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歐格的出院證明放在口袋裡,但是上面寫著:夏天感冒帶有嘔吐。
快到達城裡的時候,女人們吹熄了蠟燭,然後將之插|進大衣口袋裡。她們的大衣和座位上滴有燭油,蠟滴像冷卻的油。
我們還談了我的理髮師和我的指甲剪,反之其他人卻永遠不會再掉扣子了。
葛歐格透過出境為愛德嘉和我踩出一條路來。從絕境中出來,他當時這麼說。而六個星期之後他躺在法蘭克福冬天的柏油路面上。
祖母不該知道我來。泰瑞莎騙她到花園去,直到我進入她的房間。她不是不喜歡妳,泰瑞莎說,有時她會問起妳。幾年前她可能會保守秘密。但是自從她動脈硬化以來,她的口風就鬆了。
綁著稻草辮子的侏儒女人一直還在特拉揚斯廣場。她在手臂上搖晃著一根玉蜀黍穗軸,並且跟它說話。她將它撕裂開來,手裡拿著一撮淺色的玉蜀黍毛。她用玉蜀黍的毛撫摸臉頰。她吃那些毛以及會分泌乳汁的穗軸。
我們從裡面和從外面看那扇窗戶,從上面和從下面看那塊柏油路面。有個孩子跑步穿過過渡之家裡長長的走廊,而且大聲地呼吸。我們用腳尖走路。愛德嘉從我手上將相機拿過去,說道:我們再來吧,掉著眼淚是拍不出任何東西的。
泰瑞莎給庫特送來一張醫師證明,庫特可以填上他自己的名字,好讓他不會被解雇。這張證明花了一條萬寶路香菸。當庫特要付這筆錢時,泰瑞莎說:我是從我爸爸的櫥子裡偷來的。
我應該可以告訴泰瑞莎:超越終點是一扇窗戶,一扇不會消失的窗戶,當有人從那裡墜落下去的時候。我不會在信裡寫下這個。什麼是超越終點和皮傑樂上尉一點關係也沒有。他太醜惡,醜惡得看到這個字時會想到他自己。他甚至在他沒有去過的地方製造墳墓。他認得某些像這樣的窗戶在某些這樣的走廊上。
葛歐格記不清楚他寫了些什麼。
她想要從庫特那兒取得葛歐格在德國的地址。她想安靜地站在那兒,但是搖來晃去的,接著就扭傷了腳。燈光照在她的便鞋上。在黑暗中她的雙腿從襪子裡伸出來,細細地站立在那兒,像母山羊的腿一樣。她沒穿褲|襪。
這裡的街道很好,但是所有的一切都那麼遠。我不習慣柏油路,我的腳很痛,還有我的頭。我在這裡一天就可以疲累得或許像在家裡的一年。
或許她曾經吃過蘋果,然後把第一口留到最後吃,鐘錶匠說。
墓園管理處上。
我希望,皮傑樂上尉背著一口裝著他所有的死者的袋子。希望如果他坐在理髮師那裡的話,他剪好的頭髮聞起來有剛割過草的墓園味道。希望當他下班後和孫子坐在桌邊時,罪行會發出臭味。希望這個孩子會對給他蛋糕的那些手指感到噁心。
喀拉一聲。
愛德嘉拿起一顆如手一般大小,在垃圾桶旁邊的石頭。妳必須把它們敲開,他對侏儒女人說,那裡面有可以吃的東西。他敲敲核桃。侏儒女人閉上眼睛,搖搖頭。
如果留著一條辮子到德國的話,別人會惡劣地對待你,她說。祖母的辮子我自己來剪。理髮師死了。城裡的理髮師對她不會有耐性的,她在鏡子前面不會保持安靜。我得將她綁在椅子上。
愛德嘉來拜訪我。我們將電報並排放著。愛德嘉搖晃著母雞之痛,球飛了起來,雞的嘴在床上啄食。我靜靜地看著母雞。我沒有嫉妒,沒有吝嗇。只有害怕。害怕得讓我不想從愛德嘉的手裡扯下母雞之痛。
火車停了下來。男人們下車,走在他們後面的是女人。在女人們後面的是沒有加入的人。
現在輪到我推開樺樹樹幹上的門把。泰瑞莎知道,這扇門會在我倆之間自動關上,我不可以回國拜訪。
是我的沒錯,但是不屬於去德國。
庫特問道:妳要地址做什麼,他根本沒有和妳道別過。
以甲蟲的步伐
我感覺到,我的嘴巴開了又闔上。
上帝應該懲罰他
孩子將斜的地方再剪一次,然後變成旁邊的地方斜了。孩子再把旁邊的剪一下,然後變成之前剪的地方是斜的。
我站在火車站裡的大鐘前面,看著人們匆忙地提著袋子和籃子趕路,看秒針在跳,看著街角的巴士將它們的車身從房子旁邊驚險駛過。這時我只提著手提袋,將愛德嘉的核桃忘卻在椅凳上。我走回火車站。鐵軌上已經站著另一班火車。椅凳上空蕩蕩的。
唱歌的祖母不必再剪掉辮子了。當母親從城裡回來時,她嘴裡含著一塊蘋果,死去了躺在地上。她從這份像是給新娘的嫁妝當中死去。那一口蘋果位在兩唇之間。她不是因此窒息而死的。那一口蘋果帶著紅色的果皮。
怎麼樣,妳近來如何,皮傑樂上尉問。他的臉並不兇狠。我知道,我必須留神,因為如果他的臉那麼平靜的話,嚴厲的總是會從後面來到。遇見你是我運氣好,我說。我過得如何就如同您所想要的。您就是為此而工作的。
愛德嘉經常夢見相同的夢:庫特和我躺在一個火柴裡。葛歐格站在尾端說道:你們這樣真不錯。他將蓋子推至我們的脖子。火柴盒蓋子上的那棵樹在夢裡面是棵山毛櫸。樹發出沙沙聲。葛歐格說:睡吧,我來保護森林。等一下就會輪到你們了。在火柴盒的尾端有火在燃燒著。
庫特在櫃子的很裡面找到葛歐格寫的九首詩。其中八首名叫九命鳥。而最後一首叫做:誰能用頭踏出一步。
當愛德嘉剛理完頭髮穿過廣場時,他聽見在他的鞋子後面有狗的腳步聲。他停下腳步,讓那個男人和那隻狗過去。那隻狗是壞蛋皮傑樂,愛德嘉說。戴著黑色帽子的男人他不認識。那隻狗嗅了嗅愛德嘉的大衣,並且發出咕嚕的聲音。那個男人用繩子將牠從愛德嘉身邊拉開,狗兒被拉住,並且回頭看著他。到了下一個紅綠燈的時候,這個男人和狗再度站在愛德嘉後面。當燈變綠時,他們穿越街道,不過卻走進公園。那裡應該有人在等那隻狗,因為稍後只有那個男人尾隨愛德嘉上了電車。
自從我被解雇以來,日子就像掛在偶發事件的繩子上,將我搖來晃去,還要將我撞倒。
由於很無聊,母親說,我把辦公室裡的灰塵擦一擦。我在櫃子旁找到一塊抹布。總比起坐在那裡,想著祖母要來得好,我想。當鑰匙發出嘎嘎聲之前,我聽到了教堂的鐘聲。那是下午六點,母親說。那位警員打開燈,他沒有注意到屋內所有的東西都變乾淨。我不敢說出來。現在我又很過意不去,他應該會感到高興的。這樣的一位年輕人獨自留在村裡,不會有任何人給他幫忙的。

這座墳墓處於無人照管的狀態。我們請求在一個月之內將此墳墓整理好,否則會將之剷平。
母親打孩子,問道:你為什麼這麼做。孩子說:因為我受不了我自己。
我們看待許多事情都是緊密地連結在一起,一如當時,當愛德嘉、庫特、葛歐格和我都還是學生的時候。然而自從我們分散在國內各地之後,不幸攫住每個人的方式都不一樣。我們仍然互相依賴。當自己腦子裡的恐懼在別人的筆跡裡讀到時,放了頭髮的信一點用處也沒有。每個人必須自己去處理那些糾纏不清而惹人討厭的人、處理九命鳥、飲血者和液壓機械,必須一下子用力張開眼睛,然後用力閉起來。
當我跟他上床的時候,我都穿著上衣,好讓他看不見那顆肉瘤。他躺在我上面,一直喘息到目的地。那之後他就跳起來,然後抽菸,而我想要他再躺在我身邊一會兒。我們兩個人都想著那顆肉瘤。當我問:你為什麼那麼快站起來時,他說,我很幼稚。現在我什麼也不問了,泰瑞莎說,但是那並不意味著那不再困擾我。
我們坐在地上那些照片前面。我將有祖父的那張照片拿在手裡。我從很近的位置注視那個孩子。接著是祖父手裡的白色小袋子。
葛歐格將盒蓋完全蓋上。他頂著他那頭大家無法習慣的,被剪掉的頭髮,他現在看起來已經像個客人了。我還沒走,葛歐格說。如果他們沒有把我從行駛中的火車丟出去的話,我會打這個電話的。
眼睛有雀斑的女鄰居在一個深夜穿過花園,敲了敲庫特的門。你生病了嗎,她問。可是你沒有躺在床上。
他抱怨在庫特那裡的孤獨只是個藉口,愛德嘉說。他現在不孤單,我整天都在家,我的父母親也是。但是你沒辦法和葛歐格談話。他像個鬼魂一樣。
我的雙腿坐得變得麻木。
狗兒皮傑樂發出咆哮聲。牠沒有跳起來。牠用爪子抓破葛歐格的鞋子,咬破愛德嘉的褲腳。當愛德嘉和葛歐格走到外面的走廊時,聽見門後有個聲音喊著:皮傑樂、皮傑樂。那不是上尉的聲音,愛德嘉說。或許是那條狗在叫上尉過來。
