有陷阱,人與人之間的陷害。
桑同白說:「一個人生存在社會上,不論做好做壞,終歸是會有風波的。想排除萬難,確實不容易,不過聖蒙查帳的事情,已算獲得圓滿解決,關於潘彼得搗亂的帳項,我們已獲得有力證明,虧空公款部份,我自咎失職,但是他的叔父潘中元是他的介紹人及保證人,當然也不能推卸責任,現在董事會出面調解,在潘彼得還沒有追捕歸案之前,由我和潘中元各賠出一半,算是暫時把問題解決了!」
湯冬過來和他握手,一面強把他延進經理室,他在田野面前,當然不敢搭起總經理的架子,不過按鈴喚小廝進房斟茶遞烟的一般客套形狀還是要做的。
「一個人只要把心橫了,就什麼也不管的!」田野堅決說,他的心中也在盤算下一步驟。
於是,田野把剛由金麗娃處借來的兩千元,分一半交給吳全福,然後,怒沖沖的告退了。這時候,他又開始愁緒,如何再設法籌滿五千元解決三姑娘的問題。同時還下決心要偵查吳全福為何負債累累。
以後,他就拉雜談了些書報社內的業務情形。
司機江標站在車旁忙向田野遞眼色,請他快進車子,一面還替他拉開了車門。
田野卻把他一把扯著說:「別忙,蕭玲瓏究竟欠你多少錢?請你說個明白!」
田野明白,這是江湖人的一個做紅臉,一個做白臉的手法,但他生平就是吃軟不吃硬的脾氣。看見陳老么一團和氣的,心中雖有餘忿,也不好對他怎樣。
「公款與私人於我是一樣的!我只要五千元急用!」
「好吧!」田野對吳全福的態度已起了憤懣。氣忿說:「既然你不把我當作好朋友,我也不再追問了,現在最後一句話,你需要的錢,在數字上可否少一點?」
這是案發的象徵。田野更需要提醒自己小心,點頭說:「是的,司徒先生很熟嗎?」
「那末尊尼宋今天不到舞廳也是避開的了!」田野又說。
那是在音樂臺的出口處,拼了三張桌子,排成長長的,如同擺餐設宴。
「真該殺……」田野拼出一句。心中不免又暗暗焦急,他離開了舞|女公寓,柯大勇會對三姑娘怎樣?這可憐的風塵女子所遭遇的苦難已經夠了,而社會上的惡棍向她逼害永遠不止,心中又暗暗動起殺機。周沖和丁炳榮似乎有什麼機密的事情需要商量,有田野在座似乎不大方便,田野喝了杯茶,見機告退,因為他還要趕向九龍去找柯大勇算帳。
這樣,三姑娘才知道她想歪了。
「我們走吧!還是及早離開這是非之地,等到舞廳打烊之前,相信那些流氓還會轉頭來尋仇呢!」三姑娘撫著田野的頭髮說:「我擔憂的還是你!……記得我們和劉文傑作對時,就是這樣……」
尊尼宋和陳老么的聲音在樓梯上失去,他們已經走了。
「那末柯大勇的人呢?」田野又在舞廳裏掃了一轉。
三姑娘頓露驚詫之色:「不幹舞|女倒可以,叫我搬到那兒去呢?……我實在不願意連累你呀……」她急疾搖頭。
巷口間已有人影湧進來了。田野目睹歹徒長揚而去後,神志稍清,他要找尋三姑娘,一眼瞥見她軟柔地癱在地上,是毆打昏了呢,身上的旗袍和襯裙全被撕裂,褻衣全露在外面,尤其兩條雪白的大腿,很不雅觀。他便匆忙脫下上衣,給三姑娘蓋罩上。
「啊,她在坐檯子!」他揚手一指,再打了兩個鞠躬,便走開了。
但是這一著,田野卻能看出他們疏漏,生是非的是田野,而他們卻不直接找田野尋釁,而要找舞|女大班,這當可證明他們仍有顧忌,仍有膽怯之處。究竟他們摸不透田野的來路。不敢輕易冒犯。
「宋大班今天請假——你要找小姐我替你請副大班過來好了!」僕歐說。
田野知道桑南施又在鬧大小姐脾氣了。便說:「今天妳的火氣好像很大,為的是什麼呢?」
「哈!卻來除了那賣肉的,還另外有戶頭!」忽然,在屋子的大門口旁,有人以譏諷的語氣說話。
「那末我就變成你開玩笑的對象了?」田野也泰然說。眼中灼灼閃露了兇光。
這時候吳全福正坐在一張靠背椅上,頹廢地坐著,垂首附胸,說他是睡著了吧,他的眼眼睛又是睜著,凝注著地板出神,像有什麼紊煩的事情把他困擾。
「尊尼兄,鬧意氣要看對象,為一個價值三十元一夜的女人,又何必?要不是你老哥把她提攜起來,做了紅舞|女,誰有興緻爭爭奪奪的,拿個三二十元出來就可以和她睡上一夜,我勸你算了吧!傳出去給人家聽見,還要當做笑話談呢……」
田野弄得如墜五里霧中,究竟是怎麼回事呢?吳全福吞吞吐吐的似乎有極大的隱衷。一個做生意的人負債並非是什麼坍臺,丟人的事情,為什麼吳全福一定要隱瞞著呢?
「唉——」他深深嘆了一聲,坐了下來,頓覺得鬥志全消,滿佈在四周的盡是煩惱,盡是醜惡,他真不知道世界上的人是怎樣活下去的?
田野知道,舞|女副大班的言語,在表面上是勸說,實際完全是幫著尊尼宋說話,心中更是「火上添油」,仗著酒意咬牙切齒說:「我現在什麼也不管!反正我這幾年的生活也是靠拳頭打出來的!耍刀耍槍乃是家常便飯!誰要對蕭小姐怎樣!我和他說話!反正今天蕭玲瓏的檯子我包了!說什麼也不行!誰要不服氣,叫他過來和我說好了!」
三姑娘又再哭了,伏枕嚶嚶抽噎不止。
這曲舞完了,歇了幾秒鐘,第二曲舞又起。眼看著,舞|女副大班已經應|召過去,因為尊尼宋請假,什麼事情就歸由她出來承當。副大班是個女的,那些地痞流氓向能欺凌女性,尤其對這種混跡歡場的女人更瞧不在眼內,形勢洶洶的,大有動手毆人之勢。
「哼!臭婊子的!妳現在就算脫|光了衣裳,看我們的亨利楊會不會要妳……媽的!」
「唉!那裏,我是老愛開玩笑的,請勿介意!」柯大勇再次脅肩,他的流氓腔已耍出來了。
「我不要掛頭牌……也不要再混下去……你快走……」
田野站在他的跟前,他毫無感覺。似乎是癡人一樣。看他的修飾,還是那套陳舊的土布衣褲,沒有一點董事長的氣派。記得書報社剛開張的時候,湯九斤兄弟兩人還是土頭土腦的鄉氣打扮,現在搖身一變,充滿了市儈的豪華氣息,只吳全福還是這個老樣子。
正在這時樓梯上起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響,使他們的爭吵寂下,走上樓來的竟是桑南施家中的司機江標。出在樓梯進口處的欄杆扶手處探起頭來,一眼即瞥見田野站在那裏。正和兩個陌生人在爭辯得臉紅耳赤的呢。江標識趣,只站在那裏等候,並不說話。感到尷尬的倒是田野,幸而並不是在房間內吵鬧,要不然,剛才的那一幕,三姑娘哭哭啼啼的給江標撞見,傳到桑南施的耳朵裏,那還成什麼話www•hetubook.com.com呢?
