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好
「啊!是哦!那是哪些詩呢?」
「噢!如果你真的不懂——」
「你不可以把它帶出辦公室。」
肩膀和胸部都如他所預料;領帶是編織著紅與黑的絲綢,臉形是橢圓形,一對鑲著角框的眼鏡,掛在改造自一九二〇年代的髮型下,後方和邊側的頭髮都很短,眉毛上的則長得很。黑色的。
羅蘭看了看他的錶。
「只是查證一下艾許讀過的一些詩。」
或許最讓人驚歎的神來之筆就是那隻蛇還是魚什麼的,真的很美麗。
「噢!我也不曉得耶!那亂七八糟的,我向來有我自己一套記錄事情的方式,這你知道的,羅蘭,我想還是我自己來看比較好,我那些奇奇怪怪的字我自己比較看得懂。」
她把卡片放回盒裡去,定定地坐回她的椅子,以那一貫含糊愉快的笑容,正視著羅蘭。羅蘭覺得筆記本裡一定藏了很多她對克莉史塔伯.勒摩特的看法,只是沒有明寫出來,而這些,全成了碧翠絲分類密網中的漏網之魚。他不死心地又再問道:「妳覺得我是不是可以看看她寫的東西?說不定——」他把「那會是很重要的資料」吞了回去,「那對我來說會蠻有意思的,我從沒去看過《曼露西娜》,現在好像又有點興趣了。」
「我就跟他說你一定會不高興的。」
還是在讀《曼露西娜》。完成這樣一部作品,那得要經歷何等的努力、擁有何等的自信啊!勒摩特小姐,雖說她到目前為止都一直住在英國,可是她看待世界的方式,本質上還是法國人的格調。雖然說,在這首優美的、別出新裁的詩歌裡,實在沒什麼地方可讓人挑剔,不過要說有的話,那就是其中所表達的寓意。
他的聲音鏗然有力,沒有蘇格蘭腔,倒是充滿著羅蘭所認定的勢利眼的音調,也就是那種渾圓的好聲音,那種聲音是他小時候一直賣力模仿的對象,像貓頭鷹一樣咕咕咕地,簡短、拉長、分割得碎碎的聲音,戳刺著他過往緣於階級差異而心生的憤慨。他顯然正等著別人請他進去,那一派悠哉的模樣,若是出現在早期的小說裡,很可能代表著道地的紳士風度,可是對於羅蘭,又或許也包括凡兒,那卻意味著多管閒事,同時也暗示了他們自己覺得的丟臉。凡兒慢慢地、虛弱地往羅蘭身邊盪過去。
對於我的脆弱與無能,藍道弗始終不變的善良與寬容,讓我永遠無法說盡心中的感佩。
「噢!凡兒——」
她很美,也很恐怖、很悲壯,我是指仙怪曼露西娜,她最後一著棋下得毫無人性。
很自然地,羅蘭一陣衝動,他極想去撩撥、去刺探、去讓碧翠絲大吃一驚;而她就像是座紀念碑似地,帶著一貫的神經質笑容,老實地安坐在那兒。
「很高興見到你,米契爾。有什麼進展了嗎?你想打聽些什麼呢?」
「這真的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只是查一下而已,例行公事罷了!」
希望您不會覺得我們這麼久毫無消息很沒禮貌。我先生已經照他先前所說的去問過了,他問了律師、教區牧師,還有我們一個很好的朋友珍.安斯提,她是我們郡立圖書館館長的副手,現在已經退休了。他們這些人都沒什麼明確的建議,不過安斯提小姐十分推崇貝力博士的研究以及她所保管的文件資料。她覺得讓貝力博士來看我們寶貴的發現應該是很適當的做法,而且既然文件是她發現的,就應該優先讓她提出她對此事的意見。由於東西發現時您也在現場,而且您又對藍道弗.亨利.艾許表露出極大的興趣,所以我也寫信通知您。不知您是否願意與貝力博士一起前來研究這些文件呢?還是說,如果您挪不出時間過來,您是否願意推薦一位人選前來。我很明白,要您大老遠從倫敦趕過來真的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不像貝力博士,她就住在克洛頌高原附近,實在是方便許多。我可以安排您在這兒住上幾天,雖然說,要安排這事不是很容易,這您應該還記得,因為我們就只住在一樓這一層而已,而且這棟老房子在冬天的時候又冷得很不像話。您覺得呢?您覺得您需要多少時間才能完成這些文件的研究呢?一個禮拜夠嗎?聖誕節前後,我們家會有客人要來住,不過新年的時候就沒有客人,如果您願意的話,歡迎您在新年這個時候,往林肯郡高原一遊。
