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坦貝克與《伊甸園東》

該隱務農,亞伯牧羊,當這兩個兄弟各以收穫獻給耶和華時,耶和華沒有全部接受,只是看中亞伯和他的供物。耶和華看中亞伯,以及亞伯的供物,表示耶和華對該隱與亞伯兩人有所偏愛。是因為亞伯的供物而看中亞伯,抑或因亞伯而看中亞伯的供物?無法印證,不過,這個故事是游牧民族流傳下來的,是為他們而寫的,「耶和華是我的牧者」,這樣的句子在聖經中到處可見,因此耶和華喜愛小羊遠勝於大麥了。在「地裡的出產」與「頭生的小羊」兩者,耶和華看中小羊之外,這段故事給我們顯示出耶和華對該隱與亞伯之間也有偏愛,耶和華何以看中亞伯,是亞伯的相貌或是亞伯的秉性,我們無從知道,不過就該隱的表現,毋寧說是基於秉性,因為該隱與亞伯我們無法從容貌來加以比較。
「亞當,凱塞在撒玲娜。她有一個妓院,是這一帶人所能想出來的最惡毒最龌齪的一家。卑鄙的、最壞的東西在那裡出賣。……」
《伊甸園東》是美國作家約翰.史坦貝克在一九五二年出版的鉅著。這本書的主題採自聖經,舊約創世記第四章述說了下面一則故事:
二十歲時她出現在妓院老板愛德華的辦公室裡,要當妓|女。如她自己說的,在此之前她做了四年婊子,但是她的嗓音、纖細的身材,可愛的皮膚,使她成為愛德華的情婦。愛德華用皮鞭管理他轄下的妓|女,以會計師精確的方法經營賣淫。在凱塞騙他並傷害他時,這個冷酷的男人,在一個風高月黑的荒野裡,幾乎鞭殺了凱塞。她未被打殺實在是偶然的事。似乎是史坦貝克有意要她活下去,因為截至目前,在《伊甸園東》中,對凱塞仍屬於介紹性的描述。
史坦貝克結婚三次。在「書信集」中,他述說第二任妻子溫道琳.康格時,使人感到與《伊甸園東》中的凱塞.特拉斯克極為近似。她皮虜極美,在置兩個男孩於不顧後絕裾他去。史坦貝克與溫道琳一九四三年結婚,一九四八年離異。隨後他即開始構思《伊甸園東》。雖然溫道琳未如《伊甸園東》中的凱塞,自甘墮落走上娼妓的末途,但是不難從凱塞身上看到溫道琳的影子。書中史坦貝克安排為山姆.漢密頓的外甥,而凱塞則為亞當的妻子。史坦貝克創造了凱塞。我們是否可以這樣說,亞當.特拉斯克在凱塞出走之後的心境,是史坦貝克自況,而TIMSHEL這個希伯來字,確也在史坦貝克心中產生若干影響。
阿李預見到結果。當罪戀慕上卡兒時,他將毁滅,因此他需要應許,需要祝福。在亞當彌留之際,阿李帶著卡兒站在他的床前,勸責懇求,而亞當留在這世上賜給他唯一兒子的最後的話,就是「TIMSHEL」這個字!
