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九章

你也許在電影裡看到假的西部富麗堂皇的罪惡的場所和化裝舞會,也許曾經有過那種地方——不過並不在撒玲娜谷。那些妓院是安靜、有秩序、而且謹慎的。事實上,假如你在聽過配合著小手風琴伴奏的狂熱尖銳的說教之後,再站在一間妓院的窗下,傾聽那低低的端莊的聲音時,你很容易把這兩種不同的工作混淆起來。妓院是人們不容許存在的,然而是人們所接受的。
凱蒂羞怯地微笑著。「這很難解釋的。我希望你不堅持要知道。這有關於我一個很貼近的親愛的人的幸福。請不要問我。」
凱蒂的臉色平靜,但是心裡正在回想那一次見面的每一句話。事實上她比較喜歡警長。他直捷了當。
凱蒂的手常常忙碌的大半是拿最薄的上等麻布手巾抽花。她會抽出很美麗的大寫字母。幾乎全部的女孩子都用她做的手巾,非常珍惜。
起初她帶上她那幅略為傻氣的矜持的表情,不過等他說了幾句話後,她放棄那種扮相,開始用眼睛逼視著他,試圖讀出他的思想。他既不看她的眼睛,也不避開。不過她覺察到,他就像她研究他一樣在研究她。她覺得他的注視上溯她額部的疤,那就和他用手摸到它一樣。
「我想到一件事,」他說:「你認識的金城的人多嗎?」
她微微一笑,不是勉強做出的微笑。她開始信任這個人,喜歡他了。
「巧合。」
在西部,教堂和妓院同時到達。如果他們想到這是一件事的兩個不同面,他們都會震驚的。但是當然兩者都打算完成同樣的事:歌唱、崇拜教堂的詩歌,使人暫時脫離他的痛楚;妓院也是一樣的。各教派教會進來時,搖搖擺擺神氣活現、喧嘩而又自信。他們置債務或償付的法律於不顧,造一些一百年也償付不清的教堂。各教派與罪惡搏鬪,是確有其事,然而他們彼此間也血氣旺盛地搏鬪著。他們為一個教條的轉變而爭鬪。每一派都快樂地相信別的人必然會放在籮筐裡下地獄。而且每一派都傲慢地帶進同樣的東西:聖經,這一部建立我們的倫理、藝術、詩歌,以及我們彼此間的關係的經典。聰明人纔能看出來各宗派間的不同,不過誰都看得出他們的共同點他們還帶來音樂——也許不是最好的音樂,但是具有它的風格與意味。他們也帶來良心,或者毋寧說是碰一碰打盹的良心。他們並不純潔,不過具有純潔的可能性,像一件弄髒了的白襯衫。誰都能在內心造出一點相當良善的東西。的確不錯,那位比寧牧師,當人家發覺他的真相時,他竟然是一個賊,一個犯姦淫的放蕩子,愛護動物的人。但是他曾經把一些好東西傳遞給一大部分易於接受的人的這樁事實,並不因之改變。比寧到監獄去了,可是沒有人把他曾經釋傳出來的好東西逮捕起來。這與他不純潔的動機也沒有什麼關係。他用的是好材料,而且有一部分達到了目的。我把比寧當為一個不法的例子。那些誠實的傳道人具有精力,他們工作,他們與罪惡搏,不容許監獄,筒形刑具,以及抉眼等酷刑的存在。他們宣揚真與美的方式也許叫你想到海狗在一排馬戲團的號角上吹奏國歌。但是有一部分的真與美存留下來,這首國歌也是聽得出來的。然而各宗派所做的比這點還多。他們建立撒玲娜谷社交生活的骨幹。教堂的晚宴是鄉村俱樂部的前身,就如小劇院是由星期四在教堂地下室舉行的詩歌朗誦所產生的。
