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頌說:「我媽把門鎖上了。」
「妳要回房間嗎?請妳別走。」
但等我從床上爬起來,她已經打開門無聲地走了。想著芙頌過一會兒就會回來,我又幸福地睡著了。
「過一會兒就會下大雨……」
「不,沒有。」
醒來時雨停了,芙頌不在我身邊。她站著,正在穿她的紅裙子。
她把頭靠在我的胸前。在黑暗中,我們躺在床上沉默地盯著窗外看了很久。在很遠的一個地方,烏雲密布的天空不時被一道紫紅色的光線照亮。彷彿行駛在伊斯坦堡——埃迪爾內路上的卡車和坐遊覽車旅行的乘客,看不見遠處那風起雲湧的地方,只有我們知道世界那奇怪的角落。
「我要去找瓶水。我們喝了太多的酒,我渴死了。」
在一輛遊覽車刺眼的遠光燈裡,我看見了芙頌迷人、可愛的嘴唇,她臉上出現的那遠離了這個世界的表情。遊覽車的燈光消失後,我依然長久地沉浸在這種情感裡。隨後我親吻芙頌的肚子。窗外的馬路不時陷入一陣沉寂,我們聽到從近處傳來的知了叫聲。從更遠處是否傳來了青蛙的叫聲,還是越觸摸芙頌,我越發現了世界内部那柔弱的聲音、青草中間的沙沙聲、從泥土深處傳來的深沉的嗡嗡聲、我從沒能發現的大自然那似有似無的呼吸聲?我不知道。我久久地吻著她的肚子,貪婪地舔舐著她天鵝絨般的肌膚,時不時像一隻快樂地從水裡伸出頭的鸕鷀那樣抬起頭,在不斷變換的光線裡,努力去和芙頌的目光交會。房間裡有一隻停在我背上、咬了我的,我們不時能和圖書夠聽到嗡嗡聲的蚊子。
大大的雨點啪嗒啪嗒地落在窗戶和窗臺上。伴隨著雷鳴開始下起了一陣陣雨。我們摟抱在一起側耳傾聽夏日雷雨的嘩嘩聲。不知不覺中我睡著了。
夢境裡的這些圖像,讓我懂得生活的幸福永遠不能離開看見這個世界的樂趣。
隨後,一陣強風啟動了所有這些圖像,吹到我身上,讓我那汗津津的後背打了個寒顫。刺槐樹的葉子像在散發光亮那樣左右轉動,在風中發出一種可愛的沙沙聲。風大時,樹葉的沙沙聲變成了一種恐怖的嗡嗡聲。雷聲不斷在天空迴響。一聲巨大的雷聲把我從夢中震醒。
四、現在她成了另外一個人。那個新的芙頌裡還有十八歲時和我做|愛的芙頌,但逝去的歲月,就像一棵樹的樹皮那樣,彷彿把裡面的樹心推到後面的一個地方。相對於九年前我所認識的那個年輕女孩,我更愛現在躺在我身邊的芙頌。我為那些年的流逝,為我們倆都變得更加聰明、深刻、富有經驗而高興。
「不知道。我也剛剛被雷聲吵醒。」
當我們帶著越來越強的欲望做|愛時,我們的過去、將來、回憶和那個時刻迅速增強的幸福快|感交織在一起。我們努力克制著叫喊,大汗淋漓地「直達終點」。我對世界、我的人生、一切都非常滿意。一切都是美好、有意義的。芙頌緊緊地依偎著我,我把頭靠在她的脖子上,聞著那誘人的芳香睡著了。
二、很多因為忘記去幻想、重新在芙頌那裡看見時想起、令人驚訝的小細節:她的手指瞬間像鑷子那https://m.hetubook.com.com樣抓住我的手腕;她肩膀後面的黑痣(其他的很多痣在我記得的那些地方);達到高潮時,瞬間她眼裡出現的憂傷,她的目光聚焦在周圍的一樣小東西上(鑲嵌在床頭櫃上的鐘或是盤繞在天花板上的電線);緊緊摟著我時她慢慢鬆開雙臂,正當我以為她在遠離我時,又突然更用勁地抓住我。這些我都忘了,又在一夜間想起。九年來因為我的不斷幻想,我們的性|愛成為一種虛擬幻想曲,而這些被我遺忘的小脾氣和小動作,立刻把我們的性|愛變成一種屬於這個世界的真實活動。
房間並不是漆黑的,埃迪爾内路上以及加油站的燈光照進屋裡。難道遠處有一片森林嗎?我依稀發現了很遠處劃過的一道閃電。我的腦子對整個世界,對一切是開放的。
「我也渴了。妳坐著,我在樓下餐廳的廚房裡看見水了。」
「我睡了多久?」
她試圖在黑暗中看清我。我抓住她的手把她拉進了房間。我和衣躺上床,也讓她躺到我身邊,我摟著讓她靠著我。她像一隻渴望呵護的小貓那樣依偎著我,把頭埋在我的胸前。好像她多靠近我,我們就會多幸福一樣,她一邊用勁拽我,一邊在顫抖。像在神話裡那樣,彷彿我不立刻吻她我們就會死去。我記得,我們接吻了,我們拉扯著脫去了她身上早已變得皺巴巴的紅裙,我們使勁地接吻,吻了很久。因為床在嘎吱作響,我們還不時害羞地放慢了速度,她撒落在我胸前和臉上的頭髮讓我備感刺|激。儘管我用了一些類似「www.hetubook.com.com
