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閨女也沒犯罪,我能不讓她去?」
司令娘不知深淺,上前敲門,門推開了一條縫,探出了王大夫那個白白胖胖的大臉,她煩不勝煩地問:
「說得驚死個人,這點事就能把人送到監獄裡去?!」
「大娘,這孩子!不是他的!」
「快來,喝碗雞湯,大娘特意給你燉的。」
「閨女,你再好好想想,一個旺活的性命,不能這樣說毀就毀了,天老爺會生氣的,送子娘娘會不高興的。閨女,好閨女,聽大娘一句勸,把這個好孩子留下吧……」
「進去吧!」
書記和貧農主任跑到公社,找到領導,說,「她己經跑到縣裡找宋河了,這事我們村裡管不了了。」
「生個孩子怎麼能成了政治事件?」
「苦也不能不顧後果,」王大夫說:「我輩子,積德的事全讓我幹了,缺德的事也全讓我幹了!」
書記說:
「你個老糊塗蟲,別給我胡纏了!」書記憂慮地說:「這可如何是好?」
「大娘,我知道您是從心眼裡疼我,但這個孩子我不要,我不想替一個無情無義的男人懷孩子!」
她木木地一笑,說:
她眼睛裡含著淚說:
司令娘說:
「大娘,我這就去醫院。」
「閨女,這可是件大事,你得跟小宋好好商量商量。」
司令的娘慌忙把她扶到牆根上坐上,說:
「閨女,這就對了,咱就把他生下來,看他們能怎麼著?他們還敢給捏死?」
「閨女,你哪裡不好?」
她胡亂地洗了臉。
屋子裡突然響起了嬰兒的哭聲;呱,呱,呱,活像蛤蟆叫。王大夫高興地說,「一個大小子!」產婦的婆婆激動地說,「老天爺開了眼啦!老天爺開了眼啦!俺老許家有了接班人啦,老許家絕不了後https://m.hetubook.com.com了……」說著說著,那婆婆就嗚嗚地哭起來。王大夫說,「你哭什麼?」婆婆說,「我是高興的……」
她說:
「閨女,我告訴你,這幾天,書記天天往公社跑,公社裡讓你把孩子拿掉,這不是傷天害理嗎?活生生的個孩子,怎麼捨得拿掉呢?」
「茶壺蓋子」說:
「不是他的,難道還能是你的?」
王大夫悄聲說:
一隻油亮的小燕子貼著水面掠過來!用牠的潔白的肚皮點了一下水,水面上燙開了層層波紋,她們的臉在水中動搖變幻了。淚水更多地從她們臉上流下來,把她們胸前的衣服都打濕了?。「茶壺蓋子」到河邊撩著河水洗了洗臉,走上來說:
「大姑,趕明兒我來給您送紅皮雞蛋!」
書記說:
「對不起,大娘。」
「跟你說了你也不明白,我問你,她肚子裡的孩子是誰的?」
「這個小雜種!這個殺千刀的小雜種!他怎麼敢翻臉無情呢?!」
「他大姑!這閨女要……」
司令的娘說:
「閨女,你自己看看,你不年輕了呀!你不年輕還是年輕,你不趁著年輕生了娃娃!等老了怎麼辦?你老了誰侍候你?誰給你端屎端尿?你死了誰給你摔瓦盆?誰給你圓墳頭?誰給你燒紙錢?你要是國家的人大娘也不勸你,國家的人從生到死國家全包了,可你現在是莊戶人,莊戶人國家不管,一切都要靠自己……」
王大夫說:
書記嚇了一跳,說:
王大夫訓斥「茶壺蓋子」:
「大娘,走吧,不要再問了」
「閨女,你糊塗了?孩子是你肚子裡的肉,是送子菩薩送給你的,你怎麼能拿掉呢?」
「大娘,你不要提和*圖*書他了!」
「也好,咱們乾脆把事倩推給公社,讓他們和縣裡去聯繫吧。」