我不無聊,我從醫院出來,因為我被打得很慘,葛歐格說。那麼出院證明呢,由這證明可以得出你被打傷,官員問。我沒有拿到任何證明,因為我出院的時候,醫生去參加一個婚禮,葛歐格說。
您在哪裡工作,官員問。沒有證據要控告不認識的人,這是在這個國家裡每個無聊的人都會做的事。
有證人是不夠的,那個官員說。要有一張有蓋章的、可茲證明的文件。
母親的信裡寫著:夏爾太太也曾經是個難民。大戰後她要負擔三個孩子,沒有丈夫。她獨自一個人讓她的孩子得到保障,現在她在這裡。這裡單獨的個人可以靠退休金過得很輕鬆愉快。我很為她感到高興。
從哪來。
電報裡寫著:他是立即死亡。
侏儒女人吃的所有東西都會變成一個孩子。她很瘦,而她的肚子很胖。那些工人在某個春夜的保護下搞大了她的肚子,這一夜一定安靜得和侏儒女人的瘖啞一樣。衛兵被另外一條街上的李子樹勾引走了。不是衛兵們沒有注意看著她,就是受到委託將眼光移到他處。或許是到了侏儒女人應該難產而死的時候。
我這裡鈕扣上的線粗得亂成一團,泰瑞莎說,邊緣都扭曲變形了。
法院不接受控告那幾個打人的人。我們並不期待有別的答案。
我沒有在葛歐格的墳上掉淚。愛德嘉將鞋尖插|進濕濕的墳墓邊緣。他說:他在那裡面。他拾起一團泥土,丢向空中。我們聽見泥土掉落的聲音。他又拾起一團泥土,讓它落入夾克口袋裡。這一聲泥塊的聲音我們沒有聽見。愛德嘉看著他的手。這麼一個廢物,他說。我知道,他指的不只是泥土。那墳墓躺在那裡像個袋子。還有那扇窗戶,我想,只需要有一扇窗戶的幻覺就好。我曾經觸摸它,而雙手並沒有感覺到它,在打開和關上窗戶時沒有像張開和閉上眼睛一樣有任何感受。真正的窗戶應該在下面的墳墓裡。
以隆隆的風聲
葛歐格將手放在我的頭上,然後用另一隻手拉愛德嘉的耳垂。
我們去了兩次法蘭克福,為了看葛歐格死去的地方。第一次我們沒有為庫特拍照。第二次我們堅強得足以按下快門。但是那時庫特已經躺在墓園裡了。
縫紉機緩緩地將僧帽從針下壓過去,線軸拖扯著線。女裁縫師說的話聽起來像針線跳躍穿過縫https://m.hetubook.com.com紉機鐵製的傳動裝置一樣乾澀:
窗簾後面還有燈光。泰瑞莎和我等著。那是即將午夜之前,我們來來回回地走。泰瑞莎的手鐲發出沙沙聲,我說:脫下來。接著風拍擊所有黑色的東西。我看見有人站在只有灌木叢站立的地方。我看見停好的車子裡有臉坐在空的座位上。樹葉落在沒有樹木的道路上。我們的小跑步發出搭搭的響聲。泰瑞莎說:妳的鞋子不好。
火車裡有一群男人和女人在唱著宗教歌曲。女人們手持正在燃燒的蠟燭。但是歌曲並不像教堂裡的那麼平緩莊嚴和困難。它們很適合火車的窸窣聲和搖晃。唱歌的人搖擺著。女人們用又細又高的聲音唱歌,好似她們被威脅,好似她們是在痛哭而不是呼喊。她們的眼睛從額頭突出來。她們以很大的幅度搖晃蠟燭,讓別人必須害怕車廂會燒起來。後來上車的人互相竊竊私語,說這些人是來自鄰村的一個教派的成員。查票員沒有到車廂裡來,唱歌的人不想被打擾,所以賄賂過他。外面行駛而過的是田野、乾枯和被遺忘的玉米,以及黑色、沒有半片葉子的向日葵花梗。在這片不毛之地的中央,在一座橋後面,樹叢的所在,一個唱歌的人拉下緊急煞車。他說:我們必須在這裡祈禱。
當愛德嘉和我離開墓園時,樹木飄動了起來。天空壓在它們彎曲的樹枝上。結凍的鬱金香就像立在桌子上似的立在墳墓邊。愛德嘉用一根小樹枝清理鞋跟。在那些樹幹上應該有門把才對。盲目如我,就像當時在森林裡一樣,看不見它們。
不管說什麼都會成為最終的話。用口裡的話語就像在草叢裡的雙腳一樣會蹂躪許多東西,每一個告別都是如此。
妳的母親要出國,皮傑樂上尉說,寫在這裡。他揚了揚一張寫了字的紙。我不相信紙上的字跡是我母親的。我說:如果她想要出國的話,我還根本不想出國。
我在信封上寫著斗大的字:海倫娜夏爾太太。我將母親的名字寫得小一點,寫在下面的括號裡。我看見我的母親在括號之間走路、吃飯、睡覺、在恐懼中愛我,像在信封上一樣。地板、桌子、椅子和床鋪都屬於夏爾太太。
愛德嘉住在科隆。我們收到同樣的信,信上有把交叉的斧頭:
這是真的,葛歐格說,這些草是很漂亮,但是在它們中間,不管看向何處,田野都像張開著嘴巴。天空移走了,土地黏在鞋子上。草的葉子、葉梗和根紅得像鮮血一樣。
皮傑樂上尉在那張小桌子上放下一張聲明和一枝原子筆,然後在他那張大桌子邊坐下。他伸直雙腿,把椅子往後壓。只要一個小小的簽名,皮傑樂上尉說。葛歐格在那份聲明裡讀到的是,他在國外不會做任何危害羅馬尼亞民族的事。
她有一雙有雀斑的眼睛,庫特說,而且搖起屁股來像一艘船似的。和她只能談談有關番茄剪枝的事情。但是她知道的也只有她祖母忘記的那麼多。她為所有的人張開雙腿。春天的時候那個警察和她一起躺在田地上,好似他要稍微查看一下蘿蔔長得好不好。愛德嘉確定,是這個村子的警察叫這個女人先去找庫特,然後再去找葛歐格。
在啟程之前他說:我永遠不會再寫信,只寫卡片。第一張卡片他寫給愛德嘉的父母親:一張冬天裡的林蔭大道,河邊有節狀樹木。他向愛德嘉的父母致謝,謝謝他們准許他住在他們那兒。這張卡片在路上兩個月之久。當它掉進大門口前的信箱時,它已經成了一件遺產。
一個兩頰發紅的胖子將侍女拉坐在他的懷裡。她笑著。一個缺牙的人將他的香腸沾上芥末,插|進侍女的嘴裡。她咬了一口,然後一邊嚼一邊用光溜溜的手臂拭去下巴上的芥末。
我也對庫特說:跟著泰瑞莎。友情不是我可以從妳那兒繼承而來的一件夾克,他認為。我可以鑽進去。從外面看起來,它可能適合,但是在裡面它不會保暖。
以地面的灰塵
我跟愛德嘉在特拉揚斯廣場上碰面。他帶著一只白色的麻布袋子來。袋子裝了半袋子的核桃,他把核桃給我。這對神經很好,他嘲弄地說。我放了一把核桃在侏儒女人的懷裡。她拿起一個,塞進嘴巴,試著咬開它。她把核桃像顆球般吐出來。核桃在廣場上慢慢地滾動。這時侏儒女人將核桃個接一個地從懷裡拿出來,滾過石頭的路面。行人笑了。侏儒女人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而且眼神嚴肅。
大頭針被全部從布料上拔|出|來。在女裁縫師將針放在她手邊的縫紉機上之前,這些針把這些句子一句接一句地插在女裁縫師的嘴裡。僧帽已經縫上去了,收尾的地方縫了兩次、三次。女裁縫師將線尾打個結。好讓縫線不會綻開,她說。她用剪刀的頂端將帽子的頂端向外壓。她將帽子掛在她頭上,她沒有將手臂伸進袖子裡。
因為是被解雇,所以我們得不到失業金。我們必須非常節儉,也不能像我們想要的那麼經常見面。
我不知道超越終點這個字如何出現在墓園這裡。但是我知道在這個墳墓上,是什麼東西一定會一直深具意義。
如果庫特吃飯時說了些什麼,都是和管子、壕溝和牛隻有關。不言自明的是還有和飲血有關。如果庫特一邊吃一邊談飲血的事的話,我一口也嚥不下。但是他覺得好吃,當他說:外面越冷,血就喝得越多。他連我盤子裡的食物都吃光,還喝光鍋子裡的東西。
為什麼,辯子當然是屬於妳的,我說。
門被用力關上。火車發出哨音,輪子轉動起來,上了車的人回頭看向月台。
他的愛人從何得知葛歐格在醫院的,我問。從兔子那兒,庫特說,然後笑了出來。
這個理髮師和愛德嘉握手:是嘛,您又來城裡了。還有那兩位紅頭髮的呢,他問。他的臉沒有變老。現在很多人都不來理髮,要等到春天才來,他說。那些人都戴上帽子,拿理髮的錢去喝酒。
當我來到另一條街上時,街上空蕩蕩的。我從這個籬笆走到下一個籬笆,從這扇門到下一扇門,從這棵樹到下一棵樹。直到街底才有個人好像穿過一道門似的從一株樹幹走出來。我必須朝那裡看三次才看出那是泰瑞莎。我聞到她的香水味。
