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寫作既以訴諸學生與青年讀者開始,往後便一直保持那份慎重與謹嚴得稍帶矜持的文風。這當出自那潛移默化在她性情中的教育工作者的責任感。但她絕對不居高臨下,很多時與其說是教人,不如說是自勉自省。然而,這總不免多少妨礙了現代意義的藝術家才情生命之全幅展開,或社會生活之多方介入。就這方面說來,小思甚有古風。她也就在她自己所選定的格局中,不斷追求,達到這一標格的完美,而成就了「君子之文」。「香遠益清,亭亭正直。」在本地芸芸作家中,她風神挺拔。
說理文仍是小思最為着意的一種體裁,但早已從《路上談》式的妮妮說進而為言簡意遠。即物生感,事理相生。卻訓誨的意味,筆力更加集中。思理所及,具人生啟悟之拓展。
……藍玻璃一隔,車外,就變得色彩奇異:說是淡藍色的世界?那又不是,分明仍看得清楚窗外景物的原來顏色……
對於生命之委屈所表現的同情,寫得最有力的莫過〈盆栽〉一題。也是熟題目,但蘊含的思理與筆力,似不稍遜於龔自珍的名篇〈病梅館記〉。文章可作多層次詮解。也許在其中一層,可以讀出香港青年(乃至香港人)某一方面的悲劇。
但即使單以此兩輯文章,小思似已可躋身於當年白馬湖畔散文作家之列。二十年代初,夏丏尊、朱自清、朱光潛、豐子愷等在浙江上虞白馬湖畔辦春暉中學,其後又在上海辦立達學園、開明書店。他們未必如別一些新文學者捲入社會運動、時代旋渦的正中,卻以誠摯務實的態度,從事青少年教育與文字工作。散文多以人生小品及說理文章見長。小思在六七十年代之交的香港寫這兩輯文章,她具體的生活經驗,所面對的學生的心態與問題,當然跟四五十年前頗有不同,但文中所表現出的理想目標、價值取向、人生感興,還有教育信念,連帶而來的文風大概,幾乎可以說得 上一脈相承。
(一)
粗略一覽。讀《路上談》,讀出作者人生觀的基點。讀《漫畫選繹》,不妨辨別那些是依他,那些是從己;那些略帶玩弄光景,那些確是真知實證。例如比較〈前面好青山,舟人不肯住〉與〈草草杯盤供語笑,昏昏燈火話平生〉兩則,或〈中庭樹老闆人多〉與〈幾人相憶在高樓〉兩則:論文辭之美,畫意之切,後不及前,但後篇更有作者自己面目。又例如〈今夜故人來不來,教人立盡梧桐影〉,女性特徵的敏感突接以「現代主義」的人生體味,在小思文中殊不多見,然而這未嘗不是小思真實的感思。
這點童真,絕不等於無知,而是對人間事物既不淡薄又不激越的一種「溫」情。用她在〈舊和新〉的話說:「驀然回首的滋味,是有點溫馨,又帶點蒼涼。懷舊,迷人的地方,可就在這裡。」她經過了「舊」,如今看的是「燈火闌珊處」。但所繪寫再現的事象,卻也不盡是當年的燈火輝煌。她只愛寫星星燈火。而且還未必談得上「小中見大」——如果所謂「大」是指複雜的社會問題的話。當然在文章的邊緣還會略為觸及的。正如〈逛閒街〉所說:「www.hetubook.com.com
無意間看到了許多平日不留意的人和事」,但「逛閒街,不該想大問題,繼續向前走吧!」
小思對中國的感情,也是生命的與文化的合而為一的吧!
