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親愛的貌美如花的小姑娘,喝了酒尿尿是多麼自然又爽快的事……」
「恭祝安康,美麗的陌生女士。」他向她致意。
現場一片鴉雀無聲。
「我看他再不回來,我們就要用白開水乾杯了。」碧雅在一旁發牢騷。
「拜託各位行行好,快把那弄髒酒杯的劣質藥水倒掉,美酒特使為大家帶來善待味覺的佳釀,喝了以後,連小便都會有花香。」費爾明伶牙俐齒地反駁。
「至少要年輕個五十歲再說……」費爾明在一旁扯後腿。
「別忘了,這個蛇蠍女可是我父親邀請的貴客。」
「好吧。什麼條件?」
費爾明正想開口,貝娜妲卻緊抓住他的手腕制止,他只好乖乖閉嘴。
「安納克雷多先生,您乖乖坐這兒吧。別老是跟艾莉夏咬文嚼字,這會逼得人家喘不過氣。」她囑咐他。「您坐到最裡面的角落,要乖乖的,我們有胡立安一個小孩攪局就夠累人了。」
費爾明等不及達尼回應,旋即快步朝著天使門方向的街角前進。到了轉角,他躲在喬爾巴百貨的遮棚下左顧右盼,周遭只有暗夜裡濃濃的夜霧。達尼挨近他身旁。
費德里戈先生高舉雙手,要求停止爭吵。
「你戀愛囉?」他這樣問孩子。
「她一定是個好人。」貝娜妲咕噥著。「可是,我可不想讓她坐在我家費爾明旁邊。還有,根據我對達尼少爺的觀察,那麼純情善良的男人,最好也不要坐她旁邊。」
「沒有。」
娘子軍三人組清亮的笑聲伴著他們傳到街上,三人的目光緊盯著他倆不放,簡直像緊黏在復活節蛋糕上的糖漬水果乾。
「瞧,無政府主義分子的真面目露出來了!」麥絲蒂妲在一旁高呼。
「打算怎麼查?」
「貝娜妲,來!我給妳介紹,這位是艾莉夏.葛力思小姐。」
「小心那個巧克力,達尼,沾到了會有顏色喔。」葛洛莉不安好心地捉弄他。
艾莉夏突然告退,引來在座賓客竊竊私語。森貝雷爺爺讓胡立安坐在大腿上,目光緊盯著孩子。
被點名接招的費爾明聳聳肩。
「我說,這國家的領導階層,根本不知道如何給老百姓洗腦!您不覺得嗎,費爾明?」
「多少錢?」
艾莉夏望著眼前這幾乎可遇不可求的場面。她佯裝鎮定,但內心已激動得怦怦直跳。她從未置身這樣的聚會。在她記憶所及,生日若不是和賴安德共度,就是一個人,通常是躲進電影院,一如每年的除夕夜,到了午夜時分,她總要在心裡咒罵一番,因為電影總在此時被迫中斷,滿室燈光明亮十分鐘,然後才繼續放映,彷彿在電影院迎接新年還不夠難堪似的,空空蕩蕩的放映廳裡,只見六、七個孤單的靈魂,沒有人在任何地方等候他們,只能孤身直面寂寞。這種深切的同志情誼,這種歸屬感和親密,可以相互取笑,也可大聲爭論……這樣的感覺,她不知如何消化。胡立安在桌子底下抓起她的手用力握緊,彷彿在座這麼多人,只有這個才幾歲大的幼童了解她的感受。若非有他在,她的眼淚恐怕已奪眶而出。
「我堅持要請。」
艾莉夏立刻衝上前去,逕自在櫃檯放了一張二十五元的鈔票。
「知不知道費爾明什麼時候回來?」
「去獵捕蛇蠍女。」費爾明答道。
「如果指的是麥絲蒂妲的話……」
「那就需要您的協助了。」
「您要幫我揭開那個女人的真面目。」
兩人不發一語下了樓。達尼在前面開道。到了一樓的樓梯間,他趕緊上前幫她拉開大門。
老闆娘謹慎點算零錢,逐一交給艾莉夏。達尼緊抓著裝蛋糕的盒子,轉身往店門走去。
「我喜歡您的鞋子。」他對她說。「請務必告訴我在哪裡買的。」