泰瑞莎的父親坐車到南部去了十二天,為了去澆鑄一座紀念碑。所以我可以跟她回家。泰瑞莎的母親隨後跟去,為的是在紀念碑揭幕時在場。
愛德嘉出示他的證件。任教於呂厝的老師,教輕工業,在博物館旁邊,他說。我遞出我的證件,說,翻譯師,還有說出我被解雇的那家工廠的名字。我的頭發燙,我用銳利的眼光看著那個年輕的警察,好讓他察覺不到我的太陽穴在跳動。他翻翻我們的證件,然後還給我們。愛德嘉說:幸好。
吃妳的核桃吧,愛德嘉說,妳就會變聰明一點。
他應該受到上帝懲罰
在腰痛之後母親寫道:裝著我的東西的大箱子這個星期從羅馬尼亞來到了。缺了揉麵團的和麵板。星期六下午我在大衣口袋裡帶了兩隻鴿子回家。可以煮鍋好湯,我這麼想。夏爾太太說,那是違法的,鴿子屬於這個城市。她強迫我將鴿子帶回去。我向她保證沒有人看見我。鴿子本來就會飛走的嘛,我說。如果鴿子讓人捕捉到的話,那是牠們自己的錯,就算牠們是屬於城市的。公園那裡有多得剩下的鴿子。
就像是給新娘的,她說,一邊看著她那只壞掉的手錶。可以用火車寄一箱一百二十公斤的東西去德國。她手上壞掉的手錶有一條新的錶帶。幾點了,母親問。
對你個撫慰我並不好奇,葛歐格說,我不想再聽見從你們嘴裡說出來的那些壓抑的屁話。我恨你們,我本來無法再見到和我一樣心慌意亂的你們。光是想到你們就足以讓我沸騰起來。我本來想要將你們和我自己從我的生命裡嘔吐出去,因為我體會到,我們是如此互相依賴。就像我,對那條路毫無感覺地就到達了簽證處,然後在櫃檯旁邊像個快要淹死的人一樣寫下出境申請書,接著立刻就交出去。快一點,要在皮傑樂上尉能夠走到我眼前之前。我在寫的時候,他好像從紙裡看著我。
聖器保存室裡櫃子的兩個抽屜是空的,祖母把所有的聖餅都吃光。彌撒開始了。有六個人做懺悔。他們來到聖壇前接受聖餐,並且閉上雙眼跪下來。他在上帝面前必須執行他的義務。他拿著裡面只有兩塊咬過的聖餅走過去,一位接著一位。他們張開嘴巴接受聖餅。他必須一如往常說出聖體這個字。他將咬過的聖餅放在頭兩位的舌頭上。在後面的四位他說聖體,然後將拇指尖放在他們的舌頭上。
孩子的臉上面不是瀏海,是一把斜斜的刷子,額頭是禿的。孩子不得不哭了。
有外國的火車停在火車調度站,愛德嘉說,那個人想要穿越邊界。
葛歐格一覺醒來就走去簽證處,事先沒有和愛德嘉、庫特和我談過半個字。
當葛歐格在往火車站的半路上折回來的時候,他筋疲力竭地走進房間。他大概用跑的。愛德嘉的母親問道:你忘記了什麼嗎。葛歐格說:我自己。他將椅子靠在窗邊,向外看著空白的一天。
眼睛有雀斑的女鄰居,庫特說,昨天晚上來敲我的窗戶。她手上抱著一隻小兔子,說葛歐格在城裡的火車站和不認識的人打架。葛歐格躺在醫院裡。昨天上午我在村子裡,庫特說。警察在對街喊我。我沒有走過去他那邊,我留在原地。我彎下腰來,從地上撿起一片黃葉。我將它放進嘴裡。那個警察穿越街道,他和我握握手,請我到他家去喝杯酒。我說,他不應該再用你來稱呼我。他說:我們等著瞧。那個警察住在我們站的那間房子的旁邊。我拒絕了那杯酒。那個警察等著我走開,但是我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只是將葉子在嘴巴裡轉動得更迅速。他沒什麼好說的,可是也不能走開。他為了不要看見葉子在我嘴裡轉來轉去,於是他就彎下腰來綁他的鞋帶。我將葉子吐在他手邊的地上,而且讓它留在那兒。他在我後面說了一些話,大概是罵人的話。
當愛德嘉的父母從院子進到房間時,他坐在窗子旁邊。他看起來像隻被啃噬過的動物。愛德嘉的父親嚇了一跳,但是仍然保持冷靜。他說:這麼做有什麼好處。
信封裡是關於護照的通知。葛歐格拿著信走進他的房間,關上門,躺在床上。愛德嘉的父母親聽見他在哭。愛德嘉的母親敲敲門,給他端了一杯茶。葛歐格請她連杯子一起出去。
但是在這封厚厚的信之前的三個星期,愛德嘉和我收到兩封同樣的電報:
當我在城裡讀著公車上所寫的東西時,我的腦袋後面會一陣抽痛。我大聲讀出街道的名稱。等公車過去時,我已經忘記它們了。我將我們房子的照片放在床頭櫃上,這樣我才不會整天看著它。但是到了晚上,在我關燈之前,我會注視我們的房子。我必須緊緊咬住雙唇,很高興房間馬上就變暗了。
她太笨了,笨得不會說謊,庫特說,她從葛歐格的杯子喝了一口茶,然後嚎啕大哭。葛歐格對著她大吼。他將蘋果和蛋糕丟進她的籃子裡,然後叫她走。她將兔子留在看門的那裡,牠是屬於她所拜訪的那個病人的,她這麼對看門的說。等他出院時,他會帶牠回去。
今天我把前面房間裡的家具賣掉了。他們不要地毯,它被蛀蛾蛀蝕了。我給妳寄上兩次的房租。再來妳必須自己想辦法。我不希望妳留在這裡。妳還有一輩子在妳面前。
誰愛了又離開,那是我們自己。我們將一首歌裡咒罵的話推上巔峰:
泰瑞莎的男友,那位醫生,我只在城裡見過他一次,是和泰瑞莎在一起,他在黨部醫院工作。他輪值日班和夜班。他為泰https://m•hetubook.com.com瑞莎的父親治療脊椎,為泰瑞莎的母親治療靜脈曲張,還有泰瑞莎的祖母的動脈硬化。他不想為泰瑞莎檢查。
誰說的。
在我能將手指從帽子頂端抽出來之前,她就將浴袍脫下。我的姊姊和她丈夫,她說,昨天逃走了。或許他們已經抵達,他們的紙牌顯示的是這一天。但是同花順顯示給我的是風和雨。或許邊境是這種天氣,這裡是既乾燥又安靜。
葛歐格在火車站旁的酒館裡度過這一天。他買了一張去他父母親家的火車票。當葛歐格手拿著車票來到月台時,他在板凳上坐下。他看著人們將籃子和袋子抬上階梯,然後上車。門是開著的,很多頭一個接一個地從車廂窗戶探出來。女人們吃著蘋果,孩子們在月台上吐口水,男人們在他們的梳子上吐口水,接著梳他們的頭髮。葛歐格覺得一陣反感。
皮傑樂上尉拉回雙腿,站起來。他走到櫃子旁邊,拿出一個信封。他將信封放在小桌子上。打開,皮傑樂上尉說。葛歐格打開信封。
在黑暗中我應該可以躺在一只袋子裡。一只有皮帶的袋子,一只有窗口的袋子。還有一只有石頭又不會變成是我的袋子。
我對他的聲音感到厭煩。我沒有因為他絆倒而笑,反而是因為憤怒。當你們還遠在你們的學校裡時,我也活著,我說。你在為大家說話,但是葛歐格和庫特會贊成的。
雖然在祖母的下巴綁上一塊布,嘴巴還是開開的。讓你的心獸安息吧,我對她說。
他幫助我很多,母親說。我同意他口述的事情。我一個人是沒辦法寫出這樣的東西的。一定有很多錯誤在裡面,我沒有練習寫過字。應該也看得懂,否則他不可能將它送到簽證處的。
一部小型的紅色摩托車,車上有馬達隆隆作響。但是在踏板上的男人沒有馬達,他必須用腳踩。他騎得很快,騎的時候他的圍巾飛了起來。我說,那一定是在一間房間裡,因為那部摩托車開過鑲木地板,朝著牆角開過去,然後消失在鑲木地板和牆角之間的深色縫隙中。當摩托車和男人消失的時候,縫隙裡出現白色的眼睛。在越過鑲木地板從我身邊經過的行人當中有個人說:那是那部發生車禍的摩托車。
當愛德嘉離開後,輪班工人變得越來越大聲。玻璃杯發出叮噹聲響,煙霧在空中翻滾。椅子被撞來撞去,還有搔鞋子的聲音。警察們走了。我又喝了一杯啤酒,雖然每一口喝起來都像鬧膀胱炎喝的茶。
在她去拜訪妳之前,我和她有保持聯繫。她是被皮傑樂派去妳那裡的。我不要她去。她說:你不過是嫉妒罷了。
我們從特拉揚斯廣場走進狹窄的巷弄,巷弄像鐮刀一樣彎曲。愛德嘉走得太快,他因為敲開核桃而把侏儒女人弄哭了。他想到她。
有白鬍子的瘋子拉住一個警察的袖子,打開他折成巴掌大小的手帕說道:哲學系教授。那個瘋子被侍者拉到門前。我會控告您的,年輕人,他喊著,您和這些警察,但是羊群要吃東西。這些羊會得到你們的,不要欺騙你們自己。今天晚上會掉下一顆星星,然後羊群會像吃草一樣從枕頭上吃掉你們。