黃繼持
有心的研究者,可以仔細探繹小思從三十歲左右寫的《路上談》到接近四十歲以來寫的《承教小記》,中間演變,移步換形之跡,可以見出一步一個腳印。
一九八五年一月初稿
賞析《承教小記》途徑不一。讀好的散文集子,如遊蘇州園林,景物構成在有定與不定之間;遊賞路線選取得宜,園冶的匠心便在步移景換中,次第顯現。很希望能夠讀到關於小思此集的「遊記」多篇。下文卻只匆匆一到,草草攝下幾個零碎鏡頭,無疑是辜負大好芳園的。
讀小思的文章令人氣靜神凝。這裡故意不用「氣定神閒」的「閒」字,怕引起類似「閒散」、「閒逸」的聯想。小思的小品與晚明的小品,兩者用心是頗為不同的。她筆名的「思」字下得恰當。幾乎每一篇文章,包括貌若閒逸的寫景之什,都具思理,時還嚴肅得跡近凝重。不過,那思理是從生活實感領悟出來,又歸結到真性常情的,所以能清人神志而悦人心。小思筆名,據說原來想用「夏颸」。炎夏清風,豁人心神,正堪喻其文品。至於「颸」字另一義訓為「疾風」,則踔厲風發,豪放飆舉者,顯然不是小思給人的印象。應該是,風華內歛,潛氣內轉,修養有素而見諸文。她不逞才情而走上藝術之路。
選題有時似僻,有時又不避熟。前者如〈雞仔蛋〉、〈孤雛〉,後者如〈蛾〉、〈蟬〉。核心思想,是對生命之關情,而觸及社會問題與人生實踐方向。僻題悟常道,熟題出新意。角度之善選,觀察之入微,問題之提絜,使得思理的振幅遠遠超過那不足千字的文章。思想有時似帶情意之姿,如說:「牠為了生命延續,必須好好活着。那管是九十年,九十天?」有時客觀冷靜,如說蛾:「蛾,必須學習選擇,分清楚該朝向哪種光。」有時主觀客觀來回交錯,指涉幅度更大,而作者不下論斷,理在言外,如談「雞仔蛋」之被犧牲,「孤雛」之當實驗,便迫人與作者一道深思情感與科學、生命與社會的大問題。
小思文章,人際之情表現得最盡致的,莫如師生的情誼。固然,懷舊諸篇,有她父母親的側影與情貌,寫得自然而不費力,就其「天倫」之「天」然如此。這種意境也許不需專篇特寫。但寫老師,筆墨卻很濃重,每於死生之際見深情。《七好文集》有幾篇悼師文。《承敎小記》三篇寫於唐君毅老師逝世後的文章,且在對逝者的仰思追慕中,展示自己過去的一部分。小思為文向來少談己事,現在也旨在托出老師的化育之恩。寫來不作空泛的欽敬語,而着力寫自己的切身感受。她甚至不用類似「偉大」的字眼,因為空泛的敬語其實是一種褻瀆。她不作正面的具體的描寫;老師之好,完全從學生所受的影響,所得的「挽救」中烘托出來。老師對生命的啟導與接引,屬於性情的接引與文化的https://m•hetubook•com•com
啟導。老師之為人,與老師所寫的書,同樣為受教者所仰視。那是文化宇宙中的心靈映照。
〈晚晴〉一篇,題面雖舊而意不陳腐,語不落套。天然與人道諧協交映,很得唐先生《人生之體驗》的神髓。但〈今夜星光燦爛〉說:「我靜靜坐在太空館內,不想外面只爭朝夕的世界。青空如洗,且醉,今夜星光。」作者也許沒有充份意識到筆下帶來的兩重「反諷」。天道與人間失去諧協,卻又躲在人造的星空裡。作者是否真個不看外面的世界呢?大量篇章顯出她對人間的一片溫情,對學生對師長情尤深摯。她只不想「只爭朝夕」的濁世擾攘。然而這點 「潔癖」又會不會使她在師生情誼與教育事業之外,有意無意地避免介入許多世情雜務,從而影響到文章題材內容開展不足呢?
