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嘉實這男人,氣度很大。」
「一九四九年一月,瓦士應該會拿到第二批股票。當時這是口頭約定。但是,就在前一年,烏巴赫卻出乎意料在一場意外中身亡……」
「不管我是怎麼想的,高層的理解就是這樣,當然,妳怎麼想也不重要,艾莉夏。所謂的錯誤,其實是一個人不懂得適時放手。現在我們只需要審慎旁觀,看看案子會怎麼發展。」
「盧馬楠呢?他又出現了嗎?」
「唉!艾莉夏啊,艾莉夏……」
「住家發生火災,他和妻子在睡夢中葬身火窟。拜託別打斷我,艾莉夏。如我剛剛所說,烏巴赫去世後,關於他的遺囑出現歧見,看來他並未納入口頭上的那些約定。更複雜的是,作為他的遺囑執行人,烏巴赫指定了代理其法律文件的律師事務所一位年輕律師。」
艾莉夏點頭回應。賴安德在她額頭吻了一下,隨即起身。
「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
艾莉夏欲言又止。
艾莉夏點頭回應。
「完美的計畫。因為一旦警方介入調查,他們發現的線索將是私人恩怨,以及瓦士企圖掩飾的非法交易糾紛。沙卡多正好是完美誘餌,因為他很容易和其他囚犯取得聯繫,尤其是大衛.馬汀,那個假設的藏鏡人。即便如此,瓦士多年來一直保持冷靜。直到一九五六年在馬德里藝文協會發生了攻擊事件,當時做案的是莫賈度,從此,瓦士開始緊張了。他祕密運作讓沙卡多出獄,找人跟蹤他,希望藉此找到馬汀的下落;但沙卡多去了北方車站,打算拿回他一九三九年被捕前私藏的一筆贓款,卻在那裡遭刺殺身亡。這條線索就這樣斷了。此外,瓦士還犯了幾個嚴重的錯誤,因而誤導他走錯方向。他向旗下的艾麗娜出版社一名員工施壓,要求這位巴布羅.賈斯柯斯和森貝雷家族成員取得聯繫,因為他曾和森家的媳婦碧雅翠詩交往。森貝雷家族經營一家廉價二手書店,瓦士深信,馬汀可能把那裡當作藏身之處,他甚至可能和書店已故的女主人伊莎貝拉.季斯柏有某種特殊關係。現在妳有什麼話就快說吧,更精采的還在後頭。」
「我想這是個很好的安排。」
班嘉實經過艾莉夏身旁時,刻意迴避她的目光。他向賴安德握手告退,對方也親切回應。
「艾莉夏,這就是妳想要的結果。不是嗎?」
賴安德拉起她的手和_圖_書,面露微笑。「妳自由了,艾莉夏。妳自由了,直到永遠。」
「您說的這是戰利品的掠奪和分贓。」艾莉夏插嘴。
「非常感謝您大力協助,長官。還有,謝謝您對我們艾莉夏照顧有加。我欠您一份人情。將來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千萬別客氣。」
「席爾巴德拉、總理先生和首相府都認定這件案子已經偵破。」
「妳的自由。妳從我身邊解脫了,擺脫討厭的賴安德,永遠自由了。從此消失。」
她撇了撇嘴角。直到她露出順從的眼神,賴安德才繼續說。
賴安德點點頭。「至少和我們相關的部分結束了。本案是否牽涉其他共犯,或有更進一步案情發展,有待警方繼續調查。」
「接下來這些話,我從來沒跟妳說過,因為我自認沒有資格說,但是,我想我現在可以說了。我一直很愛妳,艾莉夏,就像愛一個女兒一樣。或許我不知道如何當個好父親,但是,妳是我這一生最大的喜悅。我希望妳幸福。這真的……真的是我給妳的最後一個命令了。」
