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在這種天氣鬥牛很特別,然而路易米蓋和安東尼奧兩個的表現都好極了。那一場資格最老的鬥士是安東.比安維尼達,他太緊張,披肩動作僅差強人意,臉上保持著公式化卻毫無笑意的微笑:咬緊牙齒,然後嘴唇往後一拉露出整排牙齦,他那兩頭西普維達牛頗難纏,而他唯一成功的地方是讓牠們顯得更難纏。
「弗洛加見。」我說。
「我們餵他燕麥就夠了。」
兩人都被觀眾抬了起來,那就是在巴塞隆納的情形。
「我會的,從這裡起都是好路,你還好嗎?」
「在裴比卡真盡興,吃得也舒服,」他說:「對不對?比爾。」
旅館裡,被肩輿搞累了的安東尼奧,躺在被單下露出一臉棕色的快樂微笑。
「厄寧斯滿意嗎?」他問。
安東尼奧情況不錯,他在車上和旅館都睡了覺。
「比爾還撐得下去嗎?」
他的第二頭牛障礙重重,不過像前一天在巴塞隆納一樣,他當場重塑牛性,他像往常一樣擅於披肩過牛,紅布動作古典美麗,殺得也好,長劍一路高舉刺下,他們賜下雙耳,他的表現不可能更出色,牛一到他手中,缺點就完全不見了。
終於他殺牛了,姿勢完美但刺到骨頭兩次;然後長劍埋入鮮紅的脊髓。他們給他一隻牛耳,雖然群眾要求賜予兩耳,可是他兩次擊中骨頭。
「叫他睡覺,」他說:「還有你自己也是。布哥斯見。」
「我也是,」他說:和_圖_書「你看到牠原來的樣子嗎?你看清楚牠的各方面嗎?」
他咧嘴一笑。「叫比爾睡一覺,」他說:「就算他是匹馬,你也得照顧你的馬。」
七月二日下午,安妮和瑪麗從馬拉加來了,為了讓我們刮目相看,她們特別開一整天車上來,我們遂重返文明與家庭生活的邊緣,兩天後,取道布哥斯往旁普羅納,在布哥斯我們停下來看一場米烏拉斯牛的鬥賽,那是我們整季中所見最好最優的牛,其中之一更是我數年來所見最高貴、最完整的公牛,牠所有能做的全做了,我們在維多利亞過夜,然後駛向旁普羅納過聖佛明節慶。
「路上小心。」
路易米蓋住另一間旅館,但我們旅館前塞滿了人使我沒法過去恭喜他,兩間旅館進口處都擠滿群眾,頭一次像又回到了從前的輝煌時代。
「讓我們到弗洛加吃飯吧!」
「好好睡一覺。」
當公牛再向擲矛手攻擊時,牠的缺陷暴露無遺。現在安東尼奧碰上了一頭遲遲不肯攻擊的牛,他不得不冒最大的險來刺|激牠,挑起牠的鬥志,而同時又以紅布絕對掌握牠的動向,以免牛在進攻中途停步,轉而攻擊人身。所以,若他需要冒必死的危險來塑造這頭動物,他會去做;然而他心裡一清二楚,要是他必須藉用此一有瑕疵的工具來演奏出巴哈最純淨的風格,以超越路易米蓋的表現的話,他會照做,如果他在這一刻死去,m.hetubook.com.com他也絕對不會放在心上。
第四頭牛時雨停了。直到最後一頭牛上場,觀眾猶自為適才路易米蓋的勝利興奮不已;沸騰的情緒直到柵欄拉起,下一頭牛衝進場內還沒平靜下來。
「對。」比爾說。
窗外不算小的風不停鞭笞著樹枝,雨斷斷續續沒有停過。看來似乎比賽該延期,可是預售票數量太多,所以我知道除非開賽時場地濕到無法鬥牛,否則還是會進行賽程。比爾不肯睡一會兒,外出買報去了。我試著小睡卻輾轉難眠,這對我來說沒什麼關係,因為午夜過後我在車上睡過。我擔心的是比爾堅持要開完全程,我去找米格林羅,他說安東尼奧睡的正熟。
米蓋今天抽中兩頭好牛,表現非凡。安東尼奧早一天前抽的兩頭更好,表現也可圈可點;只要有好牛配合,這兩人都能永遠有偉大的表現,然而他們在的行業裡卻不講究這個。
「不用,沒什麼要緊。米格林羅弄得很好,你可以明天再看。」
「很好,非常滿意。」
每次進入布哥斯總會大吃一驚,群山間任何低窪地的小鎮都可能是它,直到你看見灰色天主教塔樓時,才突然發覺自己已身在鎮裡了,由於我們是為鬥牛而來,小鎮的石頭與歷史的重量都帶予我意料之外的衝擊。比爾在假日人潮洶湧的街上找停車位,我下車去找人。
「你要不要我幫你包紮傷口?」我問安東尼奧。
