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讓姆科拉留在十字路口等我們那兩輛汽車開來時截住它們,把我們自己坐的車子停在陰涼處,便去參觀軍人墓地。我們打算去拜訪值勤長官,但是他們正在吃午飯,我們不想打攪他們,所以參觀完基地後——那是個可喜、乾淨、保養得很好的地方,是個並不比別處差的葬身之地——我們就在樹蔭下喝了點啤酒,在經過白熾的陽光——你都能感覺到它加在你脖子上和肩上的分量——烘烤之後,這樹蔭似乎格外涼爽宜人,接著我們發動了車子,開出墓地,到十字路口去接那兩輛卡車,然後一直向東開進那片新的地區。
「獅子在哪裡呀?」我輕聲問。
「謝天謝地,真高興你回來了,」她說。
畢竟我沒有權利把他帶到這裡,沒法向人說明要打獅子的什麼地方,因此返回去會使我感到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走吧,」我對姆科拉說。
我從口袋裡掏出詞典,要用蹩腳的斯瓦希里語造一句句子。我找的是「喜歡」這個詞兒。
「哪兒?」我輕輕地問。「在哪兒呀?」
但是在那個營地外面我們一頭公捻也沒見過,而兩天後我們就離開這裡去巴巴提,然後往南去孔多瓦,再穿過鄉野朝漢德尼和沿海一帶而去。
「打捻呢?」我建議說。
「Hapana,」他說,把一隻手放在臉前揮著。「Hapana!」
當天天亮前不久我們起床時聽見過一頭獅子的吼聲。
「姆科拉喜歡獅子嗎?」
「這樣對老爹不公平,」我說。「你回到那邊去等著。」
「好啊,」姆科拉用斯瓦希里語由衷地說。「比較好。最好。捻,對。捻。」
另外有一次,我們在太陽下山時順著山裡一條陡峭的山谷往回走,山頂上陽光映襯下有兩和圖書頭灰色,有白色條紋、正在走動的動物,樹幹間只露出牠們的側面,嚮導們指著說牠們都是公捻。我們看不見牠們的角,等我們爬到山頂,太陽已經下了山,我們在岩石地面上找不到牠們的腳印。但是就在一臂之間,我們發現牠們的腿兒比我們見過的母捻的要長,因此牠們很可能是公捻。我們在山脊之間搜尋,直到天黑,但是再也沒有看見牠們,第二天我們派卡爾去找,也沒有找到。
「沒有,」我對她說。「我們聽見牠叫了三四次。」
「好吧。你可得小心啊。」
「好吧。」
他用手一指。
「我不過就站著開槍罷了,而且沒有把握我是不會開槍的。」
「走吧,」我說。我用食指直戳著自己的脖子,把大拇指往下一扭。「Kufa,」我悄悄地說,意思是我要朝那畜生的脖子開槍,把牠打死。姆科拉搖搖頭,臉色鐵板,頭上冒汗。「不!」他輕聲說。
他一臉的嚴肅,一點不喜歡這情況。
前面有一座蟻塚,我們就爬上這有一道道溝槽的黏土般的堆兒,從頂上往四處張望。我們看不見這綠色的仙人掌似的屏障中有什麼東西。我原以為從蟻塚上可以看見那頭獅子,於是我們下來後往這片支離破碎的仙人掌叢裡走了二百來碼。我們又聽見牠在我們前面咳嗽,並且再往前一點,我們有一次聽見了一聲吼叫。這聲音十分低沉,令人難忘。自從上過蟻塚以來,我的心思就不在獅子身上了。在上了蟻塚還沒發現獅子的蹤跡之前,我一直相信我可以在近處漂亮地開上一槍,我還知道,如果沒有老爹在身邊,我能單獨打死一頭獅子,就會高興上很長一段時間。