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喂,比諾迪妮,明天妳婆婆要來。」門外傳來了一位女鄰居的聲音。
莫亨德羅頓時驚愕地呆在那裡。
她把該地區很少的幾封信翻來覆去地搗騰了一遍,沒有找到給自己的信。於是悶悶不樂地回到池塘邊。
比諾迪妮把信寄走了,村裡的人們開始議論紛紛——關在家裡寫信,老是纏著郵差。在加爾各答住了幾天,就忘了廉恥和道德,不知天高地厚……第二天,比諾迪妮還是沒有收到信。整天,她一動也不動僵了似的,臉色也變得極為陰沉。來自周圍的議論的打擊和心中產生的自暴自棄,內外雙重壓力,使她心靈深處,出現了一種殘酷的報仇的力量,並蠢蠢欲動,也正在尋找出路。比諾迪妮一想到這無情的殘暴,她自己也有些害怕。
你別怕,我坐下來,不是打算給你寫情書的。你是我的審判官,我向你致敬!
外面無風,芒果林中的蟋蟀和蚊蟲在黑暗中叫個不停。

第二天,比諾迪妮仍然沒有收到信,於是她關起門來,開始給比哈里寫信了:
比諾迪妮看著夕陽,在夏天剛剛收割過的一望無際的灰色田野的盡頭漸漸隱去。開始思忖起來——她再也不需要什麼了。心緒似乎會在這金色的、靜止的寬廣平靜中閉上雙眼,忘卻一切。經過在幸福和痛苦的海洋中顛簸遨遊後,只希望把生活的船隻趕快靠岸。在靜悄悄的夜裡,把船繫在一棵堅不可摧的老和圖書榕樹下。除此之外,別無他求。
比諾迪妮是傍晚時分回到家裡的,房子更顯得昏暗和淒涼。當她點上油燈時,在煙塵和暗淡的燈光下,家中的貧困窘態更是暴露無遺。
這位女鄰居在比諾迪妮家的門口看見莫亨德羅,便叫了一聲:「啊呀,我的媽。」之後,就蒙上面紗快步跑走了。
比諾迪妮無比憤怒,她極端蔑視地叫道:「走開,走開。從這裡走開!馬上走開!」
鄰居們見了她都大吃一驚。
兄弟:
由於我的罪孽,你對我進行了嚴厲的懲罰。我按你的指示,自覺地接受了這種懲罰。不幸的是,你都看不到這懲罰是多麼嚴厲啊!如果你看到了,或者假如知道了,我是如何備受折磨,你也許會大發慈悲,對我寬宏大量。
鄉村郵局有個老郵差,比諾迪妮小時候就認識,回家的第二天,當比諾迪妮準備去池塘洗澡時,看到老郵差帶著郵袋在路上走著,於是她忘乎所以,連毛巾掉了也不知道,只顧叫道:「班丘叔叔,有我的信嗎?」
她彷彿在空虛中尋找可以支撐的東西。她在心中尋找比哈里的一點一滴的痕跡,以便引發淚水,讓她慟哭一場。她希望用淚水來澆滅內心所有冷酷之火,消除反叛痕跡,她想把比哈里的嚴厲指示請上心靈最溫柔的寶座上來。但是,她的心開始像酷熱中午天空般的在燃燒,四面八方和-圖-書哪裡也看不到一滴淚水。
「變得更好,更純潔了。」比諾迪妮心裡想道,「自己再也不要折騰了。」一切都會忘記,都會過去。作為一個農村姑娘,在家料理家務,再做些農事,快樂地了此殘生。
比諾迪妮千方百計想盡量迴避所有的鄉親,這使村民們更加氣憤。他們不願放棄,用鄙視刺|激這個誤入歧途的女人來取樂的機會。
比諾迪妮聽說過,如果一心思念呼喚某個人,他就不可能不出現。因此,她雙手合十,兩眼微閉,開始呼喚比哈里:「我的生活很空虛,我的心靈很空虛,我的四周都是空虛。請你到這些空虛中來一次吧!那怕只有一會兒!你應該來啊,我怎麼也不能放開你。」
你的比諾德嫂嫂
一天,比諾迪妮的老監護人到很遠的女婿家裡去看女兒了。比諾迪妮開始拜訪左鄰右舍。
在對比哈里的思念中,彷彿黃昏時無燈的黑暗房間裡充滿了他的形象。當時,彷彿社會、家庭、農村及世上一切存在的東西都消滅了。
比諾迪妮從比哈里那裡什麼也沒有收到——沒有照片,那怕只有一行字的信也沒有。
比諾迪妮坐在一節旅客很少的車廂裡。她透過窗戶看到田野和樹影婆娑的村莊,一個接一個地飛馳而過。這時,她已產生了在溫馨樸實的鄉村了此一生的想法。她相信在自己構思的、樹蔭之中的農村裡,在自己https://www.hetubook.com.com珍愛的書的世界裡,過不了多長時間,就會把城市生活時的一切痛苦、憂傷和屈辱忘得乾乾淨淨,逐漸平靜下來。
