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朋友就如此浮入雲際,一去不返,怎麼辦?在這陌生的地方,剩下了我,四周傳來的是些聽不懂的語言,突然,一種很遙遠、但又熟識的驚懼侵入心裡——童年貪玩,掄着木棒,忘形剎那打破了父親心愛的玻璃大燈罩,當燈罩粉碎,散得滿地時,心裡一空,就是這種感覺。……那朵橙紅野菌,又漸漸和*圖*書
飄回來,沙灘上的人高聲叫她該怎樣控制野菌下來。等朋友倏然回到地面時,我才發覺自己跟住人跑了一大段路,聲音也因高叫得沙啞了,彷彿造過一個惡夢。
一九七五.三.十八
身邊的朋友說想飛,一朵橙紅野菌似的降落傘https://m.hetubook.com.com
繫住身子,不消一分鐘,就被扯到天上去了。如此輕易,本來在身旁的人,雙足離地,冉冉地飄遠;飄得那麼靜,那麽定,像沒有移動般,只是我的眼睛愈移愈遠。我抬頭睜著眼,想看清楚一點,她竟飄入金燦燦的光芒中去了。蕭然,心裡悚動,假如:人會如此靜定飄逝,從和-圖-書此不再回到地上來,那將超入一個甚麼境界?小時候,總老是想著可以這樣飄逝,在家人眼中,漸漸愈飄愈小,下瞰著簇簇人群,掠過高山田野,然後直向無盡的天頂。眾人說著:「沒啦!連影子都沒有了。」便各自回家。我就是這樣子乾淨「去」了。許多年來,發現「去」的不是我,而是無數本來貼近身旁的事m.hetubook.com.com事物物和人,都不住地,在眼中冉冉而逝。他們都是飄得像沒有移動一般,只是我拉不住,眼睛愈移愈遠,從此,我失去了他們。去的是漸漸,一絲一滴,等到檢點起來,才猛然知道驚心動魄。孤單,是充滿詩意,年輕時候的夢,但匹馬走天涯,還需要捱得住蒼凉!……
很久,沒看到金燦燦夕陽了。應該有絲晚風,是感https://www•hetubook.com•com覺得到的,但大把棕櫚葉,玳瑁顏色又透白的幾朵,一點動靜也沒有。芭堤雅的黃昏、海灘、波光,並沒構成什麽詩的意境,因為人們都到海邊來,我跺着膠拖鞋,儘在人叢中。在本該穿上棉衣的季節裡,竟然可以穿件單衣,摺起褲管踏水而行,就有種意外的暢快,何况,只要不苛求,那還是個晴和的向晚。心境平靜,是十分滿意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