我曾經下定決心,除非有把握可和圖書以打死牠,否則絕不開槍,我曾經打死過三頭,知道那是怎麼回事,但是這一頭讓我感到的興奮程度卻是整個旅程裡未曾達到過的。我覺得只要我還有機會事先說明我要打牠的什麼地方,並且由我來承擔這活兒,就對老爹是絕對公正的,但是我們現在面對的情況很糟。我們一步步走近去,這頭獅子卻始終在走開去,但是走得很慢。顯然牠並不想動,也許我們在清晨聽見牠的吼聲時,牠已經吃飽了,現在只想歇息了。姆科拉極不喜歡這樣。我不知道有幾分是出於他感到要我對老爹負責,有幾分是出於他本人對這場危險的射獵所產生的劇烈的痛苦感。但是他感到非常痛苦。最後他將手搭在我的肩上,臉幾乎湊到我的臉上,把頭狠狠地搖了三下。
我們驚動過許多水羚,有一次,我們依然沿著一條山脊在搜尋,山脊下有一條深溝,我們碰上了一頭水羚,牠聽見了我們的聲音,但是沒有聞到我們的氣味,我們就悄沒聲兒地站在那裡,姆科拉抓著我的一隻手,我們注視著牠,牠離我們只有十來英尺,站在那裡,漂亮,烏黑,脖子粗壯,上面有道深色翎頜,兩支角往上翹,張大著鼻孔嗅著氣息,一邊渾身在哆嗦。姆科拉咧著嘴笑,手指緊緊地抱著我的手腕,我們注視著這頭大公羚被牠無法查明在哪兒的危險嚇得發抖。接著遠處傳來一個土人的黑火藥槍砰的一聲巨響,羚羊跳起身來,幾乎從我們頭頂上越過,朝山脊上衝去。
「最後關頭,」我說,「嚇得尿都撒不出了。不過我寧願在那裡放著全世界任何一樣該死的東西不打,獨獨打牠。」
在這五天裡,我看見了十來頭母捻,還有一頭小公捻和一連串母的在一起。和_圖_書那些母捻個兒大,灰色,腹部有條紋,頭小得出奇,耳朵大得邪乎,步子輕捷,拖著大肚子驚慌地在樹林裡穿行。那頭小公捻的角剛開始長成螺旋形,但是這兩支角又短又粗,牠於暮色中在林中空地的盡頭處從我們面前跑過,在六隻一連串母捻中排第三,卻一點都不像真正的公捻,就如一頭獨角幼鹿,不像一頭又大又老、粗脖子、黑鬃毛、靚角、黃褐色皮、形如高頭大馬的叫春的公鹿一樣。
「看見獅子了嗎?」
天一亮我們就在大隊人馬之前出發了,他們得拆除營地,然後坐兩輛卡車跟上。我們在巴巴提停下,住進那家可以眺望大湖的小客棧,又買了一些番鹽牌泡菜,喝了一些冰啤酒。然後我們沿著開普─開羅公路向南進發,這一段路面鋪得很好,平平坦坦,精心地從樹木繁茂的小山間闢出,而那些小山俯視著馬薩伊大草原上一長條黃褐色的平地,我們一直往南,穿過耕作區,那裡有乳|房乾炮的老太婆和骨瘦如柴的老頭子在玉米地,穿過這一片幾英里長的土地,這沙土飛揚的幾英里地之後,我們進入一座山谷,那是塊遭日炙、被侵蝕的土地,你放眼看去,只見泥土一大團一大團地被風吹起,然後我們進入樹木掩映、漂亮的、刷得雪白的德國式模範要塞城孔多瓦─伊蘭基。
「這裡,」他哭喪著臉說,指指那一簇簇支離破碎的、由密密的綠色有刺植物組成的屏障。我示意一名嚮導帶P.O.M.退回去,我們看著他們往回走了二百碼,回到森林的邊緣。
m•hetubook•com•com「我寧願陪你在一起。」
