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輪駛過維多利亞海峽。忽然,駛進一團雨雲下——那些長夏常見的驟雨雲,往往像個專門搗蛋生事的浪子,連好端端照耀著的太陽,也拿它沒辦法。雨水狂暴闖進船的左邊窗口,仿如一樁突變,左邊座位上的乘客,猛然站起來,攜了自己所有的東西,都移向右邊來,樣子有點像逃難;https://m•hetubook.com.com
假如,船剛拐一個彎,轉個方向,雨水又從右邊窗打進來,那時,該逃到甚麼地方去?我正在想,船真的已經在微微拐彎了。這回,船頭窗口剛當著風雨,又到坐在船頭的人逃難了。紛亂中,一個中年男人,走到船頭的窗前,頂和*圖*書著風雨,吃力地把窗一一關上,而雨都被推到外邊去。這個關窗的男人,一身都濕了,回到座位上,低頭在抹臂上的水。他,沒有甚麼面貌特徵,我沒法子描述,但卻忘不掉他關窗剎那的沉厚背影!
渡輪駛過維多利亞海峽。卅分鐘裡有一船互不認識的人,必須聚在一起。同舟者的hetubook.com.com關係,真難找到恰當的字眼去形容。說沒有關係嗎?也不見得,尤其每天早上,差不多時間的同一班渡輪上,只要留心,總不難看見許多面貌似熟非熟的人。這些人,有些會曾與自己肩並肩的擠向渡輪;有些在快要扯上跳板的前一分鐘跑進船艙來,曾與自己打了個照面;有兩個總愛把雙和-圖-書大腳板擱在前面椅子上搖搖晃晃的青年人;有個一坐下來,便扯直嗓門談家事的女人;有個愛買包豬腸粉上船,吃得雪雪有聲的男人……還有許多沉默地享用晨報帶來的一切好的壞的消息的人們,都無意地闖進了某些人的印象中。卅分鐘,渡輪上,一船人都活在同一時空間。說有關係嗎?也不見得。這些人來自和_圖_書不同生活圈,不搭訕一句,不識姓和名,船一到岸,又你我各走自己的路。也許明天會再見……也許,就此一別,便永不聚頭。誰知道呢?
同一條船上,風雨要來,我們往那裏逃?窗子是可以關上的,為什麽只有一個人懂得這個簡單道理?
一九七六.七.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