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看你醉成什麼樣子,表兄,竟然忘得一乾二淨!」帕斯夸爾笑了,聲音裡也帶著醉意。「是你自己要我們把證件交給你的。」
「我不是為我們不能結婚哭。」她淚眼汪汪,努力露出笑臉。「而是因為這一切太可笑了。」到了飯店,我們要司機過一個鐘頭回來,以便再到格羅西奧.普拉多去找他朋友。
「但是,表兄,你發瘋了吧!」帕斯夸爾氣沖沖地說,一拳搥在辦公桌上。「你本來同意了,你知道年齡的事,還說沒關係。你不要一副什麼都不記得的樣子,也不要現在才來和我談法律規定。痛痛快快給他們結婚,不要他媽的節外生枝!」
「這是怎麼搞的?」我惶惑不解地說。「難道你不是星期五就知道我年齡的事嗎?」
「噢,那大概是在祕書手裡。」市長嘟囔著說,顯得有些不高興,板著臉看著帕斯夸爾喊道:「祕書!」
「您沒有告訴他,我們在等他為我們舉行婚禮嗎?」哈威爾責備他說。
下午三點左右我們回到欽查。熱得要死,滿身灰塵,垂頭喪氣。在城郊,胡莉亞姨媽哭了起來。我把她抱在懷裡,在耳邊悄悄對她說不要這樣,我愛她,即使跑遍祕魯所有村鎮我們也要結婚。
帕斯夸爾和哈威爾在校園裡等我們,他們已經買好了車票。幸好沒有其他旅客。帕斯夸爾和哈威爾十分謹慎,他們和司機一起坐在前面,讓我和胡莉亞姨媽坐在後面。那是一個典型的冬天早晨,天空烏雲密布,我們行駛在沙漠之中的大部分時間一直下著濛濛細雨。整趟旅途中,我和胡莉亞姨媽幾乎從頭到尾都在狂熱接吻,不發一語緊握著手,在馬達的鳴響中靜靜聽著帕斯夸爾和哈威爾低聲交談,司機有時也插話進來。上午十一點半,我們到達欽查市。這時陽光明媚,氣候溫和宜人,天空萬里無雲,空氣清新透明,街上行人熙來攘往,一切都像是好兆頭。胡莉亞姨媽微笑著,滿心歡喜。
在一家咖啡館門口,我們見到了帕斯夸爾和哈威爾,他們正在喝冷飲。市長去主持某個開幕式了,但是很快就會回來。我問他們是否確實與帕斯夸爾的親戚約定好我們將在中午成婚,他們兩個都嘲笑我。哈威爾拿我這個心急如焚的未婚夫開了幾個玩笑,並且引用了一個很恰當的諺語:有得等好過沒得等。為了消磨時間,我們四個人在中央廣場高大的桉樹和橡樹下散步。有些小鬼在那兒追逐嬉戲,老人則是邊讀利馬的報紙邊讓擦鞋匠擦皮鞋。過了四個鐘頭,我們回到市政府。戴一副大眼鏡的瘦小祕書告訴我們一個壞消息:市長已出席開幕式回來,但是他又到欽查市「太陽」餐廳去吃午飯了。
我們邊走邊問,在廣場附近找到了「太陽」餐廳。這是一家當地人開的小館,小小的餐桌上連桌布也沒有,最裡面是廚房,那兒又是煙又是火,熱氣騰騰,一些女人圍著大銅鍋、炒菜鍋和香氣撲鼻的一盤盤菜肴忙碌著。餐廳裡一架立式留聲機以最大音量播放著華爾滋舞曲。用餐的人很多。當胡莉亞姨媽站在門口正要說還是等市長吃完飯比較好時,市長從一個角落裡認出了帕斯夸爾,向他打招呼。我們看到我們這位泛美電臺的編輯和一個從餐桌邊站起來的金髮男子擁抱。那張餐桌有五、六個人用餐,全是男人,桌上擺著五、六瓶啤酒。帕斯夸爾招呼我們走過去。
「少囉嗦,你們不要纏著我不放。我想出了一個主意,一切都會解決的。」市長最後說,他站起身來,向我擠眉弄眼。「到湯博.德莫拉去!去找漁夫馬丁!你們現在就去,就說是我介紹你們去的。漁夫馬丁是個非常熱情的黑人。他會十分樂意為你們辦理結婚手續。這再好不過了。那是個小村子,不會因此引起什麼風波。去找馬丁,他是村長。你們給他一些小費,事情很容易解決。他幾乎不識字,不會看這些證件的。」