舊約最初為希伯來文,因此聖經有了各種文字的譯本。史坦貝克從美國標準本聖經與詹姆士王欽定本聖經,在上述創世記第四章經節中,對「TIMSHEL」這個布伯來字在語意上不同的傳譯而引起探索。
但是凱塞不然,她的性格是統一的。山姆.漢密頓曾說:「她是一個謎。在我看來,她不像別人,她缺少了一點東西和-圖-書,可能是仁慈,或是良心。人心裡對別人有感覺時,才能了解她,我不知她要的或追求的是什麼。她充滿僧恨,但是為什麼?對誰?我不知道。她是個謎。而她的憎恨是不健全的,那不是憤怒,她沒有心腸。」
在罪惡戀慕該隱,並蹲伏在他的門前時,美國標準本說:「你要去克服他。」「你要去」這三個字含有命令的語氣,命令人要勝過罪而予以克服,強調人的服從。而詹姆士王欽定本說:「你卻要制服他。」「你卻要」,這給予人一個應許,你必定可以制服罪的應許,雖然說話的耶和華仍然高高在上,語氣中卻含有鼓勵。同一個字何以譯者分取語意不同的譯文?史坦貝克就這個希伯來字作深入探究,有了新的發現,他借用「《伊甸園東》」書中一個中國籍僕人阿李的嘴說:「你可以轄制罪。」這是由幾個住在舊金山唐人街中九十多歲的中國老頭子,經過多次辯論、推敲、查考之後得出的結論。這個結論,將對於罪的轄制的責任,從神推還到人的身上。人很容易因軟弱將責任諉之上帝,諉之命運,這是非常「順服」的觀念,猶如貓之捕鼠蜂之釀蜜,人既是該隱的後代,就遺傳學的觀點來說,人身上有該隱傳下的基因,該隱既為上帝厭棄而產生憤怒,因流了他兄弟亞伯的血而獲罪,他的後代又何能倖免於罪的刑罰?生命中如果永遠響著憂傷的調子,人類將不會延績。「你可以」這給人以選擇的權利與義務,人選擇從善抑或從惡,是權利;人必須選擇從善以豐富延績人類文化與歴史,是人的義務。「你可以轄制罪」,這是耶和華賜給該隱完全自由的應許,即使他有謀殺兄弟的品性,仍然給予他這個偉大的使人格提升到和神一樣地位的選擇權利。該隱是獲得神的應許之後殺死亞伯的,該隱在完全自由的情況下選擇了血腥?,因此受到懲罰,從地受詛,流離飄蕩在地上,這是該隱的悲哀。但是就人類而言,「你可以轄制罪」永遠是神賜予人的信息與盼望。
「有一日,那人和他妻子夏娃同房,夏娃就懷孕,生了該隱,便說:耶和華使我得了一個男子;又生了該隱的兄弟亞伯。亞伯是牧羊的,該隱是種地的。有一日,該隱拿地裡的出產為供物獻給耶和華,亞伯也將他羊羣中頭生的,和羊的脂油獻上,耶和華看中了亞伯和他的供物,祇是看不中該隱和他的供物。該隱就大大的發怒,變了臉色。耶和華對該隱說,你為什麼發怒呢?你為什麼變了臉色呢?你若行得好,豈不蒙悅納,你若行得不好,罪就伏在門前,他必戀慕你,你卻要制服他。該隱與他兄弟亞伯說話,二人正在田間,該隱起來打他兄弟亞伯,把他殺了。耶和華對該隱說:你兄弟亞伯在那裡?他說:我不知道,我豈是看守我兄弟的嗎?耶和華說:你作了什麼事呢?你兄弟的血,有聲音從地裡向我哀吿,地開了口,從你手裡接受你兄弟的血,現在你必從這地受咒詛。你種地,地不再給你效力,你必流離飄蕩在地上。該隱對耶和華說:我的刑罰太重,過於我所能當的。你https://m.hetubook.com.com如今趕逐我離開這地,以致不見你面,我必流離飄蕩在地上,凡遇見我的必殺我。耶和華對他說:凡殺該隱的必遭報七倍。耶和華就給該隱立一個記號,免得人遇見他就殺他。於是該隱離開耶和華的面,去住在伊甸園東邊挪得之地。」
亞當中風了。卡兒的激|情發洩後,他得到的不是勝利,而是椎心的悔恨。
凱塞心中充滿了憎恨,但是恨誰?