「聽到最好!」費爾明刻意拉高音量。「https://m.hetubook.com.com越清楚越好。」
「當然。怎麼可能是在別的地方買的嘛!抱歉,我先去向老朋友森貝雷祝壽。」
「深思遠慮,兼人之材。」他洋洋自得。「費爾明和那家商店之間恩怨糾葛,我早已洞悉,所以有先見之明,自備茴香酒前來,藉此解決靈性飮料缺乏的危機。」
「能不能請問,到底是哪裡不對?」
「敢問萬事通先生,您這樣說到底是什麼意思?」麥絲蒂妲忍不住發問。
碧雅隨即關了燈,接著,屋裡僅有的光線剩下搖搖晃晃的燭光。
「我在此特別感謝大家的盛情和厚愛,尤其要感謝您,森貝雷先生。我父親一向對您相當敬重,今天能和您共度這麼特別的夜晚,他如果地下有知,一定會很高興的。非常謝謝。」
「費爾明,在座還有未成年的小孩。」森貝雷爺爺提醒他。
「大家何不準備就座?」貝娜妲從廚房指揮大局。「蘇菲亞!親愛的,過來幫幫我,我這裡需要年輕人支援一下。」
「費爾明!」貝娜妲喝斥他。「你那張嘴巴呀!」
「別擔心。基本上,我的麻煩都是自己惹出來的。別把那三個女人放在心上。費爾明常說,她們三個腦袋裝了太多蛋白霜。」
費爾明點頭照辦。這時候,鐘錶匠費德里戈決定挺身化解沉默僵局。
蛋糕的出現讓全場像贏了球賽似的歡呼叫好。達尼高舉蛋糕盒,彷彿那是奧運獎牌,接著他把蛋糕拿進廚房。艾莉夏發現,碧雅幫她安排了蘇菲亞和小胡立安之間的座位,孩子旁邊坐的就是壽星爺爺。坐定之後,她總算明白,暗中較量的競爭蠢蠢欲動。達尼從廚房出來,隨即在餐桌另一頭坐下,就在碧雅旁邊。
一踏進點心鋪,老闆娘雙手高舉,似乎鬆了口氣。
費爾明露出嘲諷的笑容。「這就是問題所在。」他發表結論。「父子兩人同時被引誘了,明明已經有了年輕貌美的嬌妻……」
「別把敘事史詩和泌尿學混為一談了。」
「不用了,真的。請留在家人身邊吧。」
「費麗莎,妳難道就沒別的事情可做了嗎?」老闆娘在一旁質問她。
「費爾明,您給我們帶回來的是發酸的麝香葡萄酒吧……」安納克雷多出言挑釁。
「您應該稍微想過這件事吧?」森貝雷爺爺問道。
「而且吃了讓人活力充沛。」費麗莎也跟著起鬨。
「您那骯髒的嘴巴和思想,如果不用清潔劑洗一洗,大概就要下地獄了……」麥絲蒂妲氣呼呼地指責。
「喂,我信守承諾,一整個晚上乖得跟什麼似的。那您呢?您是個男子漢,還是小癟三?」達尼只好自認倒楣,接著,兩人重回從前充當業餘偵探的歲月,開始跟蹤艾莉夏.葛力思。
「所以……」費德里戈重回正題。「能不能告訴我們,您從事的是……」
「而且還是不花錢的……」葛洛莉喃喃低語。
貝娜妲偷偷把老教授的香檳換成一杯礦泉水,並和碧雅互看一眼,碧雅隨即點頭贊同。
達尼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長嘆一聲。「打算怎麼做?繼續胡言亂語一通?」
「可是……」
「代我問候碧雅!」葛洛莉在後頭喊著。
「別被吸血鬼那一套給嚇呆了。這是一個蛇蠍女,如果不是,我就不叫費爾明。」
「蘇菲亞是達尼去世多年的母親的外甥女。」碧雅低語,顯然不太願意提及伊莎貝拉。
「太好了!」書店主人大表讚揚。「這麼一來,您就是我們的拉芙蕾。」
費爾明壓低音量。「我有個計畫……」