帕斯夸爾和哈威爾去市政府看看是否一切準備就緒,我和胡莉亞姨媽去南美飯店安頓下來。這是一所木坯結構的單層老式磚房,用餐的地方在露臺,一條瓷磚鋪的狹窄走道兩旁排列著十幾間小房間,看起來像妓院似的。櫃檯的人向我要了證件,只看了我的記者證;可是當我在我的名字旁邊寫上「及其夫人」的時候,他便嘲弄地瞥了胡莉亞姨媽一眼。我們的房裡鋪著小石板,有些已裂開,透過縫隙還可看到地皮。一張雙人床,鋪著綠色菱形圖案的床單;一把小椅子;牆上有幾枚掛衣服用的粗釘子。我們一進屋便熱烈擁抱,互相親吻愛撫,直到胡莉亞姨媽推開我笑著說:「好了,小巴爾加斯,我們應該先結婚再說。」
「為他們辦結婚手續吧,你這個沒心沒肺的黑鬼。」妻子對馬丁說,憐憫地朝胡莉亞姨媽點點頭。「看看這個可憐的孩子,他們把她弄出來卻不能結婚,她經歷這一切會有多難過呀。你有什麼好不辦的,還是因為自己是村長覺得了不起?」
我們在公車站送走哈威爾和帕斯夸爾,像一對老夫老妻似的聊著天回到南美飯店。胡莉亞姨媽覺得不舒服,她認為是在格羅西奧.普拉多喝酒所致。我對她說我覺得那酒的味道好極了,但是沒有告訴她,這是我平生第一次喝酒。
鎮公所裡,鎮長正在厚重的黑皮登記冊上填寫資料。這棟建築只有一個房間,地板是泥地,剛剛灑過水,飄起一層潮濕的蒸氣。桌上點著三根蠟燭,微弱的光亮映照出粉刷過的牆上用釘子釘著的一面祕魯國旗和一幅共和國總統的圖像。鎮長是個五十上下的人,身材肥胖,面部毫無表情。他用鋼筆慢慢寫著,每寫幾個字m.hetubook.com.com就在墨水瓶裡蘸一下。他哭喪著臉點頭向胡莉亞姨媽和我打招呼。我估計他這樣慢吞吞地填寫登記表格可能有一個多小時。他寫完之後,動也不動地說:「需要兩個證婚人。」
「一切都準備好了,私奔的戀人。」我們聽到哈威爾的聲音。「五分鐘以後,在市政府舉行婚禮。那個蠢蛋在等你們。」
我們四個人沒有一個覺得餓,因此大家的午餐只是一份乾酪三明治和可口可樂,是在櫃檯前站著吃的。隨後便去休息。儘管前天夜裡一夜未眠,又經歷今天上午一次次的失敗,我和胡莉亞還是在飄著塵埃的微弱光亮中,在菱形花格床單上,熱情如火、興致勃勃地做|愛。從床上,我們看到太陽的餘暉透進來。高高的天窗玻璃上長滿苔蘚,使陽光變得淡薄而昏暗。我們沒有起床去餐廳和我們的同謀者會面,而是即刻進入了夢鄉。但我們睡得很不安穩,一陣陣強烈的衝動促使我們本能地伸手彼此尋覓、彼此撫摸,而且兩人都是噩夢連連。醒來後,我們把那些噩夢說給彼此聽,知道兩個人都在夢中看到了家裡的親戚。當我告訴胡莉亞姨媽,在夢中我有一會兒感到經歷了彼得羅.卡瑪喬筆下的悲劇之一的時候,她笑了。
「我們早就講好了的嘛,您不能失信。」哈威爾說。
我們找了三四個區長和三四個副村長,那些小村落有的只有二十幾戶人家,村長全是些粗人。找他們要到小莊園去,他們正在那兒耕田;或者要到商店去,他們正在那兒向居民販賣油和香菸。其中有個村長(即蘇納木柏的村長)我們不得不到水溝邊把他搖醒,他喝醉了,正在那兒呼呼大睡。我們每到一處地方政府所在地,我就從汽車上下來,有時是帕斯夸爾,有時是司機,有時是哈威爾陪著,去和村長交涉,因為經驗告訴我們,去的人愈多,村長愈害怕。不管我們如何解釋,每次我在農民、漁夫或者商人(下欽查的村長自稱是「鄉醫」)臉上看到的總是一種不信任的神情,眼裡露出驚恐的目光。其中只有兩個人是斷然拒絕的,一個是上拉蘭的村長,那是個小老頭。我一邊跟他講話,他一邊把苜蓿包放在幾匹騾背上。他告訴我,除了本村人外,他不為任何人辦理結婚。另一個是聖胡安.德亞納克的村長,他是個梅斯蒂索人,也是個農民。一看到我們,他大吃一驚,以為我們是警察局的人,是為某件事來找他算帳的。一知道我們的來意,便大動肝火。「不行,免談。白人到這個出自上帝之手的村子來結婚一定有什麼不好的原因。」其他鎮、村長拒絕不辦的藉口都大同小異。最常見的藉口是:登記冊丟了,或者說用完了,在欽查市發新登記冊之前,本地無法辦理出生、死亡證明,也不能為任何人辦理結婚。查文鎮長的回答是最荒唐的:他不能為我們辦理結婚手續,因為沒有時間,他要去殺一隻狐狸,這狐狸每夜都要吃掉當地兩三隻小雞。