這句話復又挑起田野的怒火,立即加以指斥說:「我倒希望你能把話說清爽,究竟是誰得寸進尺?」
尊尼宋卻不肯放鬆,冷笑了一陣,回答說:「常言說得好,『一種米養一百種人』,舞廳裏的舞|女這樣多,人品良莠不齊,誰能替誰負得了全責?客人全是花錢去的,得罪了客人無異就是給舞廳擋了財路,給舞廳添了麻煩,我們管得了,自然要管;管不了,自然就由他而去——搞得不對,還叫她滾她媽的蛋!」
這一個突於其來的舉動,以及他宏亮的說話聲音,使得那批地痞流氓全放下他們的歡樂,全眼瞪瞪的用兇惡的目光向田野上下打量,尤其那群醜之首的大腹賈,張大了口,露出牙,愣然地讓他啣在嘴上的雪茄烟滾到了胸脯,又落到膝蓋,又跌落地上……。尤其那可憐蟲三姑娘更是驚惶萬狀,她嚇得渾身都起了戰悚,抬起含淚的眼。凝看著田野,只是默默地搖頭,她好像沒有膽量來反抗當前的厄難。
「不!我是來看沈雁的,沈雁不在,順便看看你!卻發現三姑娘也在這裏!」
他想到了吳全福,便匆匆轉道往皇后大道的「忠民福記書報社」,這書報社的業務果然比以前進步發達,已不是從前的那樣狹窄小得可憐的門面了。門面由單邊敞開佔了一整間,裝飾也不像原先的那樣寒酸,相當的輝煌呢。裏面的佈置有模有樣,壁櫥書架,書刊雜誌琳瑯滿目,似乎專做批發生意,還有沙發椅、經理室。這種場面,誰也不會相信那是用一千元起家的。
「五千元!還不是個小數目!」她止下了挑撥性的蕩笑,怔怔地說:「假如是向公司借,霍天行不在家,假如是向我借,沒那末多!……」
「有一文算一文,你能幫忙多少?」吳全福說。
「由你的表情,足證這五千元是用在偵查潘彼得的身上去,不會假了!」金麗娃再說。
「也許五千元一時也不容易籌得起來……但是我知道你目前比我有辦法……無論如何,多多少少,希望你儘量幫我的忙……要不然,我這間書報社就得垮了……」吳全福帶著醉態非常懇切地再說。
「田先生久違了,為什麼不進來坐?」包國風向田野說,以情場勝利者的姿態。
三姑娘垂著頭,沒有言語,漱漱的珠淚,就代替了一切。
「看你這發急的樣子!」金麗娃保持她的平和,慢慢地用完她的早餐。「那末你也可否坦誠相告,讓我知道你忽然要借五千元的用途?」
三姑娘愁緒萬端,當汽車駛動時,她感慨說:「早知道如有,當日我又何必離開永樂街呢?」
尊尼宋裝做氣忿未平的姿態,逞意氣說:「哼!陳老么,你是有癮做和事老的,做一次,我兄弟坍臺一次,讓人家得寸進尺,我卻步步後退,你究竟退到什麼時候方肯罷休?」
汽身已來到堅道桑宅的門前停下了。江標下車替他們拉開車門恭恭敬敬的竚立一旁,並不說話,因為他才清楚桑大小姐的脾氣是如何的不好惹,高興起來,怎樣說,怎樣好;煩起來的時候,管你是什麼人,隨時隨地的會給你觸霉頭。他竚立一旁,不說話是最聰明的辦法。就拉開了車門,侍候她走出汽車。
「來!我們到房間外面談!」陳老么再說。不管田野是否同意,即把他拖出房外,態度顯得非常神秘的,還順手把房門拉上了。
江標走後。田野即轉向他們兩人說:「今天的事情,我不希望和兩位繼續爭吵下去,讓我們就此結束!反正欠尊尼宋的錢,我負責替蕭玲瓏償還就是了!」
三姑娘不忍眼看著田野吃虧,她哭著,抓住了一個流氓哽咽說:「……你們的楊老闆呢?……我要找你們的楊老闆說話……告訴他……只要你們住手……他的任何條件我都接受……」
「田野不必動氣,我想和你說幾句私底下的話,憑你我的交情,總不至於拒絕吧!」一面,他做好做歹的,以魯仲連的姿態,同樣把尊尼宋勸阻住,又把三姑娘勸回床上去。
「柯大勇呢!怎麼沒到舞廳裏來?」他以鎮靜的姿態逗三姑娘說話,藉以鎮壓她不安的情緒。
「好吧!假如你不生氣,我就走了!」他奸狡地說著,大搖大擺地跨出了大門,又回過頭來說:「記著!我們是好朋友,又是好同事呢!」一面笑著,一面落下了樓梯。
「他坐了一會,便推說有事先走了!似乎是預覺有什麼事情發生呢!」三姑娘指著那批地痞流氓說。
田野嘆了口氣,回至房間內,三姑娘仍伏在床上嚶泣不止。
田野在堂廳中找不到吳全福的影跡,就只有掀開廂房的門簾,逐一找尋。果然的,就發現吳全福醉倒在一間廂房之內。田野很奇怪,為什麼最近吳全福老愛酗酒?
「你送我們到那兒去……」田野怒而問。
尊尼宋的無賴說話可提起了三姑娘的傷心事,忍不住竟嚎然痛哭起來。
田野也同樣否認。
「五千元……」
「好吧!既然這樣說,我等著妳還錢就是了!」尊尼宋說完,就有欲動身之勢。
丁炳榮赫然大笑,他拍著田野的膊胳悄悄說:「……你知道我家裏有多少人靠我生活?——連老連少,總共十四口人!要不然我才不會幹『正義』公司這撈什子!叫我這一下子拿弄個五千元,那真比登天還難哪!你這末急著要借五千元,又有什麼困難嗎?是否在女人的身上出了麻煩?要小心哪,小老弟,在這年頭,女人是禍水,凡事應三思而行!要不然,無謂惹出事端,懊悔也來不及了……」
客廳中,另外還有一位客人,中年,臉龐消瘦、唇上一撮短鬚,兩眼炯炯有光,神色奕奕,顯得是個非常精明的人物。
但意外地田野卻掙扎開了那些壓著他的歹徒們的手爬起來了,原來他用三姑娘的粉盒灑歹徒的眼睛,這方法很生效,有幾個歹徒雙手掩眼,不斷地揉拂。田野便可以向他們還擊,但他已被毆得不像樣了呢,滿臉血痕,衣衫破爛……能站起來也是歪歪倒倒的,他卻在笑,赫赫地發狂在笑……
這時候,那高大的女傭捧進了早餐,那是一隻非常精緻的銀色餐架,可以裝置在床上吃的,這也是洋作風,早餐需得在床上吃,要吃完早餐之後始才洗漱。
是時,尊尼宋已在房間和三姑娘談妥,跨出房門來說。「老么!我們走吧!等著她還債就是了。」
「啊……我早說他們是不肯放過我們的……」三姑娘惶恐之餘,又痛哭流涕了。
「不熟,但是那洋行的總經理霍天行卻是社會上很有名的?」司徒森的眼中閃耀著光彩。老在注意著田野的臉色。「聖蒙年會的那一天晚上,你在現場吧?」
「還是讓我回去吧!」三姑娘又說。但田野不理睬。
「這是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妳不睬我,我當然也不睬妳!」田野和尊尼宋所惹的氣,準備發洩出來了。
陳老么又做好人了,把尊尼宋勸住。說:「尊尼兄,田野老哥是知情達理的人,沒有什麼事情是說不清的,這次可讓小弟我,來做個和事老,打個圓場如何?免得自己兄弟傷和氣,將來大家見了面,都不好意思……」
女傭把餐架置在床上,金麗娃即揮手命她離去!隨手把餐盤中的咖啡分給田野。