之後你可能聽到在那條骯髒的街道上的馬蹄聲,倍德.布林會把他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出租馬車趕到前面,也許會有四五個威風凜凜的人物走出來——有地位的人物:富人或者官員,或許是銀行家,或者是妓院打手。而倍德會把車子趕到角落上,坐在他的出租馬車裡等他們。大貓會跑過街,在長草中消失。
凱蒂平靜地問:「你要的倒底是什麼?」
「這還像句話,」警長說:「我要的是這個,我注意到你改了名字,我要你用你的新名字。我猜你也造出一個你來的地方——嗯,那就是你來的地方。還有你的理由——那就是你的理由,也許是喝醉酒——你把你的理由和金城維持兩千哩的距離。」
還有,記得那些沒有油漆,沒有修理的房子嗎?它們看起來很小,想以外表的疏忽來抹殺它們的存在,而且野草雜生的前院,想把它們從街道上隱蔽起來。記得那些窗帘時常低垂著,周圍露出細條的黃光?你祇聽得見從裡面傳出來喃喃的聲音。然後前門打開,讓一個鄉下男孩進去,你會聽到哄笑的聲音,或者聽到一張打開的鋼琴,被手飾鍊碰到琴絃發出的富於情感的音響,然後門關上又把聲音淹沒。
凱蒂拿了藥瓶,用牙籤尖端把一小球沾了藥水的棉花放到牙裡面。「你該拔掉它的。」
漸漸地,很自然的事發生了。這個十足女性的費姨開始把凱蒂當自己的女兒看待。她的心和她的情感中有這個感覺,於是她天性的道德觀念發生作用了。她不要她的女兒當妓|女,這是一個十分合理的結果。
「不多。」
「原來在這裡的。」凱蒂說,很明顯地開場白到這時已經結束了。
正當許多教會像釀造啤酒時造酒場的馬匹跳躍著噴著鼻走進來,為靈魂帶來了虔敬的芬香氣味時,它的福音同道,為身體帶來解放與歡樂,也靜悄悄地,陰森地,低著頭掩著臉,偷偷進來了。
警長的眼睛開始警覺起來。「這是你第一次做錯事,」他說:「你並不難過。我有一次認識一個像你這樣的人——十二年前在郡監門前把他吊死了。我們這裡以前常常那樣做的。」
費姨努力想著她要怎麼提起這件事。這是一個難題。對任何題目費姨天性喜歡間接地提出來。
傍晚還沒有做生意之前,她們一起坐在費姨房間裡喝茶。自從凱蒂把鑲木的地方油漆了,加上花邊的垂帘之後,房子顯得悅目多了。那些妓|女開始明白,她們有兩個老板,不是一個,她們也高興,因為凱蒂是很容易相處的。她叫她們玩更多的鬼花樣,不過她並不刻薄。她們常常對那事大笑一場。
「不,沒有。雖然我想我可以想出來一些相當討厭的事,假如達到那種地步的話。不,我不要你——你是怎麼一個人,你所做所說的——傷害特拉斯克先生或是他的兒子。你當你自己死了,現在你是另外一個人,那我們會處得很好。」
就好像在一爿店舖裡,或者一個牧場,夥計是老板的影子,同樣在一個窰子裡,那些妓|女和鴇母很相像,一方面是因為她選雇那一類的人,一方面因為一個能幹的鴇母把她的個性表現在這種生意上。你在費姨那裡逗留很久,才能够聽到一句下流的或猥褻的話。走到臥室去,以及付錢的聲音是那麼輕微而偶然,似乎那是意外的。總而言之,費姨經營一所非常好的妓院,就如警長所知道的。費姨對各種慈善事業的捐獻極為踴躍。由於嫌惡疾病,她按期付錢檢查她的女孩子。你在費姨那裡比你在主日學教師那裡更少機會傳染到性病。費姨不https://m.hetubook.com.com久就成為日漸繁榮的撒玲娜鎮裡一位穩固可喜的市民。