「我帶凡兒回來。她人很不舒服,我想她應該躺下來休息一下。」
「有沒有打擾到妳,碧翠絲?」
「那我看看呵!」碧翠絲自桌邊站起身,一頭栽進某個叫做卡莉檔案櫃的黑色金屬之中,愛倫的日記就是照年分存放在那裡。羅蘭注意著她那只穿著人字形圖案粗呢布料的龐大肥臀。「我剛是說一八七二年是嗎?」碧翠絲從迴聲不斷的盒子裡往外喊。心不甘情不願地,她弄出了這冊日記,外頭是皮面的,封面封底的裡頁則是暗紅與紫藍的大理石圖紋。她開始翻起書頁,牢牢地,就在羅蘭與她之間,緊抓著那本日記不放。
「應該不會吧!不會!」碧翠絲說道。「等我把堆在那只椅子上的書拿起來,你就坐那兒好了。」
「我碰到一些棘手的問題——我在想,不知道妳是不是可以幫我。妳有沒有讀到過愛倫.艾許有在什麼地方說過克莉史塔伯.勒摩特的什麼事情?」
「可以的可以的,謝謝妳了。」
碧翠絲機械式地微微一笑。「沒有,還好啦!我剛好在想點事情。」
那棟位於普特尼的地下室靜悄悄地,由於貓兒的惡臭,會讓人感覺好像置身在大英博物館的地下室裡。冬天暗朦朦地來了,漆黑的污斑,緩慢的賊溜溜的生物已一一出現在牆面上。這兒取暖十分不易,因為沒有中央暖氣系統,羅蘭和凡兒便自行添置了一座以煤油點火的煤氣爐由兩人共用,從此,煤油的味道便加入了貓臭和霉味的行列。煤油的味道冷冷的,不是正在燃燒的那種,而且也沒有煮飯的味道,沒有嗆鼻的洋蔥,也沒有熱熱的咖哩粉。凡兒肯定不在家。他們的經濟沒法讓爐火在和_圖_書她不在家的時候也還是開著。羅蘭還沒來得及摘下帽子,就趕忙先去找火柴。燈芯放在煙囪門後,那門搖晃得像是即將鬆脫,煙囪則是一具透明的角形的東西,被煙燻得髒兮兮的、上頭布滿了裂痕。羅蘭轉開鑰匙,抽出了一只小小的燈芯,點燃後,火光遽然升起,閃閃搖曳。他急急將爐口關起來,藍色的火焰穩定地燃著,像是一彎倒置的新月。那色澤,感覺很古老、很魔幻,那是一種極清澈的藍,間或帶了點綠、滲了濃濃的紫。
「書就讓我來拿吧——」
碧翠絲顯得狼狽而慌亂,一堆文件歪在一旁歎著氣,散亂地布滿整個地面。
「在這裡。」她終於發聲了。「一八七二年十一月。她就是從這裡開始的。」她開始大聲地讀了起來。「今天,我開始著手閱讀《仙怪曼露西娜》,這是我禮拜一在海雀德書店為自己買的。我會在作品裡頭看到些什麼呢?到目前為止,我已經把那篇頗長的序文讀完了,我覺得那有點賣弄學問的味道。所以我就去讀瑞門登騎士,還有他和索芙泉那位亮麗的小姐的相遇,那是我比較喜歡的地方。勒摩特小姐當然是很有才華,她總能讓人感到不寒而慄。」
「嗨!」羅蘭說道。
在克拉波爾邀她一起吃午餐的那一天,羅蘭.米契爾前來找她。
「限制太多,錢太少,煩惱太多,年紀太輕。你根本就是想把我給甩了。」
「應該要有人來幫妳才對,耐斯特小姐,妳這項工程實在太龐大了。」
「克莉史塔伯.勒摩特。」克拉波爾說道,同時陷入深思。「史坦特收藏中心裡頭有一張照片,好蒼白,不曉得是因為缺乏色素那類毛病的緣故,還是印刷上的疏失。應該是印刷的問題吧!你是不是覺得,艾許對她有意思?」