只有在「新鎮」差一點大功告成。鎮長耐心地聽了來龍去脈,同意為我們辦理結婚,並說付五百索爾可以免掉結婚同意書。他沒在我的年齡這件事上找麻煩,顯然相信了我們說的法律規定已經改了,現在不用到二十一歲,十八歲就能結婚。我們站在架在兩隻大桶上充當辦公桌的一塊大木板前(這是一間土坯房,屋頂有洞,可以看到天空),這時鎮長開始一個字一個字地讀證件。突然,胡莉亞姨媽是玻利維亞人這件事讓他退縮了。我們告訴他這沒什麼妨礙,外國人也是可以結婚的,並且答應再多給他一些錢。但是毫無用處。「我不想冒險。小姐是玻利維亞人這件事可不是鬧著玩的。」
沒有辦法動搖他的決心。他根本不看我們的證件,也不聽哈威爾、帕斯夸爾和我講的道理。胡莉亞姨媽不說話,有時面對黑人滿嘴詼諧而下流的話強顏歡笑。馬丁開著玩笑回答我們的問題,嘲笑欽查市長,或者哈哈大笑著重新再說一遍由於他讓卡奇切那個迷人女孩和一個男人結了婚、她的丈夫因而要殺死他的故事。那女人的丈夫既沒有死,也沒有和她離婚。我們到了馬丁家裡,想不到他的妻子卻成了我們的同盟。馬丁本人一邊擦著臉、手臂和肥大的軀幹,貪婪地聞著爐灶上煮沸的飯鍋,一邊告訴妻子我們要他做的事。
「他和客人在一起,說話不方便。」祕書一副很擅長應對進退的樣子打發道。
「穩著點,朋友。」哈威爾對我說。「你只要想結婚的事,別的什麼都別想。」
「住嘴,你喝醉了,看你那副德性。」市長說,咳嗽了一下,以爭取時間。他雙臂環抱,神情嚴肅地掃了我和胡莉亞姨媽一眼。「我本想放過結婚同意書這件事,幫你們一個忙。但是,這是一道重要的手續,我很遺憾。」
馬丁拍著他那水滴閃閃發光的大肚皮嘲弄地說:「我那位在欽查的同事對事情的來龍去脈心知肚明,他是個滑頭,自己是怎麼也不肯牽扯進去的。每逢碰到這種骯髒事,他就推給漁夫馬丁,讓黑人馬丁當他的替死鬼。實在太滑頭了!」
南美飯店的餐廳已準備關門了。但是哈威爾說服了侍者為我們準備點吃的。侍者送來了可口可樂和一些重新加熱的蛋炒飯,我們幾乎沒有吃。飯吃到一半的時候,我們突然察覺到彼此在竊竊私語地說話,彷彿是些陰謀分子,大家忍不住大笑起來。帕斯夸爾和哈威爾原來打算這一天在我們結婚後回利馬去,但是由於計畫生變,他們留了下來。為了省錢,兩人合住一間客房。當我們各自到自己房間www•hetubook.com.com去時,有六、七個人走進餐廳,幾個穿長靴和馬褲的人大聲吵著要啤酒。這些人醉醺醺的喊叫聲、大笑聲、碰杯聲、愚蠢的玩笑和粗野的敬酒,乃至於打嗝和嘔吐的聲音,譜成了我們新婚之夜的主題曲。雖說白天在欽查市政府未獲成功,但仍然是一個熱烈而美好的新婚之夜。這天夜裡,在那張由於我們沒完沒了的接吻而像起重機一樣呀呀作響並且肯定有許多跳蚤的破床上,我們一次又一次地做|愛,一次比一次更激|情;我們的雙手和雙唇總是不分開,互相取悅對方,同時述說著要永遠相愛,絕不說謊和欺騙對方,白頭到老。店家來敲門時(我們要他們七點鐘把我們叫醒),那群醉漢剛剛停止喧鬧,而我和胡莉亞姨媽仍然睜眼未眠,裸著身子在綠色菱形圖案的床單上緊緊抱在一起,微醺一般神魂顛倒,滿懷激|情地對視著。
「有人問您了嗎?用得著您多嘴?」帕斯夸爾向祕書走過去一步,像是要掐死他。
他關了門,我聽見他笑著離去了。胡莉亞姨媽已經從床上坐起來,揉著眼睛,在陰影中我猜得出她臉上驚訝和將信將疑的表情。
「這是在玩什麼把戲?」哈威爾插嘴說。「您不是跟我說讓他們結婚沒問題嗎?」
鎮長雙臂抱在胸前,閉上眼睛,打盹似的。胡莉亞姨媽、帕斯夸爾、哈威爾和我互相觀望不知如何是好。最後,我準備到街上去找另一個證婚人。
