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失踪

據說他還活著,甚至還能行走,已經算很幸運了。他在往下掉的時候,那層層向外延伸的樺樹枝,正好擋住他,發揮了煞車的作用,使他下墜的速度逐漸減緩。到最後他穿過最底下的一重樹枝,重重地撞在地面上時,聲音之大,連睡在屋子另一邊的愛瑟兒,在房裡都聽得一清二楚。他的骨頭沒有摔斷,身上也沒有什麼地方脫臼。下墜的力量大都由他的肩膀承擔了,而他的肩膀因為一整個夏天經常和班去潛水的緣故,又顯得格外強壯。不過疼痛、暈眩以及那些時常在他視野當中出現的紫色單細胞生物,還是給了他躺在床上的理由。
他和羅伯特四目相望,皺起了眉頭,然後把照片拿回來,藏進中空的書裡,接著把書鎖進抽屜裡。羅伯特甚至以為,他可能會把鑰匙吞下去。
他摸了摸那個鎖住的抽屜,不過沒再把它打開。
「再過兩天吧!」
「那今年冬天呢?」羅伯特問。
羅伯特說:「不會的,這就像杜克失去了一條腿那樣,那麼簡單,不見就是不見了,班不見了,好多東西都不見了,如果我走了的話,他們也會想念我的,我不想讓他們受那樣的苦。」
戴夫站起來,摸了摸手繪領帶上的結。「我希望你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麼。」他說著伸出一隻手,和他兒子握了握。伊芙琳的手整個貼在他背心,她繞過他的身子,親了親羅伯特,向羅伯特說再見,然後又背著他父親,向他眨了眨眼睛,露出了微笑;他們穿過三層樓的階梯,下樓去的時候,每個腳步聲,羅伯特都聽得清清楚楚,從他躺的地方聽起來,他們兩人的腳步聲,就像是只有一個人似的。
「她很漂亮!」羅伯特說。
他們兩人捲在一起,滾來滾去玩了幾分鐘,親吻,冷冷的唇,這樣做多半是出於習慣,而不是因為慾望,不過後來這些動作都無法撩撥起什麼熱情,羅伯特也就把身子從奧麗芙身旁移開,拿了個枕頭墊在腦後,這個動作讓兩個人都鬆了一口氣。
忽然間飛機聲大作,那架飛機回來了,羅伯特因為知道故事的結尾,從船上潛進結冰的湖裡,他的牙齒喀喀作響,整個人毫不費力地往下滑進一百碼,接著飛機就在船右舷五碼處撞上水面,它放下的浮舟無情地把小船打成碎片,法蘭克.亞伯特站在巴兹身邊的水裡,羅伯特還看不清楚班到那裡去,班就已經不見了——雖然這好像應該是這個夢的重點,找尋有關班的線索。他醒來時,兩條腿都麻了。
「這件T恤不錯,戴夫。」
這時她已經激起他的熱情,於是整個人趴在他身上,開始以一種緩慢、磨人的步調接近他,羅伯特輕輕摟住她的腰部。他對剛剛兩人所設定的新界線感到很滿意,不過這些界線並未重燃他對奧麗芙的興趣,他必須集中全力、全神貫注,才能夠完成奧麗芙所賦予他的使命。不久房間就空了,他又被獨自留在黑暗裡,感到鬆了一口氣,全身痠痛,然後就沉沉入睡了。
有一天,當他正半睡半醒的時候,床尾忽然起了一陣騷動,點點的陽光照在他身上,使他那握住棉被邊緣的手感到很暖和;那天稍早,他本來以為屋裡沒人的時候,奧麗芙忽然出現在他房裡,跪在他床邊,開始以一種緩慢而甜蜜的方式,帶給他身體上的快|感,前後持續了一個小時以上,因此現在他醒來的時候心想,是不是奧麗芙又回來了。
「當然啦,但是冬天馬上就要到了,我們需要互相取暖。」
奧麗芙整個人撑著和*圖*書身子跨在他身上,然後把胸部放低,在他陰|莖兩旁來回地磨擦,「我們總得取暖嘛,是不是?」她說。
羅伯特聽見飛機葉片旋轉的聲音,飛機上沒有燈光(杜克後來回憶說,他沒有看到任何飛機),只有聲音從空中傳來,接著那個聲音逐漸遠去,不過並沒有完全消失。班對著羅伯特露出微笑,巴兹站在船邊四十呎深的水裡,他說他想要上船,但是班叫他最好不要。
「班有一次告訴我說,烏鴉對牠的同類,也會進行審判。」羅伯特說。
「奧麗芙就是他女朋友,」他母親說,「她的房間不就在你樓下嗎?你幹嘛還要爬上樹去找她?」
「他有些很奇怪的烏鴉的故事。」羅伯特說。
「目前為止,我還不知道。」羅伯特說。
「他很忙,」她的聲音很低,「學校啦,足球隊啦,我只能偶爾和他碰面而已,他對你這個樣子感到十分抱歉。」
