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不是真的有。」
「有些相當露骨,」傑克說。這個來自北方的工人子弟,心中剎那間重現了清教徒的清規。
「唔,我想我們在一起是處得很好?」朵麗絲說道,聽到史黛拉的話,有點意外。傑克彎腰對著史黛拉,背向他太太,向史黛拉做了個鬼臉,警告她,然後站起來,轉身,發號施令。「快六點了,你該餵保羅吃奶了。史黛拉要做晚餐。」
那個場面,兩個父母親輕鬆自在的情況,使得朵麗絲那幾個月的自我懷疑,在史黛拉看來,顯得毫無意義。至於朵麗絲,用詞雖是陳腔濫調,但卻非常認真,「這可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娃娃。我怎麼會沒早點把他生下來呢。」
「我再不走,要趕不上火車了,」她說。
一貫的簡短答語中,包涵了些其他的,她瞥了他一眼,看到他皺眉頭。他們走到停車的地方,車子停在一棵樹下。
「你氣色不錯。」
他手中的溫暖滑過她的背部,她讓他轉過身來,相向對站,臉頰相偎。肌膚和頭髮的香味混和了青草和樹葉的太陽芳香。
「其實我們是可以走路的,」他說,車子開進了一條狹窄的小路,「但拿了這麼多東西,還是該開車。」
「覺得辛苦嗎?」
「當然。」
「我替你去拿大衣,」他說完,進去了,留下她守著空盪盪的花園,無依無靠。
火車空空的。小站四周一片綠野,似乎前不挨村,後不著店。她下了車,食物大包小包,拖拖拉拉的。有個腳夫和站長看到了,走過來幫忙。她個子高大,皮膚白皙,身材相當飽滿。柔軟的頭髮向後梳著,垂下些許鬈髮。而她一雙藍色的大眼睛總是看來十分無助。她穿一件連衣的裙裝,用她自己設計的布料做的。身上一片片的碩大綠葉,在膝間片片飄揚。她臉露笑容站在那兒,習慣於讓男人侍候,享受著他們欣賞她。她和他們一道走到柵欄口,傑克站在那兒等候,欣賞著剛才的場面。他個子不高,短小精悍,頭髮黝黑。他身穿一件藍綠色夏裝,口含菸斗,面帶笑容,看著他們。那兩個男人把她交給這第三個人,轉身吹著口哨執行勤務去了。
「不是,我覺得很好,」朵麗絲不讓步,「我覺得我們的婚姻制度有問題。非洲人和其他的人,他們懂的比我們多,他們有道理。」
「下樓去吧,」傑克說。他們下了樓,看到朵麗絲在餵奶。小娃娃吸奶吸得全身扭動,奮力搏鬥,小拳頭捶著朵麗絲美麗豐|滿的胸部。傑克站在他們身後,低頭咧嘴凝視。朵麗絲的神情讓史黛拉想起了母貓餵奶的情形:母貓躺在地毯上,半張著黃色的眼睛,注視身邊吃奶的小貓,一隻腳掌前伸,爪子一張一合,嘴裡輕聲呼嚕呼嚕的。
「史史,你在意嗎?」
「我是說真的。兩個成年人一秒鐘都離不開對方的視線,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不怪你,」史黛拉說,心中想到她那瀟灑的丈夫。
傑克的唇沿著她的臉頰移向她的嘴唇,她覺得自己在快樂地瓦解。但她閉上眼睛,就看到樓上包在毯子中的娃娃,於是抽身,高聲嚷道,「該死的朵麗絲,該死,該死,我要殺了她……」
她看來有點累就是了,沒什麼大不了。史黛拉不懂傑克有什麼好警告她的、除非是那呆滯的、別有所思的神情?她一向的活力,一向表現她才智的一點點善意的逼人態度,全都消失了。她坐在一張大椅子上,頭向後仰靠,露出淡淡的笑容。她讓傑克忙去。
「住在這兒喜歡嗎?」
褶夾裡有一兩百張鉛筆畫,每一張畫上都有兩個人體,擺出各種各樣的平衡、緊張關係。兩個人體是傑克和朵麗絲的,大部分沒穿衣服,也不全都是。圖畫叫人驚喜,不光是因為那標誌了朵麗絲的成就有了一大躍進,也因為圖畫在感官上的大膽訴求。那些圖畫可以說是對婚姻的一種讚揚,或是讚頌。傑克和朵麗絲本能上的親密關係,和諧氣氛,在他們的每一個動作中,不論是相向或是背向對方,都清晰可見。兩人即使分開,這種默契仍然清晰可見,坦率且平靜。