付過計程車費之後,我們到中央廣場去,讓哈威爾和帕斯夸爾換搭公車趕回利馬。一個鐘頭之後才有車去利馬,因此我們有時間在「太陽」餐廳用餐。吃飯時,我們擬定了計畫。到米拉佛拉瑞斯之後,哈威爾到我舅父母路裘和奧爾嘉那兒去探探家裡的狀況,打電話告訴我們。我們第二天上午回利馬去。帕斯夸爾必須想出合適的理由去解釋他離開電臺兩天多這件事。
「我們到餐廳去找他,把他叫回來。」帕斯夸爾安慰我說。「別擔心,馬里奧先生。」
「他們大概正在砲轟南西。」胡莉亞姨媽說,她故作輕鬆,彷彿在講別人的事。「他們知道南西是同謀,不會輕易饒過那個可憐的孩子的。」
我想說服他隨我們一同前往。我又是說笑,又是恭維,又是懇求,但是無濟於事。他有約,有工作,有家人在等他。他送我們到門口,以肯定的語氣對我們說在湯博.德莫拉只要兩分鐘一切都可辦妥。
「你別像個沒有教養的孩子,要學會冷靜應對。」哈威爾責備我說。「那傢伙喝醉了,他什麼也不記得了。但是你不要難過。今天他會為你們辦理結婚的。你們在飯店裡等著,我來叫你們好了。」
「我的朋友很快就來,我們到陰涼的地方等他吧。」
哈威爾和帕斯夸爾走上前去,但是只有帕斯夸爾被鎮長接受了,因為哈威爾年紀太輕。我跑出去和坐在計程車裡的司機商量,他同意以一百索爾為代價作我們的證婚人。他是個瘦瘦的梅斯蒂索人,鑲著一顆金牙。他時時都在抽菸,來這兒的路上沒有說過一句話。當鎮長指給他應該在哪兒簽字時,他不悅地搖搖頭說:「真倒楣。」看他說話的神氣彷彿後悔了。「什麼地方見過這種連一瓶給未婚夫婦祝賀的可憐的酒都沒有的婚禮?我不能為這種事情作證。」他憐憫地看了我們一眼,從門口又補充說:「等我一會兒。」
進了房間,一剩下我和胡莉亞姨媽兩個人,我們便投進對方的懷抱拚命熱吻。我們兩個都不說話,但是手和嘴滔滔不絕地表達著我們的激|情。我們從門邊就開始接吻,慢慢地移近床邊,接著在床上坐下來,最後終於躺下,緊緊擁抱的臂膀一刻也沒有鬆開。我幸福得要發瘋,感到迫不及待,沒有經驗的貪婪的手撫摸著胡莉亞姨媽,先是隔著衣服,然後解開她那已被弄皺的磚色上衣釦子,正當我吻她的胸脯時,有人不識相地輕輕敲門了。
「好的,我們開始吧!」市長說。他的聲音遲疑而含糊,像大舌頭說話似的。「證件在哪兒?」
「是個博學的梅斯蒂索人,只有欽查這塊土地才能有這樣的上等人。」帕斯夸爾說。「你必須加入梅爾喬麗塔的修會表示對他的感激。」
「或許你爸爸剛下飛機,他們就告訴他了。真是不尋常的見面禮!」哈威爾說。
我心中一團怒火,站起身來對胡莉亞姨媽說我們要走了,打定主意,如果市長舉止無禮就揍他一頓。胡莉亞姨媽立刻站起來,得到解脫似的。市長沒阻止她,繼續心醉神迷地引吭高歌。看到我們要走,他微笑著向我們告別,我覺得那微笑帶有譏諷的味道。哈威爾跟在我們身後走出來,他說市長只是喝醉了。在我們去南美飯店的路上,我大罵帕斯夸爾,不知為什麼,我覺得他應該為這頓荒唐的午餐負責。
「那些鎮長是些閒人,無事可幹,有機會為人舉行婚禮肯定高興得要死。」馬丁對我喊道。
鎮公所是座鐵板屋頂的土坯房子,窄小簡陋,陰沉沉地矗立在廣場一側,大門關著。
戴一副大眼鏡的瘦小祕書拖了幾分鐘才找到我們的出生證和胡莉亞姨媽的離婚判決書。我們默默等著,市長抽著菸,打著呵欠,不耐煩地看著錶。祕書終於帶著反感的神情一邊查看一邊把證件拿來,放在辦公桌上,打著官腔說:「證件在這兒,市長先生。男方未達法定年齡,我已經告訴過您了。」
鎮長說,墨水不一樣有什麼要緊,重要的是内容。我們在八點鐘左右到達格羅西奧.普拉多。那是個晴朗的夜晚,滿天星斗,天氣溫和宜人。鎮裡的小房子和棚屋都亮著燈光。我們看到一座和圖書燈火輝煌的房子,透過蘆葦的縫隙射出了萬丈燭光。帕斯夸爾畫著十字對我們說那就是梅爾喬麗塔住過的修道院。
「快九點了。」胡莉亞姨媽突然說。「他們大概已經告訴我姊姊了吧?」
道路坑窪不平,破舊的計程車顛簸得很厲害,好像隨時都要停下來,周身的鐵皮和螺絲嘰嘰嘎嘎作響。月光柔和地映照著沙洲,我們不時遠遠看到一片片的棕櫚樹、無花果樹和角豆樹。天上繁星密布。