當我第四次去的時候,小孩的媽媽拿著掃帚站在住家前的馬路上。我從大老遠看見她。她沒有在打掃,她懶洋洋地將手肘靠在掃帚柄上。當我走近時,她開始掃地。直到我問候她時,她才看看樓梯上有個用報紙包著的小包裹。
我對祖母說明了一切,她也必須簽名。那個簽名無法辨識,但是那是她的筆跡。如果可以簽成別的話會更糟糕,因為她已經不知道她姓誰名誰了。她唱了一點歌。當她像隻黃鼬般注視著我的時候。我很高興我不知道她腦子裡在想什麼。
愛德嘉一天比一天難以對他的雙親開口說,他認識的葛歐格是不一樣的,他會變得如此執拗是因為他滿腦子都是憂慮。他們說:為什麼,他不久就會拿到護照了。
盡力拯救我們的是那份耐心。這份耐心永遠不許離開我們,或者必須立刻回到原處,當它被撕裂的時候。
我聽見瑪琪太太穿過房門。她會在沉思或是睡著時發出呻|吟的聲音。我在床尾的腳趾頭從被子裡伸出來。我的肚子上擺著那隻母雞之痛。椅子上的衣服變成一個淹死的女人。我必須將它拿開。褲|襪像切斷的腿一樣掛在椅背上。
當父親打開手時,孩子就看看,是誰的頭倖免於難,誰的頭碎裂了。
被殺死的會被一起帶走,我自己這麼想。一具棺木不會進入我的腦海,只有一扇窗戶。
我也不要回到愛德嘉的父母親家和到瑪琪太太那裡,葛歐格說。我只感受到一個願望,我的雙腿無法繼續跨出半步來越過這片土地。我既疲憊又空虛地走進候車大廳,對看守的人出示我的車票,然後躺在一張板凳上。我像一件被遺忘的行李一樣立刻睡著了。直到天色變亮,一位警察帶著警棍來上班為止,我一直都睡得很沉。當我離開時,等車的人談的是早上的火車。他們大家都有個目標。
葛歐格的卡片立在愛德嘉父母親臥室裡玻璃櫃的玻璃杯前。那幅冬日林蔭大道的景致看向床鋪。當愛德嘉的母親早上醒來時,她會光著腳丫走過地板到玻璃櫃的玻璃前,注視著這張冬日林蔭大道。愛德嘉的父親說:我來把它放進抽屜裡去。穿上衣服吧。愛德嘉的母親穿好衣服,但是這張卡片依舊立在玻璃櫃裡。
昨天神父滿臉通紅地來找我。我以為他喝多了,但是他是因為生氣,臉才那麼紅的。他說:上帝的聖禮再也進行不下去了。祖母昨天跟在教堂僕役的背後,溜進教堂的聖器保存室。當神父來主持彌撒時,她指著他的道袍和白色的領子。你也是一隻燕子,她說,我去換衣服,然後我們就飛走。
泰瑞莎的死讓我很痛苦,痛得好像我有兩個頭同時要爆炸似的。在其中一個頭裡面是割下來的愛,另一個裡面是恨。我想要愛再度滋長。它像青草和麥稈一樣長得一團糟,而且成為我的前額裡最寒冷的誓言。它是我最討厭的植物。
葛歐格的意思是,他穿越過花園去和這個女鄰居調情,但是事情是相反的。她也曾經在庫特身上試過。
穿上那件衣服,泰瑞莎說,或許很適合妳。妳當然知道,對我而言太大了,我說。
泰瑞莎手臂下的內瘤像個李子一樣大,而且中間開始成熟呈藍色。樹幹上有門把的樺樹看進房裡。泰瑞莎為自己縫了一件衣服,我應該幫忙她。幫她縫扣眼還有縫下面的邊。
庫特覺得自己無法出國。留在這裡是無意義的,他說,但是你們先走。我隨後就來。他在椅子上搖來搖去,地板在毫無希望的節奏中發出唧唧嘎嘎的聲音。這份毫無希望的感覺沒有嚇倒我們之中的任何人。
庫特那隻破裂的手指、葛歐格碎掉的下顎骨、灰撲撲的兔子、我的手提袋裡發臭的玻璃罐那是屬於我們之中的每一個人。其他人都知道這一點。
愛德嘉說:我當時想,那個戴著帽子的男人不是一個人,而頂著頭上那頭髮的我不是狗。但是我們看起來像那個樣子。
有白鬍子的瘋子再度回到酒館裡來。他拖著步伐來到我的桌子邊,然後喝下愛德嘉杯子裡約手指深的剩酒。我聽見他嚥下啤酒的聲音,一邊想到那個我曾經對愛德嘉敘述過的夢:
在匈牙利可以買到一種有著長鼻子的侏儒,她說。它的頭會搖晃。如果你推它一下,然後在那一天只照著它的鼻子所停下來的方向一直走的話,會得到好運。它很貴,但是這次我會帶一個幸運侏儒回來,她說。帽子蓋住了女裁縫師的眼睛:那個侏儒的名字叫做印瑞。他永遠朝左或朝右看,不會向前看。
當泰瑞莎聽見,我填入表格的消息時,她哭了。她的男友離開了她。他說:一個沒有孩子的女人就像一棵沒有果實的樹。泰瑞莎和他走路到電車站去。在候車站他指給泰瑞莎看那些等車的人,誰得了什麼病。
那個官員聳一聳肩膀,將原子筆垂直地靠在花瓶邊。筆倒了下來。
祖父、理髮師、鐘錶匠、神父以及老師稱德國為母國。雖然是父親們為了德國進軍到這個世界,不過它是母國。
當有著葛歐格筆跡的卡片掉進信箱時,愛德嘉、庫特和我已經送過兩次訃間到報紙的編輯部去。
當我們被解雇的時候,我們看到,如果沒有這份值得信賴的慌亂失措,在他們的強迫下情況會更糟糕。因為對我們的環境來說,不管我們被約聘或是被解雇,我們都是失敗者,我們會變成對我們自己而言也是一個失敗者。雖然我們審查過所有的原因,並且對此作出判斷,我們的感覺仍然會如此。我們腐朽不堪,我們對謠傳獨裁者即將死亡感到厭煩,對逃亡而死的人感到疲憊,我們越來越像醉心於逃亡的人,我們自己卻毫無所覺。
第三次我們連門房那兒都沒通過。
過了一個星期以後,皮傑樂上尉對愛德嘉和葛歐格說,他們靠煽動和寄生過活。這些都是違法的。這個國家的每一個人都會讀和寫。如果要做的話,每個人都會寫詩,不需要成為叛國和有組織的犯罪。人民自己創造藝術,就這方面而言,我們國家不需要反社會的人。如果你們用德文寫,那你們就去德國嘛,或許在那邊的沼澤地,你們會覺得像在家裡一樣。我想,你們會理智的。
我是飲血者的同謀,庫特說,所以我不會被解雇。等你們走了,他們就得到了我。自從夏天以來,巴士裡的犯人就被載到屠宰場後面的那片田去。他們在挖一條灌溉渠道。如果他們累了,狗就會攻擊他們。他們會被背到巴士裡面,然後躺在那裡,直到晚上六點巴士開回城裡為止。我從我的辦公室拍照。有兩個飲血者突然襲擊我,庫特說,他們是最早知道的。或許其他人也知道。我把底片放在櫃子裡的很裡面。我也是這樣找到葛歐格寫的詩的。我把詩送去給泰瑞莎,我會在我去愛德嘉父親那兒之前取回來。他應該會送你們過邊界。
為了這些孩子我聞到哪裡去了。
孩子在父親的左手和右手裡各放了一個核桃。孩子想像核桃有兩個頭:母親的頭和父親的頭,祖父的頭和理髮師的頭,魔鬼男孩的頭和他自己的頭。父親讓手指互相交疊套著。
快要中午的時候郵差來敲門。除了報紙之外他還有一封掛號信。葛歐格一動也不動。愛德嘉的父親說:這封信是給你的,你必須來簽名。
那裡不是我們的房子,那裡現在住著別人,我這樣寫給母親。家是妳所在的地方。
城裡的樹木變黃了,先是栗子樹,接著是菩提樹。自從被解雇以來我在那些淺色的樹枝之間只看見一種狀態,不是秋天。有時天空聞起來苦苦的,那是我自己的味道,不是秋天。對我而言,苦苦思索一些正在放棄自己的植物是很困難的,正當自己也必須這麼做的時候。所以我一眼也沒瞧她,直到這個早秋,當侏儒女人將玉蜀黍毛和有乳汁的穗軸塞進嘴巴裡的時候。
葛歐格不簽。
在我縫扣眼的同時,泰瑞莎已經確定她不再喜歡這件衣服。
官員說,您在生病,但是患有懶惰病、胡思亂想病和被迫害妄想症。請您把這張紙帶走,您運氣好,您的病沒有寫在上面。您覺得自己是無辜的。不過沒有人會毫無理由被毆打的。
愛德嘉到城裡來,沒和葛歐格一起。在那的前一天晚上葛歐格還很高興,終於可以再度離開那個村子,取代骯髒和青草可以再度看見柏油路面和電車。那天早上他慢吞吞的,一直弄不好。
愛德嘉再度到城裡來。我們在酒館裡等了葛歐格好幾個鐘頭。他沒來。來了兩個警察,他們從一張桌子走到下一張桌子。鉛製的羊和木製的甜瓜所組成的無產階級出示他們的證件,並且說出工作地點。