「事實上,朵麗絲勞累不堪,」他繼續說,史黛拉聽出來了,他在警告她。
「懷孕的最後三個月。沒見過那樣的事,她就那樣一張又一張不停地畫出來。」
「之後呢?」傑克心平氣和,用他的菸斗當安全活塞,平靜地問她。
「我不想睡,」朵麗絲泣聲不止。
「請便。」史黛拉走進那間玻璃屋頂的長形棚子。在倫敦,傑克和朵麗絲共用一間畫室。在地中海時,不論是小棚、小房,還是什麼合用的房間,他們都共用一間;他們總是一道工作。朵麗絲的那一端總是整整齊齊,精美細緻。傑克的則堆滿畫布,雜亂無章,他作畫時凌亂不堪。史黛拉想看看兩人是否仍維持這種良好的情況。傑克從她身後走進來,說道,「朵麗絲還沒開工。說真的,她不在身邊,可真不習慣。」
「那你呢,菲利普不在的時候,你有沒有婚外情?」
有個法國畫評家看到了傑克的作品,之後,他就突然出了名。他在巴黎,在倫敦開畫展,很賺了點錢。現在他的畫索價都是數百基尼,而一年多前,他只能標個十基尼,或者二十基尼。這讓他更加瞧不起市場價值。史黛拉覺得這也是她和布列福夫婦維持友誼的一大因素。他們和她一樣,屬於新派藝術家(包括詩人、劇作家、小說家),大家有個共通點,對譁眾取寵的東西都嗤之以鼻。他們(自己覺得)和上一代是如此的不同,瞧不起上一代人所謂的社交圈、午餐會、沙龍、聯誼會,以及他們那種目中無人自己製造出來的成就感。史黛拉有幸也小有成就。並不是她不認為自己有天分,只是那些所謂有天份的人常常不勞而獲。她和布列福或其他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時,常會談論那些譁眾取寵的問題,相互以對方為準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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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是他的第一次,我當然應該在意的吧?」
「三人行?」史黛拉笑出聲來,說道,「那我們菲利普呢?他該如何?」
「什麼?啊,對,我明白你的意思,對,我想是沒問題。」
「什麼事這麼好笑?」朵麗絲高聲問道。
「我可不可以先去畫室看看?」
傑克和史黛拉小心避開彼此的視線,坐著等朵麗絲說下去。
「你最好別再跳著看,」傑克說,「對你沒好處。」
朵麗絲穿過一束束陽光向前走來,半途停了腳說道,「史黛拉,很高興你能前來。」說完再向前走,離他們數步之遠停下,看著他們。「你們站在一起看來很好,」她皺著眉頭說。兩句話說得都有點重,有點過分。史黛拉說,「我只是想看看傑克在做些什麼。」
娃娃六個星期了。這孩子能生下來絕不簡單,一共花了一兩年時間才受精成功、懷胎、生產。對生育,朵麗絲和大部分獨立自主的女性一樣,思想矛盾。此外,她已超過三十,老埋怨自己別無選擇。這一切——受孕的困難、朵麗絲的猶豫不決,產生了她自己所形容的一種情況:「像是在擔心某只什麼鬼打架的馬跳不跳欄。」懷孕時,她老會這樣斷斷續續地說,「或許我根本就不想生孩子?或許我不適合做母親?或許……假如是的話……那怎麼……?」
她看到朵麗絲、傑克、娃娃、她丈夫、兩個未成年的孩子,全散了,全部從天空中,像炸彈炸過的碎片,旋轉而下。
「沒良心,」朵麗絲和史黛拉異口同聲,說完,大家都笑了。但朵麗絲接了一句,「對,我也這麼想。」語氣十分認真。
「我要真和史黛拉做|愛,看你的好了,」傑克說。
她中午搭火車從倫敦出發,帶了一些埃薩克斯買不到的東西:各式各樣的臘腸,乳酪,香料,酒。太陽高照,但不算太熱。她希望小屋裡有暖氣設備,管他是七月還是什麼。