「你是不是要一直待在這裡,等你找到你的老師為止?嗯?」他的母親一面問,一面站在他父親身後,向羅伯特眨著眼睛。她的眼睛晶瑩燦爛;她就是戴夫在一間老房子裡,所擁有的一個小小房間。
「這不算多吧,是不是?」
「想殺烏鴉的是巴兹。」杜克說這話時含含糊糊的,他把嘴裡那顆棋子放在桌上用力一轉,整顆棋子就像陀螺一般轉了起來,看來像是一顆星球。
「我的初戀情人,」班說著,把照片遞給羅伯特,「瑪麗蓮.貝克,她現在在哪裡?如果你能告訴我的話,我還是有那股衝動,想去找她。」
班去世的那個星期,曾經在學校的辦公室和羅伯特談過話。當時梅森教授不在——她每次都不在,或者是班刻意挑選另外一張椅子空著的時候,才邀羅伯特到他的辦公室。
杜克吃掉羅伯特的一顆棋子。
杜克很不安地瞥他一眼,他走錯了一步,羅伯特很快地把他的那顆棋子吃了,不過他沒有看到,後面還有四顆棋子等在那裡,他們兩個人對這個遊戲都不太專心。班就在這個房間裡,停佇在他們兩人的肩上,而他們兩人都在仔細傾聽搜尋他的踪跡。
這盤棋好像再也下不下去了,杜克把棋盤摺起來,上面的棋子全部都向中間摺疊的地方滑落,就像房子掉進斷裂的地層似的。
「所以我對獵烏鴉這件事,永遠都無法釋懷,」羅伯特說,「牠們有烏鴉的葬戒、烏鴉的婚禮,有勇敢的烏鴉,也有懦弱的烏鴉。你爸爸說,烏鴉就和我們一樣。」
「他是在作弄你吧!」杜克說,「他老是喜歡開玩笑。」
「她那副樣子給人的印象十分深刻,你永遠也忘不了,是不是?」
「從樹上摔下來。」戴夫補充說。
「可是這樣你自己所錯過的東西呢?」戴夫問。
「我現在身體就比較好了,你希望我離開嗎?」
羅伯特轉頭問他母親:「這表示那東西很熱門嗎?」
「漂亮?愛瑟兒才叫漂亮。愛瑟兒很甜美,很惹人疼,我非常地愛她,她是我的妻子,也是我孩子最稱職的母親。但是瑪麗蓮在我心目中所佔的地位不一樣,她當起母親來可能糟糕透了,因為她的心太軟了,她也沒有上帝賦予雌貓那種忠誠不二的精神,她是許多反叛束縛元素的綜合體。我還在念書的時候,她就住在離學校十一英哩的地方,我後來搬去跟她住。她比我大兩歲,租的是一間農莊的頂樓,每天早上和下午負責開校車,這點讓我很驚訝。因hetubook.com.com為她的個子很小,一想到她這麼嬌小的身材,要去控制那輛巨大無比的校車巴士,就讓人感到有點格格不入;每天到了傍晚的時候她的雙手總是很髒,而她就把照顧和清洗雙手的責任交給了我,那是我一天當中生活的高潮,羅——伯——,洗完了手之後,我們就接著作|愛,而她常常就這樣在我的身體下方睡著了。」班的身子往後縮了一下,然後笑了,「她非常努力地工作,上課啦,開校車啦,而我除了全心全意地愛她之外,簡直什麼事都顧不得了,我翹了一整個學期的課沒去上,除了讓她的手保持乾淨細緻之外,我簡直什麼事也沒做;我會先把她指甲下的塵土挖出來,然後替她修指甲,再用挫刀把指甲挫平,有時候還會替她上指甲油,每天晚上這樣弄,總要弄一個小時左右,而她就在那裡讀讀書,或者寫寫字——看我替她弄的是哪一隻手,我們就這樣過了一整個學期,羅伯特,而我從頭到尾都做得心甘情願。」
「那還不是一樣。」
過了一下子,杜克問:「你會帶我們去獵烏鴉嗎?」
「我有時候會藉著那棵樹,爬進奧麗芙的房間。」
他夢到班。那是很熟悉的夢境,裡面全是杜克告訴過他的,有關那天晚上,在奧伯龍湖上的情況。巴兹站在夢境的邊緣,臉上因怒氣沖沖而扭曲變形,他的褲腳向上捲,整個人站在水裡,水深及膝,班從屋子裡走出來,直接踏進船裡,然後很熟練地搖起槳,把船划向公牛島和母牛島那個方向。
「我喜歡上學,」他說著,把一顆棋子移到不會被羅伯特吃掉的地方,「在那裡我覺得自己和別人是一樣的,」他說得很快,令羅伯特想到他以前的快速度,羅伯特還記得,他以前有好幾次,在賽跑的時候,都差點贏過他哥哥。
他躺在床上的那個星期,鬍子長得好快,彷彿是一種健康的徵兆。鬍渣把他的下巴四周全都填滿,而且愈長愈長,癢得他簡直要發瘋。愛瑟兒和孩子們會替他送三餐、果汁和一些書或雜誌來,有時也會替他的父母傳話;他很疲倦的時候,會看見成群遷移的紫色單細胞生物,在他的眼前游動有時候這類生物還單獨出現,不過不久這種現象就消失了。
羅伯特閉著眼睛,點點頭。這兩個人怎麼知道,要一路爬上四樓來找他?