葛歐格說,他不想去一個有雀斑的女裁縫師那裡,她邊縫衣服,邊燙衣服,還說,她的兒子是個失敗的人。她背著他先生在同一個信封裡塞進一點點錢以和圖書及許多抱怨。還有他不想回到一個退休的父親那裡,一個對他的腳踏車比對他兒子考慮得更多的人。葛歐格也不要回去庫特那個共謀者的村子。他永遠不要再看見那個眼睛有雀斑的女鄰居。
停下來別弄,唱歌的祖母說,這聲音直入我的腦子裡。孩子讓唱歌的祖母退出這個遊戲,因為裂開的聲音反正直入她的腦子。
盒子裡的數字看起來像是一個遙遠的地方。愛德嘉將盒子塞滿火柴。他將火柴紅色的那頭一根根地疊在一起。他將盒蓋半掩,就像床上的一條棉被:如果你到了德國,打電話去那裡。
愛德嘉去理髮師那兒。因為上午客人比較少,愛德嘉說。在那之後他說:因為我不知道我應該做些什麼,我的頭髮開始讓我覺得不舒服。我想要趕快到溫暖的地方,我的印象是,某個完全不認識我的人必須關心我一下。
應該是上尉皮傑樂住的那間房子上寫著另一個名字。不過泰瑞莎知道,工廠經理住在哪裡。我們走過去。
而母親回信給我:什麼是家,這一點你是無法知道的。鐘錶匠照顧墳墓的那個地方,那裡就真的是家。
他站在火車站的大鐘前面。風是刺骨的。他朝葛歐格被打倒的角落看過去。在書報亭和牆壁之間有乾枯的樹葉和紙屑在翻滾。愛德嘉沿著街道走下去,進入城裡。處處是城市,如果沒有目標的話。
愛德嘉將敲開的核桃用鞋子推到路邊,將石頭丟進垃圾桶裡。
在公車站旁他們將葛歐格壓到角落裡,在牆壁和書報亭之間。拳頭和鞋子,其他的我都沒看見,葛歐格說。
穿得乾乾淨淨的人,我想,不會骯骯髒髒地來到天堂。沒有別的辦法,鐘錶匠說,她的身體不合作了,沒辦法將她再彎曲下去。他還對我說:妳可以幫我們的忙。
眼睛有雀斑的愛人用籃子裝著她灰撲撲的兔子坐車進城,到醫院去拜訪葛歐格。她被准許進入房間。那隻兔子她得留在看門的那兒。看門的餵牠吃麵包。愛人給葛歐格蘋果和蛋糕,並且撫摸他的頭髮。但是葛歐格想知道,她最後一次看見村子的警察是什麼時候。
榲桲果成熟了,我說,一邊想到泰瑞莎的保母,想到硬邦邦的德國榲桲果語言。榲桲果有果毛,我說。榲桲果會長蟲。
庫特說:就像妳看到的,我站在門邊。
愛德嘉一直還稱學生時代的理髮師為:我們的理髮師。那時候愛德嘉、庫特和葛歐格一起帶著狡猾的眼睛去這個人那兒,因為三個人一起比較能夠忍受理髮師的無恥。還有因為他只有在他開始剪頭髮之前才是無恥的。接著他就變得幾乎是害羞,或者沉默不語。
這些男人是如此貪婪,他們在輪班之間的時間裡,在家庭以外猛地咬住愛情,接著又譏笑它。同樣是這些人跟蹤蘿拉到雜亂的公園,在寂靜的夜晚,在廣場上將侏儒女人弄大了肚子。是這些將十字架上的耶穌裝袋販賣,而且酗酒的人。是這些帶著牛腎或是鑲木地板回家給他們太太的人。還有送灰撲撲的兔子給孩子或是愛人玩的人。葛歐格跟他的母雞之痛也是屬於他們之中的一個,還有那位有雀斑眼睛的女鄰居也是屬於同謀者的圈子,庫特說他們笑起來像一隻失足絆跤的動物。但是庫特自己和他那束經過漫長燥熱的旅程後太晚送到瑪琪太太手上,所以垂頭喪氣的野花也沒什麼不一樣。女裁縫師也是如此,她為算命收錢,還有給她的孩子們掛上金項鍊。還有那位毛皮工人的太太和她的海狸毛皮帽亦如是。愛德嘉和他的核桃也是。但是我和我送給瑪琪太太的匈牙利糖果也是屬於這些人的一份子。還有我和那個男人,在他死後我並不感到少了他這個人。在我們之間所發生的一切,對我而言就像一塊一般人吃掉的麵包一樣稀鬆平常。森林裡的青草亦如是。還有是那根張開雙腿,同時閉上眼睛的稻草的我亦如是,那是一根能夠忍受樹上有烏鴉巢的稻草,當烏鴉們注視著一個卑鄙陰險的人在地上既燃燒又受凍的時候。
庫特和我到醫院去。庫特給了看門的人一瓶酒。他收下它,說道:那個人獨自躺在三樓的房間裡。雖然我不可以說,我還是告訴你們。我不能讓你們上樓去。
一個又矮又乾扁的男人在醫院搖醒葛歐格。他站在床前,將他的皮夾從夾克裡拿出來,把錢放在床頭櫃上,然後說道:這樣我們就扯平了。葛歐格先是把枕頭丟向他,然後拿茶杯丢他的頭。他微微一笑,茶水從他的頭髮上滴下來,葛歐格說。他從床頭櫃拿起他的髒錢,然後走了。他不是打他的人。
自從葛歐格死後庫特就沒去上班。他沒去屠宰場,反而坐車去城裡。
庫特被人發現死在他的公寓裡。他用一根繩子上吊而死。
愛德嘉的父母走進院子。他母親餵食鴨子,他父親砍柴。葛歐格拿了一把剪刀,走到鏡子前面。他剪斷了他的頭髮。
皮傑樂上尉從葛歐格頭上拔下一根頭髮。他把頭髮放在檯燈下,笑著。有一點被太陽曬過的味道,就像狗的毛,他說。不過在陰暗的地方又會回復了。下面牢房裡很涼爽。
我試著在兩扇中央的窗戶之間找出正確的位置。我將油漆刷插|進夾克口袋,將玻璃罐子的蓋子扭開,然後將它給泰瑞莎。我讓手提袋開著。
信裡寫著,泰瑞莎去世了。當她用手指抓腿的時候,皮膚上會留下凹洞。她的腿像水管一樣,水分無法再靠藥物消褪,水分升高到心臟。泰瑞莎在最後幾週內接受照射治療,她又發燒又嘔吐。
掃帚的柄在牆上投射出來的陰影,和父親在花園的鋤頭所投射出的陰影一模一樣,當孩子們希望分泌乳汁的薊草能度過夏天時。
泰瑞莎進城來,到有三株樹幹的楊柳樹這裡,這棵樹長在遙遠的後方河岸邊。我給她看我袋子裡的玻璃罐和油漆刷。

哭泣的男人站起來,穿過車廂往後走,看向月台。然後他走回來,坐在角落裡,點起一根菸。月台上站著三個警察。當所有的人都下車以後,他們進入車廂,將那個男人推出去到月台上。他的帽子還擺在那兒,他們將他押解走。從他的夾克裡掉了一盒火柴出來。那個男人還回頭看了兩次愛德嘉。愛德嘉撿起火柴盒,放進他的口袋裡。
他站在那裡,注視著我看著燕子的眼睛。我感覺很不舒服。然後我說:我父親到您那兒去了,他在家裡等您。然後他就走了。
或許我還是會被解雇,庫特說。等你們到德國的時候,給我寄兩張照片,一張是那個窗戶,還有一張是那塊柏油路面。照片會送達的,皮傑樂知道它們會令人痛。
在皮傑樂上尉所揮揚的那一張紙上有我母親的筆跡。早上八點左右,母親被叫去鄉裡的派出所。他口述,她寫。警員將母親關在他的辦公室達十個小時之久。她坐在窗戶旁邊。她不敢把窗戶打開。當有人走過時,她就敲敲玻璃。路上的行人沒有人抬起頭來。大家都知道,不可以往那邊看的,母親說。我也不會往那邊看,因為反正幫不上忙。
床上擺著褲子。七十條,女裁縫師說。桌上有許多水晶的東西。我要去布達佩斯,她說,當妳被解雇時,妳為什麼不住在家裡。那已經不再是家了,我說。女裁縫師為了這趟旅行給自己縫了一件浴袍。
她聳聳肩膀。
我們將油漆刷從橋上丟進河裡。水是黑色的,而且寧靜地像腦子裡的等待。我們屏住呼吸,我們沒有聽見任何東西掉落的聲音。我確定刷子沒有掉進水裡。我吸了一口氣,然後不得不咳嗽,因為刷子的毛搔到我的喉嚨。我看見新月形的月亮,並且肯定刷子懸掛在半空中,在這個城市之上繪畫出這顆帶有黑色波紋的球——這個夜晚。
妳會帶著它一起去,我問。
這份訃文永遠沒有刊出過。
當他下火車的時候,他們故意撞他。他避開了。我以為他們馬上要開揍,葛歐格說。他們讓我走到火車站前,因為對他們而言,月台上人太多。
第一次那個編輯點了點頭,然後將那張紙拿在手裡。
白天我必須走出屋子,葛歐格說,隨便去哪裡,否則我會發瘋。村子裡的街道一片死寂,我從另一個方向走出村子。沒有任何地方不是我已經來過三次的。穿過田野去遊蕩沒有意義。地面因為露水而濕透,在寒冷中不再乾燥。一切都被砍倒、拔掉、用鐮刀割掉、紮起來。只有雜草還在那兒,而且成熟直到根部。雜草扔出種子。我將嘴巴壓緊,草的種子在我的喉嚨裡、在耳朵裡,還有在頭髮裡。會癢,我得抓癢。在雜草裡坐著幾隻肥貓埋伏以待。草梗沒有發出沙沙聲。老兔子還逃得了。牠們的孩子翻了幾個筋斗,然後就結束了。被咬斷的不是我的咽喉。我像一隻受凍、骯髒的鼴鼠從旁邊走過,我永遠不再救兔子。