亞倫和卡兒是在中國人阿李的撫養下長大的。亞當沒有盡到父親的責任。他們僅知道母親死了。對於這點,卡兒不相信,他從一些不相干的流言中知道母親跑掉了。亞倫表示他的看法,他說:「那些人說謊。父親說她在天堂上。」同時他不認為阿李說謊,阿李曾以東方人的智慧指一顆星星給他們看,使他們相信那是死去的母親。如果一開始亞當就將凱塞的一切說給這兩個孩子知道,《伊甸園東》也許是另一種結局,甚至這本書能否寫成都値得懷疑。當你說過一句謊後,真話就難以出口了。是孩子們自己發現出來,悲劇因此而發生。最初是卡兒發現凱塞,並且因此對亞當產生強烈的愛,然而他的愛亞當似乎並不重視。耶和華看中了亞伯,而亞當看中了亞倫,因為亞倫酷肖凱塞。卡兒在一次感情遭受刺|激之後領悟到這點,就像創世記中的該隱,他要找發洩的對象,於是找到亞倫,從亞倫最脆弱的感情去傷害亞倫,他誘引亞倫去看他娼妓的母親凱塞。完全如卡兒的預期,他傷害了亞倫。一切美好的事物突然間都在亞倫的腳前崩塌了。他不吿而別,參加赴歐戰的美軍,並且戰死。
本書重點,在敍述亞當.特拉斯克家族,亞當與他的妻子凱塞,他同父異母兄弟查理.特拉斯克,以及亞當的兒子同母異父的雙胞胎亞倫和迦勒(卡兒)之間的故事。此外尚有一位極具份量的中國人阿李,他是亞當的僕人,管家兼朋友,表現出東方民族的聰慧與睿智。
該隱在自己以及他的供物為耶和華拒絕後,他變了臉色,人的情緖從這個最初的故事中顯露出來了,演變為不幸的結果。耶和華曾對他說,你為什麼發怒呢?為什麼變了臉色?你若行得好,豈不蒙悅納,你若行得不好,罪就伏在門前,他必戀慕你,你卻要制服他。
「亞倫的死和你的病我要負責!」卡兒喊道,於是自白了他所做的一切。他躱避那對可怕的眼睛,但是他仍然看到。他將負咎終生。他父親那對可怕的眼睛將永遠伴隨而成為他的一部分。對十七歲的孩子來說,卡兒能負擔嗎?
TIMSHEL這個希伯來字,是山姆.漢密頓,亞當.特拉斯克,以及中國人阿李,在為亞當的雙胞胎兒子命名時討論的課題。西方人多半為兒童從聖經取名。「你可以轄制罪」是繼「你要去克服他」及「你卻要制服他」之後提出的新的論點,從神學的論證擴及到語意的探究,這是中國人的發現,這個發現既賦予人選擇的權利,也賦予人以摒棄的權利。在《伊甸園東》中,這個希伯來字曾兩次接觸到故事的核心。一次是亞當.特拉斯克自己的選擇;一次是www.hetubook.com.com亞當給予他的兒子迦勒.特拉斯克的選擇,而這一次恰如舊約創世記中耶和華對該隱的應許:「TIMSHEL!」
《伊甸園東》是一九五二年史坦貝克五十歲時出版的鉅著,屬於後期作品,距他的成名作「怒火之花」的出版已十三年。史坦貝克作品甚多,內容多著重於社會現象的刻割,以「怒火之花」為例,就是描述一九三〇那個不景氣年代中農民的怨憤,這本書對農民的描述,引起廣泛的關懷與同情。《伊甸園東》初次觸及人性善惡的基本問題。對於《伊甸園東》,史坦貝克極其重視,從他的日記中可以看出。他在本書寫作期間,每天都寫日記,記錄《伊甸園東》創作時每一章節的感想以及所要表現的意念。他在日記中說:「我似乎永遠在寫這本書。我一輩子都在寫這本書。早期的作品只是習作,準備寫這本書的習作。也就是這個緣故,我要這本書寫得好,因為它是居於首位的。」這確是他所有作品中最具份量的一本書,堪稱傑作。一九六三年諾貝爾文學獎的褒獎文中,讚揚史坦貝克的作品為:「既寫實且有富於想像力的作品,同時兼具社會性的洞察力與幽默。」任何影響人的思維與生活的作品都是重要的。作家的責任乃是對人生的提昇、擴展與鼓勵,他的思想是瘸子的拄杖,愚頑者的諍友,弱者的力量以及儒者的勇氣。《伊甸園東》是史坦貝克文學生命的頂點,就世界文學史言,亦將佔一席地位。
故事中的「那人」就是人類的始祖亞當。依據舊約記載,神用六天時間創造天地萬物,然後用地上的塵土依照自己的樣式造人,將生氣吹在他的鼻孔裡,亞當就活了;稍後神又從亞當取下一根肋骨,造成一個女人,亞當叫她夏娃。亞當和夏娃同房,夏娃懷孕生下該隱,又生下亞伯,該隱與亞伯初次從人所出,人類因此衍生。
十四歲時,中學拉丁文教員為她自殺了。
她在撒玲娜做了妓|女,在謀殺妓院老板之後,當起老鴇。她最後服毒自殺。