「把經過情形詳細地說給我們聽吧!」她說。
他對羅伯特說:「我從來都學不會,怎樣在別人家裡過得舒舒服服的,你是怎麼辦到的?」
羅伯特在黑暗的房裡聽到一個輕柔的聲音,起先他以為那是夢境的一部分,後來他慢慢醒來,才知道不是;他什麼也看不見,只能摸摸臉上那一層濃密冰冷的鬍子來鎮定自己。一團布發出沙沙的聲響,從他眼前旋過,奧麗芙在床邊坐下,那地方正是他母親先前坐過的地方,她那冰涼的雙手滑進棉被裡,握住了他的陰|莖,自從她的男朋友把他從樹上踢下來以後,她就對他格外地好。
「班?」
「我們兩個之間還剩下什麼,嗯?」
奧麗芙以一種很無趣的方式,玩弄著他的陰|莖,就好像一隻貓很無聊地拍打一隻裝了球的短襪似的。
有好幾分鐘都沒有人說話。接著戴夫一面搔著脖子,一面開口:「你還要在這裡待多久?」
「我們可以一起睡覺,」他說,「可是我們已經不再愛對方了。」
「不想讓誰認為?」
「班還在世的時候,如果和他太太吵架,」羅伯特說,「他就會常常爬上那和-圖-書棵在他們臥房窗外的樹——現在他們的房間已經變成奧麗芙的了——那是他求得她原諒的一種方法,再度對她展開追求的方式。那邊那棵樺樹,可以直接通往她房裡的窗戶班失踪了以後,他太太就搬出了那個房間,讓奧麗芙住進去,於是我就開始採取和班同樣的方法,來追求奧麗芙。這樣做不但是為了追求那個女孩子,也是為了紀念班。」
「就是那邊那棵樹,」羅伯特說,從床這邊望過去,那棵樺樹顯得斑駁細瘦,窗戶裡所看見的天空,比他印象中的還要多。「那是一種傳統,」羅伯特說,「從班開始的。」
「我想你看過醫生了吧?」
「妳說的沒錯。」他說。他並不覺得難過,不過他害怕,如果他們太仔細檢視這種缺乏情感的狀況,她可能會要他搬出去。
「你什麼時候才能起床,隨意走動?」伊芙琳以一種輕鬆的語氣說。
「少開口就行了,」羅伯特說,「先弄清楚別人有多歡迎你。」
「你不必開槍啊,你只要負責控制電唱機就好了。」
「你媽會逼我帶你們去獵烏鴉的。」羅伯特說。
「葛藍到那裡去了?」羅伯特問。他感到全身痠痛,四肢好像特別長,葛藍踢的那一腳,好像還留在他的胸口,而他的心神,也好像還在為下墜時眼前的無邊黑暗感到驚悸。
但是——羅伯特心中常想——就算班回來,他還能再說些什麼呢?一個黑暗的夜晚,突如其來的短暫暴行,餘波盪漾,一條腿和一個人因此消失;杜克心神靈魂中所隱藏的,是一個極為簡單的故事,就算他不了解整個事件當中的怪異之處,別人也不能怪他。
他的母親露出了微笑,她看見房裡有一張椅子,於是將那張椅子搬到床邊,叫戴夫坐在上面,然後自己站在戴夫的身後,把兩隻手像肩章一樣放在他肩膀上。
「再過不久,就會有女孩子對你有興趣了,」羅伯特說。
「我不想去,杜克。」
「我們可以和其他人約會。」
他先把一個書桌抽屜的鎖打開,然後從中取出一本小小的書。書内有幾頁是中空的,裡面有一個方形的空洞,洞裡放著一個年輕女子的照片。班把照片拿出來,從照片中看來,那女子頭髮的顏色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深色的,紮成一個髮髻盤在頭頂,看來十分地豐富多彩,根本就不需要再去辨認什麼顏色。她的眼神裡笑意十足,不過嘴角的線條卻很筆挺,顯得十分堅毅果決的樣子。
「那你爬到樹上去幹什麼?」伊芙琳問。
「說不定他們真的已經恢復了。」戴夫說。
「我是被人家從樹上踢下來的。」
「我的意思是說——」戴夫一說到重點,他的音調就因為充滿挫折感而變高。他張開雙臂,「據我了解,你在這間老房子裡什麼都沒有,就只有這間小小的房間。」
「這樣才浪漫嘛。」羅伯特說。
「不要跟我說我爸的事!只要你不說,你就可以留下來。」
他停下來,把桌上某個東西移動了一下,其實他只是不想再說下去而已,接著他很戲劇化地抖動身體:「我現在只要一想到那件事,整個胃都還會糾作一團。當然啦,他們兩個的態度是很奇怪,可是我當時實在是太無禮、太自私了,我回到學校以後,曾經找人送花去給他們,不過一直到好多年以後,我才真正有送花的那份心意。」