就算那衣服合我穿,我也不會穿進去。那內瘤在裡面。當我把衣服拿在手裡縫製時,我就假想我是將肉瘤縫在我自己身上。假想肉瘤沿著線漫步進入我的身體。
他漸漸覺得我的父母親厭煩,愛德嘉說。不是因為吃飯和睡覺的事,他有為這個付錢,雖然我的父母根本不要那個錢。我的母親說:他住在這裡,而是我們打擾到他,他真沒有禮貌。
泰瑞莎笑得像一隻雞似的。她那又長又蒼白的脖子直挺挺地在我旁邊,好似她的腿是從肩膀開始的。一直還是那麼臭,泰瑞莎說,妳把自己弄得像豬一樣臭。蓋子在哪裡,我問。在樹幹那裡,在我等的地方,她說。
在母親信裡腰痛後面接著寫著:我有大張的表格。警察替我和祖母填寫好了。他說:現在還得把妳填進去,妳的羅馬尼亞語夠好。我說,或許妳根本不想一起去。那麼一切都會拖延下來,他認為。妳會考慮的,鐘錶匠說。他很願意代替妳一起去,但是那怎麼可能。
我愛的男人不願意替我檢查這件事,讓我覺得不習慣,泰瑞莎說。但是如果他替我治療的話會讓我覺得不舒服。那我就會像所有的人一樣,讓他的手摸過他們的肉,那我就沒有任何秘密了。
火車停了下來,這群人下了車。這群人站立在那樹叢前面,在樹叢裡還有上一次殘餘下來的蠟燭。天空很低,這群人開始唱歌,風將蠟燭吹熄。那些留在車廂裡沒有加入的人擠在車窗前面,朝外面看。
必須將她從表格中刪除,警察說。母親給了他錢。
那只白色、掛有泰瑞莎首飾的瓷製的手立在桌上,旁邊擺著剩下的布。
愛德嘉動了一下頭,好像他也要說些什麼似的。但是他沉默不語。
在我腳下只有這一條路,這條通往電話亭的路。
當我和愛德嘉說話時,死亡的威脅也透過電話來找我,透過我必須靠在臉頰上的話筒。在談話的時候我覺得好像我們把皮傑樂上尉一起帶來了。
(全書完)
我指給妳看那間房子,泰瑞莎說,但是我不加入。我在另一條街上等妳。我在那瓶玻璃罐裡大便,而且計畫要在皮傑樂上尉的房子上面亂寫。我想在高高的窗戶下面的牆壁上寫上無賴或者是豬的字樣。一個短字,可以很快寫好的字。
愛德嘉和葛歐格在被解雇之後對我說:我們像郊外的狗一樣自由。只有庫特還被綁住,為了保護飲血者的秘密。葛歐格暫時搬家到庫特那兒去,到同謀者的村子裡去。
葛歐格早晨很早醒來,穿好衣服,然後坐在窗戶邊。當盤子和餐具發出叮噹聲響時,他就搬著他的椅子到桌子邊來。飯後他又把椅子搬回去。他朝外面看。外面永遠是同一株光禿禿的槐樹、溝渠、橋樑、垃圾和雜草,沒有其他的東西。報紙什麼時候來,他問。當郵差來時,他碰也不碰報紙一下。他在等簽證處的消息。如果愛德嘉去散步或是去村子裡的商店,他不要一起去。不值得脫下鞋子,他www.hetubook.com.com說。
當葛歐格經過村子時,所有的狗都吠起來,庫特說,他在那裡是如此陌生的人。葛歐格只有在一個地方不是陌生人:他和一位年輕的女鄰居談戀愛了。
我希望那個海關人員還認得我。我這次還是穿跟上次一樣的衣服,這是說好的。我比較希望,女裁縫師嘴裡含著一根大頭針說,大家先訂購他們想要的東西。等我回來的時候,他們再來取回他們的東西。就不會有遲疑不決的人到家裡來,每件東西都摸一摸,卻幾乎什麼都不買。
庫特、愛德嘉和我看著葛歐格剪到看得見頭皮的那塊光禿禿的位置。庫特對愛德嘉說:你的頭髮看起來也很奇怪。
九命鳥留在庫特的櫃子裡,在一隻鞋子裡。葛歐格代替九命鳥從絕境中飛出來,飛進一個有窗口的袋子裡。他的頭躺在一個積水坑裡,這個水坑或許映照了天空。每個人在每一小塊雲朵裡都有一個朋友……然而愛德嘉和我還是跟著葛歐格之後出發了。愛德嘉也填寫了出境的申請書。在他的口袋裡擺著葛歐格死亡的電報。
葛歐格以食指指尖在他的牆上來回摩擦。摩擦發出尖銳的聲音。我們笑著。就是這麼做,葛歐格說,如果被逮捕而沒有帶牙刷的話。
庫特寄了一封厚厚的信通過海關,信裡有逃亡致死的人的名單、九命鳥的詩、飲血者和犯人的照片。在其中一張照片上是皮傑樂上尉。
愛德嘉的母親不再用葛歐格拿來剪自己頭髮那把剪刀來縫製衣服。
我已經申請出國了,我們春天會見面。
若我們靜默不語,我們的心裡會覺得不舒服,愛德嘉說,若我們說話,我們會變得可笑。
他看看時鐘,他必須去搭火車。當他起身要走的時候,我繼續坐在桌邊,看著他的手撫摸著那張空著的座位。他將椅背推向桌緣,說道:現在葛歐格再也不會來了。
郵戳來自維也納。
我禁止妳這麼做,愛德嘉說,我今天晚上一定得坐車回去,我應該睡在哪裡呢。妳必須承諾妳不會這麼做。我不發一語。愛德嘉停下腳步,喊叫著說:妳聽見了嗎。一隻貓爬上一棵樹。我說:你看,牠穿著白色的鞋子。
如果那個孩子不知道白天應該如何結束的話,他會拿著剪刀進入房間。孩子放下百葉窗,打開燈光。他站在廁所的鏡子前面,剪自己的頭髮。孩子看著鏡子裡的三個自己,而額頭上的頭髮變成斜的。
在那之前的兩個禮拜郵差曾經來敲門。愛德嘉簽了名,他收到一封電報。葛歐格在出境後的六個禮拜,在一天清晨躺在法蘭克福的柏油路上。在臨時收容所的五樓有個窗戶是開著的。
皮傑樂上尉說:妳靠家教、煽動和四處為妓過日。所有這一切都是違法的。皮傑樂上尉坐在他那一張擦得晶亮的大辦公桌旁,我則靠在另一面牆上,坐在一張空無一物的犯人小桌子旁邊。我看見桌子底下有兩塊白色的腳踝。頭上有一片如同我嘴裡的上顎一般濕潤並且成拱形的禿頂。我抬起舌尖。嘴窩的地方以他的語言來說叫做嘴巴的天空。我看見禿頭躺在充滿木屑的棺材裡面,腳踝上覆蓋著紗巾。
來,她說,拉住我的手臂,我的天,妳怎麼去那麼久,妳寫了什麼。我說:什麼都沒寫。我只有把那瓶玻璃罐放在門口。
兩天後庫特到城裡來。他送給瑪琪太太一束田裡野花。它們伸出紅色的舌頭,而且聞起來有蛋糕的味道。
我必須道歉,母親寫著。神父說,用所有的愛祝福您,但是我必須向主教報告這件事。
我的心跳得好厲害,她說。那位替我剪頭髮的老先生有雙輕巧的手。那位替我洗頭的男孩有雙粗重的手。當剪刀來時,我顫動了一下。好像看醫生一樣。
屍體開始僵硬。母親和鐘錶匠用剪刀將死者的衣服剪開,然後從皮膚上拉下來。母親拿來一盆水和一條白色的毛巾。鐘錶匠說:清洗死者不是家屬的工作。這必須由陌生人來做,不然的話大家都會死。他清洗祖母的臉、脖子、手和腳。昨天她還從我窗前經過,他說。想不到,今天我會清洗她。我不會因為她光著身子而害羞。他也用剪刀剪開新的換洗衣服。母親在死者身上將衣服縫合回去。
在森林墓園裡我們沿著主要的道路走。長春藤的寧靜簡直可以被劃破。在一座墳墓上立著一個牌子:
我永遠不會忘記。
她縮起脖子,我們又沒有吵架,我可能需要一些藥。
葛歐格不想走快,愛德嘉感覺得到,葛歐格想要錯過火車。在半路上的時候,他停下腳步說道:我要回去,我不坐車去城裡了。
愛德嘉和我互通電話,我們的錢不夠旅行。電話裡的聲音也不夠。我們沒有習慣在電話裡說出秘密,舌頭因為恐懼而黏住了。
母親住在奧古斯堡市。她寄了一封寫著她腰痛的信到柏林來。她不確定她自己是寄件人,而在信封上寄件人的位置寫上她所住的那家寡婦的名字:海倫娜夏爾。
葛歐格是否打了那個電話,我們無從得知。他不是從櫃檯得到護照的。他被送去皮傑樂上尉那裡。皮傑樂上尉裝出好像他沒看見葛歐格的頭髮被剪掉似的。他說:您請坐。他第一次稱呼葛歐格為您。
那是開始於這個十月的早晨這一天,當葛歐格從半路上折回來,而愛德嘉獨自一個人坐車去城裡時,那是險惡的一天。
前一陣子泰瑞莎手臂下的肉瘤很痛。她從臂彎繃緊了一條繩子到胸部。
但是最好今天我就能離開這個國家,他說,這句話一定寫在申請書裡。我現在覺得比較好了,我幾乎是一個完整的人。在那份申請書交出去之後,我幾乎等不及要見到你們。
