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我去找醫生麼?」
「僕人們都知道了什麼?」當女僕出去了時,康妮問道。
他寫了封信給在倫敦的康妮——
「不理他,如果妳不願意的話。」
「老天!那麼我要打電話到雪菲爾德去叫林東醫生;也請勒基醫生馬上趕來。」
康妮把這封信給梅樂士看。
「是的!我不需要醫生!」他低低的發出了幽冥的聲音說。
「那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我真正愛的並不是鄧肯。」她仰望著她說:「我說是鄧肯,為的是儘量不傷害你。」
最後,他坐了起來。
那麼我相信我們間的小火炬,現在,以我看來這是世界上的唯一之物了。我沒有朋友,沒有知己朋友;只有妳。現在,那小火炬是我們生命中唯一的掌握。孩子呢!那是旁枝末葉。妳我間的那把熊熊之火炬,便是我的「聖靈降臨!」人們往日所說的「聖靈降臨」是不太對的。「我與上帝!」這無論如何是有點傲慢的。但是妳與我間的熊熊小火,那便是可恃的東西了!那便是我所堅持的,而且要堅持到底的,管他什麽克利夫和白黛、煤礦公司、政府、和追逐金錢的群眾!
「不回來了?你是說夫人麼?」波太太走近床邊說:
他靜默著,像一個獃子似的,執拗地靜默著。
「我決不提出離婚。」他執意著說,好像已經釘了一枚釘似的。
「什麼地方疼痛?告訴我什麼地方不對了。請你告訴我吧!」
「妳有意嫁他麼?……而接受他的穢名麼?」他終於問道。
不要怕克利夫。如果他守著靜默,不必怕。他永遠不能傷害妳的!等著吧!他終會放棄妳的,終要擺脫妳的!他終要把妳像個可惡的東西似的吐了出來的。
「為什麽我一定要提出離婚呢?」
「妳說的是真話麼?」他的樣子非常可怕。
但不是現在,時候還不到!現在是守住貞潔的時候。能守住貞潔多麼美妙,那像是一條清涼的河水在我們靈魂裡流著。我愛貞潔,它在我們之間流蕩著。它像新鮮的水和雨水。怎麼男子能夠醜惡地調情氾愛!像唐璜(Don Juan)是個多麼可憐的人,在性|交之後,不能贏得和平,小火炬無力地燃著,而不能在那清涼的休止期——像在一條河邊似的貞潔。
「他想開始報復了。」他一邊說,一邊把信交還她。
我們大家不都一樣麼?我們用意志的力量,去強制著內在直覺的東西,不使它表露出來。一旦這種制止失效的時候,便造成了一種無端的恐懼,於是打擊來到時,便有十倍以上的難受了。
「我想沒有人能。」
「妳有了!妳確定嗎?從什麼時候起,妳敢確定?」
「如果妳不能,誰能呢?」
「那賤東西!那鹵莽的下流胚子!那卑鄙的無賴!妳在這兒的時候,竟和他發生了關係,和我的一個僕人發生了關係!天哪!天哪!女人的下賤,究竟有沒有止境啊?」
他冷酷地、狂怒地望著她。他是習慣了她的人。她可以說是他的生命和意志的一部份。她現在怎麼膽敢對他失信,而把他日常生活的組織毀滅了?她怎麼膽敢把他的人格搖動了!