「怎麼能不想喝呢?其實也不是給你喝,是給寶寶喝呢!我一邊燉著雞,一邊想,寶寶的爹那麼愛吃雞,是不是個黃鼠狼子轉世呢?」
「她是個大活人,又不是個狗兒貓兒的,能看住嗎?再說了,這種舒坦事兒,蚊蜢蛆蟲都知道幹,小唐多大歲數了,幹點這事還不應當?」
司令娘說:
「大嬸子,你沒看到我在忙著嗎?」
「大嫂子,你別扯著個叫驢嗓子瞎咧咧好不好?」
司令娘咬牙切齒地罵道:
她說:
「我擔心的不是這個,她還沒結婚就懷了孕,上邊要是追查下來,弄不好就是個政治事件!」
這時,從衛生院大門外慌慌張張地跑來一個青年,緊跟在青年後邊的是個老頭,她們明白這是產婦的丈夫和公公來了。產婦的婆婆拉開門躥出來,手舞足蹈地說,「老頭子,老頭子,生了,生了,生了個大孫子……」產婦的公公興奮地搓著手,身體在原地打轉轉,好像一隻被打懵了的雞。產婦的丈夫望他娘的臉,只顧傻笑。
她的臉蒼白,身子搖晃起來。司令的娘問:
她們翻過河堤,走上小橋。橋下的水藍汪汪的,鏡子似的,照出了她們的倒影。司令的娘望著「茶壺蓋子」水中的倒影,說:
「我是歡喜瘋了!」
書記說:
「怎麼?小兩口鬧意見了?」
司令娘說:
她說:
「算了,你個老糊塗!我告訴你,這些天,你給我好好看著她,別讓她跑了!」
司令娘說:
書記問:
「進屋,我給你做個檢查,開個證明,就說你有炎症,不能手術。」
「她到縣裡找宋河去了。」
司令娘說:
「大娘,您就和-圖-書別張羅了!」
「王大夫,我不做了!」
書記大怒:
司令娘急得團團轉。說:
這時候,產婦的婆婆抱著孫子從產房裡出來,一溜小跑地向那輛小推車走去。產婦的丈夫背著產婦,從產房裡出來。這小子的臉恣成了一朵花。他背著妻子,給王大夫鞠了一躬,說:
司令娘說:
太陽接近正午了,光線又白又亮,刺人眼睛。她們被曬得渾身刺癢,身上好像有小蟲在爬。衛生院南牆根上種了一片月季,開了幾十朵紅紅黃黃的花。蜜蜂和蒼蠅都圍著花朵飛舞,發出嗡嗡嚶嚶的聲音,令人聽了昏昏欲睡。
「大娘,您別這樣說,我在這個世界上,就您這個親人了。」
「看把你愁的,這有什麼?到時候送到衛生院裡去,讓王大夫給接下來就是了!這閨女都快三十歲了,該生個孩子了,再不生骨頭縫兒就擴不開了,按說現在生也晚了點,好在王大夫技術高,不會有事的。」
司令的娘說:
司令娘迷惑地說:
「見了來流產的我就恨!」王大夫看看小唐的臉,猛地關上門,在屋子裡說:「在外邊等著,這會兒就是省委書記的娘來流產也得等著。」
司令的娘端過洗臉水,說:
「大娘,我已經決定了•您不要再說了!」
兩天之後,「茶壺蓋子」滿身灰土地回來了。
她說:
「怎麼,小宋變心了?」
「大娘。求您不要再說了,您陪我去趟衛生院吧……我心裡還是有點怕……」
司令娘說:
書記道:
司令娘說:
書記跑到公社,向領導匯報了情況。公社領導馬上開會、最後做出決定:如果確是知青內部通姦造成了懷孕,那就動員她流產;如果是跟村裡人通姦懷孕,那就馬上立案偵察。書記拍著www.hetubook.com.com胸脯向公社領導保證,「她懷的絕對是那個名叫宋河的知青的孩子,我們村裡的男人,借給他們仨膽也不敢動她!」
司令娘端過一碗雞湯,說:
她起身往外走了、司令娘拐著小腳跟在她的身後。
