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妮現在沒心情聽他們傳教。她的手指還在陣陣作痛,整個人覺得虛弱、疲憊又沮喪。她想進門餵羅夫,腦子也還繞著那個叫布蒙的警察,當然還有失蹤的卡爾頓.弗里打轉。第一次見到卡爾頓那天,他穿著一件緊身的黑色T恤,上面寫著「俺不是婦產科醫生,但可以幫妳看看」。再明顯不過的「請勿靠近」標誌,但傻呼呼的湯妮一看到就咯咯笑。現在想起來只覺得悲哀。湯妮不是沒有優點,但只要遇到男人,她的判斷就失準。
「我知道,」梅根說,「所以我才會回來。我需要你的幫助。」
可愛的男孩把拳頭往後甩時,臉上還掛著笑容。當他轉動臀部和肩膀,使出全身的力氣朝湯妮的臉揮拳時,臉上還掛著笑容。
「哈利?」
「我答應,自己要撐住,我真是沒用。」
但La Creme工作沒有照她想像的那樣發展。聽人家說,這裡比交友網站Match.com更容易遇到如意郎君,但她最像回事的一段關係就是跟卡爾頓。結果他幹了什麼好事?他打斷了她的指頭,還威脅要宰了羅夫。
「妳是自己消失的?」
「可以這麼說。」
「還好,謝謝?」
湯妮癱倒在地上,血從鼻腔噴射而出,眼睛往上翻,她最後聽到的聲音是羅夫的哀鳴聲。
哈利點點頭,咬著下唇。
「我可以摸摸牠嗎?」
哈利不是個人見人愛的大帥哥,他的眼袋大到可以拿來打包出遊三個星期的行李,鼻子就像漫畫裡畫的蒜頭鼻,一頭亂蓬亂翹的白髮除非受到砲火攻擊,否則不會乖乖就範。但他的笑容無人能比,那抹笑容溫暖了她
和-圖-書的心,讓她回到了過去,讓她覺得安全。
拿湯妮的姊姊貝絲來說好了。六年前高中畢業之後,貝絲進了特頓第一保險,負責資料輸入的工作。她坐在一個空氣污濁、通風不佳的小隔間裡,整天對著電腦螢幕輸入天知道是什麼的資料,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被困在比牢房還小的隔間裡,直到……
有時候,而且是大多數的時候,湯妮會覺得厄運好像一直跟在她後面,每隔一陣子就會踩她的腳,輕拍她肩膀,提醒她,厄運一直在她左右。
「怎麼了,哈利?」他的眼眶瞬間盈滿淚水。
再過一會兒他們就會告訴她,他們有解開她所有問題的答案。抱歉,湯妮實在沒那個心情。今天沒辦法。她的手指痛得要命;有個警察剛剛威脅說要把她關進大牢;還有,她那個愛打人又變態的「小男朋友」消失了,說不定——但願如此——掛了。
「哈利.薩頓法律事務所」這幾字印在霧面玻璃上。老派作風。
梅根輕敲玻璃門,哈利用宏亮的聲音說:「進來!」
一雙清澈的碧藍眼珠注視著她,表情有點奇怪,不像他。但畢竟過了快二十年,人總會改變。她開始懷疑走進來會不會是個錯誤。
兩人點點頭。
「什麼?」
拿出鑰匙時,湯妮心想,或許我的確需要拯救。雖然不太可能,但這兩個人或許是她通往更好生活的車票。
「總之,警察想找妳談,至今還沒放棄。」
他揮揮手,強自鎮定。「妳跟那傢伙一起消失之後,警察曾經找來這裡。」
我們一生只會碰到少數幾個散發著聖潔光輝的人。https://m.hetubook.com.com他們不見得好看,也未必純潔得像個天使,甚至不一定是慈善工作者——拿哈利來說,他絕對喜歡跟罪人為伍,勝於有聖人作伴。總之,他們就是給人一種善良、值得信賴的感覺。哈利就是這種人。
「還好,謝謝。」
一滴眼淚淌下湯妮的臉。活潑的金髮女孩對她點點頭,全然了解她經歷的痛苦。
「該死。」
湯妮的本名是愛麗絲。起初她都用本名,一上台就獲得「愛麗絲夢遊仙境」這個封號,但本名太容易讓人認出她了,所以只好用假名。此刻,她卸下了工作,身上穿著一件鬆鬆垮垮、看不出隆乳的運動衫;腳下的細跟高跟鞋換成了網球鞋。她擦掉了厚如水泥的妝,戴上一副名媛淑女最愛的大墨鏡。她以為打扮成這樣別人就看不出她是脫衣舞孃。
湯妮正要開口趕人卻又停住。這兩個人跟在夜總會外面背誦經文、騷擾脫衣舞孃的一般狂熱信徒不同。他們看起來比較……中西部?比較稚嫩,比較天真無邪。幾年前,湯妮那個現在已過世的奶奶,迷上了某個差勁的有線電視台裡的假電視布道家。那個節目有個單元叫做「靈性音樂時間」,一群青少年會隨著吉他和掌聲輕聲歌唱,那些孩子長得就像這樣。眼前的一男一女,活像是剛從電視台某個聖歌合唱節目裡走出來。
看到站在她家門前那對滿臉堆笑的男女時,湯妮第一個反應是嘆氣加搖頭。
「好可愛的狗狗,」活潑的金髮女孩說。
穿著高領毛衣、活潑又年輕的金髮女孩https://m•hetubook•com.com對湯妮揮揮手:「小姐,可以借用妳一點時間嗎?」
