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大陸書比台灣書絕對出版得好,至少大陸書還沒有(雖也要開始了)台灣書的惡質花俏。譬如紙質,台灣早已不產粗樸的土紙,大陸仍多有。譬如裝訂,大陸仍多穿線、軟膠之裝法;台灣即使穿線,仍愛厚膠使之硬實,似圖保護脊背之永固,卻令人無法展閱,鄙見陋習之極。至若封面之花彩瀰滿,兩地皆無根由的一味崇尙,乃顯出某種毫無自信的權且填之使密心念,亦實可嘆。
以上隨手提的例子,皆在美國西海岸,主要有一點,乃二次大戰後不少家庭逐漸遷到氣候宜人的西岸(特別是加州),造成許多日後售出來的書進到了舊書店,這些書於是多半比較便宜,比東岸;也同時其所置藏的空間也比較寬大及穩定,往往保存得久些。
紐約市,原有不少好的舊書店,如二十年代的十四街。再就是稍後的所謂「第四大道」,然似乎六十年代後便散掉了,當是城區的昂貴及經營的不易等自然淘洗之故,附近所剩只是一家統合型的Strand,這家店逛起來比較累,偶也有好東西,但古老之物實在太少。
(刊二零零零零年十月六日 明日報閱讀版「作家的書店筆記」)和圖書
這樣的書店,照說也不算太難,加州柏克萊(Berkeley)的Moe's(也就是電影《畢業生》中達斯汀.霍夫曼在對面Mediterraneum咖啡館〔2475 Telegraph Ave.〕裡坐著看凱瑟琳.羅絲走出來的書店)便是這種收書極內行,管理極有條理的大型舊書店。
南方最大的一家書店,居然是北卡羅萊那州的丟潤(Durham)城中心的Book Exchange,看來不僅是杜克大學的學子去逛,煙草業者也逛。
舊金山在Clement街(也就是第二個「唐人街」)的Green Apple書店也是。西雅圖在downtown的Shorey's,相對起來太老、太過陳舊,雖然慢逛慢慢淘寶似也不錯,但卻不夠條理分明。然而人若在條理分明的華盛頓大學附近書店找書,卻往住找不到六、七十年前的遠久舊書。Shorey』s似乎富於印第安各族語言及風土之各類小書,也可能頗有早年造船、捕魚等與當年此區產業攸關之老籍。
即以美國幾家舊書店為例,像奧m.hetubook.com.com勒崗州波特蘭(Portland)的Powell's書店,占地達一整個街塊(block),書的分類、分區、繞轉動線,皆繪有一張地圖(至少一九八三年我去時是如此,如今是否用電腦查區、查類別則不知矣),備極詳細體貼,且所有的工作人員皆像是內行人。當你再稍加審看它的書架之釘製法,及樓面的使用,或某一房間畸零偏角之只能用作置放特別一偏門類書冊,或甚至員工在勘定書價及回答電話之博廣知識,你便知道我所謂的一個像樣的稍有文化的城市所應具有書店之概略了。這家Powell』s,在West Burnside街,應是總店,其他尚有Powell's Travel Store(在Pioneer Courthouse Sq.)專售旅行書,有Powell』s Books for Cooks(在S. E. Hawthorne)專售烹飪書,有Powell's Technical Books(在N. W. 11th)專售科技書。芝加哥大學附近的東五十七街上亦有Powell』s,或亦https://m.hetubook.com.com是同源。
我亦認為如此才對。
又其他行業如茶店、吃店、二手衣飾店、生機飲食店、唱片店等皆有好此道的内行者或發燒友經營或鎮店,唯獨甚少內行人去坐鎮書店。當然台灣的書店雖不盡合人需或人意,其他方面仍頗多可愛,這已讓人珍惜了。
這也只說的是逛書店,還說不上是讀書。博覽群籍、學識淹通的大學問家,大多不甚談逛書店;他們矢志於研讀。好講書籍取得之所在、買書尋書之經過或周折、以及書肆、書區、版本、店家眾生相這類風俗,顯然不是皓首窮經的大儒注心之處。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七十年代中期至現在),自小生長的城市,台北,新書店一如其他商業設施,變得極差,造成省下許多逛書店的時間。若逛,只是進進舊書攤。而牯嶺街的書肆七十年代初移至光華橋下後,因空氣窒悶、灰塵積累,本也待不久,正好少逛。
南加州當然也是個舊書店的天堂,但委實太多又太分散,這裡就不提了。
也正因不埋頭讀書,甚至不懂學問的真正鑽研之深趣,方弄出一些邊旁的充當玩意,逛書店。
一個城鎮的綜合文化積分高否,或許也能從書店看出不少來和-圖-書。台灣的各個城鎮,在這方面十分一致。也就是看它的書店,知道它的書冊知識文化如何。新式書店多的是重書架的漆色、燈光等裝潢感,卻甚少研想書之歸類分區:書店之裝潢愈騷包,你愈擔憂他對書之本質的外行。
買完書,稱謝,便要走出書店。店家當然索性關門,因為壓根不會有閒客;這時他會好意問一句,吃過飯了嗎?我們這兒倒是有一家小館子不錯。接著兩人出現在一個幽清的雅緻小館,吃著一點簡單食物,喝杯咖啡,突然某一剎那,書店老板指著窗外一個正走向汽車要離去的人,和買書者說:「你知道那人是誰嗎?他就是隱居在我們這附近幾十年的沙林格(J. D. Salinger, 1919-,《麥田上的把風者》作者)。」
南方。紐奧良是個風華撩人的玩樂城市,書店則不甚出色。「法國胡同」(French Quarter)裡的幾家舊書店,問店東府上何處,不只一位答「紐澤西」。
書,永遠買不完。買來的書,也永遠不夠地方放,書架或腦海裡。
這種故事,說的是逛書店,有時閒趣得有如此。
但還說不上是讀書。假如我能專志讀書……假如……假如……或許就和-圖-書能改掉逛書店的惡習了。
近幾年,台灣開始有了幾家賣大陸書的書店,這才又頻逛了起來。
波士頓,也在東岸,當然也比較貴。許多書癡也常為了尋找「收藏品」(collector's item)特別長途驅車去更北的佛芒特(Vermont)州或新罕普夏(New Hampshire)州的一些隱僻古鎮的小店去淘寶。那些店,多半售「古董品」(antiquarian books),往往二三十家合起來印一份「摺頁」(brochure),列明地址、電話、所專類別等,令買書者先行確定自己之所需。此類舊書店,秋天過後至來年的夏天以前,天寒地遠,淒涼寂寂,常常是不開門的,你必須先打電話預約。約成了,循著老闆的路徑指示蜿蜒抵達那間像是古代馬廄的陰暗卻極有寒儒氣質的書店,也逛了,甚至買到了你找了十五年的一本你姑丈二十世紀初在達特默思大學(Dartmouth College)負笈時隨著他恩師遍踏北地山海所協助寫成的一本講鳥的圖錄書籍,運氣好的話還有他恩師的簽名。
但只要經過書店,想都沒想,一步就踏了進去。哪怕是旅途匆匆、光陰寶貴的異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