可是站在床尾的是他爸媽。
班戴著一個紅寶石戒指,他很用力地搖槳,可是整艘船幾乎hetubook•com•com動也不動。他輕聲和自己的兒子說話,接著和愛瑟兒說話,和奧麗芙說話,和法蘭克.亞伯特說話,又和羅伯特說話,這時羅伯特已經和班單獨待在船上了。湖岸的燈光連成一個臉上的微笑,又像是一串珍珠,或是一串短短的字:煮、筆、吃、偷。
「我不想讓別人認為,我贊成獵烏鴉這種事。」羅伯特說。
那些紫色的單細胞生物,又像一顆顆七彩的橢圓形油脂,慢慢地游過他的眼前。這也許是因為多說話的關係吧,他把手指罩在眼睛上,讓那些紫色的細胞慢慢消退,房裡的光線愈來愈暗,他整個人都覺得好累。他母親把床邊的燈打開,最後一個消失的單細胞生物,因此帶上一圈金色的光彩。
杜克抬起頭來,綠色的眼睛嵌在一張方方正正的臉上。他已經快十五歲了,最近大家也討論過要給他裝義肢。他有一次告訴羅伯特,說他斷腿的地方會癢。他想念那條腿的時間,比想念他爸爸的時間還要多。
他看看自己的胸口,「你喜歡?這可是件很熱門的產品,從上星期進貨到現在,我已經賣掉四件了。」
杜克走出房間。那次意外發生後,他是把那晚事件真相藏在心裡最久的人,而且到最後,他所吐露的事實也很簡單,很直接,就好像他在等著他爸爸回來,證實他所說的話似的。
「我沒有錯過什麼。」
他父母無言地望著他。
「那張照片是在戶外拍的,就在那間屋子的後面,有一天晚上,她就這樣走了,沒告訴我她要去那裡,」他繼續說,「我坐在那裡看著門,手裡捧著一盆熱水,和一塊紫丁香香皂——那是她最喜歡的一種,我還準備了毛巾和挫板,不斷地把那盆水重新加熱,一直到凌晨三點才上床睡覺。第二天中午,我打電話報警,說她失踪了,他們叫我再多等一天,說她說不定會回來,那天晚上大概八點的時候,我聽見有人用鑰匙開門的聲音,是瑪麗蓮總算回來了嗎?不是,是房東,他那天收到的郵件中,有一個郵包,裡面有多出來的一個月房租,還有她的鑰匙和一張字條,上面說她已經搬出去了;與其說我當時受到傷害,不如說我被嚇呆了——我對她這種手法真是印象深刻,就算她只有一天的時間準備那個包裹,她最後一天晚上,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也已經準備好那張字條、那張支票和那把鑰匙了。她什麼也沒帶走,只帶了身上穿的衣服和事先存下來的錢。我不知道她去和誰碰面,或者去了那裡,從那以後,我就沒有再見過她了,當然啦,我也因為她而學到了很多事情。」
「我們不是到這裡來談店裡的事情的。」她責備道,這時她已經來到床邊,坐在床緣,用手指——上面的指甲好像是剛剛才刻意修短的——撑開羅伯特的眼皮,檢查他瞳孔擴散的狀況。
「你醒了,」伊芙琳說,她的手臂環繞在她丈夫肩上,他說:「你可別說你是從樹上掉下來的。」
「你爬到樹上去幹什麼?」
「我沒有說他是瘋子,」羅伯特回答道,「他的烏鴉故事都很棒,而且他看待那些故事的態度是很認真的。」
「我摔得很重。」
杜克看著他,搖了搖頭。羅伯特看不出來,他說的是不是真話。杜克拿起一顆被困的棋子,放進嘴裡咬了咬,好像在試試看,那是不是真的金子一樣。
「是不是很想回學校去?」羅伯特問。
「不多了,」她答得很快,「我喜歡你,也喜歡和你上床,可是我們兩人之間殘存的感情實在是不多了,你不覺得和_圖_書嗎?」
「不是,」羅伯特說,「我想不是這樣的,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要走還容易一點。可是事情雖然已經過去兩年了,這裡的每個人還是處於受驚嚇的狀態,這點也許你們看不出來,但是我看得出來;他們也告訴我說,我該走了,不過我看,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你爸爸對你說過烏鴉的故事嗎?」
羅伯特幾乎衝口而出,班啊!