「哼!別以為妳有姓田的給你保障,事實上姓田的什麼也保障不了!妳犯得上和尊尼宋、陳老么那種有地頭勢力的人作對嗎?何苦?還有彭健昌那種人也不好得罪的,妳樹敵這麼的多,將來再怎樣出來混呢?」是柯大勇的聲音。
他在惶悚間,強作鎮靜,哈哈一笑說:「我原是一股熱情,自告奮勇,但是生恐怕越幫越忙了……」
陳老么做白臉又把田野按捺住低聲說:「你搶了人家的女人還想怎樣呢?給兄弟一個面子,魯仲連做到底——現在這問題很簡單,就是這女人究竟歸誰所有!」
田野很氣忿地扔下報紙,他知道這段新聞刊登出來,準會惹起桑南施的誤會,以及金麗娃的譏諷,但這時候什麼都顧忌不了。這時,三姑娘正睡在他的房間內,而他自己卻擠到沈雁的房間內和沈雁拼床。
「幾天不見,你怎麼完全變了!」桑南施怒目說。
「我找蕭玲瓏,她也上舞廳去了嗎?」田野問。
於是,田野皺起了眉宇,醉眼不斷地在舞廳內打轉,找尋三姑娘的芳蹤……那必然是柯大勇在坐的。
在下午快要下班之時,倏的周沖有電話來,邀約他到「天鳥」咖啡室相聚。他放下電話猜想,可能又是什麼謀殺案要進行了。所以下班後,並沒有回返公寓,即直接趕至「天鳥」咖啡室。
警察進來了,還有一大批看熱鬧的行人。「怎麼回事?」警察問。
「把舞|女大班叫來!」一個個子矮小的流氓向僕歐吼嚷,因之,全場的客人均向他們側目。
司徒森和田野握手後露出非常和藹的態度:「田先生沒有進『聖蒙』慈善會之前,曾在那裏做事呢?」
田野沒等尊尼宋說完,即大肆咆哮:「你這人究竟是人還是畜生禽獸?我且問你!蕭玲瓏在舞廳內幾個月來所賺的錢,到那裏去了?」
德興茶樓並非是一間大規模的茶樓,但也有三層樓,最下一層的茶客多半是中下層的人物居多。那是一色的檀木檯椅,尤其那些下級的人物聚在一塊,四個人,桌子底下頂多只有三隻腳,其他的腳多半縮到凳子上面,蹲不像蹲,坐不像坐,就是那姿勢的較多。
桑南施正坐在床畔,床上洒滿了照片,她正在整理貼照片的簿子,田野站在房門口間,她的眼睛雖然不抬起來,也斷然不會沒有一點感覺,似乎故意使田野難堪的,利用包國風來激怒田野的妒意。
「你是喝醉酒了……」她哽咽說。
「那末你呢?」三姑娘因過度喜悅而略感不安了。
湯九斤不能答,眼睛投向湯冬,徵求指示,湯冬點頭,湯九斤才說:
「啊,她呀,她在下午出去以後,根本沒有回來過!」
「你下去等著!我就來!」他說。
這天,舞廳裏的客人不算多,大概五分之一的坐位仍空著,不過,倒是還不錯,舞|女都有生意,不論「湯團」的也好,熱門的也好,都一律坐了檯子。僕歐看見田野,便打躬作揖的。這是曾經賭過狠的好處。他被招待到一個地位很好的坐位上坐下,靠近舞池,又不和音樂臺太接近……
「啊,小乖,何苦呢?妳以為那姓田的可以保障妳,是嗎?事實上,那姓田的什麼也保障不了!我看妳還是從了我!讓我來做妳『撐腰』的!這樣,妳以後再在舞廳裏混下去,我敢用人頭保證,還是給妳掛頭牌,沒有誰敢再欺侮妳!就算陳老么、尊尼宋、彭健昌等一干人都得聽我的……」
於是,田野立即起座告辭。湯家兩兄弟挽留不住,以後,他們兩弟兄就鬼鬼祟祟的湊在一起耳語,似乎互相申斥。
「只有妳們這些富家小姐才是永遠不變的!」田野也激怒回答:「對任何人都是呼呼喝喝的當作下人看待……」
「當時電燈是黑著……是熄燈舞呢!」
「蕭玲瓏的事情可沒有那末簡單,要知道她可欠了我不少的錢啦!我投資到她的身上,原指望大錢能生小錢的,現在假如讓她一走了之,那豈不是叫我血本無歸麼?而且現在她和舞廳簽訂的合同,又有許多舞客對她仍有企求,這樣的一棵搖錢樹我正怎能放過?最低限度也得叫她把我的本錢完全撈回來『原璧歸趙』……」
「吳經理在嗎?」他逕自向經理室行過去。
江標也壓低了嗓子,輕聲答:「桑小姐在下面等你,請你馬上下去!」
沈雁似有不解,側著首,諱莫如深地說:「你問這個幹嗎?」
「啊?那為什麼不報警呢?」田野狡獪地故意裝作為他著急,以避開自己的嫌疑。
尊尼宋又是一聲冷笑,狡獪地說:「她賺的錢,到那兒去了,我怎能過問?幹紅舞|女的,誰都有三兩個拖車,也許貼小白臉了,我怎能知道?」
三姑娘欠尊尼宋的錢,本就可以不還的,因為這純是欺騙……但為三姑娘本身的安全計,息事寧人,又必須設法把所有的欠單買回來。寧可以後再設法把他幹掉!金麗娃借給他兩千元,連同他自己本身所有揮霍剩下的幾百元,湊過來兩千五百元還不到。這當不能解決當前的問題。於是,他一再思索,除了吳全福以外,在香港地方,再沒有一個「通財之義」的朋友了。
「難道說案發了麼?」他心中想,尤其想起桑南施對他的態度,是那樣的憎恨、憤懣,更屬可疑。
這句話,倒似乎打動了舞|女副大班的心弦。她撫著遲暮的紅顏,似有「人老珠黃」的感慨,嘆了口氣,悄然說:「這又何苦呢?……坐『冷板凳』只是精神上受苦,假如把心境放寬,也就無所謂了……何苦要和那些地痞流氓鬧意氣,到後來還是自己吃虧!當然啦!田先生!他們是不敢對你怎樣的!但是可以用種種非法的手段對付蕭玲瓏呀!這樣搞下去!你無異是害她呀!……」
「老吳現在正坐在德興茶樓裏……」
桑南施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小汽車正等在門口,她的形狀已顯得有點不大耐煩了,呶著小嘴,正在拼命的扇扇子。
副大班有左右為難之色,她在那方面拍了胸脯了。她吶吶說:「這怎麼行呢?人家叫檯子在先……」
田野也莫明他的容忍工夫,會忽然間變得這樣的好?假如在平時,就是拼著命也早把拳頭擂上去了。
「只要他的人未走出香港,我相信絕沒有問題的——潘中元的身上,絕對有線索!」司徒森說時,又盯了田野一眼。
「你再動手動腳的,我就要叫嚷了……」
副大班笑笑,拍著那已偏塌的胸脯,說:「一句話,我負全責把她弄回來就是了!」
尊尼宋冷笑,隨手在衣袋中掏出一疊紙片,迎起一揚,說:「欠條全在這裏!」
田野被弄得很尷尬,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田野早已起床了,他尚猶在夢中,田野扔下報紙即趨至自己的房間看三姑娘怎樣了。
田野赫然一驚,幾乎喝到口裏的咖啡也噴出來了。「誰給妳的情報呢?……」他張惶而問。
田野避不作答,說:「既然你沒有辦法!那末我去找丁炳榮……」
「呸!為什麼要向他們低頭?」田野仗著酒意,眼中閃露著兇芒,大有冀圖和他們血肉相拼之意:「蕭玲瓏,我們要堅強起來,和惡勢力相拼!只要壯著膽子,是什麼也不怕的!」
田野覺得蹊蹺,心中起了納悶,只見他們兩人不斷地打眼色,究竟他們之中有著些什麼秘密呢?
