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棚

你為什麼認為你的這種書寫、這種在不堪一擊的洞穴中的寫字癖、這種在一個變得愈來愈像監獄的地方、在牆四周的塗鴉竟然能夠保護所有人?包括你自己。你認為你的塗抹是某種武器、某種魔力,因為沒有人比你更清楚你的帳棚其實有多麼脆弱;但這種理念是幻覺。那兒已經有毛茸茸的腳步行的沉重聲音,那兒有刮擦聲,那兒有撕裂聲,那兒有喘息聲。風吹了進來,你的蠟燭翻倒,火焰升騰,帳棚上被撕開的紙條著火,透過那道變得愈來愈大、黑色的邊緣裂縫,你看到了嚎叫者的眼睛充滿血絲,在你燃燒www•hetubook•com.com的紙棚的火光中閃閃發亮,但你罔顧一切,繼續寫個不停,因為除此之外,你還能做什麼呢?
問題在於你的帳棚是紙做的。紙不能將任何東西擋在外面。你知道你必須把文字寫在牆上,在紙牆上,在你的帳棚内側。你必須把字倒過來並且反過來寫,你必須用文字覆蓋所有可供書寫的地方。這些文字的一部分必須描繪發生在外面的沙堆、冰柱、廢墟和骨頭之間的日夜不停的嚎叫;它必須把嚎叫的真實情況說出來,但這很難做到,因為你不能看穿紙牆,所以你m.hetubook.com•com無法確切地寫下真實情況,而你又不願意到外面,到荒野中去親眼看個清楚。這些文字的一部分必須和你所愛的人、你想保護他們的需要有關:這也很難做到,因為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這樣能聽到嚎叫;他們有的認為它聽起來像是在荒野中的野餐,像一支規模很大的樂隊,像一場熱鬧的沙灘派對;他們痛恨和你、你的小小蠟燭、你的恐懼、你令人惱火的書寫痴迷,一起被關在這個擁擠的空間,在他們看來,你的痴迷毫無意義,他們不斷試圖從帳棚的牆壁下面爬出去。
荒野中,有很多東www•hetubook.com.com西在嚎叫。很多人在嚎叫。有些人悲哀地嚎叫,因為他們所愛的人去世了,或是被殺害了:其他人勝利地嚎叫,因為他們讓敵人的愛人去世,或被殺害。有些人為了求助而嚎叫,有些人為了復仇而嚎叫,其他人為了鮮血而嚎叫。這種噪音震耳欲聾。
你在帳棚裡。它很大而外面很冷,非常空曠,非常冷。這是一片荒野。荒野中有岩石、冰塊和沙子,有能將你吞沒得不留痕跡的深坑。那兒還有廢墟,很多廢墟;廢墟裡面和四周有破碎的樂器、舊浴缸、已經滅絕的陸生哺乳動物的骨頭、沒有腳穿著的鞋子和汽車和*圖*書零件。那裡有叢生的荊棘,盤根錯節的樹木和猛烈的風。但你在帳棚裡有一根小小的蠟燭。你能夠保持暖和。
它還讓人害怕。有些嚎叫離帳棚中的你愈來愈近,你沉默地蹲伏著,希望不要被人看到。你為自己、但更為那些你愛的人害怕。你想保護他們。你想讓他們齊集在帳棚裡,以便得到保護。
這並沒有使你停止書寫。你寫啊寫,彷彿你和他們的生命全靠它。你潦草地寫下他們的品性、他們的面貌、他們的習慣和他們的故事:當然,你改變了他們的名字,因為你不想留下證據,你不想將錯誤的注意引向這些你所愛的人,他們當中有https://m.hetubook.com.com一些——你當下發現——根本不是人,而是城市和風景、鄉鎮和湖泊、你過去常穿的衣服、鄰近的咖啡廳和那隻失蹤已久的狗。你不想吸引那些嚎叫者的注意,但他們還是被吸引了,彷彿嗅到一種氣味:紙帳棚的牆壁很薄,所以他們能看到你的燭光,他們能看出你的輪廓,他們自然很好奇,因為你或許可以被獵取,你或許是某種他們能夠殺死,然後高興嚎叫,然後以這樣或那樣的模式吃掉的東西。你也引起他們的關注,你讓自己引人注目,你已經把你自己全盤托出。他們走了過來,聚集在一起;他們已不再嚎叫,慢條斯理地窺探、嗅嗅四處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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