「我聽到針點大的小事,」他隨便提一句。「嗯,可能有你認識的人到這兒來。你的頭髮是本來的顏色嗎?」
對於第二個問題,費姨不用多久就知道了。凱蒂表現得討人喜歡。她幫助別的女孩維持房間整潔。她們生病時看護她們,聽她們的困難,回答她們愛情的事,她一有了錢就借錢給她們。你再找不到一個比她更好的女孩子。她成為妓院裡大家最好的朋友。
費姨從沙加緬多來開設了她的妓院時,兩位鴇母都突如其來地生出一種仇恨的騷亂。她們聯合起來,要把費姨趕走,但是她們發現她並不存心與她們競爭。
「這個怎麼辦。」她用一隻纖細的手指指著她的疤。
「我希望你不介意我問你這許多問題,」她說:「你會到這種地方來實在奇怪。你可以一點也不困難地得到一個丈夫,一部四輪雙座馬車,在鎮上有一幢房子,一點也不困難。」費姨不停地轉著她胖胖的小手指上的結婚戒指。
你記得那聲音嗎?老頭子?你還記得東面吹來的微風如何把唐人街的氣味帶進來,烤豬、杉木、黑煙草和芫荽的味兒?你還記得中國廟宇那個大鑼沉重的鳴響?記得它的聲音在空氣中廻蕩不去?
費姨蜷曲在她的椅子裡,伸手拿一塊包著胡桃的稷色奶油糖,她講話的時候滿口是糖果。凱蒂不安地懷疑,她到底能不能讀出人家的思想,因為費姨說,「我照樣不喜歡它。我說過了,我現在再說一次。我更喜歡你的頭髮是金黃色。我不知道什麼鑽到你腦子裡去,叫你染了它,你有很好看的臉色。」
「我知道。我會拔掉的。」
「對——巧合。」他似乎說完了。他拿出煙草和紙,捲了一支笨拙的粗粗的香煙。他擦了一根硫磺火柴,手拿著等到它那刺鼻的藍色火焰變成黃的。他的香煙彎彎曲曲地從半邊點燃了。
「牙——胡桃殼。」
他坐在她那把藤的小搖椅上,屁股擠在椅子裡。他的手指交叉著,像螞蟻在講話。他用沒有情感的聲調說著,就好像他對他所講的一點也不感興趣。也許就是那點叫她折服。

費姨微笑著,滿意地蜷縮在她的椅子裡。
警長正凝視著一張圖,上面三個小天使的頭——僅有三個頭,鬈髮、晶瑩的眼睛,在本來是頸項的地方長出鴿子大小的翅膀。他皺著眉,「窰子裡掛那麼一張真滑稽。」他說。
「什麼事?」凱蒂叫起來。
「什麼秘密也沒有,」凱蒂說:「我應該告訴你的。他告訴我應該回家去。他態度很好。我解釋說不可能之後,他很好,很了解。」
「好了。好了。你慢慢來好了。」
「當然沒有。你想我不告訴你的事我會告訴他嗎?別發傻了,寶貝。你是那麼滑稽的小女孩。」
凱蒂說:「我們喝茶罷。我去拿。」她走出房間,走到廚房的大廳裡,她用指尖揩去面頰上的那一吻。
費姨嚴肅地點點頭。「我曉得那類的事。我有過一個女孩子,她供養她的孩子,很久很久而沒有一個人知道。那個女孩現在有一幢好房子和一個丈夫在——啊!我幾乎告訴你在什麼地方了。我說出來之前得先割掉我的舌頭。你有小孩嗎,親愛的?」