那是笑裏藏刀,她嗅著鮮花,胃口很好。牛奶喝了,正嚼著麵包。
「……」田野不知如何答覆。生恐不小心露出馬腳。情急智生,即說:「我對於偵探完全是外行。」
田野卻沒想到自己,他又何嘗不是遍體鱗傷呢,身體上下,全塗了紅藥水,好像血人一樣。眼眶是青的,額上、頰上除了幾塊瘀腫外,盡是抓傷,擦傷的斑痕。
湯冬比較機警,忙又和田野扯談書報社的業務發展計劃,藉以把田野的疑竇拖開。
「是否又是和尊尼宋那批頭蛇鬧氣了?」丁炳榮問。
田野對司機還不肯放過,跨坐上椅背,繼續給他結結實實的擂了兩記拳頭。那司機原是個老槍,吃不住田野的蠻力,便告昏倒了。車外的歹徒要拉開車門了,田野抽緊了閂扭,不給他們開門。……
三姑娘仍昏迷地睡著,他不忍心將她弄醒,輕輕的又回返沈雁的房間內,那衣櫃前有一方長長的照身鏡,他照了照鏡子,覺得自己已真不像個人樣了,撫摸各處,都仍在隱隱發痛。記得劉文傑向他行兇時,也沒有這樣辣手。而楊亨利還是個有錢勢的大亨!他的出手比劉文傑更狠毒……
香港大酒店的茶座有個綽號叫做「鱷魚潭」,給這茶座起上這個雅號的人相當缺德,因為這兒的茶客什麼身份的人俱有,看上去個個都好像有點來頭,每個人都好像鱷魚般的兇猛,實際上內中終日無所事事的窮措大很多,閑著無聊,坐落「鱷魚潭」窮泡,有時候又真可泡出些許名堂呢。
田野躊躇著,實在無法啟齒,因為三姑娘的出身到底是個私娼,丁炳榮知道得清清楚楚,假如把事情詳細說出來,非但於事無補,恐怕還要遭受笑話呢?何況丁炳榮又曾邀請柯大勇等人替他到金殿舞廳去撐過場面。
「當然!我向來是言出必行的!」田野說。一面攙扶三姑娘進入車廂向司機關照:「到寧波街去!」
三姑娘原有舊傷,這一拳是打得非常狠毒的,像要閉住了氣。直在翻胃,只見鮮血又從口角裏冒出來。她知道容忍、退讓,也不過是助長惡人們的兇焰,她需要反攻,需要和他們拼命,於是橫起了心腸,掙扎著由地上爬起,向著那些歹徒衝去……她的眼睛也是昏花的,也看不清楚什麼人了,抓著人便咬,但她究竟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歹徒們見她發了狂,對她的毆打更是不留情,衣裳也給撕破了……一忽兒,她已昏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了。
「喲!我的大學生,怎麼幾天不見面就胖了?」她劈面就譏諷田野被打腫了臉,說完即吃吃笑個不絕,似乎是已洞悉田野求見的原因。「又是和什麼人鬧了氣啦?又是為女人麼?你向來有嗜好是為女人拼命的……」
「我可以發誓,我要找尋潘彼得純粹是站在正義的立場,此人的行為卑劣無恥,他殺害了慈善家賈子德藉以陷害桑南施父女,藉以摧毀聖蒙慈善會,這種行為真該碎屍萬段……正義公司在行事前後並沒有把消息傳遞給我,我怎能知道謀殺的主持者是誰?……找尋潘彼德乃是出自我的良心上的道德行為,但等到丁炳榮勸息我罷手時,我即實行罷手,……借這五千元我肯發誓,絕非用在潘彼得身上……」
司機沒有回答,突然一個急轉灣,汽車竟駛進一條橫巷。
「你來晚啦,她們全上舞廳去了!」她說。一面開門讓田野進屋。
田野不願意和他爭辯,心中澈然大悟是中了柯大勇的「調虎離山」計,好卑鄙惡劣的傢伙!他的目的當是對三姑娘有非份企圖,竟不惜以假傳聖旨使田野撲空。
「五千元?」金麗娃霎著俏眼。「這不是個小數目,你算是借公款?還是向我私人借?」
吳全福猶豫再三,終於還是搖頭說:「這又何必呢?說出來你又不會懂……假如實在沒有辦法,我也不勉強……我自己做錯了事,就得自己設法挽回……了不起,我頂多犧牲了書報社不幹就是啦……」他默了一默,又吐出一句話:「……所可惜的是一番心血全白費了……」
「原來是尊尼宋搗的鬼!」田野氣忿地說:「那我倒不怕找不出他們的『龍脈』!」
沈雁自從失寵於周沖,上次田野替他仗義執言以後,對田野的感情大為轉變。查其實情,沈雁不過略為接近金麗娃,常趨霍公館討好,便惹起周沖的誤會妒忌。
周沖卻譏諷說:「田野只要是他沾了邊的女人,是一個也不肯放鬆的!我看他遲早還是要喪生在女人的身上呢!」說時,眼中也似乎閃出殺機。
「真不受抬舉……」
這時巷口外連連響起幾聲警笛,是好事的路人招來了警察。那幾個沒有負傷的歹徒正要收拾將要支持不住的田野。聽得警笛聲,便匆匆攙扶著負傷的,溜上汽車,那司機也勉強支持精神,駕著汽車走了。
記得田野第一次上金殿舞廳時,三姑娘就拋下她所有的客人,和田野熱烈的跳貼臉舞,假如任何人處在尊尼宋的地位,相信誰都會生出誤會的,何況尊尼宋又是個生活在歡場的舞|女大班,已看慣了那些水性楊花的女性,怎能不生誤會呢?
「我是總招待……」
當田野和三姑娘離開舞廳之際,剛出大門,即迎面駛來一架汽車,三姑娘原是驚弓之鳥,急忙趨避。
第二天,田野和三姑娘全做了名人,報紙上的社會新聞版有很大的一段花邊新聞。記者們的判斷乃蕭玲瓏在當紅時得罪了客人,所以在她除了頭牌的時候,有人夥眾趁機會打落水狗。還譏議田野是個護花使者,為了一個舞|女,招惹來一身橫禍……。
「這是我自己私人的錢,不過數字少,和你要的。相差得很遠,假如你不介意,仍用得著的話,我就先借給你——兩千元!」金麗娃把鈔票遞到田野面前,說:「不過你不是賭徒,平常也不愛賭博,即算輸得更兇,也不會輸的這末厲害,定然是遇著了郎中了,假如是真的話,我倒可以找人出面替你把本錢拿回來!」說時,又不斷注意田野的臉色。
「誰叫她得罪尊尼宋呢!」副大班指著三姑娘又說。
「你要借多少呢?」沈雁關切地問。
田野不語,強制她坐下,又給她倒了杯酒,說:「先鎮鎮妳的神經,提起勇氣,不要再懦弱下去,我們要堅強起來戰鬥!」
第二、霍天行已首肯了他留在「聖蒙」裏掩飾身份,未得他的許可,不能隨意脫離……。
「算了!——大概是多熬了幾夜,熬出了火氣!」江標窺破了田野的心事,特加以勸慰說。
「那一位柯先生?」這僕歐連柯大勇也不認識。
「呸!」田野唾了一口涎沫制止陳老么說下去:「這種卑劣無恥的手段,只能騙騙無知的女人……」
「我接獲情報!說你要找尋『聖蒙』血案潘彼得,這五千元是否用在這上面呢?」她說。
「我當然知道!」田野奮然說。
田野被柯大勇騙了一次,餘恨未息,不禁勃然大怒。他正欲搶門進內之時,又聽得三姑娘說:「我出不出來混,全無關係,請你離去好嗎?」她又在哭了。
「沒有的事……」
「任何一種行業,在開始時,誰都是外行,但到後來誰都可以成為專家!」他又盯了田野一眼矜持了半晌,又說:「聽說你曾經自告奮勇,要替桑先生把案子查個水落石出——不知道你預備從何著手呢?」
「這人並非是舞廳裏的人呢!」田野說。
「宋大班來過嗎?」他問。
這些話把田野聽得凝呆了,雖然他明曉得陳老么是幫著尊尼宋說話的。但論情理說,陳老么所說的也是至情至理。田野的對三姑娘,原就沒有什麼長遠計劃,所以三姑娘脫離了永樂東街公寓,並沒有急切把她找回來,三姑娘厭倦了燈紅酒綠的歡場生活,自然急切著找尋歸宿,她之所以順從尊尼宋,也是這個原因,希望待人而嫁,不料波折頻起,又演出悲劇的局面,此種罪咎,應由誰來承擔?