路易m.hetubook.com.com米蓋抽到最好的兩頭,表現卓越,他知道他的維若妮卡動作比不過安東尼奧的,不過他試著去做,表現出前所未有的迷人,他把披肩置於身後所做的優雅墨西哥式過牛動作非常完美,每頭牛都由他最拿手的方式插置三對旗鎗,在紅巾部分熟練、英勇、美麗動人,接近的程度令人冷汗頻捏但又剛好在掌握之中。他第一頭牛殺得不錯,最後一頭則完美無比,得到雙耳和牛尾獎勵,觀眾都為他瘋狂,而他也值得喝采。
「比爾是匹賽馬。」我說。
見到安東尼奧時他在為天氣煩心,不過仍很渴望上場之狀,他急著二會路易米蓋,他說,在亞利坎塔時腿傷完全不礙事。
我們終於離開市區,與我們反向駛進城來的,是在鄉間度過週日與聖彼德假日的大批歸人,在黑暗潮濕的路上,藉著來車耀眼的燈光,我們穿過卡他隆尼亞進入亞拉岡,一夥人相約在弗洛加碰頭,那是座落於河上、像懸掛的西藏舊城似的可愛小鎮,值得專程來遊,不過我們所看到的只有一條下著雨的街道,和一間讓重型卡車司機落腳的錫鐵皮大酒吧。酒吧上頭的餐廳已經打烊了,他們的酒也不怎麼好,我們拿了一夸爾直布羅陀威士忌,然後以威士忌和礦泉水來抵抗寒冷潮濕的夜氣,喝酒的當兒,他們為我們找到不壞的牛腰肉,煮了蛋和湯。
我在旅館外看到喬尼、費里和璜,那三個旗鎗手。費里www.hetubook.com.com和璜剛抽完籤回來,他們說牛看來不壞,而他們認為我們抽中最棒的兩頭,每個人的感覺都很好,但都累了,鬥牛組員因取道巴塞隆納吃了不少苦頭,不過士氣高昂,他們受僱就是要表現強悍,頭四天的巡迴演出不過是八、九月重頭戲前的暖身運動而已。
安東尼奧很快樂但也很疲倦,他不喜歡被人抬著走,這使傷口又被拉開了,我們吃得很快、很盡興,就像贏了一場大賽的隊員知道明天還有賽程。我們聊到最好的去處,一致公認是布亞拉隆的打獵區。
「非常滿意。」
於是他做了,指引牛進入他預設的模鑄中,令牠喜歡他的動作而最後與他合作。觀眾席上先是竊竊私語,然後跟隨每個難以置信的美妙過牛動作,掀起震耳的歡呼,音樂繼之加入,安東尼奧以數學般的精確、純粹,戀愛般的溫暖、興奮與激昂動作著,我知道他愛牛,也知道他像科學家一樣了解牠們,用這種牛來完成紅巾動作是不可能的事,我曾見過不下百次,鬥牛士對這類牛或多或少會略去紅巾一節。安東尼奧必須超越路易米蓋,而這就是交到他手中的工具,所以他就做了。
「好。」
「我想是的。」我說。
安東尼奧在比安維尼達的第一頭牛身上,以美妙的披肩動作贏得了人心,那是頭不請不動的牛,而他卻令牛看來毫無缺陷。
雖然科巴烈達牛危險難纏,那仍舊是場好賽。安東尼奧的第一頭牛只和_圖_書能從右邊做。牠的左犄像鋒利的鐮刀搜索著鬥牛士,所以安東尼奧美妙地從右側著手,殺得也很好。
我注意看那牛,然後我注視安東尼奧盯著牛,腦筋飛速轉動,璜以披肩迤地激怒那牛,牠跟上去,我不喜歡牠,我知道這點,但一時說不出所以然,三次過身後,安東尼奧完全了解牠,知道他面對的是什麼。他走向前去接手鬥牛。他逐步逼近、逐步挑釁,得勢一吋就再進一呎,他配合披肩的速度,耐心等待牛拋開謹慎,操縱披肩做韻律化的舞動,一次比一次更貼近犄角,他親自誘導牠就緒,一遍又一遍直到牠成為他想要的樣子,然後他轉身走開。
賽後我們駛往馬德里,即時趕上到卡列強吃飯。比爾讓全程都離不開四輪,我們試著計算經過的山區數目以及行駛的哩數,後來放棄了,那並不重要,我們開都開過了。
在他鬥第一頭牛,也就是當日第三頭牛時,突然下起大雨,那頭牛開始時表現不錯,安東尼奧時間也拿捏得極準;永遠迎身向牛,以剛好領先的速度,精確、緩慢地揮舞著雨水吃重的披肩,場地則愈來愈濕滯,公牛並非真的勇猛,傾盆大雨下牠挑戰的意願減低不少。安東尼奧以紅巾振奮牠、佔有牠。不過牛只配合幾個漂亮的右手過式後又意興闌珊了,當安東尼奧發現再也挑不起牛性時,遂迅速引牛四足併攏,敏捷地結束了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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