陪同費德里戈前來的是一位看起來有點滑稽可笑的年輕女性,芳名麥絲蒂妲,情緒清楚寫在臉上,心思全放在那位高雅的鐘錶匠身上。她被引介給艾莉夏認識時,這女孩把眼前的陌生女子打量了一番,一副侷促不安的樣子,說了讚揚對和圖書方美貌、高雅和品味的客套話之後,隨即跑到費德里戈身旁,想盡辦法讓他遠離這名女子,即使空間如此侷促。這時飯廳已經人滿為患,達尼進門時,必須小心翼翼地在賓客間鑽來鑽去,以免撞到人。最後進門的是個年輕女孩,頂多雙十年華,清麗外表讓人眼睛一亮。
「別氣餒,安納克雷多先生。這世界始終如一。」森貝雷爺爺安慰他。「事實上,這世界從來不等人,而且一轉身稍縱即逝。我們一起為過去、未來和共處的當下乾杯,怎麼樣?」
「什麼箱子?」
「我送您到門口吧,艾莉夏……」
「這個……艾莉夏,請問您從事的是哪一行?」
小胡立安興奮地高舉他的牛奶杯,以行動支持這個提議。
另一位助理小妹,貓似的神態,圓圓胖胖的身材,彷彿是用點心鋪剩餘的蛋白霜和奶油堆起來的,她喜孜孜地望著他,顯然看出了他內心的驚慌。
艾莉夏環顧在座所有人,大家都殷切地等著她的回答。
「我不幹!」
貝娜妲抓起圍裙把雙手擦乾淨,隨即上前給她一個擁抱。
「很好。當然……」
「我是不是該給大家盛湯了?還是要等費爾明回來?」貝娜妲問大家。
出了大門,費爾明先張望著灰藍夜色下的街道,那是街燈映照下的聖塔安娜街,接著,他示意要達尼跟上來。
「達尼,蛋糕呢?」碧雅問他。
「就是那些箱子嘛!」
「這是我的直覺說的!您今天不但莫名其妙,而且還恬不知恥。」
在森貝雷爺爺既疲憊又驚愕的眼神注視之下,兩人就這樣急急忙忙衝出門去了。
費爾明忠於承諾,後半段的晚餐期間,果然表現得像個模範生。安納克雷多談笑時,他很捧場地跟著大笑同歡,對待麥絲蒂妲溫文有禮,彷彿面對的是居禮夫人,偶爾看看艾莉夏,眼神和教堂侍童一樣拘謹。終於到了舉杯慶祝和切蛋糕的時刻,費爾明發表預先準備的冗長賀詞,把壽星大大褒揚了一番,贏得全場熱烈掌聲,以及壽星本人的熱情擁抱。
「艾莉夏,快進來,我給您介紹其他人……」碧雅在背後催促她,並關上半掩的臥室房門。
「這個……有些人拚命講個不停,另外一些人根本沒機會開口。」
艾莉夏留意到森貝雷先生擁抱她時格外熱絡,但在見到她那一刻略顯陰鬱。艾莉夏瞥見玻璃櫥櫃裡一張照片,影中人是伊莎貝拉,身著婚紗,依偎著比現在年輕了好幾萬歲的森貝雷先生。蘇菲亞活脫就是伊莎貝拉的翻版。艾莉夏靜靜觀察森貝雷注視外甥女的眼神,充滿關愛,也滿溢哀愁,她於心不忍,不得不移開目光。碧雅發現艾莉夏已經看見森貝雷夫婦的結婚照,並隨即做了聯想,她不禁搖頭嘆息。
「我希望您不會因此惹上麻煩,達尼。」
「要說西班牙文。蘇菲亞。」碧雅忙著糾正她。
「現在文學院教的就是這些啊?」安納克雷多問道。
「意思就是,如果男人的大腦只有嘴巴一半大的話,這個世界會好太多。」蘇菲亞突然脫口而出,在此之前,她看起來彷彿一直神遊在多采多姿的青春世界。
「哪有基督徒用茴香酒乾杯的。」貝娜妲顯然不能苟同。
森貝雷爺爺轉頭看著外甥女。她是上天送來的祝福,或許也是美好時光的重現,他三番兩次錯以為自己看見的、聽到的是他珍愛的伊莎貝拉,以為她穿越時光之河回來了。
全場立刻安靜下來,不約而同都望著艾莉夏。
「碧雅夫人,他說的什麼酒裡有泡泡是摻了貓尿那些鬼話,說起來真丟人,您別見怪。艾莉夏小姐,我先生那個腦袋,比生氣的鬥牛還瘋癲,滿嘴都是胡扯。千萬別把他當一回事。」
安納克雷多如願看到偏愛的爭論場面總算出現火花,不禁喜形於色。費爾明立刻怒哼反擊。「麥絲蒂妲,我知道妳每天拿到報紙就只看星座,今天我們一家之主大壽m•hetubook.com.com……」
