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先把所有的託詞都拋掉。現今恐懼氣氛的源頭就在中東的心臟地帶悶燒,該處匯集了幾個不同文明,這幾個文明分別依附了幾個世上最有影響力的宗教:猶太教、基督教、伊斯蘭教。如果我們想要根本性地驅散現今的恐懼氣氛,我們就得公正地解決中東問題。這個辦法我們說過太多次了,沒什麼可爭論的,也沒人會去質疑。搪塞的時刻已經過去了,現在該是全力面對這個全球性難題的時候了。
對某些人來說,這類對話是多餘的。有個迄今還不知其名的團體警告法國政府,他們將是下一個遭受馬德里式報復的目標,他們應該為蓄意攻擊伊斯蘭信仰而悲痛懊悔一整季。起初,我嚇呆了,接著,我對我的反應感到很驚訝。當然,在我們現在所居住的世界裡,公共目標(學校是更好的目標)遭受恐怖分子轟炸應該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然後,敵人的伊斯蘭頭巾就會被扯下來,拿來作為斷肢的止血帶——甚至是裹屍布。
宗教的狂熱分子都很自以為是,而殺人是他們的共同特徵。他們神聖信念也就是從「我是對的,你們是錯的」這句獨白轉移到「我是對的,你們死定了」這句獨白,兩句話都是死胡同。神聖事物(包括托兒所在內)似乎一天天減少,因為這個世界充滿了神聖不可侵犯的修辭,因此神聖事物就被這些修辭給淹沒了。我相信濫殺無辜,不論以何宗教為名,都是錯誤的暴行,不論是信徒或
m.hetubook.com.com是不信教的人,都應該負起責任將狂熱分子懲治。
幻想破滅的國度一天天地擴張。這個國度一直在招募新兵,他們已經放棄了在他們國度內外尋求公平正義的指望了,但他們依然全心追求一個吞沒一切的東西那就是尊嚴。一旦這個目標變得渺茫,他們就跟愛爾蘭青少年一樣喪失對人類尊嚴這個普遍概念的信仰,進而對道德規範和約束措施(這是支撐文明共存的骨架)變得一點也不在乎。他們自願加入恐怖主義的隊伍:他們平常是「無害的鄰人」,害羞但和善的青年男女,會幫你倒垃圾,還會跟你道早安。然而,那些在大型購物商場裡親切地跟你道早安的人,或許背著你時會偷偷露出冷笑,他們之所以冷笑是因為他們知道你的死期就快到了。
法國近來陷入了一場爭議裡,因為法國決定禁止中學生配戴宗教信仰的標誌。有人邀我參與那場辯論,我馬上就答應了。我覺得這是一個把我長久以來所堅持的信念拿出來接受公開審問的機會。我的信念就是:我覺得在青少年心智的發展階段,應有一個時期讓他們對人類差異的認知減到絕對最低的地步,即使無法完全消除。那個時期就是學生時代,在學校裡,所有關於財富、品味和階級等等的外在表現全都要被抹除得一乾二淨。學校的象徵,而且也是一致性的實際表現,當然就是制服。https://www.hetubook.com.com
說真的,沒有哪個共同體膽敢傷害他們自己的無辜老百姓,而「沒有人是無辜的」這個信條從戰略和道德上來說是一定會被駁斥的。但如果我們不採取行動就等於交出我們的自尊、否定我們的尊嚴、削減我們的人性、放棄我們存在的根本權利。然而,就在我們建築防禦壁壘時,就在我們跑到天涯海角追捕「沒有人是無辜的」的支持者時,我們也必須擴充我們那個渴望四海一家、天下為公的心智,讓它超越當下,並設法找出當前恐懼氣氛的起源,體認到當前的恐懼氣氛並不是什麼抽象概念,而是真實存在的,是人類引起的,因而也還在人力可以矯正的範圍內。
第五講 我是對的,你們死定了!