一個新的國家似乎依著一個模型產生。首先開發者來到,他們強壯勇敢,而有點孩子氣。他們能够在荒野裡照顧自己,但是他們對於人卻是天真而無能為力的。也許那就和圖書是他們最先來到的緣因。等新國土的稜角磨滅之後,商人和律師進來幫助發展——解決所有權的問題,通常是把那些誘人之地歸到自己名下。最後文化來臨,那是娛樂,鬆懈,生活的痛苦的釋放。文化可以有各種水準,事實也是有各種水準。
不知道的人以為當鴇母是容易的事——坐在一張大椅子裡,喝啤酒,拿去妓|女賺到的一半的錢。但事實一點也不然。你必須養活這些妓|女——那就是,飲食和一個廚師。洗濯的問題比較旅館還來得複雜。你得維持妓|女的健康,而且盡所能地叫她們快樂,她們有的會變得相當難惹。你得把自殺事件維持到絕對的最低限度,那些妓|女,特別是年華漸衰的,很隨便地選用剃刀;那會使你的窰子得到壞名聲。
「嗯,他會好起來的——打傷他的肩膀,不過他會好的。那個中國人很小心照顧他。當然我不認為他在相當時期內能用左手臂舉東西,一把〇.四四手槍會把人打得很慘的。假如那個中國人沒有回來的話,他會流血致死,你就會和我留在牢裡了。」
好幾年來,撒玲娜居住著兩位這種寶物:珍妮(有時候叫做法丁.珍妮)和尼格爾,長春亭是她據有經營的。珍妮是一個好伴侶,一個保守秘密的人,秘密貸款者。撒玲娜的珍妮有一大文庫的故事。
「我這一邊掉了三個牙。」
凱蒂低下頭,試圖掩飾她眼中閃亮的淚水。等到她能控制喉嚨時,她低語說:「我很抱歉。我不能談這件事。」
一年之後,費姨和凱蒂已經和母女一樣。那些女孩子說:「你看——有一天她會接管這個子的。」
「你告訴他原因嗎?」費姨嫉妒地問道。
「嗯,那不過是一個——那是什麼字?那個他媽的字是什麼?我早上記得的。」

那是一條黑泥土街道,冬天泥濘不堪,夏天卻如鐵條般堅硬。春天時街道兩旁長滿了高草野燕麥、錦葵、野草夾雜著黄芥子。清晨麻雀在街道中馬糞上吱唧叫鬧。
關於一個新來的女孩有兩件事是要知道的:第一,她是否願意工作?第二,她和其他的女孩是否相處得來?沒有比一個壞脾氣的女孩更能叫一個妓院鷄犬不寧。
費姨不聰明,但是她也不笨。她去找警長,叫自己不擔干係。冒險是不聰明的。她知道凱蒂不對勁,不過若是不妨礙妓院的話,那的確不關費姨的事。
費姨是屬於母性一型的,大胸部、大臀部,而且溫暖。她是一個可以倚著痛哭的胸懷,是一個撫慰者。尼格爾那種冷酷的性感,與珍妮那種狂歡派,都有她們皈依的信徒,而且他們也不跑到費姨那兒去。她的妓院成為年輕男子的避難所,他們在春情發動期哭泣,為喪失的道德哀悼,悲痛地失掉更多的品德。費姨是妻子不貞的丈夫們的安慰者。她的窰子填補了萎靡無能的妻子的缺憾,那是一個老祖母的肉桂香味的廚房。在費姨那裡,若是你遇見什麼性|欲的事,你會覺得那是意外,是可饒恕的。她的妓院以最鮮豔、溫和的方式把撒玲娜的青年引上坎坷的性的道路。費姨是一個好女人,不十分聰慧,很有道德感,很容易被嚇倒。她不與其他兩位打對臺。她是第三等的。
凱蒂看著她的手指微笑著。
這並非那麼容易幹的事,而且你若是太浪費的話,就可能賠錢。當凱蒂自願幫忙採購食物和計畫膳食的事時,費姨很高興,雖然她不知道這個女孩什麼時候有時間辦這些事。自從凱蒂接手後第一個月,嚇,不僅食物改善和-圖-書了,而且食品帳單減輕了三分之一。還有洗衣服——費姨不知道凱蒂向那個人說了什麼話,可是價格突然減低了百分之二十五。費姨不明白她沒有凱蒂時是怎麼過的。