眼看大夥兒總是把特殊的關愛和注意力放在這位女客身上,麥絲蒂妲早就心生不滿,此時正好趁機反擊。
「對他來說真的很不好受。」她說。「她是個討人喜歡的好女孩,但是,我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回那不勒斯。」
「我父親最喜歡吃巧克力。」達尼主動向艾莉夏解釋,彷彿他非說明不可。
「這位是蘇菲亞,達尼的表妹。」碧雅在一旁介紹。
艾莉夏發覺安納克雷多試圖趁亂從飯廳角落溜出來。達尼經過她面前時,她跟著一起往門外走。「我陪您一起去吧!蛋糕由我請客。」
「我能不能請問,您今天究竟是吃錯了什麼藥?費爾明,怎麼一晚上都這麼小家子氣?」
「都這麼晚了,我們還要去哪裡?」
「您明天就是街坊名人了。」達尼如此預言。
「對,可是您有沒有想過,事情有可能剛好這麼湊巧嗎?」
「我不知道這是哪裡礙著您?大部分被稍微洗了腦的人到頭來都被殺掉了。」
碧雅解釋,女孩在義大利那不勒斯出生長大,目前就讀巴塞隆納大學,寄住在姨父家。
宏亮嗓音來自同棟樓住戶兼家族世交,老教授安納克雷多,根據碧雅的說法,他也是個業餘詩人。安納克雷多先生慎重地向艾莉夏行了吻手禮,彷彿德意志皇帝婚禮重現。
「門兒都沒有,別把我牽扯進去。」
老闆娘赫然發覺同行的艾莉夏,不禁放低嗓音。「小姐需要什麼嗎?」
「對。可是,人家艾莉夏小姐單身。是不是?」費德里戈先生堅守話題。
費爾明先看了看大家,接著把視線放在艾莉夏身上。「親愛的老兄,依我看來,如果不把拜桑在鏡子裡像一隻獵狗這件事列入考慮的話,我倒覺得,咱們葛力思小姐確實比較接近暗夜英雌的形象,至於她在鏡子裡是什麼樣子,我還不太清楚。」
「對。我只是有話直說罷了。」
「也沒有男朋友嗎?」安納克雷多問道,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
艾莉夏只能在一旁點頭。
他兩手一拍,瞪了個白眼。「我居然忘了這件事……我馬上下樓去拿。」
大家帶著落寞的神情望著她,或許,眾人看她的眼神,恰好也是她內心的感受。她親吻了小胡立安,隨即往門口走去。碧雅連忙站起來跟過去,手上還拿著餐巾。
蘇菲亞聳聳肩,又躲回自己的世界裡去了。
「我想我們的小情聖應該上床睡覺了。」碧雅說道。
「在愛神維納斯的影響之下,所有乾杯的人都成了異教徒。」他自抒高見,並向艾莉夏眨眨眼。「請問,這位高貴的女士,我有榮幸坐在您旁邊嗎?」
艾莉夏看著眼前這一幕,懺情錄依舊鮮明地烙印在腦海中,她不由自主想像著伊莎貝拉在這個小公寓生活的情景。她踩著同樣的地板,在那個走道旁隱約可見的小臥房與森貝雷先生同床共枕。經過時,艾莉夏駐足在半掩的房門前,想像伊莎貝拉在那張床上生下達尼,不到四年後,她在同一張床上被劇毒摧殘至死。
這位學者自認是烏納穆諾永遠的傳人,兩人在外型上以及和薩拉曼卡的淵源確實相似,此時,他一如往常開始對伊比利半島的沒落和沉淪大加撻伐。往常他高談闊論時,費爾明總是愛唱反調,他喜歡這種即興的唇槍舌戰,兩人針鋒相對,極盡刻薄嘲諷之能事,完全展現了一個社會的聚談內容,通常與其知性水平無法相稱的現象:為了發言而滔滔不絕,幾無思考,更欠缺行動,但此時的費爾明卻鬱鬱寡www.hetubook.com.com歡,學者先生這下既無對手,也得不到任何回應,只好想辦法繼續挑動他的情緒。