我做了」那樣表示肯定的語言,但別認為我們在有意識地經歷我們所經歷的事情,也別認為我能夠逐一記得每個時刻。
「把妳嚇著了嗎?」我把她摟進懷裡。
我們又輕輕、仔細、重新發現般地撫摸起彼此來。因為已經遠離了最初的醉意,因此現在做|愛變得更加美好和富有意義。我久久地親吻了她的乳|房和芳香的脖子。我記得,在自己發現難以抵禦性欲的青春期,我驚奇而著迷地認為,如果一個男人和一個漂亮女人結婚,那麼他就會從早到晚和她做|愛,不會再有時間做別的事情。我想到了同樣幼稚的想法。我們的面前有一段無限的時間。世界離天堂很近,然而是一個半黑暗的地方。
我們品嘗著重新發現彼此的快樂。做著相同的動作時,與她重新認識的激動,依然不可磨滅地鐫刻在我的腦海裡,同時還被分了類:
搶在過往車輛的噪音之前進入房間的是它們的遠光燈,它們在我們右邊的牆上無聲無息地擴大並照亮整個房間,在我們聽到車子噪音的瞬間,燈影變換形狀後隨即消失了。
我們不時接吻。像玩萬花筒的孩子一樣,我們依然會去看車燈在牆上玩的遊戲。被子下面,我們的腿就像夫妻那樣挨著伸在那裡。
我記得,我們鑽進被子裡,我的肌膚越接觸她的肌膚,就越像火一樣燃燒起來。我還驚訝地感到,伴隨著那些幸福日子裡的其他細節,我在重溫九年前我們性|愛中許多我忘記了,甚至不知道忘記了的回憶。内心裡多年來壓抑的幸福欲望,得到想要的東西的(我和圖書甚至已經把她的乳|房全部含到了嘴裡)成就感,已經和喜悅交織在一起,把我們所經歷的一切變得模糊不清,把時間、情感、滿足彼此混在一起。當我想到自己最終得到了她時,我對芙頌的一切感到愛慕和憐愛,她發出的性|愛呻|吟、對我像孩子般的摟抱、天鵝絨般肌膚的瞬間閃亮。有一會兒,芙頌坐到了我的懷裡,我清楚地記得,在路邊經過的一輛卡車(疲憊的引擎發出的沉重轟鳴在模仿我們)越來越近的車燈裡,我們快樂而幸福地看著彼此眼睛的那個無與倫比的時刻。隨後出乎意料地颳起一陣強風,瞬間一切都在顫抖,附近的一扇門撞上了,樹葉像在和我們分享一個祕密那樣沙沙作響。遠處一道紫色的閃電瞬間照亮了整個房間。
一、我高興地重溫了第一次的幸福體驗,也就是九年前,一九七五年,我和芙頌在四十四天裡做|愛時發現的一些她特有的行為。她做|愛時的呻|吟;她那純真而憐愛的眼神——她會皺起眉頭——我從兩邊用勁抓住她的胯邊時,我們的身體上下重疊在一起時——就像構成一個物件的兩部分那樣——我們身體各部位之間形成的特殊和諧;接吻時她像花兒那樣向我張開的嘴唇。這些都是這九年來我無數次幻想、想起和非常想重溫的東西。
過了很久,我聽到有人敲門,我爬起來開了門。
因為喝了太多的酒,也因為興奮和緊張,我只在事後才依稀記得經歷過的每一分、每一秒。不再浪費時間、慌亂地去做我期盼多年的事情,在這個世界上找到幸福的難以置信,我應該從性|愛裡和_圖_書得到的享受,瞬間即逝的美好時刻,所有這一切全都混在一起變成了一個總的印象。彷彿發生了一些在我控制之外的事情,但又像在夢裡一樣,我以為這些都是我按照自己的意願來操縱的。
「你睡得好香。」芙頌說著親吻了我。
過了很久,我在夢裡看見了一些幸福的圖像。我在這裡為博物館參觀者奉送上這些夢境的圖像。我在夢裡看見的大海,就像兒時那樣是靛藍的。夏初去蘇阿迪耶別墅時,那些關於划艇、衝浪、釣魚的記憶,會伴隨一種美好的渴望充滿我的内心。夢裡那驚濤駭浪的大海,彷彿在內心裡喚醒了夏初時的那些快樂。正在那時,我看見了頭頂上慢慢飄過的綿柔雲朵,其中一朵像父親。我看見了在風暴中慢慢沉沒的一艘輪船,一些讓我想起兒時小人書上的黑白幻影,一些黑暗、模糊、恐懼的圖畫和回憶。在這些東西上有被遺忘和重新被想起的回憶的滋味。老電影裡的伊斯坦堡畫面、覆蓋著白雪的街道和黑白明信片,也在我眼前閃過。
三、芙頌的一些新動作則讓我感到驚訝、擔心和嫉妒。用指甲使勁掐我的後背;做|愛最激烈時,像是在衡量得到的快|感、所經歷的事情的意義那樣,瞬間停下陷入沉思;或是像突然睡著那樣一動也不動;抑或像要弄疼我那樣,使勁地咬我的手臂和肩膀。這些讓我覺得芙頌已不再是從前的那個芙頌。有那麼一會兒,我想這些新動作也許是因為九年前她沒在我那裡過夜的緣故。但在她那些強硬的動作裡,在她突然陷入自己的深思中,我感到了一種讓我緊張的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