(二)
不論哪一段時期的作品,我們都可以讀出作者對香港的摯情。她寫出植根於本地生活的作品,卻又未必切入香港這個現代工商業社會的核心;然而她所表現的,又正是於此地想生活得合乎人性人情所不可少的一份清明。
「觀事之理」與「立身之道」可以是一物之兩面,但後者於人更為切近。作者也並非好為人師。她只企圖在她所承的好老師,與她往教的芸芸學生,前後之間,努力當好那中間的環節。她在這一組文章中,身份是「生」與「師」合一的,基調為「反求諸己」。〈夢見生公〉乃自勵,〈勇者〉因見人而內省。還有〈戰鬥格〉篇,藝術上不算超卓,但內容卻似乎綜括地道出作者的心志:「這種戰鬥,表面沒有耀眼的火光,但積儲的熱,一旦發動起來,會銳不可當。怎樣先自己做好,怎樣弄清楚正確目標,怎樣堅持下去,這正是『戰鬥格』的重要課題。」比起她以前寫的一篇〈一肩擔盡古今愁〉,本篇「詩意」較少,「樂觀」較多,但思理是可以貫通的。詩人與志者表現同一生命情調。
(七)
《承敎小記》一集所收,除了一篇寫於一九七三年外,都是一 九七八年至八一年的作品。在此之前,她為星島日報《七好文集》欄已寫了三四年。讀者面之擴闊也就促成題材與藝術空間與深度之開拓,不用「說教」而可「自由」抒展。文字風格也見超升,從初期娓娓有致的說理紀事,發展到柔中有剛,外疏內密的近似散文詩的筆調。
當然,早期的《路上談》(指純一出版社《路上談》第一輯)與 《豐子愷漫畫選繹》,都寫得好,也多少預示了往後文章的大概風格。但由於這兩輯文章,自己限定在一定範圍內運筆,那「好」也只是一定範圍內的好,而未必與散文藝術的高標準完全相副。例如《路上談》懇摯而不免侷促,《漫畫選繹》穎悟卻不免浮泛。這在選題時便命定如此。
也許,問一句對散文家未必相干的話:是否可以接受「白玻璃」?
讀《日影行》,該讀出作者對中國的深情。例如看〈日近長安遠〉:「果真是詩中草木、夢裡江南?……誰會知道,這兒有個傻瓜,竟站在異國的泥土上,去追尋從未見過的m.hetubook.com.com
鄉土面容。」寫時在一九七一年。讀者還該從〈一座記恨館〉等篇讀出她對中日現代史的深刻的反思。「文化的中國」之懷想,在《蟬白》一輯中,更是苦澀的。
這份清明之思,不是古代幽人之超然世外,而令人想起如她所欽慕的豐子愷之不離世間以出世間。其實,小思文章中,佛教的意味幾乎渺不可見,偶爾談一下,也說「本來這個不須尋」。思想上影響她最大的,後來我們從她的〈一塊踏腳石〉、〈承教小記〉等幾篇情文兼至的佳篇中曉得,是唐君毅先生的以儒家思想為本的道德理想主義。從哲學家的唐君毅到文學家的小思,其間須有過度與藝術的接引。豐子愷及其他散文家,自然更多喚起她的感性思維,擴展生活視野。哲思與藝境渾化在她的文章中。就成長過程看,涵育渾化始於性情,性情感應於生活,展現為思緒。在某些人眼中,她所「思」究不免還「小」。但不論小大,確是真實生命的展現。當然,「真實生命」可以(而且應該)有多種形態。而於小思這種帶儒家情調的文人型,「真誠」之兼為道德綱領與藝術綱領,顯示得更為清晰。
踏出車外,黃澄澄的陽光撲撲面罩過來,我不禁驟然吃驚,像給誰一掌推進另一個世界去似的。驚訝的不是陽光太猛,而是——一直自己以為看得清楚的顏色,跟原來的並不一樣。
(八)
(五)
從寫景文章說起。這裡指自然景物,加上名勝古跡。景既入文,景即寓情,即情又可悟理。景、情、理之相互映襯生發,傳統詩人文士於此顯其慧心,但魚目混珠之作亦不少。關鍵在於,觀景之人,有無植根於生活的實感。