但是事實不然!他明明知道,卻又是欺瞞自己說事情並非如此。他明明覺得惡魔在扭著他的尾巴,卻又裝模作樣說那是天使向他微笑。這種虛偽的態度,引發了思想上錯亂的危機——歇斯底里,這是瘋狂的一種形式。她心裡有點恨他地想道:「所以有這件事情,都是因為他太重視自己了。他全副心神都在想他那不滅的自我,於是打擊一來的時候,他便像是在自己的繃帶裡絞結著的木乃伊!瞧瞧他!」
「但是,克利夫男爵喲,你是病了,我可不敢負這責任。我得叫醫生來,否則有人會責備我的。」
好吧,說了不少的話了,這都是為我不能摸觸妳之故!假如我能夠把妳抱在臂裡共枕而眠的話,這斑斑的墨跡便不會顯在紙上了!我們可以在一起守著貞潔,正如可以住在一起做|愛一樣但我們不得不分離一些時日,而我以為這是最明智的抉擇。祇要我們能夠確信就好了。
親愛的克利夫,我恐怕你所預料的事情發生了。我愛上了另一個人;我希望你會提出離婚。現在我住在鄧肯的家裡。我告訴你,我們在威尼斯時曾在一塊兒。我替你抱憾;但是請你把事情平心靜氣的看吧。你實在是不再要我了;而我呢?回勒格貝來是件難堪的事。我是十分抱歉的。但是請原諒我,請你提出離婚,而另找個比我更好的人。我決不能回來和你同住了。這一切對你來說是非常抱歉的。但是如果你平心靜氣面對hetubook•com.com此事,你便知這並不是那麼遺憾的事!以你而言,你實在並不真正在乎我心過我。請你寬恕我的離去……
「看吧!」那聲音重新說道。
床上的石像依舊不動,只是把一封信從被單中推了出來。
奇怪的是,當這個變成了大孩子的克利夫——幾年來他就漸漸變成了孩子——到這世上來的時候,他竟比從前銳利而靈敏多了。這個墮落的大孩子,現在是個真不,如果關係他的利益問題,他是個絕對任性的,銳利得像一枚針,堅固得像一塊鋼。當他和其他的男子在一起的時候,對於他個人目的物的追求上,對於他的煤礦業的發展上,他有一種幾近神秘的福狹與刻薄,和運動自如的力量。彷彿是他自己的忍受性,和他的獻身與偉大聖母,給了他一種對於物質問題的敏銳觀察,賦予他一種超人的力量。他的耽溺於私情,和他的丈夫氣概的完全消失,似乎給了他一種冷酷的、幻像的、適於事業的第二天性。
經過了一番進行後,我在這兒找到工作了,因為我在軍隊裡的時候,認識理查斯,他現在是公司裡的工程師。這農場是屬於拔拉.斯密登煤礦公司的,他們在這兒植著牧草和燕麥,以供給煤坑工作的小馬做食料;而這並不是個私人的農場。但是他們還有牛、豬和其他的一切,我的工資是每星期三十先令。農場的管理人羅萊,盡量給我以種種不同的工作,這樣我從復活節期間,可盡量地學習。白黛的消息我毫無所聞。我不知道為什麼她在離婚案中不出面;我更不知道她在那兒玩什麽鬼把戲。但是如果我靜靜地忍耐到三月,我想我便可以恢復自由了。而妳呢,不要為了克利夫的事而煩惱,總有一天他要擺脫妳的。如果他不糾纏妳的話,那就已經太好了。
「我才不管什麼孩子了。」
「我毫不在乎這一切了。」他說。
「妳竟然要這麼個無賴漢的孩子麼?」
「無疑地!比你重視多了。」她說。
他把兩臂摟抱著她,他的眼淚把她漿硬的圍裙和淺藍色的衣裳弄濕了。他終於把自己完全地宣洩放鬆了。
「什麼原因使妳肯背叛一切?」他堅持著說。
這樣,他們得等著,等到春天,等到孩子出世,等到初夏再來的時候。
於是康妮離開了勒格貝,和希爾達到蘇格蘭去了。梅樂士呢,他已經在一個農場找到了工作,到鄉間去了。他的計劃是無論康妮能否離婚,但他鐵定要離婚的——如果可能的話。他要在農場裡工作六個月,以便和康妮或可有個自己的小農場,那麼他的精力便有用處了。因為他得工作,甚至是勞苦的工作;他得謀自己的生活,雖然康妮有錢幫助他的開始。
「但是你為什麼不和我離婚呢?」她說。「你可以拿鄧肯做個藉口,真正的名字是不必提出的,而且鄧肯也同意了。」
「啊,那我是不介意的。」
她們到勒格貝,適値克利夫出去了。波太太出來迎接他們。
所以我現在愛貞潔了,因為那是從產生出來的和平。現在,我覺得可愛多了。我愛貞潔如雪花之愛雪一樣。我喜愛這種貞潔,它是我們性|交的和平靜止,它在我們中間好像一撮熊熊白火似的雪花當真正的春天來臨時,當我們相聚之日來到,那時我們便可以在性|交之中,使那小小的火卻光輝起來,鮮豔而光輝起來。
「我沒有病,我的女人不回來了……」這聲音彷彿是石像在說話似的。
「不要煩惱,克利夫男爵!」她真摯地說。「不要煩惱吧,那對你有害的!」
床上的那張臉孔上粗野而失神的表情,似乎加深了。波太太不安地望著他。她知道她所要對付的是什麼;男性的歇斯底里。這種討厭的病,她從前在看護士兵的時候已經經驗過不少了。
康妮默默無言,她有點驚訝為什麼怕起克利夫來。她怕回到他那邊去。她怕去,彷彿他是個危險的惡人。
沒有回答!