馬丁邁著四方步在棚屋的泥地上走來走去,收拾杯子和茶碗。這時我們又一次對他發動攻勢,表示願意奉獻一切,包括獻上我們對他的感激,再加上一筆相當他多日打漁收入的報酬。但是他堅定不移,最後罵他妻子說不要對她不懂的事多嘴多舌。不過,他的情緒馬上恢復過來,在我們每個人手上放了一只杯子或小茶碗,為我們倒了一點皮斯科酒。「為了不讓你們白跑一趟.朋友們!」馬丁舉起酒杯安慰我們,沒有一點譏諷意味。「為未婚夫婦的幸福乾杯。」這時向我們敬酒真是糟透了。
「我第一本書就寫這個司機。」我一邊說,我們一邊穿衣服。
我建議繼續開車到格羅西奧.普拉多去,但是他馬上澆了我冷水。鎮長那時大概不在鎮上,而是在他的小莊園裡,要找他,得騎毛驢走差不多一個鐘頭。最好還是第二天再說。我們定好次日早上八點他來接我們。如果他能讓他的朋友幫助我們,我答應給他一大筆錢作報答。
梅斯蒂索人耽擱了幾十分鐘,宛如過了幾年,但是他終於又回來了,手裡拿著兩瓶酒。儀式得以繼續。證婚人簽字之後,鎮長讓胡莉亞姨媽和我也簽了字。他打開一本法典,湊近一根蠟燭,像他寫字一樣慢吞吞地對我們唸了有關夫妻義務和權利的條款。隨後便發給我們證明,宣布我們已經結婚了。我和胡莉亞姨媽接了吻,而後證婚人和鎮長都擁抱我們。司機咬住瓶蓋打開酒瓶。沒有酒杯,我們只好一個人一個人地對著瓶口喝。在回欽查市的路上,大家都鬆了一口氣,心裡很高興。哈威爾企圖用口哨吹出新婚進行曲,可是吹得令人啼笑皆非。
就在市政府門口,我們叫了一輛破爛不堪的計程車,把我們載到湯博.德莫拉去。一路上,哈威爾和帕斯夸爾都在批評市長。哈威爾說市長是他所見過最無恥的人,帕斯夸爾企圖把罪過歸咎於祕書。這時司機突然插嘴,大罵欽查市長,說他活著只是為了作官和嫖妓,我和胡莉亞姨媽手拉手對望,我不時地在她耳邊悄悄地說我愛她。
「您是要我犯法嗎?」市長發火了,像是受了侮辱似的。「還有,您不必那麼大嗓門跟我說話,好好說,把誤會說清楚,不要大吼大叫。」
「我緊張得快受不了啦。」胡莉亞姨媽抓住我的手悄悄地說。「你不覺得我們像是在搶銀行,警察馬上就要來了嗎?」
「我對上帝發誓我們將找到一個鎮長,如果明天上午還不能讓你們在這個地方結婚,我就不是欽查人,我這是君子之言。」帕斯夸爾說。
我們回到計程車等我們的地方,一句話沒說。司機提醒我們,由於等了那麼長時間,車費需要另議。在回欽查市的路上,我們商定第二天一大早便到各區各鎮去,拿出慷慨的報酬,直到找到一個該死的鎮長為我們辦理結婚手續。
馬丁是個頭髮斑白的黑人,大腹便便,愛開玩笑,話很多。儘管入夜已很涼爽,他還是只穿著一條貼身的短褲。我們向他致意,彷佛對待一個從天國下凡的神人。我們幫他把漁船拖上岸,然後跟著他回家去。漁村裡沒有大門的棚屋裡洩出灶火的微弱光亮,我們邊走邊向他解釋來訪的原因。他露出一嘴大馬牙笑起來。「說什麼我也不幹,朋友們。你們去找別的笨蛋幫你們煎這盤臭魚吧。」他對我們說,大嗓門像唱歌似的。「我曾經因為辦過一件類似的胡鬧事,差一點挨子彈。」
「表兄,你怎麼找了個笨蛋當助手!」帕斯夸爾忍不住了。「幹嘛還不馬上把他攆走,找個機靈點的人來?」
「她比烏馬伊鎮的小修女或盧倫鎮的守護神更得人心,只要看一看有多少人來朝聖就知道了,沒有理由不封她為聖女。你們是利馬人,為她奔走一下促成這件事吧。儘管相信我,這是在伸張正義。」
「你們是要找個鎮長讓你們結婚嗎?」司機關心地問。「小姐是搶出來的?你們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呢?這樣不信任我。如果你們早說了,我會把你們送到格羅西奧.普拉多去。那裡的鎮長是我的朋友,保證肯幫你們辦手續。」