郵件不會那麼湊巧用袋子寄送,我說。郵件的袋子在路上的時間比生命的袋子在路上的時間長。那隻白色的雞、紅色的雞、黑色的雞,我想照順序看看它們。順序在快速啄食時亂掉了。但是綁皮帶的袋子、有窗口的袋子、有肉瘤的袋子,以及有繩子的袋子的順序不會亂。
自從葛歐格死後我就無法在黑暗中躺著。瑪琪太太說:如果妳睡著的話,他的靈魂也會找到寧靜,誰來付電費呢。就算睡不著,在黑暗中也比較能夠休息。
母親搭早班火車進城來。她在火車裡還服下一顆鎮定劑,然後從火車站走去理髮。她在她這輩子第一次去理髮。她為了出國剪掉辮子。
我知道,我們永遠不會再見面,她說。
我的手臂垂下,沒有抬起來。妳在這裡掃些什麼,我問,樹葉在那邊。對,她說,不過這裡有灰塵。
一個男人和愛德嘉依然坐著。那個男人正在發抖,他彎曲手指握成拳頭。他打自己的大腿,看著地板。突然他將帽子從頭上扯下來,然後開始哭泣。有人在等我,他大聲地對自己說。他將帽子壓在他的臉上。他咒罵這個教派,然後說:整筆錢都被扔出去了。
泰瑞莎說:你又不認識他們。但是他依然分配他的診斷:這個有肝病,那個有肺病。當他想不起任何病的時候,他就說:妳看,那個撐著他的頭。還有這個心臟有毛病。那個咽喉有病。泰瑞莎問:那我呢。他不回答。他說,感覺不是以腦袋為家的。它們來自腺體。
是誰寄來這封電報的。我大聲地讀出來,好像我必須在皮傑樂上尉面前唱歌似的。在唱著這首歌時,舌頭敲打著前額,就好像舌尖被固定在皮傑樂上尉拿著的一根指揮棒上似的。
在火車上那個男人的火柴盒上是一棵樹和一堆被塗掉的火。下面寫著:保護森林。愛德嘉將這盒火柴放在廚房裡。兩天後他的母親說:火柴下面寫有數字。
我日日夜夜看的只有病人,他對泰瑞莎說,我已經厭煩他們了。我不想和妳一起時也還扮演醫生。妳應該去看妳目前看的那位醫生那裡,他說。如果泰瑞莎向他敘述另一個醫生的意見時,他會說:他應該知道的,然後搖搖頭。另一個醫生認為,如果可以相信泰瑞莎真的曾經去看醫生的話:要等那個瘤長大才能將之切除。
祖母現在在公寓裡跟那些孩子在一起,泰瑞莎說。當泰瑞莎來的時候,她坐在縫紉機前,好像一直都是如此似的。孩子們喊她媽媽,有一剎那泰瑞莎不確定,那是否不是真正的女裁縫師。這位女士就像女裁縫師,泰瑞莎說,只是老了二十歲。在如此相似的面孔前會感到害怕。這祖母和孩子們說匈牙利語,妳知道女裁縫師是匈牙利人嗎,為什麼她要隱瞞這一點呢。因為我們不會說匈牙利話,我說。我們也不說德語,泰瑞莎說,可是卻知道妳是個德國人。孩子們尚未察覺媽媽走了。他們還能持續多久不掉一滴淚地說:我們的媽媽在維也納,她在存錢買汽車。
眼睛有雀斑的女鄰居就像從地球表面消失了一般,葛歐格說。那位警察將她撤職了。她的花園收成完畢,只有草射向天空。我整天在庫特那兒該做什麼,天很早就黑了。庫特直到晚上都待在屠宰場裡。晚上他煮四個荷包蛋給我們一起吃,我們喝酒幫助消化。然後他帶著骯髒的手上床。等庫特睡著了,我就拿著酒瓶在整間屋子裡走來走去。外面有狗在吠,還有幾隻夜行的鳥在叫。我一邊傾聽,一邊喝空了酒瓶。當我半醉的時候,我就開門看向外面的花園。女鄰居的窗子裡點著燈。只要外面是亮的,那個乾枯的花園就在那裡,我在她那兒沒有失去什麼。但是當天黑的時候,我就想去找她。為了能不加思索地跑過花園,去敲一敲對面的窗戶,我鎖上大門,將大鑰匙放在窗台上。她在等待有一天晚上我會來。每個夜晚都是一場折磨。只有窗台上的那把大鑰匙制止住我。我差一點就又躺在她的床上。
當葛歐格到法院的時候,那個官員知道是什麼人站在他面前。皮傑樂上尉有十天的時間。葛歐格說:雖然如此,我還是要試試看。
我不希望泰瑞莎獨自一個人,於是我說:跟著庫特。泰瑞莎點點頭。反正我只是半個肉瘤,她說。妳帶走了我的一部分。妳把留在這裡的部分留給庫特。不再完整的東西是可以很輕易分割的。
葛歐格的顎骨被打碎了。出院時葛歐格說:我認得那三個打人的傢伙,是念書的時候在餐廳裡。但是只有見過,他們叫什麼名字我不知道。
寧願祖母總是唱著歌,寧願母親總是將麵團在桌上揉開,寧願祖父總是下棋,寧願父親總是將薊草剷除,總比突然間天曉得會如何改變來得好。寧願這個人在這裡醜陋地凍結起來,也比變成其他人來得好,孩子自己這麼想。寧願身處房間內在醜陋的人當中,在家裡的花園裡,也比屬於陌生人來得好。
她從德國回來之後,就躲著我。她去報告。我只再見過她兩次,並且把所有放在她那裡的東西要回來。她把所有的東西都還給我。但是如果有一天皮傑樂從抽屜裡拿走一切的話,我也不會感到驚訝。
妳跟妳施瓦本人的麵包袋,愛德嘉說,如果有人聽見這些話,會把妳當成瘋子。
三天後葛歐格上了火車。他的大衣裡有那個火柴盒。他沒有被從行駛中的火車丢出去。他抵達了德國。
鈴聲響了兩次,我說了另外一個名字。泰瑞莎的父親相信了我,叫她來聽。
第二次那個編輯將我們吼出門外。我們在離開之前將那張紙放在桌上他的眼鏡旁邊。
我在表格欄裡填上:生日和學歷,工作地點和父親所屬部隊。我聽見他為領袖唱的歌曲。我看見他在花園裡的鋤頭和他最討厭的植物。在德國是否有薊草我https://m•hetubook.com•com不知道。不過有夠多的歸鄉的黨衛隊軍人。
愛德嘉還住在臨時收容所。一個正值黃金歲月的老人,他嘲笑地說,一個失敗的老師。一如兩個月之前,我在他之前必須做的事,而這是他現在要證明的,就是他在羅馬尼亞是因為政治理由被解雇的。
你們被判死刑了,我們就快逮到你們。
母親寫來的信裡擺了三百塊錢房租。在腰痛後面寫著:我賣了馬鈴薯,還存了錢,好讓妳不會為了賺錢去做壞事。現在夜裡已經變冷了,昨天晚上我第一次生火。祖母一直還睡在外面。午夜到田裡耕田的牽引車看見她大部分是在墓園後面。或許那會把她拉向那裡,或許是件好事。
和一個飲血者的女兒,毫無選擇地對每個人都微笑的人,庫特說。在第一個晚上,當我從屠宰場出來的時候,葛歐格就和這個無知的女孩穿過收割後佈滿殘茌的田地,那天下午那裡還立著小麥。他們兩個頭髮上都有草的種子。
那是你自己的不安全感,愛德嘉說,你必須矇騙你自己。我們沒有人會對你的出境說半句壓抑的屁話。
照片背面庫特寫著:祖父買蛋糕。
現在這些很好使用,皮傑樂上尉說,我可以寫信給您。信封裡是紅頭髮。不是我的,葛歐格說,我想,它們是庫特的。
最後一張照片上皮傑樂上尉走過特拉揚斯廣場。他的一隻手裡拿著一個白紙作的小袋子。他的另一隻手牽著一個孩子。
在回程路上穿過城裡時庫特說:女鄰居手裡抱著的那隻小兔子是得自葛歐格的。葛歐格在田裡從一隻貓那兒救下牠,然後送給飲血者的女兒。牠很漂亮,像灰色泥地般灰撲撲的。當葛歐格帶牠來的時候,牠發抖得好厲害。牠肚子的皮膚很薄。我想,當牠從我手裡跳出去時,牠的內臟會掉出來。
愛德嘉住在鄉下他父母家。他們沒有責備他被解雇。從前就已經如此,愛德嘉的父親說。你祖父在匈牙利時代無法成為站長,因為他不讓他的名字改成匈牙利文。他只能成為鋪路工人,在谷地裡建造高架橋。有個蠢貨將名字改寫了,於是得到一套制服,並且在那張皮椅上暖著他的屁股。而當火車呼嘯時,他會跳起來,拿著他骯髒的小旗子跳到門前。他把他的豬小腿伸直,讓自己看起來很高。你祖父見到這個人,只會笑。
白天我不會在房間裡,但是早上和晚上會。這次我將停留一個星期。誰要是像妳的祖母那樣失去理智的人,不會毫無感覺的,她說。光是為了她的緣故,妳就必須回家。她穿上那件浴袍。一根大頭針刺到她的脖子。我將針取出來,說道:妳害怕妳的孩子們長大的時候會離開妳。妳對我抱怨的話,他們不會不對妳說的。
那就去看醫生,庫特說。
其他的日子接踵而至。瀏海長出來了。
我教毛皮工人的孩子三次德文課:母親很好。樹是綠色的。水正流著。