「也許!也許妳是反覆無常的。可是妳還是使我確信這種變化的重要。我簡直不能相信妳愛鄧肯.霍布斯。」
但是歇斯底里是危險的,而她是個看護,她有義務去幫助他;想把他的大丈夫氣概與自尊心鼓舞起來,那於他有害無益的;因為他的大丈夫氣概已死了——如果不是永遠地,那至少是暫時地,他只會像一隻蟲子似的越捲越軟,越掙扎越錯亂。
經過一番憂苦焦慮之後,她決定請希爾達陪她到勒格貝。
現在,我愈寫愈難下筆了。
「為什麼?」她喃喃地說。
這些都不要緊,不要緊的,不要苦惱我們自己。我們堅持信任那小火炬。我們信任庇護這火炬永不熄滅的無名的上帝。我的心裡不知有多少的妳,真的,可惜的就是妳不全部在我這兒。hetubook.com.com
「但如果他是個男孩子,那麼他將成為你的合法兒子,他將繼承你的爵位和這勒格貝啊!」
「天哪!妳這種人真應該從大地上毀滅掉!」
「那一定的,夫人!啊,一切都信任我吧。我將盡忠於克利夫男爵,我也將盡忠於妳,因為我很明白你們雙方都是對的。」
「但是這封信,我確信夫人是不願意我看她寫給你的信,克利夫男爵,如果你願意的話,請你告訴我什麼好了。」
這便是此刻我不願多想妳的緣故。那只使我痛苦而且無益。妳的遠離是我所難忍受的。但是如果開始煩悶起來,什麼東西便要變質了。忍耐吧!不折不撓地忍耐著吧!不久我的第四十個冬天就要到來了。我過去的所有冬天都在無可奈何中過去。但是這個冬天,我要堅持著我「聖靈降臨!」的小火炬,而去嘗點和平滋味。我將不讓世人的大氣把它吹熄。我信仰一種微妙的神秘,這種神秘是不讓人摧殘心花的。
他的臉孔怪異地、失神地,像個孩子似的錯愕地躺在床上。他有時用孩子似的大眼睛凝視著她,沉溺在一種聖母的崇拜裡。他完全沉溺了,他所有的丈夫氣概都消失了,墮落地返回孩童的狀態。他的手有時放在她的懷裡撫摸著她的乳|房,在那裡熱烈地吻著,這是一種自以為孩子的人的變態墮落!
「因為我要照我的意志行事,而我的意志是不想離婚。」
「不!她說過她要回來,她便得回來。」
「是的!你知道我說的是真話。」
雖然妳在蘇格蘭,而我在米德蘭,雖然我不能擁妳入懷裡、挾在兩腿之間,但是我心裡卻有妳在。我的靈魂溫柔地在「聖靈降臨」的小火炬中,和妳一起翩翔著,這好像是性|交時的和平一樣。我們在性|交的時候,便產生了那種火焰。即使是植物的花,也是由太大地相交而產生的。但是偉的事情,需要忍耐與長久的等待著。
沉默了一會兒,她說:
「一個人總會改變的。」她說。
「愛情!」她說:「還是平凡點的好。」
在席間,他是十足文雅的,說著一種文雅的話;可是一切含著瘋狂意味。
他氣結了。他的樣子又像個孩子似的那麼怪異而失神了。
「看吧!」幽冥中傳來的聲音說。
(全書完)
「啊,別相信這話,你放心夫人是一定會回來的。」
她進了大門,現在這屋子是她恨之入骨的地方了。這種寬大散漫的地方,好像是個險惡的東西在威脅著她。她現在不是它的女主人了,而是個受難者了。
「那有什麼用呢?」波太太說:
「難道你能說服她,而不讓她走麼?」
「我怎麼辦呢?」她說。
現在我們的大部份都已經結合了,我們只要堅持著,準備我們不久的相聚。「約翰.多馬士」(男人性器)向「珍奴夫人」(女人性器)道晚安;約翰頭有點低垂著,但是心中卻充滿著希望!