「懷舊」的一組文章,也許透露一點消息。她所追憶的是童年時所接觸的物和人。以物為主,「人間相」也作為一種「風景」描繪。這是一幅幅靜化了的人間小品。說不上畫評之所謂「逸品」,並非超然世外,但又似帶一些道家觀物的情調。「多少過去了的人、事、物,無論好的壞的,對的錯的,美的醜的,都是人的生活一部分,跟我們樂過憂過。」那樂與憂,文章表現的,也是小樂小憂。作者沒有藉以襯托她的生活歷程,倒如古來所謂「以物觀物」 而那些小小「東西」——籐書篋、木屐、白糖糕——都是她童年生活的重要內容,印象明晰入微,不須直寫童心童心宛在。大件一些的「東西」——東方戲院、英京酒家、鹹魚欄,面臨拆掉或改變的時刻,所喚起的也正是童心所感知的舊貌。這一組「人間風景」因此是兒童眼下的「人間風景」。兒童與大人單純的二分,構成自足的美感世界。以物帶出人物與人是平等的。愛物而仁人,保持「物相」的純粹感,因而保持對「人間世」的一點童真。這點童真,滲透到小思其他文章中,並不止於懷舊之什。
從一九七四年以來的《七好文集》的篇章中,則可以窺見遊學日本一年的生活,對作者藝術生命成長之重要。且不說更激起中國之思;單看顯明的四季推移,自然風物之美,不再只從詩文臆想,而今即目興
m.hetubook.com.com情。自然、文化、社會、個體,這幾方面的關係與秩序,不再只是抽象的思理,直是「存在的實感」。小思文章裡面,對此數者的態度取向,類非西方現代主義文藝方式的。大抵她從中國書卷的知解與師長的涵育,在京都東方文化生活中有所印證。自然與人當是和諧的秩序。
香港的自然景觀,格局當然比京都要小得多。香港看風景,於小思,本就包含在平常生活之中,於是脫落域外驚艷的馳騖之情,還他樸素的靜觀之意,所悟出的道理,卻不比馳情者為輕。〈山景〉沒有追求詩情,只如單色版畫的線刻之美。然而這樣的句子:「沒有歸鳥的山,只好沉靜等待明天。」超乎畫而到詩境。〈苔〉的一篇,點出那幽賞深意,可惜點得太「破」。不過看苔可以洗心,觀物可以識理。〈山中〉螳螂,有「擋車」之外的悲劇,文似諸子寓言;山中遇雨濕透,文似東坡小品。短章兩則以理趣勝。然而更好是情理都融進生活中,生活裡又沒有遺忘人與自然相關。〈哦!秋風〉便是這樣的一篇好文章。綿密細緻,織進了好幾層時空不同虚實映照的生活敏感。這是文士的敏感,但這文士的敏感又表現得多麼樸素和「本地化」。〈花訊三則〉,她正就「本地」的角度來看本地的杜鵑、紫荊。而小思的「本地化」,卻正把她區別於本地的一般人,似矛盾而又統一。
樂意走的不是鬧市大街。〈巷〉一篇說:「走在像駢四驪六的交通大道中,我竟想起曾見過的小街小巷小胡同,這算不算反叛?」那是「叛歸」於童心之純,「散文小詩」之境,可以流連靜觀的物我和諧的形相。那愛物愛人的人間溫情,也就在舊物的變遷流逝中,表現得多麼深厚。〈杜不在〉,南音師逝去,也就如舊物不在。並非貶人為物,實在因為在她文章裡,舊日的世界(與理想的世界)中,物與人,應該是統一的。
論小思的散文,或說其文詞清醇雅正,針線緜密,剪裁有度;或說其淡素自然,卻觀之不厭;或說其情理交融,而晶瑩明澈;或甚且稍涉夸飾套用東坡居士評陶靖節語:「質而實綺,癯而實腴。」這都大體上能夠指出其文風貌。然而徒論風貌,畢竟不能盡作者「文心」之全。作品的神理氣味格律聲色,作者的性情生活學問思想,兩者關係,大抵是「不即不離,不一不二」的吧:既不直接等同,也不絕緣孤立。這本是文藝通則,但讀小思這樣的散文作家,更加不可忽略。「文心」之全,便應統攝「文外」「文中」。雖則評文規矩,只能就文論文;文中有人,可觀文知人;卻不能倒轉過來,作出據人評文,以人代文的事體。我們尋繹小思之「思」,也只應在文中尋繹,並不是說把她的思想「還原」,便算品評了她的文章。不過對於探求她的「文心」,大概還會有點幫助。