「比諾迪妮,為什麼這麼著急地等信呢?」村裡一位女友好奇地問。
比諾迪妮激動地說:「能待一會兒嗎?讓我自己看看!」
以前,她沒有感到在受折磨,如今卻已開始感到難以忍受。她從心底裡不滿意這種生活,連一秒鐘也不願意在這兒待下去。壁櫥裡原先擺了幾本書和雜誌,現在都被塵土覆蓋,她連碰都不願去碰一下。
另一位女伴大膽地插話道:「好啦,算了吧。並不是每個人都有福氣收到信的。我們的丈夫、兄弟在老遠的地方工作,也沒有給我們寫過信啊!」
比諾迪妮不斷重複這些話語。似乎她獲得了某種力量,她心想,這好像就是愛情的力量,這就是呼喚的力量,她並不是枉費心機。只要想到這一點,她的心血就會澆灌失望的根基。只一會兒,她便感到心力交瘁,遭到毀滅似的。不過,她懂得,她這樣全力以赴強烈思念時,她似乎感到輕鬆一些。她覺得她這樣忘卻一切的強烈願望,好像越來越接近現實。比哈里似乎一步一步地走過來。
我一想起你,我就在心裡向你雙腳叩首,我是能忍受這些的。啊,我的主,難道對關在牢房裡的人,還要斷絕其食物嗎?我不要求精美的食物,只要一點糊口的糧食,能勉強維持生命就夠了。你那三言兩語簡短的信,就是我流放時期的精神食糧。要是我收不到你的信,那麼對我的懲罰就不僅是流放,而是處以死刑。和_圖_書
比諾迪妮在村里始終感到格格不入,彷彿自己是個外鄉人。這種感觸無處不在,甚至在自己家裡,也彷彿是在流放。她在哪裡也得不到片刻寧靜。
比諾迪妮懷著希望和對平靜生活的渴望,走進了自己的小小茅舍。可是,情況並非如此,所渴望的平靜在哪裡呢?這裡只有空虛和貧困。四周的一切都是破舊、雜亂、荒蕪和髒亂。由於長期關閉,家裡發出一種霉爛的氣味。家裡原來就只有很少一點家具,也遭到木蠹和老鼠的破壞,無處不落滿了厚厚的灰塵。
似乎已有流言蜚語傳到這裡來了。所以,比諾迪妮才遭到人們的指指戳戳。
在叢林的茅舍裡,請給我一點支持。這樣,我一切都依從你,誰也不可能使我動搖。我把自己的痛苦告訴你,心裡還有許多話想對你說,但我發誓,我不會打擾你,我會遵守自己的誓言!
「啊,我的媽呀,比諾迪妮打扮得有如天姿國色,衣著多麼漂亮整齊!彷彿是一位闊太太。」鄰居們對她指指點點。相互使眼色,咬耳朵地說。
這時,比諾迪妮突然聽到有人在敲門和急停的腳步聲。她毫不遲疑地跑去開門。並說:「主啊,你來了。」

在一個小小的鄉村,要迴避所有村民的努力,顯然是徒勞無益的。在這https://m.hetubook.com.com裡,要找一個角落靜下來,平息自己那顆飽受創傷的心是很難的。無論在哪裡,大家那不懷好意的目光,只會使比諾迪妮心靈創傷加重。她的處境恰像狹小容器裡的一條活魚,不管怎樣東奔西竄,總是四處碰壁。只是使自己枉然再次受傷。在這裡,甚至沒有地方可以自由地充分地享受一下痛苦。
一些饒舌的婆娘白眼看著比諾迪妮,說些嘲笑挖苦的話。
懲罰者啊,你不要更多地考驗我了,我這罪孽之心是高傲無比的。我向誰都沒有屈服過,連做夢也未曾想過。主啊,你勝利了,我絕不再反叛。但是,請你憐惜憐惜我吧!讓我活下去!
關於比諾迪妮與莫亨德羅的風流韻事,不知怎麼也流傳到這偏僻的鄉村了。多虧這些懷著敵意和不懷敵意的人們,否則,比諾迪妮還蒙在鼓裡,什麼也不知道呢!可是這樣一來,平靜又在哪裡呢?
比諾迪妮曾要求過比哈里,如果不使他為難,希望他一週來兩次信,那怕只寫兩行也行。今天,收到比哈里的信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但這位少婦卻是這樣強烈地盼望著,她心裡一直期待幾乎不可能的事變成為事實。她以為,好像已離開加爾各答很久了。
她堅信,這時候誰也不會來敲她的門的,只有比哈里。
老頭說:「沒有。」
火車繼續向前行駛,時不時從窗外飄來陣陣芒果花的馨香,使比諾迪妮再次沉醉於鄉村的平靜之中。
「比諾德,我來了!」莫亨德羅說。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