「妳不要說他,他只是做了一個好警察該做的事。我喜歡這個人。」
「沒錯。在那裡等著他的,其實是尚祈士和莫賈度。」
「我搭的火車一個鐘頭內發車,現在得準備到車站去了。不要來送我。不准來。我不喜歡那種場面,妳知道的。」
「顯然是沒忘。不但沒忘,而且決定復仇。他就這樣鑄成了大錯。他找來私家偵探調查瓦士的過往,發現有個蹲過蒙居克監獄的無賴仍對他懷恨在心,這個西拔士堤安.沙卡多服刑期間,曾多次被典獄長瓦士下令刑求,有過同樣遭遇的還有其他犯人與其家屬。沒想到,想找瓦士報仇的名單有一長串,只缺一個具有說服力的策略。於是,尚祈士想了個復仇計中計,設下圈套,藉由瓦士部長那段陰暗的往事,布局了一場政治或個人仇殺計畫。他透過沙卡多寄出多封恐嚇信,在此之前,他先和沙卡多取得聯繫,拋出誘餌,只要他願意合作,一出獄就會先拿到一大筆錢。
「由警方去和大衛.馬汀打交道不就得了?對他來說,這樣不是簡單多了?」
「這個案子就這樣結束了?」
「既然這樣,您為什麼來這裡?」
「太奇怪了。」
「這個案子會向媒體披露嗎?」
「但,那只是個讓他落入圈套的計和圖書
畫……」艾莉夏補充說明。
賴安德嘆了口氣,耐住性子。「小心措辭。艾莉夏。不是每個人都像我這麼寬容。」
「不管發生什麼事……」她的老長官這樣說道。「不管妳做了什麼,希望妳記得,我會一直在,我會提供妳需要的所有協助。沒有任何義務和承諾的制約。上級單位已經正式通知我,這個週末,妳的戶頭會多出一筆十五萬元的匯款。我知道妳已經不需要我,也不會想念我,但是我有個請求,可以的話,偶爾打個電話給我,就算只有聖誕節也好。可以嗎?」
賴安德手持電話筒,頻頻點頭。他這樣拿著話筒已經四十五分鐘。班嘉實和艾莉夏在一旁緊盯著他。兩人已喝完一瓶白酒,艾莉夏起身要再拿一瓶,班嘉實微微搖頭擋下了她。她點了菸,開始一根接一根地抽,目光始終鎖定在專注傾聽且不時點頭稱是的賴安德。
「嘴巴更大。」
「看來,我們做的已經夠多了。」艾莉夏語氣冷漠。
賴安德像個父親似的摟著她的肩,並做出要擁抱她的樣子。
「承認什麼?」艾莉夏立刻追問。
她定定注視著他。「您是說真的?」
「剛剛在電話裡的是席爾巴德拉。尚祈士已經承認了……」他終於開口解釋。
「但是馬汀已在多年前去世了,馬戴石也是。」
「很好。我記得他目前單身。」
「當然沒問題。這樣吧,我回對街的住處去打電話和總署聯絡,看看有什麼新的指示。」
「尚祈士早就料到信件一定會被追查,這麼一查,就會查出源頭是沙卡多。於是他也買通另一個囚犯萬倫丁.莫賈度,此人要找瓦士算帳的理由多得數不完。莫賈度雖然在一九四七年出獄,但他指控瓦士間接造成了妻子在他服刑時病逝的悲劇。莫賈度受雇擔任烏巴赫家族的司機。經由莫賈度牽線,尚祈士還找上一個叫貝博的人,他曾擔任蒙居克監獄獄卒,尚祈士付了一大筆錢給他,還將梅寶納地產位於賽科港的一棟房子以非常低廉的租金租給他,藉此換來瓦士擔任典獄長期間刑求虐待的其他囚犯資料。其中一人是大衛.馬汀,這個罹患精神疾病的作家,被其他囚犯暱稱『天空的囚徒』,對於尚祈士策畫的復仇大計,此人顯然是個理想人選。瓦士曾下令兩名手下將馬汀帶到奎爾公園旁的豪宅內殺死,但不可思議的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馬汀居然脫身逃走,因此,瓦士一直很害怕這個曾因發瘋隔離在單人牢房的作家,總有一天會找他復仇,因為瓦士謀殺了一個叫伊莎貝拉.季斯柏的女子。妳在聽我說嗎?」