司令的娘說:
「茶壺蓋子」說:「我有點頭暈……」
她說:
那小子背著妻子歪歪扭扭地走了。從後邊看不到他的身體,只能看到他那兩條緊著挪動的小短腿和他的妻子肉山般的身體。
她搖搖頭。
「閨女,你可回來了,把大娘急壞了!,」
「小唐,你是怎麼搞的?他們沒有文化,造了孽還有情可原,你有文化,怎麼也造孽?」
她們走在大街上,陽光很亮,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田野裡飄來麥子開花的香味兒,我爹喊牛的聲音一波一波地傳來,「哈咧咧咧……嗚啦啦啦……」我爹喊牛的聲音好聽極了,「宋鬼子」說過,我爹喊牛的聲音可以與川江上船夫的號子媲美。村裡人都下地幹活去了,大街上只有一條灰狗在垂頭喪氣地散步、幾頭老牛拴在飼養室牆後的柱子上回嚼,幾隻劫後餘生的雞在髒土堆上刨食兒。「茶壺蓋子」走得很快,司令娘像個小孩子似地拽著她的衣角,扭秧歌似地在後邊緊跟著。她一邊走一邊哀求著:
「看不出你這麼個小猢猻竟然能弄出這麼個大小子!」
「是『宋鬼子』的?」
就說:
司令娘說:「小唐是知青,應該優先……」
「還能是誰的?」
司令娘嘮叨著,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茶壺蓋子」停住腳步、說:
「大娘為你著急,惹王大夫生了氣,你別在意……」
「快洗把臉吧!」
司令娘壓低了嗓音說:
王大夫感嘆一聲,看看「茶壺蓋子」長滿了褐斑的臉和*圖*書,說:
司令娘興奮地說:
「嗨,現在的年輕人,一點苦都不能受,我們生孩子那會兒,哪有出聲的?再痛也得咬牙忍著。」
「幹什麼?」
「這孩子不是小宋的?閨女,你可別說氣話。」
「他大姑,您就別訓她了,這孩子熬得苦著呢!」
「茶壺蓋子」堅定地說:
支部書記把司令的娘叫去,嚴厲地說:
「你個老糊塗,我不是讓你好好看著她嗎!」
王大夫伸出兩隻血手,說:
「大嬸子,大隊裡給你開著工分!讓你好好看著她,你是怎麼看的?」
衛生院婦科那間唯一的房子裡,一個村婦正在生產,王大夫的高聲大嗓從破門板的縫裡衝出來,「使勁使勁!早晚脫不了!」好像是產婦的婆婆在求情,「他大姑,讓孩子歇歇吧……」「放屁!」王大夫怒罵著,「你想讓她死?你如果想讓大人孩子一塊兒死咱就讓她歇歇,你說吧,你說!」產婦的婆婆忙說,「好孩子,別聽我的,聽您大姑的。」王大夫說,「你自己想想吧,想死,就這麼靠著吧,不想死,就努一把力,早晚是你的活,誰也替不了你!」
司令的娘上去拉著她的手,說:
「你胡咧什麼你?想把我送到監獄裡去?」
司令娘吃了一驚、忙問:
王大夫說:
書記急急忙忙地趕回村,在貧農主任的陪同下,到知青點找「茶壺蓋子」,「茶壺蓋子」不在,問司令的娘,司令的娘說:
一九七六年春天,「茶壺蓋子」的肚子大了。
她們並排著坐在牆根上,聽著屋子裡傳出的王大夫的詫呼聲和產婦鬼哭狼嚎般的嚎叫聲。司令的娘說:
「大娘,謝謝您,我不想喝。」
「茶壺蓋子」有些抱怨地說:
「大娘,您別哭了,您一哭我的心就亂了……」
司令娘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