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但還是點點點。」
街角的米羅熟食店的培根生菜三明治很讚。雷狼吞虎嚥的樣子,像是生怕它溜走似的。他想盡可能把注意力專注於眼前的工作,不要多想。他問米羅自己看起來如何,然後從口袋掏出錢,對另一名顧客微笑,再走去買份當地報紙。他試著專注眼前,活在當下,不要顧慮太多,因為他不想去想血的事。
「對,下午三點。看見外面的陽光嗎?」費斯特指指身後。他換上幼稚園老師的聲調:「下午三點,外面是亮的;晚上三點,外面是黑的。需要的話,我可以幫你畫圖說明。」
凱西。
「給你,到你買新相機為止。」
是費斯特。
雷吞吞口水,趕走腦中的想法。他走到老舊的鐵礦熔爐前,拿出卡爾頓.弗里的照片端詳。照片中的弗里從照片的左邊往小徑走去,就是十七年前雷走過的那條小徑。為什麼?卡爾頓.弗里在這裡作什麼?當然,他可能只是來健行或探險。可是為什麼剛好在十七年後的同一天,出現在雷出現過的同一個地方,然後又消失無蹤?他去了哪裡?
「你的工作表現不錯,而且也是我手下唯一不嗑藥、只酗酒的員工,所以算得上是我的最佳員工。」
敲門聲把雷吵醒。
「等——」他只發得出一個字。
突然,有個東西抓住他的目光。
「這個。」
雷走上偏僻的小徑,舉起相機沿路拍照,彷彿躲在相機後面就有了掩護。煉鋼廠的遺m.hetubook.com.com跡位在松樹林的邊緣,這片松樹林是紐澤西最大的一片樹林。多年前的某一天,雷踏上這條小徑,深入樹林,在裡頭發現一間廢棄已久、畫滿塗鴉的水泥小屋,其中有些圖案看起來很邪門。松樹林裡仍然到處可見廢棄城鎮留下的遺跡。外面謠傳樹林深處進行著各種非法勾當。如果你看過黑幫電影,就一定看過殺手把屍體運到樹林某處掩埋的鏡頭。雷常想,要是某一天發明出一種可以探測土裡埋了什麼的儀器,可以辨別骨頭和樹枝、樹根和石頭的不同,誰知道到時候會找到什麼?
費斯特從袋子摸出一台相機給他。
「下午三點?」
冷嘲熱諷就免了。怪了,他從來沒一天超過八點醒的,這次卻一覺到下午三點?他肯定昏得很徹底。雷站到旁邊讓費斯特進門。「找我有事嗎?」
凱西的周圍總是歡樂洋溢。她狂野熱情,真情流露,而且人很機靈又善體人意。她讓你想剝光她的衣服,把她撲倒在最近的一張床上,同時又想為她寫首情詩。無論是天雷勾動地火、悶燒、慢熬,或是熊熊烈炎,凱西都能同時辦到。
「怎樣?」
把一切隔絕在外,然後活下來,就像他這十七年所做的。
他閉上眼睛,任由自己掉入對凱西的回憶中。他又回到夜總會裡,整個人因為喝了酒而有點傻呼呼的,他盯著她跨在某個男客腿上熱舞,身上每一個細胞都深深為她https://m.hetubook.com•com著迷,心裡卻沒有一絲嫉妒。凱西從男客的肩膀上對他拋個眼色,那神情足以融化他的心,他回她一個微笑,期待能夠獨占她,他知道一天到尾聲的時候,她就會屬於他。
什麼鬼……?