賴安德掛了電話,雙眼渙散無神,似乎大大鬆了一口氣,卻也難掩沮喪。
「什麼意外?」艾莉夏急著追問。
「瓦士中計被抓之後,尚祈士和莫賈度將他帶往新村一處廢棄多年的工廠,梅寶納公司的資產。尚祈士供稱,他連續幾個鐘頭以暴力虐待瓦士,把他丟進工廠的鍋爐裡活活燒死。席爾巴德拉剛才也提到,警方已經在現場找到遺骸,他們認為很有可能是瓦士。接下來還要做X光鑑定才能證實那是不是部長的骨骼,我想今晚到明天早上之間就會知道結果。」
班嘉實立刻起身。
「尚祈士打的主意是讓瓦士相信,有人策畫陰謀,威脅要將他過去下令刑求和謀殺囚犯的醜聞公諸於世。最適合擔任幕後黑手的人,當然是馬汀和其他幾個同期的囚犯。他們讓瓦士陷入不安,迫使他走出安穩的豪宅和官位,和他們面對面算清舊帳。這恐怕是唯一能息事寧人的辦法。在他們出手之前,他必須先毀滅他們。」
「那是策略之一。馬戴石曾是馬汀的好友兼同事,他也曾關在蒙居克監獄。施壓、威脅和陰謀等陰暗想法漸漸腐蝕瓦士的思緒,於是,他決定和親信維森遠赴巴塞隆納,親自面對他認定的復仇天王大衛.馬汀。根據警方推測,而且我也同意這樣的說法:瓦士打算密會馬汀,並藉機永遠除掉這個人。」
「那麼……馬戴石的小說呢?那本藏在書桌抽屜裡的書又是怎麼回事?他女兒梅瑟狄思告訴我,失蹤之前,他正在閱讀這本書……」
「事實根本就不是這樣。」艾莉夏不服氣。
「我答應過妳的。那是我們談好的協議。最後一件案子。接下來,妳就自由了。妳以為我為什麼千里迢迢到巴塞隆納來?這些公事一通電話就解決了,根本不需要踏出皇宮大飯店一步。妳也知道,我最討厭舟車勞頓。」
「確實。不過,這只是警方接下來幾天要解決的懸案之一。」
「為了親眼看看妳。我想親口告訴妳,我是妳的朋友,永遠都是。」
「確實,但是這麼一來,他一心認定還活著的馬汀會在被捕時說出他殺害了伊莎貝拉.季斯柏m.hetubook.com.com
和其他人,這樣的醜聞,足以摧毀瓦士辛苦建立的聲譽。」
「來吧。在妳爆發之前,先放鬆一下。有什麼不滿盡情發洩。」
賴安德慈愛地把她擁入懷裡。「我完全同意。他們辦案的手法太粗糙了。妳和我絕不會用這種方式處理事情,但是中央高層的那些大官很緊張。首相府已經指示,案子到此為止。這樣也好,萬一他們說我們辦事不力所以查不出結果,我還得絞盡腦汁去應對。」
「這樣想倒是很有道理。那麼,接下來呢?」
賴安德以哀傷的眼神望著她。
「我想要的結果?」
賴安德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問道:「長官,您介不介意我們私下談個幾分鐘?」
接下來是漫長的沉默,僅偶爾傳出賴安德啜飮熱茶的聲響。他的雙眼始終緊盯著艾莉夏。
「我了解……不會,當然不會。知道了……是的,長官。我會告訴他們……再會。」
她送他到門口。一踏出大門,賴安德回眸一望,那是她此生頭一遭在他的眼神裡瞥見一絲羞怯和顧忌。
賴安德聳了聳肩。「或許吧!但是案子已經不在我們手上了。上級交代給我們的任務是協助辦案、找出瓦士的藏身處,這些都已經完成。我們也交出成果了。」