「費爾明,拜託行行好,您就讓大家好好慶祝我父親的生日。」
碧雅看著兩人在門外消失,眼神茫然,眉頭深鎖。
「拜託!您不要儍儍地以為她這樣就逃得掉……」
「男子氣概是沒有年齡限制的。」安納克雷多反駁他。
「別再說這種蠢話了,人家會聽到的。」
「費爾明,請幫我拿麵包好嗎?」為了晚餐的平和氣氛,碧雅見機插話。
在此同時,達尼已經強壓著費爾明留在廚房角落,再也看不見、聽不見餐桌上的情形。
達尼正覺得終於鬆了一口氣,沒想到費爾明竟拉著他的手臂站了起來。
「這話是您的理智說的,還是性腺說的?」
艾莉夏只能點頭虛應。
「Piacere,signorina.(小姐,您好。)」女孩說道。
「為什麼一個女人需要有什麼職業啊?我們遵照父母的教誨,打理一個家,照顧丈夫、孩子,這樣還不夠嗎?」
「我來給他講床邊故事吧!」安納克雷多邊說邊從餐桌旁起身。「在座的各位年輕人,請繼續同樂吧!人生苦短啊……」
「我全部留著一起下油鍋吧……」
「就在那邊!伊甸園的撒旦就在那裡。」
「不如說是我們的芭爾多.拜桑。」安納克雷多急忙插話,他一向自詡在文學上具有全國性的宏觀視野,即使年紀垂垂老矣,依舊毫不懈怠地為國家文學據理力爭。「您怎麼看啊,費爾明?」
「還好吧?」貝娜妲在一旁關切。
「來吧!剛剛已經說過開飯了。」森貝雷先生出聲了,對於費爾明的失態,他並不意外。
「許個願吧!我親愛的老友……」安納克雷多在一旁提醒。「最好是個身材豐|滿、活力充沛的寡婦之類的。」
離開之前,她經過玻璃櫥櫃,朝伊莎貝拉的照片看了最後一眼。她鬆了一口氣,接著身影漸漸隱匿在往下的樓梯裡。在她開始誤以為這一切屬於自己之前,必須及時離開這裡。
安納克雷多的目光始終鎖定艾莉夏,他滿臉笑意,一副頗能體諒鄉下人顧慮的神情。
「這位是安納克雷多先生,請別介意。」碧雅急著插話。「您說帶酒來了?」
「唉呀,這個達尼小哥。」其中一位助理一臉諂媚。「看起來儍呼呼的,其實不簡單。」
「我的小孫子要和我一起吹蠟燭,是不是啊,胡立安?」書店主人說。
「舒門鞋店,就在恩寵大道上。」艾莉夏馬上回覆。
這回應讓點心鋪老闆娘的眉毛吊高了半張臉,眼神充滿曖昧,櫃檯前的兩個助理小妹當然沒放過起鬨的機會。
安納克雷多沒好氣地聳聳肩,逕自找壽星祝賀去了,此時門口又出現兩位客人。一位是衣著講究、西裝革履的紳士,彷彿從服裝雜誌走出來的模特兒,他是費德里戈.佛拉比亞,這個街坊裡的鐘錶匠,一派風度翩翩。
「儍瓜湯莫待英雄歸。」安納克雷多先生宣示道。
「莫有此念!」飯廳門口傳來的聲音,誇張腔調彷彿在唸舞台劇台詞。
「事實上,今天是我的最後一個工作日。接下來要做什麼,我自己也不知道。」
「完蛋了!這個國家根本沒有值得託付終生的好青年,這就是鐵證!要是我年輕二十歲就好了……」安納克雷多說。
「店鋪就在前面,不到轉角就到了……」他自顧自說著,雖然點心鋪顯眼的招牌高高掛在前方,僅有幾步之遙。
最後的乾杯祝賀結束後,貝娜妲為大家送上咖啡或熱茶,安納和*圖*書克雷多忙著分送雪茄,艾夏卻在此時起身。所有人盯著她,全都愣住了。
這時達尼一張臉已經紅得像熟成的紅醋栗,進退不得,就算不拿蛋糕,也無法拔腿就跑。點心鋪這兩位娘子軍,目光始終緊盯著艾莉夏和達尼,那股熱切都能拿來炸布奴耶羅了。葛洛莉終於拿著蛋糕出現,店家的精緻傑作,點心鋪娘子軍三人組隨即取來粉紅色厚紙板做成大紙盒,把蛋糕放了進去。
