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錢先生那天唯一說過的話,想不到也是我聽到他說的最後兩句話。
我和師母就在他身旁坐着,我們談香港近事,自然也談到大陸事情了。那時候,天安門廣場正牽人心神,但台灣新聞界的反應並不那麼熱切,我就把香港知道的告訴師母和_圖_書,說著說著,偶一回頭,竟看見錢先生在流淚,嚇得我趕快把話題止住——我並沒有想過錢先生也在聽我們談話。轉換話題,就扯到帶去的兩瓶蓴菜上去。「怕用上防腐劑,最好先用清水浸透才煮湯,…….這該是今年和*圖*書春天新生的,很新鮮……」我還未說完,錢先生清亮的聲音響起:「這是我家鄉的名產,是吃的時候了。」清清楚楚,他說了這兩句話,一個小時裡,他就只說了這兩句話。他低下頭來看着瓶子,用手摸摸,又再抬起頭,回復木然和-圖-書神色,雙目平視着遠方。
去年四月末梢,我到台北去開研討會。啟程前一夜,在銅鑼灣店舖裡,看到剛運來的杭州蓴菜,瓶裝的,飄柔柔卷曲的綠葉,我想錢先生大概很久沒吃過了,就買了兩瓶。
在外雙溪素書樓裡,錢先生坐在靠椅上,m.hetubook.com.com失去往日常見的笑容,神情木然,雙目平直望着遠方。師母說,近月來錢先生不大講話,吃得也少,每天就這樣坐着。從前還會聽聽電台新聞廣播,現在也不聽了,偶然由師母轉述一些,也沒多大興趣聽。我知道錢先生剛給女兒錢易去台省親的波折和圖書困擾得很,曾經病了,又拒絕進食,現在恐一時還沒康復。
一九九零年十月十七日
想起錢賓四先生,永遠記得的是一臉神采飛揚,九十多歲,還是那麼神采飛揚。只是,去年四月,他留給我另一種深刻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