「為什麼不?」
「妳錯了!我不是變了。在我的這方面看來,妳既是我的妻子,我便要使妳高貴端莊,住在這裡——一切感情的問題擱在一邊——我告訴妳,我這方面擱開了不少——我覺得僅為妳的反覆無常,便把勒格貝這兒的生活秩序破壞,便把這高尙的生活打碎,那對我是死一般的難受。」
我不用告訴妳,妳的信對我的影響如何。如果妳肯為我用點心思,妳也許可以想像得到的;不過無疑地,妳是不會費神替我想一想的!
唯一可做的事情便是解放了他的自憐心。好像丁尼生(Tennyson)詩人筆下的貴婦一般,她必須痛哭一場,否則他一定會一命嗚呼的。
他忍下了嗚咽,他的身體顫抖起來,臉上的淚流得更急了。她的手放在他的臂上,她自己的淚又流起來了。他重新顫抖著,好像痙攣似的,她的手繞著他的肩膊:「好了,好了!不要煩惱了!不,不要煩惱!」她一邊流淚一邊悲哀地對他說。她把他引近著他,她的臂環繞著他的寬大的肩膊;他的臉孔依在她的胸口上嗚咽著,震動著他偉大的肩膊,同時她溫柔地愛撫著他的頭髮說:「好了!好了!好了!別傷心了!別傷心了!」
原來他早就曉得了。
她很難過地到她寢室裡去,重新佔有這間房子,彷彿沒有發生過什麼事似的!在勒格貝這室內的每一分鐘,她都覺得憎惡。
「啊,夫人!這並不是我們期望的『欣然歸來』啊!」她說。
「我可不能。」她喃喃地說。
克利夫像個患歇斯底里症的孩子,面色如灰,失神地在www.hetubook.com.com
床上坐下來,把波太太嚇著了。「你怎麼了,克利夫男爵,怎麼了?」
他靜默著像一隻墜入陷阱裡的野獸。
如果妳不回勒格貝,我便認為妳還是有朝一日要回來的。我便依這行事。我繼續在這兒等妳,那怕會等上五十年。
「謝謝妳!波太太!請妳接受我的謝意吧……」
「是的!我有了。」
「真的,我不明白!我毫不相信妳的愛,和妳的愛人。我不相信這種胡言亂語。」
「我想妳可以把妳的話收回吧?」他終於開口了。
礦業很蕭條了。這兒是個煤礦區,和達哇斯一樣,但是地方倒好些。有時我們到酒店裡和工人們談敍起來。他們都怨聲載道,卻不願去改變什麼。大家都說,諾斯特.達見的礦工們的心都在適當的位置;但是在這種不需要他們的世界裡,他們的心以外的其他生理部份,一定是在不適當的位置了。
但是,這是不可能的,我們今日都是些智力有限的廣大群眾,他們應該生動、活潑、崇拜偉大的自然牧神潘(Pan),只有他才是永久的群眾之神。少數的人,如果他們喜歡的話,儘可另外有更高等的崇拜但是還是讓群眾永遠是些異端吧。
但是他好像沒有聽見。
「是為了孩子的緣故,妳才要走麼?」
過了一會兒,她吻著他,把他抱在她懷裡搖著。她的心裡說:「啊,克利夫男爵喲!啊,作威作福的查泰萊喲,你終於到了這步田地了!」最後,他甚至像孩子似的入睡了。她覺得疲乏極了,回到她的房裡去,又是笑著又是哭著,她也給他的歇斯底里感染了。多可笑,多可怕!這麼一個下場!多可恥!而且令人心煩不已!