在小思,大抵可以說,藝術不能離開性情與思想安然流露的韻致。性情與思想,修養工夫主要不在「文中」,正如陸放翁所云:「汝果欲學詩,工夫在詩外。」但性情與思想,是否能夠轉化為藝術,恐怕也要下一定「文中」的工夫。不過,當「文外」「詩外」者化入藝術之中,則原來的性情與思想也就成為藝術的有機成素。談說起來,便不僅僅和*圖*書
是揄揚作者人品道德或思想境界,而是談「藝」所不可或缺的一環了。
〈不追記那早晨,推窗初見雪……〉,濃麗的美文,卻帶疏宕之意,仿如六朝小賦。八年後寫的〈京都短歌〉,則是清麗的小令,似淡抹而實濃情。前篇寫在京都:「從前讀詩讀詞,實懷疑古人哪裡來許多惜春傷春之意,到如今,才了悟他們並非興感無端。恐怕不是善感,離開香港,令我覺得老得真快。」後篇留下一道啞謎:「且為您,寫下短歌八闋,從此我不再提起京都。」沒有說出何故。不過,京都之旅,使得作者原先得諸文辭,心中憧憬之美,落實為色相,應是無疑的吧!色相所生的實感而來的文章,不論疏密濃淡,注入了作者生命一部分,因而雖淡亦濃。
(四)
但作者的懷舊並非憶夢。她對當前的世界景象,也可以選擇地觀察入微。〈一陣冷氣吹來〉,以她一向的靜觀方式,鮮明地刻劃了一幅人間小景——但那是「今日」的景象。筆調冷峻,只在結末處簡筆一句點明,但文章已經反襯出作者人間之情與理性之思。當然不表示作者態度不介入,或有意保持一段距離。她另外有一篇很有意思的小文,《兩題》中的〈藍玻璃〉。多引幾句:
她悼念未能見面的豐子愷先生,表現了同樣性質的欽仰,是生命的契接,同時也是文化的契接。〈瀟灑風神永憶渠〉,通過豐先生的學生對老師的盡心,來寫小思作為讀者的感念。〈師承〉篇,便直接寫這個學生對老師的崇敬,並點出其師承於豐先生之師承於弘一法師者。小思之於豐子愷,應該算得上「私淑」吧!豐「老師」比諸唐老師,因為是藝術家,遂可以有較多的形象風姿之追摹刻劃。如〈石門灣的水依舊流着〉 具有如斯的喟歎與信念;又如〈小酒杯〉,即物思人,親切中仍是欽仰。生命與文化合一無間。
(六)
作為散文藝術家,小思也許要到《承教小記》一集,才充份顯出她的實力。
——原刊《香港文學》第三期
從此,我怕藍玻璃。
當然還有大地河山,還有生活在大地上的人民。還有現代歷史的糾結,還有一時還不易參透的中國之「謎」。小思這一段情懷,二十年來紆迴曲折,恐怕倉猝不易說得分明。此中苦樂隱顯,不可一概泛論。在《承教小記》之前,《日影行》與《蟬白》時期,輪廓是分明的。到《七好文集》時期,既有明朗的〈龍的故事〉,又有隱晦的〈北天〉與〈朝山〉。《承敎小記》中,既有〈若到江南趕上春〉的清朗,也有〈馳過的一瞬,纏綿的永恒〉的幽思,復有〈河的謎〉的複雜。這等情懷,遂賦予她的散文以芬馨異采,也匯通於中國傳統懷鄉去國的情思,但這又確然是從小思的性情氣質,與她生活的時代環境萌發出來的。不管怎樣演繹,這畢竟是身居香港,深受中國文化所孕育,憶想祖國河山人民,所發的極其誠摯的聲音,也是構成散文家的小思的藝術生命重要的一部分。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