「吳全福先生……」事出意料之外,田野愕然了。
田野勃然大怒,再也忍耐不住了,把三姑娘推開,……這時候,默立一旁從沒有張嘴說過話的陳老么迎了上來。插身在他們兩人之間,笑口盈盈的,和顏悅色地低聲向田野說:
田野走進了「鱷魚潭」,因為這會兒已接近了晚膳的時候,那些「鱷魚」一條條的都溜回家去吃晚飯去了,剩下的客人不多,所以很容易便能找到周沖和丁炳榮的蹤跡。
金麗娃又豁然而笑。
他趨至江標跟前,低聲說:「有什麼事嗎?」
丁炳榮以常禮招呼田野坐落。「有什麼特別的事情嗎?」丁炳榮問。
「為什麼不提?」田野正色說,並不把身旁的安危擺在心上。「我正要找他算帳——我走後,他對妳怎樣?後來到什麼地方去了?」
田野不語,瞪了周沖一眼,便走了。
田野揩拭額上的熱汗。也覺得自己的衝動容易誤事,這時不得不轉變語氣,低聲說:「……我賭博輸了……」
陳老么嗤然點頭,似乎是故意要和田野作對為難了,向尊尼宋一招手,說:「那末我們就走吧!」
一個舞|女竄紅,定然需要有背景。需要有人給她撐腰,這樣定然就沒有人敢有膽量來和她為難了。
「假如要動拳頭,用刀槍劈斧頭,可以通知我!」丁炳榮最後說:「不過可得守秘密,霍天行是不喜歡我們在職務以外滋生事端的!」
「噢——」三姑娘的眼眸霎霎的,略閃露了喜悅:「……我的房間不是已經被人租出去了嗎?」
於是,他們一個個的撇下了身畔的舞|女,磨拳擦掌的蠢蠢欲動。
「唉!就是生意做得不大順利就是了……」
田野經過再三思索,覺得要延緩當前不利的局勢,救三姑娘脫離苦海,脫離尊尼宋的羈絆,必需要設法先籌出一部分錢來替她還債,始能再打算下一步的計劃。
田野再次的來到寧波街舞|女公寓。那座樓宇已是靜悄悄的,大概已經是時候,那些舞|女全上舞廳謀生活去了。他站在門前捺電鈴,過了半晌,始才有女傭出來應門。她揭開了小洞窗,看見田野,卻像看見了熟朋友一樣,吃吃笑個不歇,對來客這樣不禮貌的,也只有舞|女公寓的女傭才會這樣。
「說話你聽見了沒有嘛?」桑南施突然咆哮,似是惱羞成怒。
田野的臉上起了一種紅霞,心中說:「誰又願意和他們混跡在一起呢?」他自覺也非常奇怪,竟有能力忍受桑南施的落奚和侮辱。由這時起,他也開始緘默了,凝視著車窗飛過的路景出神,心緒是凌亂得一團糟的。汽身是向著前路飛馳,他也不考慮桑南施要把他帶到那兒去。
田野極度不安,唯唯喏喏含糊應付過去。這時候,他需避諱自己的形跡敗露,便藉故和桑同白談起「聖蒙」慈善會董事會查帳的情形。
他無精打彩地坐在辦公桌上,心中老惦念著如何解決三姑娘的問題!不時,腦海中常憧憬出桑南施的影子。因為,他自從在「聖蒙」任職以後,桑南施差不多每天都經常來一兩次的。
「噢!禽獸……」田野咀咒,一面頻頻點首說:「這樣看起來,他們是串通的了。」一面,他磨拳擦掌的,心中又起了殺機。
受了什麼刺|激嗎?一連看見他許多次,都是喝得醉醮醺的。像他這種胸懷寬闊,與世無爭的好好先生,還有什麼事情會刺|激他變成這種形狀?他所辦的書報社,業務堪稱順利,由小小的門面已變成大店舖了,論地位,又由總經理升至董事長,這還有什麼事情不稱心呢?
「妳可以住我的房間!」
田野偏過頭去,原來尊尼宋和陳老么兩人還沒有走,正守在那裏看熱鬧呢!
「你要借這麼多的錢幹嗎呢?」沈和*圖*書雁再問。
「那妳不會不幹這一行麼?不做舞|女就會餓死麼?……」田野咆哮。
副大班露出尷尬臉孔,兀立不動,說:「何必呢?……」
金麗娃冷笑。她看臉色,就可以知道田野撒謊。但並不直接給他戳穿,移開餐架跳下床去,赤著那塗有寇丹雪白的腳,蹦蹦跳跳,趨至了梳妝臺前。拉開了抽屜,翻翻找取兩大疊鈔票。
「回永樂街,我們的公寓去!」田野說。
「嗯,要知道我是私家偵探,私家偵探和公家的警探不同,私家偵探假如有什麼特別的行跡,即會被人當作宣傳技倆,認為我們在擺噱頭以招徠生意——譬如說,這次我的助手被人謀殺,非但社會上沒有人對我同情,而且警署方面也對我們譏議,要使得社會上的公民還是相信公家的警探!所以當我的助手被害,我除了悲傷以外,沒有怨言,僅抱定社會服務,為人類謀幸福、除惡務盡的精神,只要是有人委托我的案件,都以最大的力量,排除萬難,盡力達成,尤其桑同白和我是十餘年的知交,他的事就等於我的事,我絕無怨言的,要為他盡力到底!」
三姑娘垂首附胸,除了愁苦以外她根本不知道身旁之外,有什麼發展。
「呵呵——」沈雁高聲笑了起來。「五千元……你簡直當我是豪富了!假如我有五千元,我也不幹今天這撈什子了……」
「我的意思是大家全是出來混的,無論那一方面都有點關係,何必大家鬧翻了臉,傳出去給外人知道成了笑柄!」這話是說田野聽的。
於是,他們兩人同時落下樓梯。走著,陳老么一面說:
田野懷疑司徒森還要在他的身上找線索,為表示磊落,當然不好拒絕。
田野說:「據我知道,妳也是舞|女出身,假如有人要妳坐『冷板凳』時,妳該怎麼辦?」
「管他的!反正惹是非是在舞廳裏,我們要舞廳替我們把人交出來,讓我們自己放開手腳去幹!」
「別誤會了,今天不是我找你,是父親找你啦!我畢生不會找任何人麻煩的!」
這是一種非常侮辱的一種對付舞|女的手法。即是用鈔票買下所有的坐檯鐘點,逼令她單獨靜靜的坐著,不許任何人和她搭腔說話,也不許任何人和她跳舞,稱為「坐冷板凳」,坐滿時間,拿鈔票走路。
但這句話更重添田野的憎恨,同樣的予以不理睬回報,他覺得這種嬌生慣養蠻不可理喻的富家小姐,實在不是他這種落泊者的對象。
三姑娘在流淚,淒苦地說:「尊尼,何必要逼我呢?待我的病好了,我自然就會回舞廳裏去……」
金麗娃又說:「不過情場如戰場,你別在情場得意之餘,掀起了戰事就是啦!」
「應該怎樣?才能擺脫這些煩惱?脫離這罪惡之地呢?」他喃喃自語說。
田野越想越是迷糊,忽而,又是一陣嘻嘻哈哈的刺耳笑浪衝到他的耳際。坐在三姑娘身旁的幾個「湯團」舞|女,和那些流氓毛手毛腳猥褻作態,使人非常噁心,她們平常絕少客人過問,難得有客人請她們坐上「長鐘」,高興是一回事,她們竟沒有一點惺惺相惜之態,竟任由三姑娘孤寂坐著任由她接受凌|辱的冷落……。
第一、賈子德的殺案他已沾上了嫌疑,弄得風聲鶴唳的,使他進退維谷。
「一批流氓欺侮女人……」田野喘息著答。一面,他使出餘力,把三姑娘抱起來了。
田野原是欲借錢來的,這會兒楞了一楞,但他不忍使吳全福灰心,表示很豪爽地說。「借多少?」
「所以現在最重要的問題,就是要馬上把潘彼得找出來!」司徒森忽然插嘴說。
「既是老朋友何必相瞞?」田野正色說:「要不然你近來為什麼老是酗酒?」
「我是和她開玩笑的……別生氣……」這就是他的所謂「提得起放得下」,說紅臉就紅臉,說白臉就白臉,隨時可以變化的。
「我是來找吳全福的,他到那兒去了?」田野說。
這時候,只要大門口間有人出出進進,他都懷疑是桑南施到了,眼睛老抬起來,向大門口間注視。心情是惆悵的。但他又莫明的早有意和桑南施決裂,又為什麼老惦念著她?
