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鏡之城
19

燃燒的蠟燭挺立在一灘溶蠟中間,上面浮著一盞小小的淡藍燭火。瓦士伸出已無法感受溫暖燭光的那隻手。皮膚已呈一片紫黑色。手指腫脹,指甲開始脫落,流出凝膠似的液體,伴隨著難以形容的惡臭。瓦士試圖動動手指,那隻手卻毫無反應。那只是與他的身體相連的一截死肉,末端的紫黑部位漸漸延伸至手臂。他甚至感受到血管內的血液已腐敗變質,並混淆了他的思路,將他推入錯亂偏激的狂想世界。他知道,再過幾個鐘頭,他恐https://m.hetubook.com.com怕會完全失去知覺。他將死於壞疽的惡夢中,身軀最終只是一具從此不見天日的腐屍。
突然,他又失去了知覺。
他披著一身尿濕的衣物醒來,以為又回到一九四二年的蒙居克堡。竄流全身的濁血呑噬了他僅有的一點理智。他兀自笑了起來。「我正在巡視地牢,沒想到就在一間牢房裡睡著了。」他暗想。這時,他發覺有一隻不屬於自己的手和他的手臂相連,霎時滿懷驚恐。他這一生見過死屍無數,包括內戰時期,以及擔任典獄長那幾https://m.hetubook.com•com年,無須他人提示,他一看就知道那是一隻死人的手。他在地牢內滿地爬,以為那隻手會因此脫落,偏偏卻一直跟著他不放。他在牆壁上用力摔打它,那隻手還是甩不掉。他拿起鋸子開始鋸手腕時,對自己的驚叫聲並不自覺。皮開肉綻,彷彿一團濕黏土,但當鋸齒接觸到骨骼,突然產生一陣強烈暈眩。他並未停手。他使出全身的力量。骨骼在鋸齒下漸漸分離,他的尖聲哀號震耳欲聾。腳邊積了一灘暗黑的血泊。瓦士眼看著連接自己身軀的殘肢僅剩一把碎布般的破碎www.hetubook.com.com皮肉。劇痛稍後才出現,但如排山倒海一般。他回想起童年的經驗,那一次,他伸手碰觸老家地下室一盞燈泡的裸|露電線。頓時,身體往後倒下,他覺得有東西湧上喉嚨,忽然喘不過氣。原來他被自己的嘔吐物嘻住了。大概忍個一分鐘就好,他這樣告訴自己。他想起了梅瑟狄思,傾注全力在思緒中聚焦女兒的面容。
瓦士點頭回應。看守人在他手臂上扎了一針。冰冷液體滲入血液裡,讓瓦士的思緒陷入冰藍世界。第二針平撫了他的情緒,讓他陷入無盡亦無感的沉睡中。
「請轉告馬汀,我很抱https://m.hetubook.com.com歉,請他原諒我……」他對看守人哀求無數次,但從未得到回應。馬汀打算讓他死在那裡,任由他的身軀一寸寸腐爛,甚至懶得走下地牢往他臉上吐口水。
看守人上次留在地牢裡的鋸子還在那裡。他已經考慮過很多次了。他試過將鋸子壓在已不屬於他的手指上。起初,他仍能感受到相當程度的疼痛。現在卻已毫無痛感,只覺暈眩。他的喉嚨受損沙啞,因為嘶吼、哀號,因為不斷哀求憐憫。他知道,有人暗中來看了他好幾次。都是趁他熟睡或神智不清時。通常是那個戴面具的男人,也就是負責看守他的人。另外好幾www•hetubook.com.com次則是那個天使,他還記得,那把尖刀刺進他的手掌並讓他失去知覺以前,天使就在車門旁。
事情不太對勁。他對某些事的估算和推測出了錯。馬汀不在那裡,或許是他堅持不願露面。瓦士知道,他也必須堅信,這一切都是大衛.馬汀策畫的陰謀,因為只有那樣的病態靈魂才會做出如此惡劣的行徑。
地牢門打開時,他幾乎沒發現,而且看守人就跪在他身邊。他提了一桶滾燙的歷青,抓住瓦士的手臂往桶裡塞。瓦士頓覺像著了火。看守人直視他的雙眼。
「你現在記起來了嗎?」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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