但是那兩隻眼睛在那固定的臉孔上,動也不動。
(原來這女人是知道了!不知其他的僕人知道多少或猜疑多少呢?)她心中這樣想。
然後他倒在椅子裡,喘著氣,兩眼朝著天花板。
他憤怒極了,這是她所預料到的。
「但是你不明白,」康妮說:「我一定要離開你,我一定要和我所愛的人生活。」
向門邊走去時,她聽了他的重濁聲音說:
他依舊在他椅子裡向前彎著身,像一隻陷於絕境的野獸似地凝視著她。
於是波太太開始先哭起來。她用手掩著臉孔,抽抽噎噎地哭著。「我從沒有想到夫人竟做得出來,我從沒有想到!」她嗚咽著說;她突然憶起她往日所有的憂苦悲傷,眼淚是為她自己的不幸而流下。一經開始了,她的眼淚是真切的,因為她有她自己要哭的事情。
克利夫對於康妮的態度是奇怪的。他堅持著要再見她一面;他尤其堅持要她到勒格貝來!這點他是絕對地堅決的。因為康妮曾經忠實地答應過回勒格貝來的。
「唔,太太倒是令人驚訝!」她說:「她會很認真地答應要回來!」
「是麼,我親愛的太太,妳沒有愚蠢到去相信妳對鄧肯是有愛情的吧。相信我吧,即在此刻,妳還是比較愛我的呢。那麼我為什麼要去相信這種荒唐的故事!」
她點了點頭。
她走後,克利夫和康妮靜坐著。兩個人都不願開口。康妮見他並不激動,心中倒覺舒泰。她竭力使他保有這種高傲的神氣。她只靜坐著,低頭望著她自己的手。
「啊,相信我吧!夫人。唉!大家都很難受,的確,我希望妳和那位先生將來幸福。」
「也許,但我是確信的。」
「妳的事麼?一點也不知道。」
「是的!因為我真正鍾愛的人,是會使你憎恨我的,他是梅樂士先生,我們往日的看守人。」
這樣,康妮把她私人的東西收拾到半夜。第二天早上,她把她的箱子叫人送到車站去,也沒有告訴克利夫。她決意在午餐前才去和他道別。
九月二十九日,梅樂士從吉蘭治農場寫信給康妮——
在克利夫的內心裡,其實是不驚訝這麼一封信來到的。他的心中老早就知道她要離開他的。但是表面上,他是絕對不願承認的。所以,這封信給了他一個最強烈的打擊,因為他對她的信任之外層一向是平靜的。
波太太不再反對他了。她知道自己在面對著什麼。
農場的工作我倒還喜歡。這種工作雖不是津津有味,但我並不求津津有有味。我是習慣於馬的人;擠乳牛雖是女人做的事,可是對我有一種鎮靜的作用。當我捋著牛奶的時候,我坐著把頭依在牠的身上,我覺得很足以解悶。這兒有六條希爾福來漂亮乳牛。我們剛把燕麥收割完了,雖然天下著雨而且兩手受了不少的傷,卻給了我樂趣。我太喜歡這兒的人們,我和他們倒挺合得來。
沒有回答!她誠恐他的病發作了。她慌忙地摸摸他的臉,把把他的脈。
在事業上,他確實是超人的。
「但是我告訴妳,我需要我的妻子,我不覺得有什麼https://m.hetubook.com.com讓她走的理由。要是她喜歡在我家裡生個孩子,我不覺得有什麼不便,而且孩子是受歡迎的:只要合理而尊重生活的秩序。妳想告訴我鄧肯.霍布斯對妳的魔力較大麼?我不相信。」
他們沉默著。
他的臉色變了。
突然地,他成了狂熱的道德家了;他覺得自己是善的化身,像梅樂士、康妮這種人是賤與惡的化身,他好像頭上罩了聖靈之光似的飄飄然了。
在這一點上,波太太是得意極了。她有時驕傲地對她自己說:「他是多麼得心應手!這都是我一手造成的!老實說,他和查泰萊男爵夫人相處的時候,是從沒有這麼順手過的。她不是一種能夠推動男人的女人。她太為她自己著想了。」
假如她們所受的生活教育,不是找錢花的教育,那麼二十五個先令對他們就可以快活夠用了。假如男子們都穿上了緊身紅褲——我曾說過,那麼他們便不會那麼想錢了;假如他們可以舞蹈、跳躍、狂歌、高視闊步而且漂亮起來,那麼腰包雖很瘦,他們也可以滿足了。假如他們知道享受女人,而讓女人也來享受他們,那就好了!他們應該學習怎樣使自己赤|裸無畏和漂亮起來,怎樣唱合唱歌,和跳那舊日的合跳舞,怎樣雕刻他們所坐的凳子,半刺繡他們自己的標幟。那時他們便不需要金錢了。這是解決工業問題的唯一方法;教導人民生活,而不需要花錢。