杜克搬來了一塊棋盤和棋子,於是他們就下起棋來了。他通常都是很安靜的,斷腿所留下的空間,以及他父親所留下的空白,似乎過於龐大,使得他整個人都變得沉默寡言。
「從那棵樹上掉下來是一種傳統?」
羅伯特坐直身子,心裡很擔心對方說的就是他,而自己卻不知道。他很害怕自己不夠敏感,無法意識到別人已經把他列為不受歡迎的目標;因為剛剛班強調個人的語調很奇怪。
班說:「我有兩次住到別人那裡——過了好一段時間以後,我才忽然發現,原來別人把我的存在,當成是芒刺在背;有一次我去跟我朋友的父母住,我在那裡住了一整個夏天,一直到我要回學校的前一個星期,才在無意中偷聽到那個太太問她先生,我到底什麼時候要走。我一直到好多年以後,才明白自己那時候是多麼地粗心魯莽。我當時愛上了一個女孩子,她是我待在城裡唯一的原因。我滿腦子裡想的,就只有她,沒有別人,我當時真是個自私自利的大笨蛋!」
「就是他老師。」伊芙琳的語氣裡含著一絲不耐,不過很快地一閃即逝。
因為不確定到底要不要吵醒他,他們窺視他的眼神顯得有些驚惶不定。羅伯特起先以為,他爸爸身上穿著西裝、打著領帶,不過他馬上就發現,他穿的其實是一件帶翻領的黑色T恤,上面繫著條紋領帶,有白色的鈕釦、手帕,還畫著康乃馨的圖案。
「奧麗芙?」戴夫說。
羅伯特看見他母親抓抓她丈夫的肩膀,叫他住口,但是她又好像很高興,終於有人問了這個問題。現在她可以等著羅伯特回答就好了。
「對,看過了。」
船上本來除了班之外,沒有別人,可是杜克忽然出現在船裡,羅伯特有時候也在船裡,可是那時他不在,離公牛島和母牛島大約三十碼遠的地方,也就是水深大約四十呎之處,巴兹一個人站在那裡,雙手放在臀部上,水深還是只到他的膝蓋。
杜克整張臉都皺了起來,「我才不相信,我爸爸又不是瘋子!」
「我知道,所以你幹嘛不乾脆先帶我們去算了?」
「等你身體好一點,你會離開這裡嗎?」杜克問。
「不會的。」杜克回話的語調很平坦,令羅伯特覺得,他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了。
她把手從他的眼皮上移開,把他的頭髮往後撥。「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說。
班說:「可是不管別人對我再怎麼好意,我總是很容易把他們惹毛了,到最後就連最小的聲音聽起來都很刺耳,笑聲也變得很惹人厭。當然我指的不是那種具有淨化力量、缺之不可的笑聲,而是一個人自己發出來的悶笑,我不知道你是怎麼辦到的。」
不過每個人心裡,都還是有個疑問,有的人把這個問題直接問出來,有的人則悶在心裡;膽子大一點的孩子,會很好奇地想知道,少了一條腿到底是什麼感覺;巴兹則對班是否曾經提到過他,感到很好奇;愛瑟兒想知道,為什麼他們在那麼黑的夜裡,會划著小船到奧伯龍湖上去;飛行員法蘭克.亞伯特,也有同樣的疑問;羅伯特則想知道,班到底藏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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