「你是個野蠻的東西,」史黛拉邊笑邊說。
「你知道嗎,傑克這個星期就對我不忠,」朵麗絲笑著朝娃娃說道。
傑克和史黛拉面頰貼了貼,親了一下。
朵麗絲不喜歡讓人插足她的廚房,除了她丈夫,他也只限於做某幾種工作而已。傑克這麼說,叫人吃驚。
晚餐一直維持著這種良好的氣氛。屋外陽光淡薄清涼,室內沒有點燈,夏日的暮色逐漸加深。
「好了,別擔心吧,」她大聲說道;傑克說話聲音不夠大,她常要高聲回答。
「還有呢?」傑克生氣了。「到時你是偶爾進來查看史黛拉和我,看著我們搞得怎麼樣,是不是?還是我們得事先獲得你的許可,出去做一番,徵求你的同意?」
「那還用說,」傑克笑了,但同時向史黛拉發出警告的信號。
傑克從樓上叫她。「史史,上來一下。」她抱著娃娃上去。朵麗絲已躺在床上蓋好了被子,由於喝了威士忌,她昏昏欲睡。床頭燈轉向另外一方。她眼望娃娃,傑克從史黛拉手中接去。
「不過我不在意,」朵麗絲眼淚簌簌落下。
兩人上了車,是一部二手車,最近買的。「他們」(指報章,通常是指敵人)「等著看我們」(賺了錢的藝術家或作家)「買金光閃耀的車子」。夫妻兩人商討之後,決定不買貴重的車子,而買了部二手車,免得讓人有了口實。傑克顯然是不想讓他們得逞。
史黛拉抱著娃娃。自從察覺到別的女人抱她的孩子,會叫朵麗絲那種最近產生的強烈的擁有欲侷促不安後,她這是第一次抱這娃娃。她低頭注視那平靜欲睡的小紅臉蛋兒,輕輕地說:「娃兒,你可真是引來了許多麻煩,知道嗎?」
「可別太有把握哦。」傑克使勁地吸菸斗。「別太有把握。」那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朵麗絲明白,她說,「史史,我當然是該在意的吧?」
「不是我不知道你的好處,絕對不是,」朵麗絲說,語氣堅定,幾乎有點尖銳,顯然是極度的急躁不安。她四肢抖動,不再是軟綿綿的。而小娃娃,似乎聽到他爸爸提到了他的名字,大聲哭叫。傑克搶先站起來,說:「我去抱他。」
「好吧,既然你這麼說。好了,我要睡了。」朵麗絲固執地。傷感地小聲說。轉了身背向他們,接著又加了一句,「你們兩人幹嘛不走路去車站?天色如此美好。」這一句等於是給她這次突來的歇斯底里舉動畫上了句號。
史黛拉在石砌的廚房裡燒晚餐,傑克搬了一個電爐進來取暖。她燒了她帶來的好東西,用心地燒,花了相當一些時間。燒完,三人坐在一張木桌上慢慢地吃。娃娃沒睡,先是躺在地板上的一個坐墊上,哇哇哇地哭叫了一會兒,之後他父親把他抱起,但只抱了一下,就像早先那樣,交給了他母親,滿足她抱在懷中的需要。
「好極了,」史黛拉說。
「朵麗絲,別鬧了,」傑克說著,站了起來,伸手抱了娃娃。他並非真的在吃奶。「聽我的,你現在馬上上樓去睡覺。這小傢伙飽得像隻臭扁虱,他會睡他幾個小時,我敢說。」
「很好,我想,」朵麗絲走過來看畫架上的一幅新作,畫上棕黃光滑的大石,在陽光下閃耀,藍天、藍水,耀眼的陽光下有人游泳。他們在南歐時,他的畫,他太太說充滿「汙泥,穢土,悲慘」,那是他們兩人心中共同的兒時環境。回到英國,他的畫總是這一類的。
最後幾張畫中,女的肚子鼓大,不論是躺著或站在她丈夫旁邊,對丈夫表現的力量和自信都充滿了信心。最後一張,朵麗絲背對著她丈夫,兩手捧著大肚子,傑克雙手放在她肩上保護她。
「還有六個星期,」朵麗絲說,懶洋洋、軟弱無力地安置茶具。史黛拉以前沒見和圖書過她這種樣子。
史黛拉現在被迫去回憶,去回想種種的情況;當時十分在乎,在乎,接受,如此種種,不過她現在並不在乎。
樓上有兩小間白色的房間。其中一間是他們的臥室,擺放了他們的以及娃娃的東西。另一間東西氾濫,到處塞得滿滿的。傑克從床上拿了一個大皮褶夾,說,「史史,你看看這個。」他站在窗前,背向著她,拇指在菸斗上擠壓,眼睛望著花園。史黛拉坐在床上,打開褶夾,馬上叫了出來,「她什麼時候畫的?」