有人敲了幾下門,我醒了過來。室內漆黑一片,透過天窗的縫隙看到幾道電燈的光亮。我大聲喊著說馬上就來,一邊搖晃著腦袋趕走睡意,一邊劃亮火柴看了看錶。已是晚上七點鐘。我覺得天要塌下來似的。這一天又白白地溜走了,更糟糕的是我已經沒有錢再繼續去找村長了。我摸索著走到門邊把門半打開。當我正為了沒把我叫醒要罵哈威爾的時候,卻發現他滿面春風。「一切都辦好了,小巴爾加斯。」他說,驕傲得像隻孔雀。「格羅西奧.普拉多鎮長正在登記冊上填資料,核發你們的結婚證書。別再作孽了,快點,我們在計程車上等你們。」
我讓小巴布利托把我要對路裘舅舅和奧爾嘉舅媽交代的話背下來,並且重複了十幾次。為了更有把握,最後我把要說的話寫在一張紙上:「馬里奧和胡莉亞已經結婚。你們不必為他們擔心。他們很好,幾天之後就回利馬。」小巴布利托要在晚上九點鐘從公用電話打電話,轉達完口信之後立即把電話掛掉。我借著和*圖*書火柴的光亮看了看錶:是的,家裡已經知道了。
格羅西奧.普拉多的鎮長靜靜聽了哈威爾的解釋,不慌不忙地閱讀了全部證件,考慮了好一陣子,而後提出了他的條件:一千索爾,但是要把我出生證上的「六」字改成「三」字,這樣我就等於早出生了三年。
「情況似乎失控了。」我對哈威爾說,因為我聽到市長高興到了極點的時候說要拿吉他來,關起餐廳的門讓我們跳舞。「再這樣下去我大概會被關進監獄,就在我給那蠢蛋一拳之後。」
「沒必要,他很快就回來。」帕斯夸爾制止我說。「再說,他說得的確有道理,我們應該想到敬酒的事。這個梅斯蒂索人提醒了我們。」
沒有辦法說服他。我對他發誓說我的父母住在美國,因此我拿不出結婚同意書,我們家裡不會有人為我結婚一事找麻煩,我和胡莉亞姨媽結完婚就動身到國外,再也不回祕魯。
「啊,坦白說,未婚夫婦,我完全忘了這件事啦。」市長握著我們的手,用一種行家的目光從上到下打量著胡莉亞姨媽。他轉過身,面對那些諂媚地看著他的同桌食客扯開大嗓門蓋過華爾滋舞曲對他們說:「這兩個人剛從利馬逃出來,我要為他們舉行婚禮。」
「你不要高興得太早了。」胡莉亞姨媽笑道。「就是看到結婚證書我也不會相信。」
那些人笑起來,鼓掌歡迎,要來與我們握手。市長要我們坐在一起,又要來啤酒為我們的幸福乾杯。
「在您那兒,市長先生。」哈威爾彬彬有禮地回答說。「我和帕斯夸爾星期五就交給您了,以便提前辦理手續。您不記得了嗎?」
司機建議我們留在格羅西奧.普拉多參觀梅爾喬麗塔的紀念地。但是,我堅持到別的小鎮去碰碰運氣。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最後他答應繼續載我們到中午。
在南美飯店公共盥洗室裡梳洗堪稱一樁英勇事蹟。沐浴設備像是從來無人用過,生鏽的蓮蓬頭向各個方向噴灑水流,唯獨避開洗澡的人。在流出清水之前,必須先忍受好一陣子咕嘟咕嘟湧出的汙水。沒有毛巾,只有一塊破布用來擦手,因此我們不得不用被單擦身子。但是,我們滿心幸福,情緒激動,這些不便只讓我們覺得很好玩。我們在餐廳裡看到哈威爾和帕斯夸爾,他們已經穿好衣服,困倦的臉上有些蒼白,厭惡地望著昨天夜裡醉漢把這兒弄得亂七八糟的殘跡:到處是打碎的杯子、菸頭、混著口水的嘔吐物,惡臭嗆鼻,一名餐廳職員正在這些穢物上撒下一桶桶木屑。我們在街上的小酒店喝了牛奶咖啡,從那兒可以看到廣場茂密高大的樹木。灰濛濛的薄霧中,一輪太陽升起來,天空晴朗。這樣開始新的一天,給人以奇特的感覺。我們回來的時候,司機已在飯店等我們了。