「所有跡象顯示,尚祈士後來讓步了。透過一連串非法交易,尚祈士以信貸銀行的股票和本票為支付方式,贈送了一筆可觀的財富給瓦士。瓦士絕大多數的資產就是這樣來的,並不是岳父給的,即使這樣的說法已謠傳多時。但是,瓦士還想要更多。他繼續施壓,尚祈士則很在意妻子維多莉雅無辜被牽扯進來,瓦士為達目的,一再要脅要抖出她青少女時期逃家的舊事,尚祈士對此非常不滿。他設法找不同單位投訴,但所有人都袖手旁觀,並對他直言,瓦士權勢驚人,已是國家權力核心旁邊的要人,沒有人惹得起。再說,就這樣告發他,恐怕會讓戰後財團分贓酬庸的醜聞曝光,沒人會樂見這樣的事。他們鄭重警告尚祈士,要他忘了這件事。」
「這下所有環節都連起來了。他坦承,犯案動機由來已久。瓦士和銀行家烏巴赫似乎是在內戰結束後不久認識的。瓦士當時是頗受矚目的政治新秀,就任蒙居克監獄典獄長這個冷門職務期間,展現了高度忠誠。看來,烏巴赫因為對國家有重大貢獻而獲政府酬庸特准創立財團,當時,他送了和-圖-書瓦士一疊信貸銀行的上市股票,因為這家銀行戰後分拆成好幾家金融子公司。」
「這整件事都大錯特錯。」她終於開口咕噥。
「賴安德先生說得很有道理,艾莉夏。」班嘉實附和。「我們現在使不上力了。」
班嘉實點頭致意,隨即靜靜離去。終於等到兩人獨處的時刻,坐在沙發上的賴安德示意要艾莉夏在他身旁坐下。她勉強聽從了指示。
「基本上,事件主因出在烏巴赫銀行股東大會的決議過程,尚祈士拒絕讓與瓦士宣稱死者答應給他的股票。會議進行的當下,瓦士不得不隱忍,換言之,就是忍氣呑聲。事隔多年,瓦士總算飛黃騰達當上部長,他仗著權勢,強迫尚祈士把他自認應得的股票還給他,甚至獅子大開口要求更多。他威脅尚祈士,指控他涉及維多莉雅一九四八年的失蹤事件,為了隱藏他讓未成年少女懷孕的事實,把她藏在布拉瓦海岸的一家療養院,就在聖菲琉德吉索斯鎮附近,五、六個月後,國民警衛隊在那裡發現她漫無目標地在海灘上閒蕩,看起來營養不良。
「懸案可多了。」艾莉夏說道。
她頓時熱淚盈眶。儘管不願意,她還是擁抱了賴安德。
「目前還沒見到他的人影。」
賴安德投以警告的眼神。「是的,伊納修.尚祈士。尚祈士不只是遺囑執行人,也是烏巴赫夫妻的愛女維多莉雅的法定監護人,直到她成人。是的,在妳打斷我之前,我先說明好了,他在這位千金小姐滿十九歲時娶了她,當時引發不少謠傳,算是一樁醜聞。聽說,從青少女時代開始,維多莉雅和她未來的丈夫一直維持著不正常的關係。我還聽說,尚祈士只是個野心勃勃的外人,他看上的是錢,因為根據烏巴赫的遺囑,大部分遺產由維多莉雅繼承,而這兩人之間卻有極大的年齡差距。還有,維多莉雅有精神疾病史。據說她在青少女時期曾經逃家,失蹤了整整六個月。但這些都只是傳言。
「也沒多少件。尚祈士這個案子已經底定。剩下的只是細節,包括牽涉的金錢數字和涉案嫌犯等。我們手上已經有供詞和檢測結果,全都符合調查結果。」
「伊納修.尚祈士。」艾莉夏說道。
賴安德面露微笑。「當然不會。此時此刻,中央高層正在開會討論如何因應,如何向外界宣布。細節我也不清楚。」
「這整件事情都是鬼扯蛋。」
「但他始終沒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