凱塞有一張無邪的臉,金黃色頭髮,褐色大眼,她的嗓音沙啞而柔軟,甜得令人不可抗拒。她小時漂亮,長大後是漂亮女人。她說謊,但是懂得說謊的技巧,她在謊言中揷入真話,將事實講得猶如謊言。凱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性|欲是所有衝動中最煩人的。她利用性。十歲時她在馬車間裡誘引兩個十四歲的男孩猥褻自己,並且很智巧地在手上纏一根繩子,彷彿被迫的樣子。辯說受一個十歲孩子的誘引,真是謊話中的謊話,兩個男孩給送到感化院去了。
亞當與查理之間,時間尚不允許兩人因凱塞發生事端,因為亞當滿懷歡欣帶著新婚的妻子,由康湼狄克西遷加里福尼亞去了。他選中撒玲娜谷定居。他買到谷中最好的土地,央請山姆.漢密頓為他造一座伊甸園,讓他的妻子住在裡面。在雙胞胎生下一個禮拜,她恢復體力之後,摒擋行裝走了。她用手槍在亞當肩上射穿一個洞。
當凱塞向亞當.特拉斯克的肩部射了一槍掉頭他去時,亞當心中的殿堂傾倒了,伊甸園荒廢了。從此亞當被籠罩在一團濃霧中,他動作和-圖-書遲緩,思想萎頓。雙胞胎只是不相干的存在。這激惱山姆.漢密頓。他用激烈的手段從亞當心中喚醒親子之情,因此雙胞胎得以依聖經的選擇而命名。十一年後,山姆應兒女之邀,離開他那貧瘠的土地到撒玲娜去。他老了,這個與生命嘻戯的老人接受了現實,在與老朋友分手時,彼此都知道再也見不到了。他把到亞當家的拜訪安排在最後。山姆忍受不了亞當的生活態度,因之臨別時,對亞當說出心中的話;這多少含有冒險,如果這痛苦的刺|激不能挽救亞當——亞當雖活著,但叫人看了難受——也無能為力了。他說:
凱塞在不情願的狀況中與亞當.特拉斯克結婚了。她身負重傷,多處骨折,為亞當所救。現在她已走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從愛德華那裡偷來的錢財,在這次噩運中遺失了;滿腔陰沉的查理.特拉斯克使她懼怕;同時警長要查詢,而糟糕的是她經不起盤問。總而言之,她亟需保護與金錢,這兩樣亞當都有。亞當的父親遺給亞當兩兄弟很多遺產,在他的葬禮中當時的副總統曾蒞臨弔唁,儘管他的錢財來歷不明。而凱塞的容貌,雖在受傷之餘,仍令亞當傾心不已。可是新婚之夜,凱塞有意使亞當喝下安眠藥,去迎就查理。她雖然怕他,卻認為他們兩人屬於同類。於是亞當有了兩個同母異父的雙生男孩,亞倫.特拉斯克與迦勒.特拉斯克。
十六歲時她將父母燒死,自己卻安排成被刼持而失蹤。
這是自凱塞出走後,亞當絕口不提卻無時或忘的事。山姆的臨別贈言不啻凱塞的那顆子彈。可是TIMSHEL這個字發生妙用,陣痛之後他從沉睡中甦醒過來,「你可以轄制罪」,似乎山姆的氣質進入亞當心中,因此亞當去撒玲娜赴山姆喪禮後,走進凱塞的妓院時,他能够面含微笑,從容正視凱塞。
這就是《伊甸園東》所要表現的主題。
作家在創作中,如果內心感覺不到故事情節的真實性,那麼這個故事就不可能產生力量,不可能引起讀者共鳴。作家不是為了引起謓者共鳴而創作,共鳴祇是作品內涵自然產生的結果,這是指成功的作品而言。作家創作的動機,是基於內心感情的求取發洩,因此,作家自己的影子常在不自覺的狀況下出現在作品中,他的思想與行為,附隸於他創造的人物身上。事實上,一個故事的情節,惟有在切身熟悉的情形下才使人感到興味,切身熟悉使人感到真實。不過一切作品,不可能僅僅論及作家自己的影子人物,絕不致僅有一位人物,否則故事中何能產生衝突?通常作品中有形形色|色主從各殊的人物,這麼眾多人物,各自秉賦不同的性格,甚至善行與惡念一體,古典共浪漫並蓄,這種不同人物秉賦的不同性格,絕不可能侷限於作家自己,否則人物雖多,何殊一人?寫殺人犯,作家不必以身犯禁,寫風塵女人,亦不必側身娼妓。總在作家敏於觀察,精於分析而已。
這就是史坦貝克創造的凱塞。她的一生,正如山姆所說:不知道在追求什麼。她出生於良好的家庭,嫁了一個愛她的丈夫,兩個可愛的男孩,這些都是通常所謂「正常」人追求的目標,而她m.hetubook.com•com棄如敝屣,自甘墮落。正常人視瘋子為瘋子,瘋子視正常人為瘋子,前已述及,多數人的性格都是混合組成,因此瘋子的界限涉及標準問題。我們視凱塞為心智畸形的人,焉知凱塞又用什麼眼光看這個大千世界?