我從沒喜歡過那個營地、那些嚮導以及那個地區。那裡叫人有一種獵物已被挑選光、已被打光的感覺。我們知道那裡有捻,而威爾斯親王曾在那個營地打死過捻,但是那一季那裡還有另外三隊人馬,而且土人們也在打獵,他們號稱要保護莊稼不受狒狒的侵害,但是我們碰到了一個帶著銅火槍的土人,似乎覺得很奇怪,他竟會從他的莊稼地裡追蹤狒狒追上十英里,一直追到有捻出沒的山裡,要朝牠們開上一槍,因此我全力主張離開那裡,到我們中誰也沒去過的漢德尼那邊的新地區去試試。
另外有一天,帶著P.O.M.一起,我們搜遍了林木繁多的平地,來到那大平原的邊緣,那裡只有一叢叢灌木和虎尾蘭,這時我們聽見了一聲低沉沙啞的咳嗽。我對姆科拉看看。
現在姆科拉又能咧嘴笑了,這一笑牽動了他嘴角的中國式鬍子。
「好吧,」我說。我們轉身循著進來時的路往回走,然後穿過開闊的草原,來到P.O.M.等在那裡的樹叢前。
「你們沒嚇著吧?」
「走吧,」我說。姆科拉搖搖頭,沒有笑,但還是跟上了我。我們向前走得很慢,朝虎尾蘭叢裡張望,試圖透過它看見前邊的東西。我們什麼也看不見。然後我們又聽見了咳嗽聲,就在前面不遠,靠右面的地方。
「獅子,」他說,但看來並不高興。
這片新地區看來是份好禮物。捻跑到空地上來,你只要坐在那裡,等那些較巨大的出現,選擇一頭腦袋合乎要求的,把牠打倒就是。再說,那裡還有貂羚,我們就一致決定,無論是誰槍殺了第一頭捻,就可以移師貂羚區。我開始感到說不出的愜意,卡爾也為將在這片奇妙的新地區裡取https://m.hetubook.com.com得好成績而興高采烈,這裡的捻都十分單純,把牠們打翻在地實在是種恥辱。
「不!不!不!老板!」他提出抗議,語氣裡既有傷感又帶懇求。
「不!」姆科拉悄聲說。「不,老板!」
「Hapana」是個表示否定的詞兒。
我悄悄對P.O.M.說,「是頭獅子。也許就是我們今天早晨聽見的那頭。你回到那些樹邊去吧。」
「那我們就去吧,」老爹說。
這個地方挺熱,我們在幾棵樹下安營紮寨,這些樹被環狀剝皮,成了死樹,這樣舌蠅就會飛走,而這些山丘陡峭崎嶇,灌木叢生,先得要你爬個半死才能進入,所以射獵很艱難,但在樹木茂盛的平地上射獵就輕鬆多了,你在其間徜徉,就像在鹿苑裡穿行一樣。但是到處都有舌蠅,蜂擁在你周圍,狠狠地咬你的脖子,透過襯衫咬你的手臂,還咬你的耳背。我帶了一根有葉子的樹枝,走路時用來揮趕脖頸上的舌蠅,我們就這樣打了五天獵,從天亮到天黑,天黑後回家,累得要死,但是覺得高興,因為夜裡涼快,而且黑暗裡舌蠅也不來叮咬。我們輪番在山裡和平地上打獵,卡爾越來越悶悶不樂,儘管他槍殺了一頭挺不錯的沙毛羚羊。他對捻產生了一種非常複雜的個人看法,而且每當他感到人在困惑,總是怪罪別人,怪嚮導,怪選錯了狩獵地區,怪山丘;這些都跟他作對。山丘懲罰了他,可他又不相信平地。每天我都希望他能捕到一頭捻,這樣氣氛可以平和點,但是每天他對捻的感情都使捕獵變得複雜起來。他從來不善於爬山,在山裡確實受夠了罪。我想把上山打獵的活兒盡量多攬點下來,好讓他輕鬆一點,但是我看得出現在他累了,他覺得牠們很有可能正在山裡,而他失去了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