我必須再度把鴿子放進大衣裡,拿到房子外面。經過了兩間房子後我想讓牠們飛走。如果牠們屬於城市的話,我自己這麼想,牠們自己找得到路回去。街道上正好沒有人來。我將牠們放進路邊的草叢裡。妳認為牠們會飛走嗎。我揮手做出風勢,但是牠們一動也不動。然後來了一個騎著腳踏車的小孩,他下了車。他問道,那是什麼。嗯,兩隻鴿子,我說,牠們不想離開這裡。那個孩子說:那牠們就應該繼續坐在這裡,這跟您有何關係。當這個孩子騎車離開時,來了一個男人,說道,這些鴿子是從公園來的,是誰把牠們帶來這裡的。我說:前面騎腳踏車的孩子。他大叫說:妳想做什麼,那是我孫子。這個我不知道,我說。我真的不知道。然後我將鴿子放進大衣口袋裡。因為那個男人一直盯著看,於是我就說:大家都停下腳步,卻沒有半個人要管。我現在把這些鴿子帶回公園去。
好臭,好像人家已經逮到妳似的,泰瑞莎說。她拿著蓋子走到另一條街上去。
理髮師沒有問我想要剪怎麼樣的頭髮,愛德嘉說。他把所有直到春天都不會再來的人的份都剪在我頭上。當我從椅子上站起來的時候,我的頭髮短得像一塊毛皮。
我們每一個人都想像過,如何能夠經由自殺而留下朋友。但又抱怨他們,雖然從來沒有說出口過,他必須考慮他們,而且因為他們的緣故無法走得那麼遠。如此一來每個人都自以為是,而且將緘默拿在手中,藉此使別人有罪,因為他和她沒有死,還活著。
村子裡的狗在吠,因為風吹打屋簷的水槽。女鄰居關掉自己對面的燈。她的窗子是暗的。她穿得太過單薄,於是用手臂裹住自己。她穿著一雙有繡花、鞋跟是軟木塞的夏天的便鞋。因為穿著那雙厚的羊毛襪使得鞋子對她來說太小了,她的腳跟懸在外面。
失敗對我們而言就像呼吸一樣平常。那是我們的共通點,一如那份信賴。然而每個人為了自己,又在靜默中加了一點東西進去:那就是自己的放棄。每個人在那裡面都看見自己壞的一面,以及爆發出令人痛苦的虛榮。
十天後當葛歐格走出大門時,門房敲敲玻璃,給他看兔子。牠坐在掛在帽鉤上的一個籠子裡,正吃著紅蘿蔔皮。葛歐格揮揮手繼續走。門房喊著說:您可別來晚了,星期六牠就會被宰了。
我從床頭櫃裡拿出線來,穿進一支很粗的針,我用雙線。我將針放在椅子上。用單線就好,母親說,線夠強壯。它可以撐得到直到上天堂。她縫得很稀疏,在尾端打上很大的結。她把剪刀放錯了地方,所以用牙齒將死者身上的線咬斷。
在那根針上釘著一頂僧帽形的帽子。我將手臂伸進去直到手肘的地方。她轉頭對著我說:這款僧帽型的帽子是這件浴袍的重心。妳可以哭不用帶手帕,昨天晚上我練習過了。它滑到我的臉上,然後眼淚就被擦掉了,我什麼都不必做。我把手指插|進帽子的頂端,問道:妳為了什麼哭。
沙子很重,孩子們沒有跟著唸。而是:沙子很美。他們不說太陽燃燒著。而是:太陽照耀著。優秀工人的德文怎麼說,他們想知道,獵人怎麼說。先鋒怎麼說。
瑪琪太太說:可能是某個人將他推出去。我自認為我對人很瞭解的。葛歐格看起來不會這樣。他再也站不起來。如果那是一件謀殺的話,上帝會帶領他的。自殺的人會進煉獄。我會為他祈禱。
當盤子發出叮噹聲響的時候,他沒有來吃飯。愛德嘉的父親敲敲門,給他送去一個削好的蘋果。他將蘋果放下,什麼也沒說。葛歐格用枕頭蓋住頭。
女裁縫師沒有從她的匈牙利旅行回來。沒有人猜得到這個,泰瑞莎說。讀紙牌打出同花順時使得所有的人都看不透女裁縫師這個人。泰瑞莎很生氣,她為了她的金項鍊訂了一個四瓣的幸運草,她對女裁縫師的逃亡意圖一無所察。
太太將那包東西放在樓梯上,跟在我後面:您等一下,我告訴您一些事。曾經來過一個人,他說妳的壞話。我根本就不相信他,但是他談的事不應該出現在這個房子內。您必須瞭解,這些事情對孩子來說,他們還太小。
我打開母親的信。她的腰痛後面接著寫著:昨天理髮師下葬了。他在過去的幾個星期裡變得好老,而且癡癡呆呆的,妳可能認不出他來。大前天是聖母瑪莉亞的生日。我坐在院子裡休息,因為假日不應該工作。我看著燕子如何收集稻草管,然後自己想著,夏天不久就要過去了。後來理髮師來到院子裡。他穿著兩隻不同的鞋子,一隻低幫子有帶子的鞋和一隻涼鞋。他在手臂下夾著他的棋盤,要找祖父。我說:他去世了。然後他舉起他的棋盤說:那我要做什麼。什麼也不能做,我說,您最好是回家去吧。好啦,他說,但是在這之前我要先和他下一盤棋。
但是有一天孩子又不知道,白天應該如何結束。有許多光禿禿的冬樹和枝葉茂盛的夏樹的照片。在這些樹木前面站立著雪人或是玫瑰花。照片的最前面站著那個孩子,微笑起來嘴巴斜得像臉上面的那把刷子。
母親燙了頭髮。即使很冷她也沒有戴上頭巾,為的是展示她鬈曲的頭髮。她將剪下來的辮子放在塑膠袋裡。
理髮師的右手食指留有很長的指甲,其他的都很短。他用那根長指甲將愛德嘉的頭髮分成一撮一撮的。愛德嘉聽見剪刀啪地一聲打開,他的臉越變越小,鏡子離得越來越遠。愛德嘉閉上眼睛,他覺得很不舒服。
庫特曾經說過,這些孩子已經成了同謀者。當他們晚上被親吻時,他們會聞到他們的父親們在屠宰場裡喝鮮血,而且想要去那裡。
她在這個世界上到處亂跑了這麼久,母親說,她現在應該還可以再等一等,直到我們到達德國。那裡也有棺材。但是她無法再忍受我,所以她現在閉上了眼睛。當她像隻黃鼬般注視著我的時候,她就策畫好了這一切。現在我必須張羅掘墓的人和神父。她的墓必須留在這裡。這是她要的,要我將一切留在這裡。
當我第一次看見葛歐格的時候,我說:你不能這個模樣出發,去理頭髮。他說:等我到了德國,我什麼都不會替你們做。你們聽見了嗎,我連手指都不會為你們動一下。
家裡面所有的人都在等待從斜斜的刷子再長出瀏海來。孩子比家裡所有的人期待得更殷切。
我們將庫特的照片放在地板上。我們像當時在槐樹花園裡一樣坐在那前面。我得看一眼房間的天花板,看看那上面的白色不就正是天空嗎。
比較小的孩子說,我們不喜歡榲桲果。那毛皮呢,我問。比較大的孩子說,這個字那麼短。皮毛,我說。這個字也不長,小孩說。
工廠裡的情況並不好,她說,我們沒有錢付家教了。她將掃帚靠在牆上,拿起那一包東西遞給我。一個水貂皮的枕頭和一雙真正羊毛手套,她低聲說。
我們從這家店走到下一家店。她為了德國買嫁妝:一塊可以揉麵團的麵條板子、一台磨核桃的機器、一套吃飯、喝酒和吃蛋糕的餐具。還有一套不鏽鋼的刀、叉和湯匙。給自己和祖母的嶄新的換洗衣物。
當晚班火車將愛德嘉從鐵軌上載走時,我看見鋼梁之間的石頭。它們不比核桃大。後方遠處的鐵軌穿過油膩膩的草。天空跑得比它們遠。我慢慢地跟著火車行進的方向走,直到月台的盡頭。然後我回頭。
現在你們可以走了,皮傑樂上尉說。狗兒皮傑樂坐在門前。請您把狗叫過去好嗎,愛德嘉問。皮傑樂上尉說:為什麼,牠坐在門邊好好的。
妳不只是妳,愛德嘉說。我們沒有講好的事情妳應該都不要做。如果他們逮到妳的話,那麼就是我們大家一起做的。沒有用的。愛德嘉在一根樹根上絆了一下,這樹根像一隻手臂一樣躺在柏油路面下。
第二天警察在整間屋子裡都找不到有缺一口的蘋果。
就在這一天我寫了一封短信,問我母親,那筆跡是不是她的。信永遠沒有到達。
夏爾太太說,藍茲胡特市比奧古斯堡市小。為什麼,那裡住了那麼多從我們村子來的人。夏爾太太給我看地圖。但是那上面掛著的那些地名就像掛在商店櫥窗裡買不起的衣服一樣。
當這群教派的人再度上車時,火車緩緩地開始行駛。那位哭泣的男人打開窗戶,把頭伸出去。他的眼睛想要沿著光禿禿的鐵軌路基將距離縮短。那個男人戴上帽子,嘆了口氣。火車緩緩而行。
月亮是個新月形麵包。明天它會更亮,泰瑞莎說,它會長大,它的背朝右邊。街燈站立在那房子前面。這種房子總是有燈光照著。那很好,因為這樣可以看見房子的外牆,但是別人也可以看見我們。
葛歐格搬去愛德嘉的父母親家。
上一頁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