總之,你走到卡斯特洛維爾街後向右轉。走過兩排房子,南太平洋鐵道在它南行路線上垂直與這條街交叉,又有一條街由東向西越過卡斯特洛維爾街。我可死也想不起那條街的街名。若是你在那條街上往左拐,經過鐵軌就到達唐人街。若是向右拐,就到了娼寮。
凱蒂這個女孩子叫費姨困惑——她那麼年輕漂亮,那麼貴婦氣概,受那麼好的教育。費姨帶她到她那間乾淨的臥室去,問了她許多她不會問的問題,倘使凱蒂是另一種女孩子的話。常常有女人到妓院去敲門,費姨多半一眼就看出她們。她會把她們攆走——那些懶惰、好報復的、淫|盪的、不滿足的、貪婪的、有野心的女孩。凱蒂不屬於這些類型中的任何一種。
費姨從椅子裡站起來,向凱蒂走去,吻了她。「多麼好的孩子。」她說:「多麼體貼人的寶貝。」

每個市鎮都有它的老鴇,給後人憑弔詠念的那些不朽的女人。一個老鴇身上具有一種對男人很有吸引力的東西。她具有商人的腦筋,拳王的粗暴,一個伴侶的溫情,和一個悲劇演員的幽默。有許多關於她的神話,而且是蠻古怪的,那並非肉|欲逸樂的神話。那些被人記著重複談論著的鴇母的故事,包括各方面,除了臥房裡的。記得,她的老主顧把她描寫為一個慈善家,醫藥權威、演說家、吹牛客,以及歌頌肉體情感而不與它們發|生|關|系的女詩人。
他把她臥室的門關上,用一個能幹的警察敏捷的記錄眼睛朝四周瞥了一眼——沒有照片,沒有一樣表現個人的私人東西,什麼也沒有,除了衣服和鞋子。
她說:「假使這是秘密的話,就不用回答,不過我常常想要問你。警長和你說了什麼噯唷,那是一年前是嗎?時間過得多快!越老越快,我想。不過他和你在一起將近一個鐘頭。他沒有——當然沒有。他是有家室的男人。他上珍妮那裡去。不過我並不想查究你的底細。」

凱蒂說:「是不是有威脅?我是說,你會怎麼辦,假如我——」
凱蒂用大姆指和食指的指甲抓到一根頭髮,輕輕地拔起來。她很聰明,說了最好的謊言真話。「我那時不願意告訴你,」她說:「我怕我可能給人家認出來,那會傷害一個人的。」
凱蒂屏著息,傾聽要說出來的暗示,可是聽不到。
你在大街上往西一直走到拐彎處,那就到了卡斯特洛維爾街與大街交叉的地方。卡斯特洛維爾街現在稱為市場街,天曉得為什麼。街道通常是因它們的目的而命名的,因此假如你沿著卡斯特洛維爾街走九哩路後,就到達卡斯特洛維爾,阿里莎街通到阿里莎,諸如此類。
「是的。」
「嗯,你絕不會知道的。叫我渾身抖起來。把『賓甘』拿給我好嗎?」她給自己倒出一匙草藥劑,鬆了一口氣。「那是很妙的藥,」她說:「那個發明它的女人是一個聖人。」
「來讓我看。張開,指出來。」凱蒂向張開的嘴巴裡面看,然後走到放在桌子上的胡桃製的杯子,拿一根胡桃製的牙籤。一瞬時她就把殼挑出來,放在手心裡。「在這兒。」
那個小房間,一張深色桃花心木的床,大理石面的盥洗架子,放著漱口杯、水壺、糊牆紙上重叠印著小hetubook•com.com玫瑰——小玫瑰——那個小房間是寂靜的,一點聲息也沒有。
神經不再痛了,激痛降低為微痛。「祇那麼大?痛得就像房子大。瞧,親愛的,」費姨說:「打開我放藥的第二個抽屜。把止痛藥和棉花拿出來。你幫我弄好這顆牙,好嗎?」