黃昏時刻我們到了湯博.德莫拉村。從海濱看到一輪火紅的太陽正從晴朗的天空沉入大海;天空中一一躍出的星星眨巴著眼睛。我們穿過這個有二十幾戶人家的村落,住宅全是蘆葦和泥巴砌成的棚屋,到處是底部鑿穿待修的漁船以及晾在木樁上的漁網。我們嗅到了鮮魚和大海的氣味。半裸著身子的黑人小孩把我們圍起來,問個不停:我們是誰,從哪兒來,想買什麼。我們終於找到了村長的棚屋。他的妻子是黑人,正徒手擦著額頭上的汗水,用扇子搧著爐灶。她告訴我們村長捕魚去了。接著又看看天補充說他馬上就要回來了。我們到海灘上去等村長。整整一個鐘頭,我們坐在一截樹幹上,看著漁夫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把漁船拖上沙灘,看著他們的妻子就在沙灘上砍去魚頭、清掉內臟,還得忙著阻擋貪吃的狗。馬丁是最後回來的。夜幕降臨,月亮已在天空升起。
「你不要在高貴的女士面前說髒話,也不要再喝酒了,因為你無法控制自己。」市長心平氣和地說。他轉身面向祕書,打了個手勢讓他退下去。只剩下我們這夥人的時候,他壓低聲音同謀者似的向我們微笑著。「你們沒看到這傢伙是我對手的密探嗎?現在他發覺了,我不能為你們辦理結婚了。否則,我會落到不可收拾的下場。」
我們坐在鎮公所屋簷下的人行道上,從那兒望見在條條筆直的泥土路盡頭,周圍不到五十米的範圍內都是搖搖欲墜的小房子和蘆葦搭成的棚屋,接下去便是小莊園和沙漠。胡莉亞姨媽坐在我身邊,腦袋枕在我肩上,閉著眼睛。我們就這樣坐了半小時,看著騾夫徒步或者騎著驢子走過去,看著女人到流過一個轉角的小河去汲水。這時,有個騎馬老人經過。
種種擔心一下子占據了我的腦海,我想換了司機可能會讓婚禮再次告吹。但是哈威爾要我放心。下午也不是那個司機和他們去格羅西奧.普拉多的,而是這一個。他們頑皮地告訴我們,他們決定「讓我們休息」,以防再次遭到拒絕時胡莉亞姨媽又要難過;他們去格羅西奥.普拉多交涉,和鎮長談判了很久。
「但是,現在你們可不能坐一起,你們今後一輩子都要黏在一起的。」市長樂呵呵地說,拽著胡莉亞姨媽的手臂拉到他身邊坐下。「未婚妻坐在這兒,在我的身旁。幸好我的妻子不在。」同桌的人都向他祝賀。他們比市長的年齡要大,大概是商人或農場主人之類的吧,一律穿著他們最體面的服裝,也一律都像市長一樣喝得醉醺醺的。有幾個人認識帕斯夸爾,他們詢問他在利馬的生活、什麼時候回利馬去。我靠著哈威爾坐在桌子一端,臉上盡量堆滿笑容,慢慢地喝著半溫的啤酒,心裡一分鐘一分鐘數著時間。市長和他的伙伴很快就對我們失去興趣。他們一瓶又一瓶地喝hetubook•com.com著,先是光喝啤酒,隨後就著檸檬汁生魚片和煙熏比目魚喝,還吃杏仁派,後來又光是喝啤酒。沒有人還記得結婚的事,就連帕斯夸爾也是如此,他的眼睛通紅,和別人一樣用令人厭惡的聲音跟市長一起唱情歌。整頓午餐,市長一直在恭維胡莉亞姨媽,此時他企圖摟住胡莉亞姨媽,把她拉向自己肥胖的臉。胡莉亞姨媽強顏歡笑,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時不時地向我投來焦急的目光。
「你們在等哈辛多先生嗎?」他脫去草帽向我們致意。「他到伊卡市去了,去求省長放他到兵營去領回他的兒子,士兵們把他兒子抓去服役了。哈辛多先生下午才會回來。」
「你不要那麼不近人情,表兄。」帕斯夸爾拽著他一隻手臂。「你不知道我們是從利馬趕來的嗎?」
我們急急忙忙跑出來。穿過餐廳時看到那裡有許多人在喝啤酒。有個人十分風趣地恭維胡莉亞姨媽,逗得很多人笑起來。帕斯夸爾和哈威爾坐在車裡,但已不是上午那一輛,司機也換了人。帕斯夸爾解釋說:「先前那司機想耍詐,收我們雙倍的錢,趁火打劫。我們叫他滾蛋了,在這裡找了另一位司機,這個人好極了。」
我們快活地慌忙從床上跳下來,胡莉亞姨媽羞得滿面緋紅,整理著身上的衣服,我像個孩子似的閉上眼睛,想著一些嚴肅正經的東西(數字、三角形、圓圈、祖母、母親)好讓下半身冷靜下來。在走道盡頭的盥洗室裡,胡莉亞姨媽和我先後梳理了一下,然後便一口氣跑到市政府。祕書立刻請我們進入市長辦公室,那房間很寬敞,牆上掛著祕魯國徽,辦公桌上插滿了小旗,放著一本本登記冊,桌前排了五、六張木凳,彷彿是學校的教室。金髮市長剛剛洗過臉,頭髮還濕漉漉的,人已經清醒,從辦公桌後鄭重其事地向我們點頭致意。他完全變了一個人,既禮貌又莊重。哈威爾和帕斯夸爾在辦公桌兩邊狡獪地向我們微笑著。