田野無奈,把僕歐召了過來,結算檯帳,同時又交給三姑娘兩百元,請她自己去櫃檯處把坐鐘點的帳算清,始才走出舞廳。「我看——」田野忽而躊躇說:「妳欠尊尼宋的錢,我設法替還他,訂的合同,大可以毀約!現在我就送妳回家去取行李,從今天起,妳就搬出那間舞|女公寓……」
「哦?」田野默想,可能就是柯大勇把她纏住,拖到外面去了,心中又妒又恨。躊躇了半晌,付給女傭賞費後,便退出公寓。他在馬路上躑躅,心中越是不齒柯大勇的為人,滿口仁義道德,說得倒是挺漂亮的,什麼「朋友妻不可戲……」實際上一肚子「男盜女娼」……這種人該殺不赦。
「五千元在妳的眼中,不會是大數目!老闆不在家,老闆娘自可作主,即算妳私人,假如說拿不出來,那也是推托之詞!」田野直截了當地說。
田野大感不解,他覺得不可能,看他們書報社的外表,以及湯家兩兄弟的氣派形色。怎樣也不會使人相信那書報社是個蝕本的店舖。他正要提出疑問之時,吳全福忽然鄭重其事地說:「田野,我和你是好朋友,雖然目前我不知道你的情況如何?但我相信你的環境要比我好得多……」他默了一默,吞吞吐吐的似乎難以出口,繼著鼓起了勇氣說:「目前我有點困難,想向你商借……」
田野伸出手,尊尼宋即迅速把紙片收在懷裏,似乎生怕田野把紙條奪去。隨後,他卻慢慢把紙片翻閱。食指點數。「數字不大,六千三百元,這還是不計算利息的,當時在立字據時,雙方在口頭上言明,月息八分。現在,我看在田兄的情份之上,把利息廢除,只要能把欠款收還,就心滿意足了。」
田野重新跨上公寓樓梯之時,他已注意到他的房間內有點異狀,似乎有男的聲音在裏面喃喃地說話。
金麗娃笑得打仰,形狀很放蕩的,她靠著軟綿綿的高枕坐了起來。那單薄的睡衣,隱隱現現的露出她的玉體,尤其那伏起的酥胸,又吸引了田野的視覺。
田野俯下身子,搖扶吳全福的膊胳,輕輕的叫了兩聲:「老吳,老吳……。」
「湯冬,老吳這傢伙真刁,恐怕搞不成了……」忽然有人匆匆忙忙的跨進經理室,嘴裏沒遮攔的嚷著說話,原來是湯冬的兄長湯九斤呢。當他發現田野在座時,想把話吞回去,已經來不及了。
田野嘆了口氣,他欽佩吳全福的才能,能在短短的期間內用小小的資本,把一間書報社弄成這樣的宏偉。同時,又對吳全福非常羨慕,能安份知足。辛勤守業,力謀上進,比他終日遑遑,徬徨歧路,茫茫不知所終……要好得多。
於是,三姑娘知道這批衣冠禽獸已無可理喻,她便拉大了嗓子向著巷口尖銳地呼喊救命。但那有什麼用處呢?這情形和劉文傑逞兇時的情形是一樣的,巷口間有路人擠在那裏圍觀,沒有誰敢仗義進巷幫助。
田野在堂廳中找了一轉,不見吳全福的蹤影。因為他是穿西裝的,侍役便招呼他上樓去了。
這幾句話,強詞奪理,實使田野火上加油,他緊捏拳頭,又有欲動武之勢。
田野舊恨未消,對柯大勇騙他的一著,猶記在心頭。但這時柯大勇以笑臉相對,他也盡情把火氣壓制著。心中卻暗暗盤算,對付這種多行不義,有地頭勢力的人,最好還是展開謀殺。
田野知道,三姑娘和尊尼宋已經告破裂了,連那霓虹燈的名牌也除下,也許就是因為這樣,三姑娘受到無理凌|辱,他們也置之不顧……但是,舞廳闖開門做生意,面子總歸還是要的,尊尼宋陳老么出來混,總不能夠隨便坍臺,有客人向舞廳搗蛋,向舞|女凌|辱,他們總不能不過問……難道說!尊尼宋為報復對三姑娘個人的私怨,而肯犧牲舞廳的面子?犧牲他們的威信麼?
「赫!涮檯子,涮到我們的頭上來了……」他的手下人也叫嚷。
「有什麼話不能公開的?」田野帶著諷譏的口吻問。
田野忙抬起腳,照準首先伸首進來的歹徒胸膊死勁蹬去,他的蠻勁原是足以驚人的,那歹徒滾出車廂,但是後面的人卻已撲到他的背後,死死的把他摟住,田野再施展不了手腳,其他的歹徒也接二連三的湧進了車廂,亂拳如雨點而下,田野已處在劣勢,額上,臉上,胸膊上,全受到猛烈的毆打,歹徒們仗著人多,七手八腳的,橫扯直拉,終於把田野拖出車廂之外,……
「別咒罵丁炳榮,他是平日最關切你的人!」金麗娃泰然說:「假如你不充好漢,我倒可以告訴你情報來源……」
田野一愣,看了桑同白,感到詫異萬分,不懂得為什麼桑同白要把這件事情告訴了私家偵探?
「我很奇怪?舞廳不是窰子!做舞|女為什麼要贖身呢?高興做就做,不高興做就不做——田兄!你不要上人家的當哪!」他轉變以鄭重的口吻說。「我們是幹這一行的!千萬別被人『黑吃黑』,舞廳是個藏汙納垢的場所,裏面五花八門的黑玩意是很多的……」
「走吧!」三姑娘再說:「我們再坐下去也是沒趣!」
踏進這間大廈,田野的心情就有點不自在,第一次為追捕者所困,爬牆越進屋子的情形,隨時隨地會湧現腦際。當時桑南施結識,斷沒想到會惹下今天的煩惱……這時候,他自覺有點對桑南施不住——桑南施並非壞人,就只是家中過份富有,致造成她驕縱不可收拾的脾氣,常常使人難以抵受。照說這種女子,眼睛都是朝天而生的,不大容易瞧得起人,何況田野第一次和她見面結緣時身份還是個小偷呢?
「我早就說走了,只有你才有嚕囌的興頭!」尊尼宋說。
「這樣就不能算出賣了!」金麗娃說。「自己的一個團體裏面的人,當然要互相關照的!……」
餐架上擺設有香噴噴的一瓶鮮花,據說那是可增進食慾的,有一小杯牛奶,蕃茄濃湯、牛油麵包、肉排、鮮水果、還有咖啡。
「田野……你少說兩句吧!」三姑娘怕他們又起衝突,忙撐起身子向田野攔阻。
但是那汽車有四道門,他顧得了後面的兩道,前面駕駛室的兩道卻顧不了,有一個歹徒自前面鑽進來了,由於車廂很小,不容易施展手腳,反正鑽進來的人總得首先吃虧,田野等他的腦袋剛探進來即給他一拳,也打的蠻結實的,那歹徒竟又滾出車廂外。照顧了前面,身旁左出的兩道門,同時被拉開,兩名歹徒分左右闖進來。全伸出了手,要拖田野出車廂去……
田野咳了一聲,臉色有點不大自然的,處在這種局面之際,的確是有點窘困的。
但他也不能因此而立即退出經理室。
尊尼宋有陳老么在身旁,就什麼也不含糊,神氣活現地說:「假如在舞廳裏出事,我們當然負責,假如在舞廳之外,那就不干我們的事了!」
田野感到失望,制止他笑下去,同時還以指頭點唇「噓」聲,請他別吵醒了三姑娘呢!