亞倫.特拉斯克與迦勒.特拉斯克,雖是同胞雙生,像貌卻絕不相同,而性格亦殊異。亞倫藍眼金髮,臉上泛溢著天使般無邪的表情,但是他有激烈的性格,在激動中他是既危險而無法阻止。卡兒(迦勒)棕眼褐髮,臉色堅定警覺,是個富於心機的孩子,凱塞初次看到卡兒時,立刻想到查理.特拉斯克。
「你卻要」這三個字,是神對人的應許。
沙岡
《伊甸園東》這本書的地理背景,是加里福尼亞州北部撒玲娜谷,史坦貝克的出生地;故事內容,在描寫一九〇〇年代左右,加里福尼亞州發展期中,亞當.特拉斯克與山姆.漢密頓這兩個家族的故事。史坦貝克就是山姆的女兒奥妮.史坦貝克的兒子。因此,史坦貝克在書中說,「他必須依靠傳說,舊相片、流傳的故事和一些模糊荒唐的回憶」來介紹他的外祖山姆.漢密頓,這個具有好看的像貌,魅力和愉快的感情的愛爾蘭移民。
史坦貝克在《伊甸園東》中創造了一個心智畸形的人,這個人是亞當的妻子凱塞。史坦貝克懷疑,一個歪曲的基因或者一顆畸形的卵子,會產生形體上的畸人,這種人身體的某部發育異常或萎縮不全,這個人可能獨眼,也可能獨臂。那麼同樣的因素與程序,是否也可能產生心智方面的畸人?這種人形體與常人無異,唯獨在良心與慈心的作用上與常人不同。史坦貝克雖提出懷疑,然而卻以厳肅的態度在《伊甸園東》中創造了凱塞。至於凱塞的兒子亞倫.特拉斯克,雖然性格極其純潔,卻也有著「心智畸形」的傾向。一個人極端的壞或者極端的好,在心智上都有畸形的傾向。然而人通常是好與壞的混合體,是由種種感情、慾念所形成的混亂或有秩序的整體,這其間的消長,端視心靈控攝得是否和諧而定。因此,一個好人有時或許會想做點壞事,反之,一個壞人或許在某一場合想做點好事,這種想做好事或想做壞事,往往竟真正地做了。「蓋棺論定」,在蓋棺之前,一個人的好壞,有時真難以論定。這種雙重人格的人物,常見之於文學作品,當然雙重人格的人物並不僅限於出現在文學作品中,這個社會中所在多有,你我身畔就有。
通常故事的背景,多為作家熟悉的環境。十九世紀俄國文豪杜斯妥也夫斯基,如果沒有在一八五〇年為沙皇流放西伯利亞渡過四年囚徒生活,則他那本為另一文豪托爾斯泰稱頌為最完美鉅著的「死屋手記」,將無由產生。這類事例俯拾皆是,不勝枚舉。史坦貝克的伊甸園,是他的出生地撒玲娜谷,因之谷中一草一木,對史氏都具有特別意義,行文中自然流露出豐富的感情。這些描寫,雖然讀來有時稍嫌冗長,但是,當我們閉上眼睛,隨同作者埋身整個山谷的藍羽扇豆花叢中,聆聽風中傳來雲雀的鳴囀,豈僅感到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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