他出來,替她穿上大衣,手沒碰到她。說:「走吧,我開車送你。」他走在前面,她順從地跟在後面,走過凹凸不平的草地。真是個美麗的夜晚。
朵麗絲.布列福則不能和他們一樣談論這種事,她是尚未「崛起」的人,還未「進入情況」。她那種很特別很含蓄的素描畫,有些懂得品賞的人買了去,但除非你瞭解朵麗絲本人,她畫中的特色難以理解。和傑克比起來,她遠無成就。這對婚姻產生一點點的緊張關係,但影響不大。他們將之斥為市場「譁眾取寵」所造成的不合理現象,不讓兩人之間的緊張情緒擴張,但無論如何,緊張仍然存在。
「可是他就要回來了,不過一個月而已。」史黛拉說,沒想到自己的聲音聽來急躁不安。
傑克仍保存他的北方人特色:對陌生人來說,顯得有點粗率。他並不是內向,只是他不太會表達。他的手環抱了史黛拉的腰部一下,說道,「太好了,史史,太好了。」他們向前走,彼此都很高興。史黛拉和傑克,她丈夫和朵麗絲,都曾有過這樣的時刻,相互默默無言地說:要是我沒嫁給我丈夫,要是你沒娶你太太,能和你結婚,該多美妙。這種時刻,絕對不是這四角關係不快樂的時刻。
「你為什麼要在乎,在那樣的情形下?」傑克轉頭對著史黛拉說。「田野那邊住了個癡呆婆子,叫伊迪絲夫人的,聽說馬路這端住了兩個真正的、活生生的藝術家,叫她雀躍萬分。朵麗絲運氣,有娃娃作藉口。我推不掉,不得不去參加她那無聊的宴會。酒水成流,你知道,那堆人,酒量簡直難以置信。小說中都不會相信有這樣的人……總之十二點之後的事,我就不怎麼記得了。」
朵麗絲坐著,注意傾聽他丈夫擁抱娃娃的聲音,直到他回來才放鬆。他一手熟練地抱著趴在他肩膀上的娃娃。回到座位來坐下,讓小娃娃順勢滑到他胸前,說道,「好了,別哭了,再讓我們安靜一下吧。」小娃娃帶著新生兒的吃驚表情看著他,朵麗絲含笑望著他們父子。史黛拉看得出來,朵麗絲那樣坐立不安,不斷動來動去,表示她渴望——不止渴望,而是需要——把嬰兒抱在懷裡,彼此身體緊貼。傑克似乎瞭解那感受,史黛拉可以發誓,傑克是想也不想就把娃娃送入他太太懷中。她的肌膚,她的需求,無須話語,直接向他傳達意思,而他也馬上站了起來給了她她所想的。這種夫妻間無須話語的本能溝通,讓史黛拉刻骨切膚地思戀自己的丈夫,痛恨上天,為何常叫他們分離。她渴念菲利普。
「很好,可不是?」
「什麼感受?」
「看到了什麼?」她笑著問朵麗絲。
「我啊,我想我不會在乎,」朵麗絲說。
「別介意,你很快就沒事了。」
「我就該回去了,」史黛拉依依不捨,說道。
「可是,我不在乎,」朵麗絲說。「奇怪得很,我不在乎。」她語氣平靜,冷漠。她又瞟了他們一眼,似乎仍隔著那短短的一小段距離,令人困擾的距離,說道,「你們在一起看來很好。」語氣中仍有那麼一小點疙瘩。
她十八歲結婚,馬上就懷了孕。她丈夫離她而去。很快她就又和菲利普結婚。他有一個小兒子,前妻生的。這兩個小孩子,她女兒,現年十七歲,他兒子,二十歲,是一起長大的。
「可是我不能留下來。」
他們的臉相距一尺,彼此怒目相望。她心想,她要不是看到了那無助的娃娃,他們現在應抱成一堆,像兩顆炸藥,散放柔情和慾望。想到這兒,全身氣得發抖。
「放點心吧,」傑克說,「他才剛生下呢。」
「會,我肯定他會。」
「是我們自己的選擇。」
「你當初也是那樣嗎?」
史黛拉笑了,禮教掩蓋了傑克的驕傲感,因為有些畫有些不雅。
「我帶你看看我們的豪宅。」傑克說。
自己竟然會想到了這些,她感到有點吃驚。她走下樓,站在通往花園的門口,閉上眼,強忍住淚水。
傑克揚起眉注視史黛拉,但她在凝視母子兩人,記憶中充滿了甜美的溫情。而這個女人,自己擁有如此的快樂,她有什麼權力來折磨她丈夫?折磨她的朋友?她有什麼權力依賴別人的不越軌行為?