「我也不知道,但我一定會查清楚,看看她到底在打什麼餿主意。我已經聞到不對勁的地方了,就像麥絲蒂妲為了迷惑鐘錶匠噴的廉價香水,就算隔了一道牆,我還是聞得到。」
「上帝保佑。等著我們的世界就是這樣了。」老教授預言。
費爾明眉頭一緊,嘴巴也閉起來了。「我有個條件。」
「少胡說八道了,貝娜妲。我們總要有個位置讓她坐吧!」
「奶油、草莓,加上大量巧克力。」老闆娘說明成分。「我幫你把蠟燭放進盒子裡了。」
碧雅連忙把老教授推到另一頭,適時解救了陷入窘境的艾莉夏。
「葛洛莉,閉上妳的嘴巴,快去把森貝雷先生的蛋糕拿出來!」老闆娘出面喝斥,藉此展現自己的權威,就算要捉弄人,還是得遵循階級順序。
這一回達尼逕自開門上樓,讓艾莉夏一路在後面慢慢踩著樓梯上來。他顯然不想一直盯著她的臀部連踩兩層樓的階梯。
「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巧合沒什麼好質疑的。」
她露出淺淺一笑,搖頭回應。
酒過幾巡,整個晚餐充滿了歡笑聲和嘲弄玩笑。費爾明手拿湯匙,直愣愣地盯著艾莉夏,安靜得像個啞巴。艾莉夏佯裝不知情,但是後來連碧雅都覺得尷尬。達尼的手肘碰了碰費爾明,急切地在他耳邊輕聲催促。費爾明勉強嚐了一口濃湯。還好,森貝雷父子書店的圖書顧問雖因艾莉夏在場而變得沉默寡言,但晚餐並沒有冷場,由於香檳發揮了作用,安納克雷多先生似乎重返青春時期,滔滔不絕地談論政局時事。
「天啊。費爾明,您別叫我去做這種事情。」
「這女人根本不是她自己說的那樣,達尼。事有蹊蹺。」
「還好你來了,我剛剛還在想,你再不來,我們得自己把蛋糕吃掉了。」
費爾明原本雄辯滔滔,卻驟然住了口。他呆若木雞地望著艾莉夏,彷彿見到陰間回籠的鬼魂。達尼緊揪住他的手臂,用力壓著他坐下。
「我越來越不了解這家人了。」森爺爺說道。
她低下頭來。「我曾經想過要寫作。或許至少先試試看。」
「我還以為只有我這樣覺得。」蘇菲亞在一旁咕噥。
「快!達尼,我們有好幾個箱子忘了從地下室搬上來。」
碧雅在飯廳併了好幾張桌子,橫貫整個空間,甚至占用了部分走道,倒也巧妙地安頓了十一位替主人祝壽的賓客。達尼還在樓下忙著關店,這時老森貝雷、胡立安和碧雅陪同艾莉夏上樓。費爾明的妻子貝娜妲已經在樓上忙著,烹煮的美食幾乎就緒,屋裡傳來誘人香味。
森貝雷先生居住的狹小公寓就在書店樓上,面向聖塔安娜街。森貝雷家族記憶所及,似乎一直定居在這幢建築。達尼在這個小公寓出生、長大,直到和碧雅結婚後才搬到頂樓。將來有一天,或許胡立安也會在這棟房子的另一層樓安家落戶。森貝雷家族向來是在書海中遨遊,而不是在地圖裡。森爺爺的住處看來簡樸,但有濃濃的懷舊氛圍。如同舊城區許多住家,公寓瀰漫一股淡淡的哀愁,一成不變的家具擺設,傳統的巴塞隆納風格,庇護著純真百姓免於對時下潮流的幻想。
達尼抓著費爾明的手臂,拖著他進了廚房。
「我們一起的,謝謝。」艾莉夏答道。
於是,貝娜妲開始在盤子裡添湯,此時門後傳來巨響,接著是玻璃容器強力碰撞的回音。過了半晌,費爾明以勝利之姿出現,一手各拿著一瓶香檳,神奇的是,酒瓶居然沒撞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