「我是履行我的職責。」祕書回答說。他轉身朝著市長,指著我酸不溜丟地堅持道。「他只有十八歲,而且拿不出結婚同意書。」
終於風塵僕僕到達格羅西奧.普拉多沒有樹木的寬大方形廣場之後,我們發現梅爾喬麗塔確實不負眾望。一群群的小孩子和女人圍住了汽車,一邊喊叫一邊打手勢,主動提議要帶我們去修道院。梅爾喬麗塔就生在那棟建築裡,在那兒修行,在那兒行神蹟,並且安葬在那兒。他們送給我們小神像、禱文、神符、修女像紀念章,司機不得不告訴他們,我們既不是朝聖者也不是遊客,好讓我們不受打擾。
我們沿一條塵土飛揚的泥土路到格羅西奧.普拉多去,路兩旁是葡萄園和棉田。在沙漠的盡頭遠遠看到了灰褐色的科迪勒拉山脈。司機很愛講話,和我們的一語不發形成對照。他甚至喋喋不休地說著修女梅爾喬麗塔:凡是她有的東西,什麼都送給窮人;她照料病人和老人,安慰遭受不幸的人。在世時她已相當出名,省内所有小鎮的信徒都來她身邊祈禱。她有好些神蹟,例如曾救活患了不治之症的垂死病人,看見過聖靈顯靈,還看見過上帝,她也曾讓長在石頭上的玫瑰永恆地開著花。
他告訴我們,幾個星期之前,為了幫助欽查市長,他不管有沒有結婚同意書就為一對情人辦理了結婚手續。四天以後,新娘的丈夫找來了,氣得都快發瘋了。「原來是卡奇切鎮的女孩。那鎮上的女人都有掃帚,晚上在天上飛。」意思是這個鎮的女人都不正經,漁夫說。「這女孩兩年前就結婚了。她的丈夫威脅要殺死那個竟敢讓一對通姦者合法結婚的皮條客村長。」
和我們告別的時候,馬丁對我們說,由於有卡奇切鎮女孩的先例,我們到湯博.德莫拉來是來錯了。但是,他勸我們到下欽查去,到卡門、蘇納木柏、聖伯得祿或本省任何一個小鎮去,說在那兒會有人立即為我們辦理結婚手續的。
上午九點鐘,我們到大學校園搭公車離開利馬。胡莉亞姨媽藉口在旅行之前得再買些東西,從我舅舅家裡跑了出來。我假裝要去電臺工作,離開外祖父家。胡莉亞在袋子裡裝了睡衣和內衣,我在袋子裡放了牙刷、梳子、刮鬍刀(說真話,這對我沒有太大的用處)。
早上九點鐘我們又重新啟程。汽車在騾行小路上劇烈搖晃,那些被沙洲吃掉一半的泥土路揚得我們滿身沙子。我們有時駛臨大海,有時駛近山麓,跑遍了整個欽查省。在卡門鎮口,汽車的一個輪圈斷裂了,由於司機沒有千斤頂,我們只好四個人把汽車架起來。半晌時分,太陽漸漸熱起來,直至令人難以忍受;車子被灼烤著,大家像在土耳其浴池裡似的汗水淋漓。馬達的散熱器開始冒煙,我們不得不預備滿滿一鐵桶水,每隔一段時間澆它一次。
「勞工階級的智慧!」哈威爾說。「我們是沒落階級,你信我這句話。我們連想都沒有想到這一點,而這個人民公僕憑著一點點常識,事情就解決了,你已經到了法定結婚年齡了。」就在鎮公所,鎮長和哈威爾動手把「六」改成了「三」。
她很激動,眼睛閃閃發光,充滿喜悅的神采。我非常愛她,為了即將和她結婚,心中洋溢著幸福。她到走廊盡頭的公共盥洗室梳洗,我在房裡等待時,不禁對天發誓,我們不會像我認識的夫婦那樣,讓結婚成為一場災難,而將永遠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結婚將不影響我總有一天成為作家的計畫。胡莉亞姨媽終於出來了,我們手拉手慢慢向市政府走去。
「一定辦成。」他為我們打氣。「無須多費口舌,你們在修女梅爾喬麗塔的鎮上結婚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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