史黛拉為什麼到現在才明白這一點呢,因為拜布列福夫妻的緣故她才認真思考她自己的婚姻,之前,她幾乎將婚姻視之為理所當然,有時甚且覺得有點厭倦。從他們身上,她瞭解自己擁有這樣的丈夫,是多麼幸運,兩人都是多麼的幸運。婚姻中沒有恩怨,沒有哪一方是受害者,是哀怨者(朋友中十分常見),也沒有一邊倒的戰鬥的局面,以致產生外來的同情者,或是盟友。
「朵麗絲活該,要是我把你拉到草叢中……」
「唔,帶小孩是很累人,」她平靜地說。
「那就是我們的別墅了,」傑克說。前面只見一間小木屋,四周是蔥鬱的大樹,還有青翠的草地。房子漆上白漆,四個窗戶窗框閃閃發光,房子旁邊有個長形的小屋還是什麼建築物。那原來是間溫室。
「那他的感受如何?」朵麗絲不肯罷休。「菲利普是怎麼想的?」
「那明天再走,我需要你。」朵麗絲聲調暴躁。
她想道:現在所要發生的,將把朵麗絲、傑克還有小娃娃弄得天翻地覆,我的婚姻也完了。我會把一切搞得粉碎。那可真是和_圖_書其樂無窮。
「你為什麼要在乎?」史黛拉問她。
「你知道嗎?」史黛拉放低了聲音說,「我想朵麗絲是因為覺得對你不忠而感到愧疚。」
朵麗絲從另一端遠遠走過來,沒帶娃娃。她身材已復原。她個子不高,頭髮黝黑,四肢纖細,臉孔白皙,嘴唇鮮紅但線條稍欠均勻;烏黑澤潤的眉毛有點彎曲。她並不漂亮,但樣子活潑生動。她和史黛拉在一起時,一個個子這麼高,這麼柔軟,頭髮金黃,另一個頭髮卻那麼黑,那麼充滿活力。對比之下,顯得如此不同,她們都覺得十分有趣。
溫室的一部分仍保持溫室的功能:兩端支架上擺滿了花草。溫室青翠且溫暖。
「食物,」他說,「食物,」從她手中接過了一包包的東西。
「熬三個月吧,」傑克說。
「小鬼頭總不睡覺,把我們搞慘了,不過他身體沒事。」
「帶個孩子,什麼創作力都沒了,和懷孕時不太一樣。」她語氣中沒有抱怨。懷孕時,她發了狂似的不停作畫。
布列福夫婦則是真正的藝術家。他畫油畫,她畫素描,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地中海區一些生活便宜的地方。兩人都是北英格蘭人,在藝術學院相識,二十歲時結婚。婚後離開英國,之後,覺得需要祖國,回來了,然後,又走了。幾年來,來來去去的,就像許多他們這一類的人那樣,需要英國,討厭英國,卻又愛英國。有幾段日子,他們過得確實非常窮困。在麥傑卡,西班牙南部,義大利,北非,他們只能吃吃麵條,麵包,或是米之類的,喝喝葡萄酒,加水果,曬曬太陽過日子。
「好了,行了!」朵麗絲說。
「傑克說我是娘兒們,」朵麗絲向史黛拉說,帶著歉意。
陽光落入了樹叢中,照到窗玻璃上。房間裡黃白光線閃耀眩目,尤其是映在朵麗絲白色的衣衫上,和娃娃身上。史黛拉又想起了傑克那幅畫中,陽光照耀的水中肢體雪白的泳客。朵麗絲舉手擋住照在娃娃眼上的陽光,做夢似的說道:「史史,這娃娃可比任何男人都好,是不是?可不是比任何男人都好?」
「那,太太,你就得容忍我了,」傑克說。
「謝啦,」傑克說,簡短、幽默。
朵麗絲順從地喝了酒,搖搖晃晃站起來,慢慢上樓,「別讓他哭,」她下命令。
「而且很舒服的,」傑克說。「我覺得他們太早出世了,該留在裡面十八個月,最好是永遠不要出來。」
「別誤會,我是說,因為娃娃,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原因。」
而朵麗絲這時,娃娃柔軟地趴在她胸前,她一手握著娃娃的小腳,似乎心情恢復了平靜。史黛拉注視著他們,心裡想起了早已忘懷的事情:她女兒還是個娃娃的時候,她們兩人之間那種緊密、可怕的生理聯繫。娃娃抬起頭顫顫地仰望他母親的臉孔,朵麗絲輕輕撫摸他的小頭,史黛拉從中看到了母子連心的緊密關係。怎麼說呢,她記得,生了個娃娃,就像是墜入了情網。史黛拉心中各式各樣遺忘了的,或是埋沒了的本能一時全都甦醒過來。她點了支菸,放開自己,讓自己去欣賞另一個女人墜入自己娃娃的情網,而不羨慕她。
「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朵麗絲說,「我在餵娃娃,一大早。傑克從床上坐直了身體說,天啊,朵麗絲,我剛想起來了,我在那癡呆婆子伊迪絲夫人的錦緞沙發椅上幹了她。」