今天,我終於放下了《曼露西娜》,因為我已一路震顫地來到這部不可思議的作品的終點。我能說什麼呢?它確實是很獨特,雖然一般大眾很可能看不出其中的不凡之處,因為它絲毫沒有為了因應一般人所習慣的想像方式而有所妥協,而且,也因為一般人已認定軟弱的女性會表現出何等特點,結果反而大大地抹煞了它的獨到之處。在這部作品裡,沒有暈陶陶的感情,沒有懦弱的純潔,沒有戴著柔軟手套的淑女輕輕撩拍讀者細膩的感覺,可有的是活生生的想像力,有的是魄力與氣勢。我該如何描述它的特點呢?那就像是一幅龐大的、編織繁複的錦繡畫,放在陰影幢幢的石廳裡,而繡畫上各式各樣的珍禽異獸、精靈鬼怪,就在荊棘刺林以及偶有開花的森林空地裡爬進爬出。一片片細膩的金色凸顯在幽暗中,日光、星光、珠寶的光輝,要不便是人的頭髮,要不便是蛇身的鱗片。火光明滅不定,泉水熠熠生輝,所有一切元素盡在無止盡地運行,火在燃燒、水在奔流、空氣蓬勃、土地翻動……我腦海中不禁憶起《富蘭克林的故事》又或是《仙后》當中一如織錦般的摸索探尋,就在驚異的注視下,觀者見到交織的幻象生動地前來,於是,想像中的刀劍汲出了真實的血液,想像中的樹林響起了颯颯的風聲。
「沒什麼跟勒摩特有關的。不對,等一下,這裡,這兒有一個交叉對照的參考,我們得找出讀書那個盒子來,那全都在講神學,就是讀書的那一盒。看來她似乎是——」她抽出一張邊角摺得破破的黃色卡片,上頭的墨跡全糊成毛絨絨的一片——「看來她似乎是在讀《仙怪曼露西娜》,一八七二年的時候。」
「那你可以坐在我對面那兒,等我把那邊的桌面清理一下——」
只要他們倆待在同一間屋子裡,藍道弗每天都會大聲朗誦詩文給妻子聽。年輕的碧翠絲.耐斯特真的是很努力地想去想像這般朗誦會帶來什麼樣感人肺腑的情境,可是愛倫.艾許所用的形容詞只傳遞了不清不楚的感情,根本就幫不上一點忙。她對事情的反應,帶有一絲甜蜜,有著全然因順從而得來的快樂,碧翠絲一開始並不怎麼欣賞,可到了後來,由於熱中地投入對她的研究,她於是便視之為理所當然。在那之前,她曾發現過其他的、較沒那麼呆板的聲調。
「該吃晚飯了。」凡兒微聲說道。
尤恩.麥克英太爾彎身向前,鄭重地將一隻手移向下方。有一種權力的味道充斥於他的周身,地府之王普魯托交出冥后普羅賽比娜,就在地府的入口。
今天晚上,藍道弗大聲地把但丁《新生》詩集中的十四行詩念給我聽。這些詩真的很美。藍道弗指出了幾個但丁以義大利文寫得很有男性活力與元氣的地方,以及他所理解的愛的心靈力量。我想,對於這些不凡的詩篇,我們是永遠不會覺得厭倦的。
「沒,還沒到。不管怎麼說,我們應該讓我們自己開心才對。有些事我們一向都是憑直覺做的,記得吧!別管時鐘幾點了,偶爾,我們也應該把我們自己優先擺在第一位。」
「我不懂妳為什麼不去。」
只要一有人想到碧翠絲.耐斯特,必定會因她的外形,而非內在,大大地發揮一番想像——不過其實也沒多少人會想到她,就算有,也只是很偶爾罷了。她很壯碩,這是公認的事實,可是雖說她壯,卻是壯得看不出形狀,全身上下掛滿了肉,臀部因久坐工作而腫大,胸部雄偉巨大,再往上,則攤著一張喜孜孜的笑臉,頭上如果不是頂著某種安哥拉羊毛做成的帽子,要不便是將白色的鬈髮絞得像是一綑綑厚厚的毛線,然後再編呀塞的,擠成一團圓球,任憑塞不進的髮束肆無忌憚地滿頭散亂。若是讓那些少數幾個瞭解她的人再認真一點地想想,像是克拉波爾、布列克艾德、羅蘭以及艾許爵士等人,他們很可能還會再加上一些相當吻合她的比喻。克拉波爾就常覺得她像是卡羅爾筆下那頭礙事的綿羊,這點之前已稍有提過。至於布列克艾德呢,只要他心情一不好,他就會覺得她像是一隻自以為了不起的白蜘蛛,全身白皙皙地窩在黑暗的角落裡,偎在她那設於中心的巢穴,撫觸著蛛網上一根根絲線。以前不時想借看愛倫日記的女性主義者,則認為她是那種八腳章魚守護神,是一隻在深海裡保護寶藏的龍形巨人,動作遲鈍地盤繞著自己的寶窟,四周以黑色墨汁或是水狀的煙霧設置晦暗的屏障,好給自己一個隱蔽的藏身之處。以前還有其他一些人也知道她——尤其是那位——這麼想應該沒錯——那可是獨一無二的,那和-圖-書就是班吉特.班吉森教授。