三姑娘在坐,只見她愁眉苦臉的,好像木頭人般,垂首附胸,動也不動,不時,還是手帕揩拭眼簾,是在落淚呢……。她的身旁,坐著有三數個狀如流氓般的漢子,還有一個大腹賈,看他的衣飾及指上「三克拉」以上的大鑽戒,當可知道他的財富,身旁的那些狀如地痞流氓的漢子,自然就是他的爪牙了。
田野神色一顫,記得霍天行在黃泥涌道佈置的汽車輾殺案就是殺死他的助手。看今天桑同白突如其來的邀請司徒森,大概要調查到他的身上了。
「我想也該是吧!」三姑娘再次嘆息說:「我真是自恨有眼無珠,沒想到他竟會這樣的無恥齷齪!那個肥肥胖胖的大腹賈,就是尊尼給我介紹的楊亨利,他出五千塊錢,要買我的肉體……因為我不肯從,所以便要我坐『冷板凳』報復……」說時,她的珠淚涔涔而下了。
「我不管!妳快去把她弄回來,要不然我放一把鳥火把妳們這間鳥舞廳整個燒去……」他說的也是仗著有錢有勢的話。
吳全福如在夢醒,他抬起醉眼,當他發現站在跟前的是老朋友田野時,臉上形起一陣羞懣的尷尬。很不安地立起來招呼田野坐下:「你怎麼會找到這個地方呢?」他問。
又是什麼人在擾纏著三姑娘呢?他躡腳來至門前。只聽得三姑娘說:「我和尊尼宋的事情,誰也管不著,更犯不上要你來做說客,我很疲倦,你請吧!」
「蕭玲瓏!我們寧死不投降……」田野一面掙扎,一面呼嚷。他已被那幾條兇猛的大漢壓倒在地上了,拳打之外還要腳踢。
田野聽在心裏,好不難受,但是難受又怎樣呢?他連籌出五六千元給三姑娘還債的力量也沒有。
「噢,不會的,他們兄弟兩個是老實人,絕不會有對我不住的地方……」
「我沒說這句話——你可別上我的帳!」副大班連忙解釋:「我的意思只是說,得罪了舞|女大班等到出事時,連找個出來說話的人也沒有,這是出來混生活所有的『門檻』,吃山,靠砍柴;吃水,靠網魚;出來混舞廳,即需靠舞|女大班,和他鬧僵,豈非自討苦吃!」
「他出去了!」那和圖書職員脅肩答:「董事長是不必每日辦公的!」
「唉!總之自己不好……你沒有做過生意不知道,商場如戰場,一念之差,即會傾家蕩產……」
「不!」三姑娘苦笑:「我雖然知道是上當了,但是後悔又有什麼用呢?想打官司嗎?那我們一定輸!他們是有錢有勢的一方面……而且我還欠了尊尼宋的錢……這些錢,又不知何時何日始才還得了……」
桌上還置有半瓶酒,那自然是半瓶早已經下肚,僅是那少少的半瓶酒就把他醉成這個樣子?
司徒森也剛好出來告辭,向田野說:「反正順路,我送你一程!」
「蕭小姐,我請妳跳一個舞好嗎?」田野在她的身旁一鞠躬說,嗓子很亮很亮的。
「賈子德被殺的情形完全目睹囉?」
田野說:「人生原就是這樣的,誰都無法預測,尤其在今日亂世……」
這樣,司徒森笑了一笑,點點頭說:「那末,你對於這凶殺案有什麼可供偵查的呢?」
田野的臉孔頓時脹得血紅,只有頻頻點頭,應付著江標。這些情形,尊尼宋和陳老么在旁都看得非常清楚。
這樣,桑南施才抬起頭,看了田野一眼。滿不在乎的——也許,她的表示,天底下的男人很多,尤其追求者更多,並不光只田野一個……
「就在對面街口轉角不遠的地方!」湯九斤答。
「沒有……」吳全福急疾否認。
田野不在乎,你看看我,我也看看你,反正田野心中有把握,楊亨利露面帶他們而來,即有「龍脈」可查,斷然不敢公然在公共場所裏生事端,麻煩的恐怕還是他們離開舞廳之後。
他跨進了書報社,裏面新添了很多的職員,有男的,也有女的,田野一個也不認識。
那舞|女副大班已經走過來了,田野沒等她開口,即說:「妳去把蕭小姐的檯子轉過來好了!同時,請妳告訴他們——蕭小姐不需要賺他們的臭錢!冷板凳不坐了!」
「嗯!你的語氣咄咄逼人,看樣子是非借給你不可了!」金麗娃似有允意了。「不過你能坦白的說明白,你要五千元急用,急著些什麼呢?」
「這樣,假如非得要錢不可!不妨向『正義』公司借,老闆不在家,找老闆娘也行!何況老闆娘和你的交情又不弱——不過,可不要化得冤枉啦!」
「這裏沒有吳經理啦!」一個戴眼鏡的男職員攔住了路回答。
「為什麼你這樣急呢?」田野諱莫如深地說。
當然,他們因為勒令三姑娘坐「冷板凳」,被半途殺出的田野破壞,無形等於坍了面子,再留在舞廳裏,非但沒有顏臉,也沒有什麼意思,倒不如早點離開舞廳以免難堪。當他們離開舞廳,有幾個還故意行到田野的座位之前,繞了一轉,算是示威,同時又辨認田野的臉孔。
田野整理好衣裳再次向三姑娘安慰了一番之後,替她掩好房門,找到了閻婆娘關照他為三姑娘弄午餐,然後始行落下樓梯。
田野在離去桑宅時,特意要向桑南施告別,實含有致歉之意,當他來至桑南施閨房之前,卻見房門洞開,房間內坐有一個戴眼鏡的青年男子,原來竟是包國風呢。田野非常詫異,據桑南施平日的言行,是最憎惡包國風不過的,為什麼今天竟變成了可以登堂入室的契友了?
三姑娘驚叫……
「你倒是說得非常理直氣壯的!那末假如說舞|女在舞廳中被人凌|辱,你們就得完全負責任了!」田野再說。
田野原就含著一肚子忿氣,這會兒更是怒火上沖,把那僅開一條小縫的房門砰然踢開。拉大了嗓子說話:「尊尼宋!你來得正好,昨天晚上蕭玲瓏被流氓圍毆,你們舞廳是否負責?」
「來!跳個舞!」田野再說,一面使出他的蠻勁,拖開了三姑娘坐著的椅子,執起她的胳膊,不管她有膽量與否,揪著她站起來了。
田野便把她拖在椅子上坐下。這時,音樂又起,舞客紛紛下池跳舞,把那方面的流氓的視線掩去。
當田野發現時,高聲說:「喂!司機!你不認識路嗎?寧波街已經過啦!」
周沖也大笑,話中帶刺地說:「霍老闆又到澳門去了,沒事幹何不走走公館門路?丁炳榮找你就是麻煩事情了!」
「哼!你的那些朋友——全是些地痞流氓,說話時都沒有把嘴巴洗乾淨的!看見就討厭!」
「你自己也不妨想一想,坐在汽身裏等你等了差不多半個鐘點,火不火嘛!」桑南施回心細想之後,也覺得自己的言語過重了,便吐出這樣的一句話。
田野砰然地搥了一下桌子,他積瘀內心的氣忿,實無法發洩。抓起了酒瓶,連灌了兩杯下肚。
「不再理睬他們!我吩咐舞|女大班把妳的檯子轉過來!」他強拖著三姑娘向自己的坐位處走。
田野的態度仍是半信半疑的,他也不知道事情應該如何收拾為好。
由舞客的空隙中,透過來那五六雙猛獸似的兇惡目光,三姑娘不寒而悚,而田野卻好像滿不在乎。
「那末就是柯大勇,或沈雁出賣我了!」田野說。仍是憤氣未平的。
桑同白為田野介紹說:「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私家偵探司徒森先生!」
二樓有部份是廂房,堂廳內的客人也並不怎樣高明,同樣的要蹲在凳子上品茗的。
田野怒不可當,同時,又擔憂他離去後,這兩個流氓又重行上屋去和三姑娘為難,但在桑南施面前,他又不便和他們衝突,正躊躇間,江標已把他推進了車廂。一會兒,汽車駛動了。
「唉——這個人,卑鄙無恥……別提他了!」三姑娘見田野的態度堅決,也只有聽隨命運的安排了。