史黛拉眼中帶著關懷,笑盈盈地朝傑克看去。她看得出來,他給她看那些畫,不止表示他對太太的才華感到自豪,也趁機告訴她不要太在意朵麗絲的情緒。為了鼓舞他,她衝動地說,「那,那是沒問題的了?」
「這個——不對,」史黛拉笑說,「不對,不會太久。」
傑克說:「生了之後,你會舒服些。」
「我是該讓他哭,」朵麗絲說,「可是為什麼?我們要是阿拉伯人或是非洲人的話,他現在該貼在我的背上揹著。」
「喝點茶怎麼樣?」傑克提議,朵麗絲馬上接口,「聽到車聲,我就泡了些。屋子裡可能好些,陽光並不暖和。」她帶路走出溫室,白色的棉布衫溶化在黃色的陽光下——從頭頂上玻璃板照下的菱形黃光之中。史黛拉想起了傑克剛才那幅新作中溶化在陽光中的泳客的白皙四肢。這兩人的作品,在許許多多方面總是叫人聯想到對方,或是對方的作品。他們是如此的結合在一起,如此的緊密。
「別再說了,」傑克突然間生氣地對他太太說,那氣是承接前一次的對話而生的。
「可是你常常單獨一人,不在意嗎?」
「哦,史黛拉,」傑克道,「史史……」他站起來,掏出一條手帕,輕輕替她擦淚。「好了,別,他馬上就回來了。」
「我記得,前三個月左右她簡直就是個小魔頭,之後,突然就乖了。」
「啊,不行,你不能走!」朵麗絲聲音粗啞,突然間恢復了那個叫傑克和史黛拉都十分不安的緊張神情。
走過凹凸不平的草地,前往小木屋,就那麼一小段路已足夠證明朵麗絲說得沒錯:太陽下的確寒風刺骨。室內有兩個電熱器。樓下本來是兩個房間,現在打通成一大間,天花板矮矮的,地上鋪石,磨得亮白,窗邊一張小茶几鋪著紫格子台布,窗外大樹小樹花朵盛開,透過擦得雪亮的玻璃,看得一清二楚。好看極了。他們挪開了電熱器和桌椅,這樣可以觀賞窗外的英格蘭鄉村風光。史黛拉轉頭尋找娃娃。朵麗絲答說,「在後邊房間的娃娃車裡。」她接著問,「你那一個小時候哭得厲不厲害?」
「我的精神一輩子沒像現在這麼好,」她答得很快,好像受了指責似的。
史黛拉笑了,說,「我想想看。」
「哦,你這娘兒們!」他朝她大嚷,「我什麼時候讓他哭了?來,你抱一下。」他把娃娃交給史黛拉,自己跑上了樓。
「對,我知道。只是你們兩個人在一起處得這麼好,每一次和你們在一起,www.hetubook.com.com我就會想念菲利普。」
「這嘛,要是那樣的話,我也不在意和菲利普一起,」她皺著眉,細細的黑色眉毛打了結。
「我從沒想到會要別的女人在我屋子裡,進我的廚房燒菜,照顧我,但我現在確實想要,」朵麗絲看來馬上就要哭了。
聽到他們曾討論過自己和丈夫的事情,史黛拉起初的反應是高興,因為能讓如此的好朋友瞭解,是件很欣慰的事,但隨即想起了傑克的警告,她感到不自在。
朵麗絲抬起她那張表情生動的臉孔,微笑說道,「對,沒錯。」她的視線越過踢打不停的娃娃,平靜的,遙望他們兩人。
赤|裸的手臂感到了一股暖流——傑克的手。她張開眼,看到他彎身看她,一臉關懷。
有一次,朵麗絲又自言自語,苦惱不堪地說個沒完。史黛拉聽到傑克出聲制止她,說:「夠了,朵麗絲,夠了,別說了。」
「不需要拉,」他說。雖然話語帶著玩笑,但她感到他的認真,且將兩人置於危險之中。
「屋主人在那兒種番茄,」傑克說,「現在是我們的畫家。」他把車子停在一棵樹下。
朵麗絲別過頭不看她丈夫,停了一會兒,然後似乎忍不住,說道,「我在想,你先生需外出,然後又回來,那感覺一定很不錯。你曉不曉得傑克和我,自結婚以來從未分開過?不止十年了。兩個大人成天黏在一起,像個連體雙胞胎,你說糟不糟?」說到最後,語調變成了真心的哭訴。
她想起自己十九歲時,孤獨一人帶著個小娃娃。「我嘛,當時是孤獨一人,」她說,「這有很大的區別。我記得我身心憔悴。對,我當時絕對是動輒生氣,蠻橫不講理。」
「我想知道她的感受,」朵麗絲說,「史史,你感受如何?」她耳朵一直注意傾聽娃娃的動靜。
「當然有,她剛收到了個電報。」傑克說。
「我不去想它,」她說。
「不,不夠,還沒夠。因為最糟的是,我不在乎。」