克利夫想著他是如何給康妮拋棄了,而且波太太的愁苦感染了他,不禁淚水盈眶,而開始流下淚來,他是為自己哭的。波太太看見了他失神的臉上流著眼淚時,忙用小手絹揩乾她自己的兩頰,向他斜視著。
「為什麼你一定要相信?你只要提出離婚,而不必相信我的感情。」
「好吧!克利夫男爵,就聽你的。」她說。
她回了封信給克利夫,想推辭這個會面。但他的覆信卻是——
「從六月起。」
「但是你不得不管!我也會盡我的力量,不使這孩子成為你的合法孩子。我寧願他是個私生子,而屬於我——假設他不能屬於梅樂士的。」
她把信看了之後。
她對波太太說。
「你竟要承認這孩子是你的合法的孩子和繼承人麼?」她說。
直至她們下樓晚餐的時候才看到克利夫。他穿了晚禮服,結了一條黑領帶;他態度拘謹,顯得一派紳士的樣子。
波太太覺得又喜又害羞,又愛又恨。可是她從不推卻與斥責他;他們之間在肉體上更親近了,這種墮落式的親近,使他成為一個天真的孩子,驚異錯愕得好像一種宗教的狂熱;這是「除非您再變成了小孩」之墮落的真切表現。她呢,卻是富有權力的偉大聖母,把這大孩子完全懾服在她的意志與愛憐之下。
「不!妳要到那裡去,妳儘管去;但我卻不離婚。」他痴呆地說。
「不要!」
我喜歡他們,但是不太令人激勵的;他們缺少老雄雞爭鬥的精神。他們大談國有主義、利益國有和工業國有等等。但是你不能把煤礦國有,而其他工業聽其自然。他們說要給煤炭找些新的用途,這和克利夫男爵的想法一樣。在局部也許可以成功,但是要全世界都成功,卻是有疑問了。不管把煤炭變成什麼,總得有銷路才行。工人們都是很冷淡的,他們覺得什麼都不可救藥了,這一點我是相信的。於是他們自己跟著不可救藥了,其中有些年輕人,侃侃而談要一個蘇維埃組織,但是他們自己卻沒有什麼確信了。即在一個蘇維埃之下,煤炭要賣的;困難便在這裡了。
這一切一定使妳厭煩,可是我不願多說自己的事;同時我也沒什麼可說的。我不敢多想妳,因為那將使我更覺茫然無頭緒。我現在生命的目的是與妳共建幸福的未來。其實我是懼怕的,我覺得惡魔在空中,他試圖把我們捉住。或者這不是惡魔而是貪財鬼(Mammon);這鬼不是別的,我想只是貪錢而生的群眾之總意志罷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
「是的!」他最後說:「這證明我一向對妳的想法沒錯;妳是變態的;妳是瘋狂的;妳是墮落的母狗,沒有被搞爛便要發愁的,妳注定要追逐污濁的東西。」
「那麼,你還是跟我離婚,把我丟棄了吧!」她說。
「春天的時候。」
他的態度仍然倔強的。
她停下來凝視著他。他的臉色蠟黃,失神地,像個白痴的臉。
總之,我覺得一些粗大的貪婪的手在空中,想要扼住每一個想試看要想逃離金錢的束縛而生活的人的咽喉,而把他的老命擠了出來。悲慘的日子就要來了。朋友們,悲慘的日子就要來了!如果事情繼續下去,這些工作大眾的將來,便只有死與毀滅。我有時覺得我的心腸都化成水了;而妳卻等待著一個孩子!但是不要緊。世界過去的所有悲慘日子,都不能把人的心給摧殘;甚至不能摧毀女子的愛情。所以我對妳的慾望,和妳我間的小光明,也不會被摧毀的,明年我們便要在一塊兒了。雖然我害怕,但是我相信妳我終必結合的。一個人得竭力抵抗掙扎以後,才能相信某些事物。一個人對於將來的唯一保證,便是深信他自己有最好的東西,和它的權力。https://m.hetubook.com.com
以後,克利夫對於波太太,變成小孩般的依賴。他有時握著她的手,把頭依偎在她的胸懷裡。當她輕輕地吻他時,他說:「是的!吻我吧!」當她用海棉洗滌他雄偉的身體時,他也一樣要說:「吻我吧!」她便隨意在他身上任何地方,半打趣地輕吻著。