就在我發表第一場講座「恐懼的變容」和這場講座之間,又發生了一起恐怖事件,又有一個恐怖組織給這世界留下了燃燒的烙印。這起恐怖事件發生在馬德里的火車廂裡;當時我腦海裡閃過一個片刻,那是歐洲法西斯主義盛行的期間,在西班牙議會所召開的一場惡名昭彰的會議裡,有人當著人本主義哲學家烏納穆諾(Unamuno)的面大喊「死亡萬歲」。這面病態的旗幟似乎已經在世界各地高高升起了。為了把這面旗幟取下來,全世界都必須痛下決心、一致行動,但也必須支持或強化正義原則。唯有堅持正義原則,才能使無依無靠的人得到賠償,也才能使受到羞辱的人恢復尊嚴。m.hetubook•com.com
還有一場更古老的終結使命,在美國稱為「生命權」(Right to Life)十字軍,這個叫法實在很諷刺,因為他們其實是反墮胎激進分子。其中一個團體自稱為「上帝之軍」(Army of God),以擁有一個刺殺者的支持網絡而自豪,他們的支持網絡甚至拓展到了歐洲。他們熱中於改造人類的想法,所以他們槍殺醫生、警察以及臨時進去的病人或經過的路人。他們的支持網絡很管用,所以在一個自稱是「上帝之劍」(Sword of God)的人犯了謀殺罪在逃期間,他們還給他提供庇護。還有一個基督教原教旨主義者(Christian Fundamentalist)去年在德州伏法了,他是該教派的牧師,他的支持團體異口同聲威脅說要對美國人民展開報復,而他們的報復行動將會使提摩西.麥克維(Timothy McVeigh)的報復行動小巫見大巫。對搞不清楚狀況的人來說,麥克維是個非常優秀的人,一直飽受某種奇怪的社會良知的折磨,如果他想終止折磨的話,只有炸掉公共建築這條路可以走。但這棟建築裡不僅有一個國家安全部門,也有一家托兒所。他所挑選的爆炸時機使得眾多兒童被炸得支離破碎或是重傷。麥克維沒有宣稱他信仰哪個宗教。儘管如此,他對他所信仰的那個至高目的(他個人的民族統一大業的外在表現)還是很狂热。他的動機既不是意識型態上的,也不是神學上的,顯然只是一個瘋狂的狂熱分子。他這種人很自以為是,而他的自以為是唯有透過殺人才能得到滿足。也就是從「我是對的,你們是錯的」這句獨白——這句話本身就是個死胡同——轉移到「我是對的,你們死定了」這句獨白。https://www.hetubook.com.comhttps://www.hetubook•com.com
反對的聲音很多,他們覺得法國政府挑選的時機很不恰當,甚至很挑釁。他們覺得法國政府太過分了,過分到幾乎是在向他們宣戰!他們認為青少年配戴宗教標誌有其正面意義,宗教標誌能夠隨時給青少年靈性或道德方面的提醒,當一個人瀕臨行為不端之際,宗教標誌還可以作為矯正機制。總之,他們當時已經準備要跟法國政府對話了,甚至早在他們於巴黎街頭及馬賽碼頭舉辦示威活動之前。法國政府是有可能妥協的。我當時就預料到會有一場冗長、從客觀公正演變到辛辣尖酸的對話,涉及教育的基本哲學、不同文化的教學傳統、如何融入傳統社會裡由年齡相仿的人所組成的團體、重新思考世界的本質(因為世界的本質從蘇格拉底在雅典的街頭「教室」上鼓吹「不敬的言行」以來已經有了鉅大的變化)。
我們知道,準國家有時會跟共同體重疊在一起或連結在一起,也會想辦法接管共同體。一旦我們無法把某個人從人群裡辨識出來,而共同體為了維持自己的認同也完全屈服於準國家的控制時,關鍵多數就會出現。關鍵多數一旦出現,就會造成共同體與共同體互相對抗,而阻止關鍵多數出現是我們應盡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