史黛拉的朋友布列福夫婦,夏天在埃薩克斯租了一個便宜的別墅。她要前往去看他們。她想見他們,但那英國別墅顯然是不怎麼樣(對他們來說,也是如此)。去年夏天史黛拉和他先生在義大利到處漫遊,在一家小餐廳碰到了布列福他們,大家很合得來,相互喜歡對方。四個人於是一起玩了幾個星期,吃飯、住宿,旅遊都在一起。回到倫敦,他們沒像一般人那樣,友誼就此中斷。史黛拉的先生像往常一樣,出國去了,史黛拉於是自己一個人去找傑克和朵麗絲他們。她可找的人很多,但她見得最多的是布列福夫婦,一個星期兩三次,有時在他們家,有時在她家。他們相處時感到很自在。為什麼?這個嘛,首先,他們都是藝術家,但種類不同。史黛拉設計牆紙和其他物料,小有名氣。
史黛拉笑出聲來,傑克的鼻子噴出了一串笑聲,朵麗絲也咯咯笑起來,縱情的歡笑。之後,她嚴肅地說,「問題出在這兒,史黛拉,問題是,我硬是一點也不在乎。」
史黛拉想起去醫院看朵麗絲和娃娃的情形。朵麗絲穿著漂亮的睡袍坐在床上,娃娃躺在一旁的籃子裡。小娃娃哭鬧不安。傑克站在床和搖籃之間,一手擱在兒子的肚子上。「小鬼頭,別吵了,」他嘀咕道,伸出手抱起了娃娃,手勢十分熟練地把娃娃靠在肩膀上。朵麗絲向他伸出雙手,他把娃娃交給了她,說道,「要媽媽,是吧?不怪你。」
「就一個月,在他回來之前一個月,」朵麗絲說,「告訴你們我們該怎麼做,我們離開這可笑的小木屋。當初一定是瘋了才會選擇待在英國。我們三人帶著娃娃,馬上收拾行李上路去,去西班牙還是義大利。」
「不是常常,只是一年兩、三個月而已。我當然在意,但我也喜歡獨處,真的。不過要是兩人能夠老在一起,我也會很開心。我羨慕你們兩人。」史黛拉沒想到自己會眼眶潮濕,自我憐惜,因為她丈夫還有一個月才會回來。
「對!」史黛拉附和他,短促笑了一聲;她本無意如此,對自己有點生氣。
「怎麼會,我認為好極了。」
「娃娃要那麼吵的話,那就沒什麼時間燒菜。」朵麗絲菜燒得很好。「我們現在吃的絕對不是太好。史史,你給我們燒個晚餐,我們可以吃個飽。」話語中又帶了點什麼。
「我昨天在報上看到一段東西,引起我的注意,」朵麗絲並非自言自語,「有一個男人和兩個女人住在一起,就在這兒,英國。兩人都是他的太太,她們都自認如此。大太太生了個娃娃,小太太和他睡一起——一致如此,跳著看。」
「看到了嗎?」朵麗絲向傑克說,指的是她的話,不是她的不安。
「在意什麼?」史黛拉謹慎地問。
「好吧,」傑克說,「那等保羅大了些,你出去一兩個月吧,回來的時候,你就會知道我的好處了。」
「老天!」傑克喊道,生氣了。但馬上停住。
「你在不在乎?」朵麗絲問道,手掌抓住娃娃的腳,萬般愛惜。
「我們會的,」傑克說,「別擔心。」
「我們就是這樣,」朵麗絲哭著說,「我們連安眠藥都沒有……史黛拉,我希望你留下來,真的,你為什麼不能留下?」「史黛拉就要走了,我送她去車站。」他倒了一小杯威士忌酒給他太太,說,「你,喝這個,別再說了,我要受不了了。」聽起來,他是受夠了。
「你呢?」史黛拉問她。
「你覺得傑克有魅力嗎?」
他說「也是那樣」,指的不止是勞累、疲倦而已,史黛拉明白,傑克是真的十分不安。她強作幽默地說道,「你們兩個人老要我回憶一百年前發生的往事。我想想看……」
「我一會兒去帶他來,」她說,一邊傾聽花園後面那邊,但一切寂靜無聲。
「太陽高照時,可要熱死人。這個東西可真管用。朵麗絲有時把保羅帶進來,好讓他早早習慣曬個黑。」
她說,「之前,和*圖*書傑克和我交往的人,都是些認為懷孕絕對是一場災難的人。而突然間,我們認識的人都有年幼的小孩,家有褓姆,和……或許……假如……」
「謝謝你告訴我,」傑克忍不住說道,然後勉強笑出聲來。
「我笑你的畫畫得這麼好,」史黛拉大聲嚷道。
「是啊,可不是?」朵麗絲的聲音變了,充滿不信。「問題是,我也想像不出我是怎麼畫出來的,我想我再也畫不出這種畫。」
「青菜還可以,我想。」
而他,爆炸了,怒氣萬分,小聲地說,「你們兩個都該死!我要把你們兩個的脖子都給扭……」
他轉身面對她,表情苦惱,然後慢慢露出笑容,和朵麗絲笑他和伊迪絲夫人那件事的笑容一樣,露出了不加深究的理解神情。毫無保留的。「是嗎?」他們齊聲笑了出來,痛快地高聲大笑。
「啊,我想我和菲利普一樣,」朵麗絲大聲宣告,「對,要是傑克偶爾出去一下,我會很高興。日日夜夜,年復一年,和傑克困在一起,我想我要喘不過氣來了。」
「哦,我才不管你們做什麼,問題就在這裡,」朵麗絲嘆了口氣,可是聲音中有孤寂的味道。