「不必了!你有看見柯先生嗎?」
金麗娃嘖著嘴,直在點頭,嫣然而笑說:「那末我就應該為你慶幸,我常聽人說:『情場失意,賭場必得意,賭場失意,情場必得意!』你現在賭場一敗塗地,那末情場上必然得意非凡,讓我來歌頌你的勝利吧!」
田野制止吳全福說下去:「你別扯到我的身上,還是談你的問題……」
「不要怕,有我。」田野安慰她說。一面不斷地咀咒:「讓這些惡人肆意胡為,這還成什麼世界?」
金麗娃赤著腳,把他送到大門口間。
陳老么並不動氣,繼續說:「真的,尊尼宋和蕭玲瓏的感情完全是被你從中破壞的,要知道任何男人在愛情上的氣量是一樣的,這等於眼睛不能進砂子,滲進了砂子就得要把它拔|出|來。——蕭玲瓏在沒有看到你之前,對尊尼宋的感情原是很好的,但是看見了你以後,態度就大為改變。尊尼宋也是如此,他和蕭玲蕭的感情,已達到男婚女嫁的階段,但是當他發現蕭玲瓏和你親熱以後,醋海生波,而至搞成今天這個局面,田兄!你是唸書人,和我們這些老粗的看法不同,當然能明白這個道理,一個男人在情場失意時,是什麼樣的事情全幹得出的,即算是今天他把蕭玲瓏置於死地,蕭玲瓏也不能怨天尤人,誰叫她朝秦暮楚,水性楊花呢?」
「那末叫我搬到那兒去呢?……我現在連個安身的地方也沒有啦……」
「是否湯九斤弟兄兩人搞你的鬼?」
這一場毆鬥,歹徒們得不償失,他們雖然把田野毆傷,但是他們七八個人也沒有一個不掛彩回去的。
「小乖乖……何必火氣這樣大呢?我又沒有得罪妳……」
這曲又完了,舞客靜觀這場吵鬧,慶幸的並沒鬧出亂子。興畢歸坐,隨著這散開的人潮,三姑娘要回到那幾個惡人的地方去坐冷板凳,田野卻把她拖著,正色說:
送田野至屋外的是桑同白,他說:「董事會查帳已經結束,明天起照常上班了!」
「當舞|女何需要訂什麼合同?他完全是在騙妳!毀約好了!」田野逞意氣說。
「德興茶樓在什麼地方?」
田野至霍宅,金麗娃還沒有起床哪!她在床上接見田野,好在田野登堂入室也不是頭一次,他懷著悒鬱的心情,走進了那充滿緋色情調的寢室。
田野再也忍受不了!再喝下兩杯酒,踢開了椅子,忿忿然地越過舞池,向著那坐位行了過去。
撫今追昔,兩人都起了無限感慨,四隻手便搭在一起,緊緊的捏著,這兩個「天涯淪落人」似是需要團結,始能反抗社會重重的黑幕……。
「哼!田老哥!我們是幹這一行的!出來花錢耍舞廳還要受到這樣的毆辱嗎?我們找丁炳榮、找柯大勇,今天晚上去報仇去!」
「唉——」陳老么長嘆了一聲說:「何必呢?為一個女人傷自己弟兄的和氣?田兄是一個有學識知情達理的人,當然會明白這些道理,你當會知道尊尼宋和蕭玲瓏的關係,他們兩人早有共訂白首之盟……」
田野已到了忍無可忍的階段,無可抑制地抬腳砰然把房門踢開,只見柯大勇正撲在三姑娘身上擾纏,三姑娘正在掙扎……田野的突然闖進來,可把柯大勇愣住了,平日的滿口仁義道德,現在再也掩飾不住了。悒悒地站起來尷尬得無可形容,只有脅肩奸狡地露出笑臉。卑劣的形狀畢露無遺。
「他媽的這是什麼玩意?」那大腹賈如在夢中驚醒,莫明其妙地拉大了嗓子怪叫。
田野按照老方式,要了一瓶威士忌獨酌。
做一間店舖的經理,確實不大容易,要照顧業務,要為「頭寸」操心,……但是做董事長卻不然,什麼事情都可以不過問,只要店舖的業務好,那就等於掛個名義養老了。
桑南施置之不理。假如按照田野平日的性格,早就推開車門,跳下汽車去了,但他卻竭力忍耐著。又說:「也許是累妳久等了的原因,這是我的不好,著實是有幾個朋友把我纏著……」
「哦,他已經不是經理了,他是董事長啦!現在的經理,是湯九斤先生!」
「唉——」吳全福又是一聲長嘆:「那不過是虛偽的外表罷了,實在弄了這間書報社之後,我弄得焦頭爛額,負債累累……每天都為債務煩忙……」
三姑娘徐徐地抬起了頭,她確實不願意田野為她而苦惱,為了田野,為了自己,她暗自有了打算。
果然的,他們繞了一轉,默默無言地便走了,那些被召坐檯子的「湯團」舞|女送到大門口間,簡直醜態百出,香臉孔、親嘴,還毛手毛腳……使人感到這不過是個下流場所……。
桑南施連看都不看他一眼,賭著氣說話:「你現在倒是大忙人了!交際多、應酬廣……」
「依我的看法,你可能又遭遇到欺騙,或被人陷害了!」
由這句話,田野又萌起殺機。
田野不懂得司徒森所說的話究竟含有什麼用意。矜持著不敢插嘴。在後司徒森又向田野詢問了當夜現場的情形。究竟是惡意還是善意捉摸不透。最後,詢問算是終結了,他取出記事小冊把田野的住址記下,說:「以後,也許我有用得著你的地方,希望你不要嫌麻煩,這是你的願望,把凶殺案弄個永落石出!」
「你大概又是來給霍天行傳話的,有命令要我們集中是嗎?」田野冷漠地說。
但他這樣一笑,更引起司徒森的懷疑:「你把這件事當作開玩笑看待麼?這不是開玩笑的事情!」司徒森正色說:「我可以告訴你!我自從接辦這件案子以來。不知遭受過多少恫嚇!恐嚇信,恐嚇電話……」
田野悶著一肚子氣,呆坐在車中不動,假如桑南施不是說桑同白找他的話,他早就賭氣離去了。到底在他的心目中桑同白還是一個極俱學識非常和藹清高的老人,即算和桑南施鬧了更大的氣,也不應該把氣出在這位老人身上。所以他默坐了片刻,畢竟還是走出了車廂。
江標被斥,脅脅肩膀,以一笑了之。
田野苦笑,裝做泰然地說:「我來不為別的!想向妳借五千元!」
以前為了一份職業,他煞費周折,現在求去,又遭受困難,這種滋味實在是難以抵受的。
田野又重新開始了他的辦公生活,雖然他對「聖蒙」慈善會已不感興趣,而且利用「聖蒙」來作脫身之計的思念也漸告絕望,但是他不得不仍然坐在辦公室暫時敷衍著。
「那你可太侮衊我的為人了……」田野一時找不出更好的理由申辯。
田野一再相逼,吳全福恁怎樣也不肯說,而且還故意把話題轉開,扯到別的問題上面去了。
湯冬的氣派也大了,穿起了畢挺的西裝,戴起了金絲眼鏡,儼如總經理的模樣。
「先後有何關係,紅舞|女飛兩只檯子應酬應酬幾個熟客,能算得了什麼?了不起,不收他們的舞票好了!假如擔承不來,可以通知『當家的』!我就要這末幹了!」田野的語氣,越說越是激烈。「去!少囉嗦把檯子轉過來!」
三姑娘的珠淚又告漱漱落下,畢竟她還是提不起勇氣反抗當前的厄難,又擔憂田野的安危。
田野自己心裏有算盤,不願意和沈雁那種嘴巴沒遮攔的人計議,更怕被三姑娘聽見。他坐到床畔,撫著沈雁的肩膊說:「沈兄,你在正義公司幹了這樣久,相信也積了點錢吧?」
田野的眼中閃爍了憤怒的火燄,究竟三姑娘犯了何罪?會受到這種侮辱?又為什麼舞廳中沒有一個人挺身出來替她說話?尊尼宋那裏去了?陳老么他們又那裏去了?
「跟我們到警局去報案吧!」警察說。
「好漢不問根由!你是好漢反而問我了!」金麗娃瑩瑩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