假如他能夠的話,他一定從椅子裡跳出來了。他的臉色變黃了,他凝視著她,他的眼睛像大難臨頭似的凸了出來。
「但是為什麼?這是我要求的呀?」
「那位先生!他便是梅樂士先生,我愛他。克利夫男爵是知道的。但是也不必對別人說。假如那天妳以為克利夫男爵願意離婚時,請讓我知道好嗎?好不好?我願我能好好地跟我所愛的人結婚。」
「正確地說,波太太並不是個僕人呢。」他說。
「沒有辦法,我一定得離開,我將會有個孩子了。」
「為什麼?難道鄧肯.霍布斯這樣重視他的小生命!」
多談也沒用了。回到樓上,她把這結果告訴希爾達。
他詭異地望著她,沒有回答。明顯地他不能承認梅樂士的存在,或是與他有任何關係,那是絕對的不能宣洩的無力的憤恨。
「那麼,在村舍臥室裡的人就是妳麼?」
她被嚇呆了。這是一種無賴的威嚇手段。她很明白他說得到做得到。他將不提出離婚,於是孩子便要成為他的。除非她有方法證明不是。
同時,在她的古怪的、女性靈魂的某角落裡,她多輕蔑他、憎恨他!在她看來,他是個仆倒了的野獸,只會蠕動的怪物。她一邊極力幫助他、鼓舞他,一邊卻在她往日的健全女性的最深最遠處,殘酷地無限地輕蔑他。她覺得最卑下的流氓都勝他一籌。
她有點討厭克利夫男爵。無論那個頭腦清醒的男子,都應該知道他的女人愛上了別人,而要離開他了。雖然她知道,克利夫的內心裡面也絕對地明白,只是不肯承認罷了。假如他承認了它,而作某種的準備;假如他承認它,而與他的女人盡力避免這種變故,那才算是大丈夫的行為。
但是礦工們卻不是沒有信仰,他們是一群半死的可憐蟲,他們對於他們的女人毫無生氣,對於生命毫無生氣年輕的一有機會,便帶一些女子坐摩托車或單車兜風、跳舞。但是他們從頭到腳都死了而且那是須要花錢的。錢這東西,你有了的時候,它便毒害你,你沒有了的時候,它便餓死你。
「不傷害我?」
我的回答只有一句:在我什麼以前,我定要在勒格貝這地方親自見妳一面。妳曾忠實地答應回勒格貝來,妳得履行這個允諾。我非在這兒和往常一樣親自見妳之後,我不能相信什麼或明白什麼。不用說,這邊沒有人狐疑什麽,所以妳的歸來是自然的。待我們詳細談過後,如果妳還不願意改變心意,那麼無疑的我們是可以找個解決的辦法的。
停了一會兒;然後又是那重濁的聲音說:
「因為我不願再在這兒生活了。而你實在也並不需要我了。」
「但是波太太卻知道了。」
「對鄧肯.霍布斯的愛情?但是當妳認識我的時候,妳認為那是不值得的?妳不是想使我相信妳愛他甚於一切吧?」
她把這個決定通知克利夫。他答道——
「我不能在此久留。」她恐懼地對希爾達低語著。
「妳喜歡怎樣做就怎樣做。」
「是的!」
「我要和妳道別了,波太太,妳知道是什麼緣故,但我相信妳是不會對人說的。」
既有了龐大的工業群眾,而他們又非吃飽不可,所以這該死的把戲就得繼續演下去。婦女們現在比男子們更絮絮不休,而且妳們的看法更有把握。男子們是軟弱的,他們覺得災禍將臨,於是他們苟且偷生,彷彿毫無辦法。大会上講來講去,卻沒有人知道怎麼樣好,年輕的瘋狂起來,因為他們的整個生命就是在花錢,現在他們沒錢可花了。我們的文明和我們的教育便是這樣;叫群眾為花錢而活,然後金錢便流出來了。妳想對婦女們說和花錢是不同的事麼?那只是枉然的。
「我們最好明天走吧,讓他靜靜地清醒過來。」希爾達說。
「是嗎?」康妮說。
「是的,那是我所希望的。」
我不歡迎妳的姊姊,但是我也不饗她以閉門羹。我可以確信,妳的背叛,是她慫恿的;請妳不要以為,我將有一個笑臉去見她吧。
咖啡喝過後,當希爾達說要回房裡去時,情勢緊張起來了。
他又目瞪口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