凱蒂可能是一個騙子,但是她不是。她立刻就工作。而當顧客一次一次地回來,特別指明要某個女孩時,你知道你找到貨色了。一張漂亮的臉蛋是做不到的。費姨很清楚凱蒂並不是在學一行新交易。
「我不願意做記錄。」他平靜地說:「我擔任這職務很久了,再做一任就够了。你知道,假如這是十五年以前的話,我就會做點檢查工作,而且我想我會發現一些彼此都不舒服的事。」他等著她的反應,但是她並不申辯。他慢慢地點著頭。「我不想知道,」他說:「我要這一羣人平安無事,而我是指各種平安,那是說人們晚上睡得著。我並沒有見過你的丈夫,」他說。她知道他注意到她緊收肌肉的輕微的動作。「我聽說他是一個很好的人。也聽說他受的傷相當重。」他瞪著她的眼睛看了一會兒。「你不想知道你傷了他多重嗎?」
「暫時把它染成黑的。許多人看起來和人家相像。」
沒有一件難事是凱蒂不願意承擔的,她也不怕什麼賤役,而且,不僅如此,她帶來生意。她不久就有一羣屬於她的經常顧客。凱蒂同時也是體貼的。她記住人家的生日,常常送一件禮物和一個點蠟燭的蛋糕。費姨明白她有了一株搖錢樹。
然後——記得嗎?——火車鳴叫著,一道光,一列從金城來的貨車隆隆地經過卡斯特洛維爾街,開進撒玲娜,你還聽得到它在車站嘆氣。記得麼?
「我很抱歉。」她安靜地說。
「要的。」她說。
我要告訴你撒玲娜莊嚴的愛情宮庭的事蹟。它們和別的城市大概一樣,不過撒玲娜的妓院適合在這故事裡提出來。
他站起來,向門走去,然後回過身。「我有一個男孩,今年二十歲了;高大漂亮的孩子,有一個破鼻梁。人人喜歡他。我不要他來這裡。我也要告訴費姨。讓他到珍妮那邊去。若是他來的話,你叫他上珍妮那邊去。」他關上背後的門。
警長坐直起來,鬆開手指,握著椅子把手。甚至他的臀部也縮進去一點。「你留下兩個孩子,」他說:「小男孩。現在你鎮靜下來,我不是設法要你回去。我想我要下一點工夫叫你不回去。我想我認識你。我很可以就把你趕出郡境,叫那邊的警長再把你趕走,那會一直把你扔到大西洋去。但是我不要那樣做。我不管你怎麼生活,祇要你不給我麻煩。婊子就是婊子。」
費姨坐回椅子裡,拿出一塊滿是胡桃的奶油糖,放入嘴裡,咬到一塊胡桃殼。尖銳的殼鑿到一個臼齒,刺痛神經。她眼前一片青色疼痛的光。額部潮溼了。當凱蒂拿了茶壺、杯子、茶盤進來時,費姨正用一隻彎曲的手指挖她的嘴巴,疼得嗚咽著。
尼格爾是一個頭髮雪白、具有陰沉可怕的尊嚴的、漂亮嚴肅的女人。她那對沉思的傻眼睛以哲學家的憂傷望著這個醜惡的世界。她管理她的妓院,就像一所獻與一位憂愁而梗直的生育之神的大教堂。若是你想痛快地笑一場的話,你上珍妮那裡去,錢花得是值得的。不過若是瀕臨於垂淚的世紀,憂鬱感從你那難以改變的寂寞中流露出來時,長春亭卻是你該去的地方。你從那裡出來時,你覺得一件相當嚴肅而重要的事情發生了。那不是草率完事的,尼格爾那雙漂亮的深色眼睛,追隨著你好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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