湯妮轉向可愛的男孩,他也對著她笑,但笑容有點怪異,有點……
她不發一語,等著他接下去說。
「這些年你都好嗎,哈利?」
想到就發抖。
仔細想想,她的選擇有:一、坐在臭烘烘又狹小的隔間裡腦袋空空地輸入保險資料……或是二、開心跳舞到天亮,在派對裡喝香檳喝到爽。
看到眼前的金髮女孩露出牙膏廣告般的燦爛笑容,湯妮感到一絲嫉妒。那個可愛的男生可能是她的男朋友,他可能對她很好,帶她去看電影,牽著她的手去逛街。真幸運。當然了,他們是狂熱的教徒,但他們看起來好開心好健康,好像從來不知道什麼叫悲傷。湯妮敢用她微薄的積蓄打賭,他們認識的每一個人一定都還活在世上。他們的爸媽仍然婚姻幸福,身體健康,就像他們一樣,只不過年紀大了點;他們平常會打網球、參加烤肉會和家族聚餐,來參加的親戚會低頭說出得體的禱告。
有人叫哈利街頭律師,這說法不盡正確。四十年前,哈利從史丹佛法學院畢業之後就進了一家名聲響亮的法律事務所,展開合夥事業。有天晚上,某個出自一片善意的同事拉著這名安靜又害羞的新手律師到大西洋城處理賭博、色情和妨害風化之類的案件。害羞的哈利一頭栽了進去,從此一去不復返。他辭了大公司的工作,把自己的名字印在這片玻璃門上,決定為了這個城市的失敗者而戰——從許多方面來看,每個從這裡重新開始的人都算是失敗者。
「嘿,哈利。」
「當然可以。」
梅根m•hetubook•com•com打開門,她知道這麼做可能會改變一切。這間辦公室還是一樣破舊寒酸,絲毫不起眼,但即使換個樣子,哈利也不要。
可能嗎?
「我只是……我以為妳死了。」
湯妮打開門。羅夫飛奔過來,尾巴拍打著油布地板。聽到聲音,湯妮的心情一振。羅夫,是她生命中的美好、善良和依戀。她蹲下來讓羅夫撲到她身上,她邊哭邊笑,搔了搔羅夫的耳朵後面,然後站起來。湯妮轉身面對活潑的金髮女孩,她臉上還掛著一樣的笑容。
一開始不是這樣的。一開始她很愛在La Creme工作。這份工作好玩又刺|激,每天晚上都能熱舞狂歡。如果你以為湯妮從小就被性侵或受到類似的虐待,那你就錯了。不過她確實具備這類工作者身上常見的那種特質。
「哈囉,凱西,」哈利說。
她露出微笑,鬆了一口氣。沒錯,他仍然是她記憶中那個感情豐富的男人。「哈利……」
真的,殺了我吧,湯妮心想。
他們偏偏就選今天站在她家門口。不是站在夜總會的後門,也沒有高喊一堆什麼罪人的口號。她的手指發疼,腳也好痛,身體其他感官已經精疲力盡,連走一步都嫌吃力。但是,或許在種種傷害之後,這兩人出現在她面前是有原因的;或許他們真的是上帝派來解救她的,在她最無助脆弱的時候,就像兩個天使從天而降,對她伸出援手。
不難選,是吧?
確實有些女孩會遇到多金的小開,但多半是漂亮女孩。湯妮照過鏡子,她很清楚自己並非其中之一。她並不漂亮,只能靠一層又一層的妝彌補天生的缺陷。她眼底下的黑眼圈越來越深,胸部也得重做https://m.hetubook.com.com,雖然才二十三,靜脈曲張已經讓她的腿看起來像立體地圖。
她身旁的可愛男孩有一頭捲髮,很像政治人物乘著帆船出海的髮型。他穿著卡其褲和藍色襯衫,脖子圍著一件毛衣。
「我沒有跟他一起消失。」
滿臉堆笑的可愛男孩說:「只要占用妳一點時間就好。」
她伸手去抓門把。幾個小時前,她打電話回家跟大衛說今天她會晚點回家。他問她為什麼,她只說不用擔心就掛了電話。此刻她人在這裡,回到了大西洋城,回到她再熟悉不過的地方。
笑容滿面的金髮女孩年輕又漂亮,而且美得很健康。她的頭髮像啦啦隊長往後梳成馬尾,上半身是高領毛衣,下半身是裙子配一雙短襪。這種打扮在夜總會很受歡迎,尤其是那些喜歡女學生裝扮的客人,但真實生活中誰會這樣穿?
一般人總是說這類女孩的身心和自尊如何受到摧殘,對,沒有錯,但重點是,他們大部分都不想做朝九晚五的工作。誰想呢?仔細想想,有什麼能夠取代她現在的工作?
「好久不見了,凱西。」
他的聲音緊繃,只見他在位子上動了一動。
「謝謝。」
湯妮自己也承認,她就是天生懶散,容易覺得無聊。
「不會耽誤太久的,」活潑的金髮女孩又說。
「好吧,」湯妮說,壓住從喉嚨湧上來的一聲啜泣,「進來吧,但只有一下下,好嗎?」
那對笑咪|咪的男女看起來就像從聖經讀書會走出來的人。湯妮皺起眉頭,她知道那一類人。善心人士。他們想送她小書,拯救她的靈魂。他們會說出「丟掉丁字褲,找到耶穌基督」之類的老套口號,然後她就會反問:「耶穌基督給小費大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