「除此之外,」費斯特點點頭說,「今天晚上喬治.奎勒那場,我找不到人。哇,這什麼東西?」費斯特指著藥丸,「才剛說到不嗑藥。」
他查了查報紙。當地居民失蹤報導旁邊附上的,仍是昨晚新聞上看到的那張照片。照片上的卡爾頓.弗里嘟著嘴,標準的混蛋模樣:一頭往上直豎的深色頭髮;練出來的肌肉,上面還刺青;皮膚光滑得跟嬰兒一樣,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令人反感的真人實境秀裡,那種自私自利、腦袋有洞、把長相抱歉的女生稱作「恐龍」的白痴。
「雷?」
「三點。」
「那就改變計畫。我需要你。我多算一半薪水給你。」他環顧四周,皺著眉頭:「雖然你並不需要現金。」
從右邊轉角的小徑往上走,就會到達一處懸崖,從那裡可以俯瞰大西洋城的天際線。到了晚上,天際線後方的大海有如一片閃閃發亮的黑色簾幕。如果你願意爬上懸崖試試膽量,就會看見令人屛息的美景。
他眨眨眼,不去想她,上了車便往園區開去。他每天幾乎都會利用的地方還沒關閉。是什麼把他帶來這裡,雷說不上來。這些年他變了很多,但對相機的依賴卻一直和-圖-書
沒變。一個人會成為攝影師有很多原因,但以他來說,他需要相機更勝於喜歡相機。非得透過攝影,他才能真正看見或處理眼前的事物。他透過鏡頭看見世界。對大多數人來說,除非看到、聽到、聞到或嚐到,不然一樣東西就不存在。對他來說,卻是剛好相反:除非用相機捕捉到,不然一樣東西就不算真的存在。
他也躲得夠久了。從一個一流的攝影記者淪落到可怕的勒戒中心,後來在大西洋城度過一段快樂時光,最後失去一切。他也去過洛杉磯當真正的狗仔,再度把生活搞得一團糟,之後還是回到這裡。為什麼?何必回到他失去一切的地方,除非……是什麼把他拉回來?除非是什麼要他回到這裡,找出真相。
「開門,雷。」
卡爾頓.弗里有三次攻擊他人的前科。他今年二十六歲,已離婚,「在父親經營的知名餐飲用品公司工作。」
巨石背後不遠的地方,有一條乾掉的血痕。
「除非我在這裡也找到針筒。」
他停下腳步,瞇著眼往小徑看。或許是因為陽光很刺眼,再加上站在斜坡這個奇怪的角度,才能發現那個把光線反射到他身上的東西,就在樹林邊緣,巨石的後面。雷皺起眉頭,踉踉蹌蹌走過去。
「費斯特,今天晚上我不想工作。」
目前為止還行嗎,雷?
「哈!」費斯特指著他,「這我就不知道了。」
大塊頭費斯特低頭進門。他看看四周,點點頭,說:「哇,真像垃圾和_圖_書堆。」
這樣的女人,你總得付出代價,對吧?
藥就放在床旁邊。藥和酒,完美的深夜雞尾酒。他納悶自己喝了多少又是何時喝的,但轉念又想管他的。他吞下兩顆藥,強迫自己站起來,然後搖搖晃晃走向門。
「這表示我跟『本月最佳員工』無緣了?」
「是啊,」雷說。「照你付我的薪水,我應該住有警衛的豪宅才對。」
他用力睜開一邊眼睛,但馬上就後悔。光線有如匕首刺向他。他也趕緊伸手抱住頭,怕腦中的敲打聲會把他的腦袋劈成兩半。
費斯特,算他狠。「幾點了?」
雷摺起報紙塞在腋下,不想去想這件事,不想去想他電腦上那張卡爾頓.弗里的照片,也不想去想為什麼有人會為了拿到照片而攻擊他。他想把這些事拋到腦後,照常過日子,走一步算一步,過一天算一天。
「雷?」
「止痛藥。昨天晚上我被搶了,記得吧?」
「有什麼事嗎?」
毫無頭緒。
他打開門那一刻,費斯特說:「媽呀。」
拉近距離之後,他蹲下來看個仔細,才伸出手,還沒碰到就把手抽回。他心中十分肯定,但還是先拿出相機開始拍照。
「計畫正是如此,對。」
「你看起來好像被一群大猩猩抓去當成性|奴。」
雷的跛腳幾乎難以察覺,雖然仔細看仍會發現,但他早已知道如何掩飾。當他開始爬坡,準備站上拍到卡爾頓.弗里的同一個地方時,一直隱隱刺痛的傷口又痛得厲害。昨晚挨打的部分m.hetubook.com.com也還在痛,但他暫時還撐得過去。
費斯特說完就走了。雷進到廚房燒水,泡即溶咖啡。樓上傳來大聲的烏爾都語,聽起來是小朋友放學回家了。雷走進浴室淋浴,站在蓮蓬頭底下直到熱水用完為止。
「難道你要整天躺在床上?」
這種感覺就像宿醉。有一兩秒的時間,雷想不起來昨晚發生了什麼事,以及他為什麼會痛苦得快要死掉。但他想起了上次這副德性的時候。那時他的人生還沒化為烏有,他還是美聯社的攝影記者,在第一次波灣戰爭期間跟著第二十五步兵師深入伊拉克。有一次他們碰到地雷在眼前爆炸,先是一片黑,然後才感覺到痛,一瞬間他以為自己失去了一條腿。
「真感人,」雷說。
他想起那張在園區廢墟旁拍的照片。搶匪真正要的難道是那個?不太可能。他在腦中想像各種情況和可能,然後下了決定。
「我們這是在真心大告白嗎?」
敲門聲響個不停,每一下都像敲在雷的太陽穴上。他把雙腿甩出床外,一瞬間天旋地轉,好不容易才坐起來。右腳旁有個空酒瓶。他咋晚昏了過去——啊,不對,是他兩眼一黑,在沙發上失去意識,根本來不及把沙發床拉出來,既沒拿毯子,也沒拿枕頭。脖子應該也很痛,但現在頭痛得要命,很難確定身體其他的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