史黛拉說,「他嘛,我想他喜歡偶爾出去走走,對。他喜歡親暱的關係,他很喜歡,但對他來說,不像我那麼容易適應。」她從沒說過這種話,因為她從沒想過。竟然要等朵麗絲來指點,她感到有點惱怒。但她知道,以朵麗絲的情況來說,不管那到底是什麼,她這時絕不能惱怒。她瞥了傑克一眼,希望他指點,但他有意忙著撥弄菸頭。
「是嘛?太好了,」朵麗絲說,「史黛拉,廚房裡什麼都有。有人燒飯,多好。」
「是啊,」傑克勉強附和,瞟了她一眼。
「不是。你和傑克要不是相處得這麼好,你就會在意。就如菲利普和我,我會在意的,要不是……」淚水滾下她的面頰。她放情流淚,好友當前,況且,在朵麗絲這種情況下,本能告訴她,流淚不是壞事。她鼻子唏噓,說道,「菲利普每次回家,開頭一兩天我們總是吵得天翻地覆,為了一些小事,實際上,我們都知道,是我嫉妒他的露水情,或倒過來,他嫉妒我的。之後,我們上床,和好如初。」她淚流滿面,十分傷心,想到了相聚的快樂,給延後了一個月,以及之後那日復一日充滿歡樂的爭鬥。
「我們都以為菲利普明天會回來,所以孩子們明天晚上都會回來,他們放假。」
她輕輕地咯咯笑,沒轉頭。傑克慢慢地把睡著的娃娃放在床上,離朵麗絲一尺左右。她突然挪動身體,直到白淨細小的背部靠到了裹在毯子中的兒子。
「那我拿顆安眠藥給你。」
四個人本來打算再一塊兒去義大利或西班牙旅遊,但史黛拉的先生出國去了,而朵麗絲也懷了孕。於是出現了埃薩克斯這個別墅,那是不得已的第二選擇,但他們都認為在自己的國土生養娃娃,尤其是第一年,應該比較好。史黛拉接到了傑克的電話(他說是朵麗絲堅持要他代她打的),他們互表遺憾,說只能在埃薩克斯,而不是麥傑卡或義大利。而她先生本來是那個週末要回來的,但臨時打電報回來說是要再過一個月才回來,可能是委內瑞拉有了動亂。傑克對此致意,表示同情。其實她並不十分孤寂,一人獨處,她並不太在意,因為她知道他遲早會回來。說真的,要人家給她一個月的委內瑞拉「動亂」機會,她也不會遲疑,因此,要怪罪他,是不公平的……公平是他們互待原則。不管怎麼說,下去(或上去)看布列福一家人是種享受,和他們在一起,她永遠是她自己,不會多一點,也不會少一點。
「好吧,」他說。
「娃娃呢?」
「對,我已決定了,我贊成多妻制,」朵麗絲向他們宣布。她已解開了衣服,娃娃又在吸奶,只是不再踢打,放鬆地靠著她。她輕拍他的頭,輕輕,輕輕的,聲音則提高,語氣堅決地對那兩人說,「我以前不明白,我現在明白了。我做大老婆,你們兩個人照顧我。」
他點了一支菸給她,她接了過去,仍然是那樣淡淡的,口吐煙霧,眼睛半閉。
「菲利普有沒有給你信息?」她問,不是禮貌性的問話,而是語氣逼人。
「他不回來的感受。」
「我們希望以你的經驗做指引,指導我們。」
「喜歡嗎?很好,可不是?」朵麗絲問。
史黛拉的丈夫對她說,「這個啊,我可以理解,就像我和你一樣。你是個創作家,且不管那是什麼意思,而我,不過是個電視記者。」語氣中沒有酸味。他其實是個很出色的記者,有時也有機會拍個短片。不管怎麼說,他和史黛拉之間,就如傑克和他太太之間一樣,總有那麼點什麼。
他到處找安眠藥,找不到。
「什麼?」
「這裡的情況如何,買東西方便嗎?」
「我就知道。傑克,你覺得史黛拉有魅力嗎?」
「既然你這麼說,你該知道……可是我難以想像……史史,告訴我,你家菲利普外出的時候,搞不搞女人?」
「別動他,」傑克說,「難得他不吵。太太,別操心,抽支菸吧。」
「夠了,」傑克真的動了氣。
「很好。」看到他這一類的作品,史黛拉總是覺得很有意思。圖畫是如此光彩鮮豔,和他的外表成一對比。他個子矮小,沉默寡言,要是混在一群工廠工人當中,像曼徹斯特工人之類的,一下就會淹沒其中。
過了一陣子,史黛拉發現了她和那對夫妻之間的另一層關係。布列福夫婦彼此相依甚深,那是多年來居住國外,貧困相依的結果。只要看看他們,就知道他們是因真正相愛而結合,而那份真愛,至今都沒變質。而史黛拉的婚姻也是一種真愛的婚姻。她喜歡和布列福夫妻在一起,因為兩對婚姻十分相像,大家都是能力高強,感情充沛,富有才華的人,各具戰鬥精神,但戰鬥,非但不會削弱感情,反而使之增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