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 路上談
樹猶如此

一九六九.十二.二十六
也許,有人認為我在大驚小怪,在狂歡的嘉年華會中,蹈折幾棵柳樹,抛鞋擲石,又有啥稀寄?往年滿街炸彈的暴動,不是一樣過去了嗎?對的,我太希望自己是小題大做了。但我親眼看見的那群衣著趨時的青年人——一面無聊的笑容,一股無知搗亂的攢勁,一份自以為是的意念…和*圖*書…只不過是許多同類型份子中的小部份。還有其他的散佈在全港許多角落。如果說這次只是一時貪玩;那麼,誰能擔保,有一天,他們不會全體貪玩起來?那時,就絕不只推倒幾棵樹那麼小事了。
雖然,我一直都說皇后像廣場那排柳樹好傻!每當假日,穿過車塵人氣,看見它們呆呆站著,就已經十足可憐。萬一不幸,被甚麼紅男綠女牽住和圖書,作個「灞陵傷別」姿勢,拍照留念,我想,一向入詩上畫的它們,必會暗暗悲歎:「我為甚麼要生在這裡?」但,畢竟它們就是生在那兒 。那倒也不錯,算是委屈一點,讓我們城市人知道:甚麼叫「弱柳臨風」吧!因此,每次打那邊走過,我都會對這幾株誤落塵網的柳樹,多看幾眼,日子久了,竟然覺得它們站在那兒,實在十分可愛。
那天晚上,我實在不hetubook.com.com該再去。如果不去,我便看不見那堆又陌生、又可怕的青年人面貌,看不見花樹殘骸,看不見仿如一場浩劫的現場:除了幾株高壯的樹外,其餘都倒的倒,折的折,有些更連根拔起,殘枝上掛了無數的絲|襪、皮鞋。如果我不去,第二天看報,驚懼成份便得多,路經收拾妥當的現場,不見了柳樹,也只怪他們不辭而別吧了,絕不會有給它們送終的難過。如果我不hetubook.com.com去,便可證實自己事前的擔憂,是那麼多餘。可是,好不幸,我竟然去了。
青年人沒了自我控制的能力,沒有合理的群體意識……結果是:樹猶如此,樹猶如此……!
十三號深夜十二時許,是我為它們「送終」的時分!
所以,如果不搞好社會風氣和教育制度,就是弄出一百個更多彩的香港節,也只不過給那青年人,多一百次放肆的機會,讓我們多一百次擔心。
十二月十三號,下和-圖-書午五點鐘,我們剛看完「群鬼」,從大會堂劇院跑出來,蓬草說:「我要去看架在水池上的舞台。」於是,我們拐了個彎,就站在水池旁看了又看。其實,沒有甚麼好看的,因為距離熱鬧的時間尙遠。我拿了杯汽水在喝,眼睛閒得很,自然就會看到那排柳樹,一叢瘦瘦的熱帶樹,一畦肥肥的黃菊花……它們沒有特別感覺,我也沒有特別感覺。汽水喝罷,我們就離開了。誰知道?那竟是對它們最後的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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