羅蘭偷偷溜出了艾許工廠,趕在克拉波爾或是布列克艾德吃午飯回來之前回家,免得他們對他問出一些不好回答的問題。他很氣自己,怎麼會弄出了這樣一個局面,讓克拉波爾發現了克莉史塔伯這個名字。那個敏銳、警覺的腦袋是不會放過任何事情的。
他們脫了衣服、赤|裸裸地相互依偎,緊摟著冷颼颼的舒坦。起初,羅蘭以為這可能起不了什麼作用,畢竟有些事情並不是光憑意志就能做得到。他想到他那隻巨鷹熱切的羽翅,立時令他猛然躍起。凡兒說道:「我誰都不要,我就只想要你,真的!」接著那陣躍動幾乎就要退去,他趕緊在腦中燃起另一尊影像,在圖書館裡,一個女人,一個沒有裸身的女人,而且全身包裹了重重衣服,藏匿在沙沙窣窣的絲綢與襯裙裡,手指頭彎折地放在腰間,那是黑色緊身絲質胸衣與彈簧篷裙交接之處,一個臉蛋甜美、哀怨的女人,一頂呆板的軟帽,框著一圈圈濃密的頭髮。
於是,事情就是這麼開始的。耐斯特小姐不安地將自己安置在一箱又一箱的文件之前——信件、洗衣店的衣物清單、收據本子、一本本成冊的日記,以及其他沒那麼厚的小冊子,裡頭全是些偶爾寫下的、較為私密的文字。她曾經懷抱著什麼樣的希望呢?某種與那寫詩的人、與那細膩熱情的性格的親密交流。
人或會殉道
無處不可
沙漠、教堂
公共廣場
別慌別亂
此乃我倆罪業
拖曳一生漫漫
離不開黑暗之間
——克莉史塔伯.勒摩特
「我隨時,」他轉向羅蘭,「都希望我們能有機會再見面。」
有副連著鍍金珠鍊的老花眼鏡,就尷尬地吊在她胸前晃來晃去,她把它們戴了起來。現在,她可以完全無視於羅蘭的存在了,這種境況她蠻喜歡的,因為她認為過去系上那些男性的同事,一個個全都是迫害別人的人,而她壓根兒不知道,其實羅蘭的處境都已自身難保,他又哪有資格算得上是道道地地系上的男人。她開始挪動起桌面的幾件東西,其中有一只沉重的手織袋子,上頭有著木製的手把;再來,則是幾件灰色的包裹,裡頭都是些還未拆封的書。所有索引卡堆疊得儼然成了一座城門塔,密密地封在塵埃之中,因滄桑歲月而消磨損裂。她一直在卡片中翻這找那的,同時自言自語地說著話。
妖魔獸尾彎柔強健
擊打閃亮浴池直至晶光片片
迴射重重水霧,一如舞動紗面
沉窒的空氣,在在沉重的水澗
如此雪白動人之膚她的良人知賞
如今水藍脈管格格縱橫白雪面上
往昔美麗已不復見,只因那輝煌
淨是銀鱗閃閃,以及蜷曲魚鰭之灰藍蒼茫
艾許這麼告訴她,她也聽進去了。如果是別人來跟她說這樣的事情,她根本就不想聽,而她自己也不會去跟別人說這樣的事情。她跟班吉森教授說,她的博士論文想寫《艾斯克給安珀勒》。對此,他相當地疑慮。那是一個充滿不確定狀況的地方,像是一座沼澤,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就是這樣。她到底希望想為學術知識作出什麼貢獻呢?她又有幾分把握能作出來?就班吉森教授來看,要拿博士學位,最安全的做法就是去做編纂的工作,此外,他絕對不會建議的作家,就是藍道弗.亨利.艾許。不過他倒是有個朋友認識艾許爵士,艾許爵士把艾許的文件全都存放在大英博物館裡頭。大家都知道愛倫.艾許曾寫下一本日記,編纂那個東西應該就很可靠——畢竟那東西別人沒有做過,而且實用性雖不算多但也不少,簡便好做,同時又可跟艾許扯上點關係。一旦她完成了這個工作,耐斯特小姐可就坐擁美好的前途了。
「那我們要找的是哪方面的事呢?」
「也許,我可以待在妳桌邊哪個角落來讀,這樣會不會妨礙到妳?」
我們倆重建我們自己的世界,重新命名
由我們一起,我們明白文字於我們的意義為何
儘管旁人視時興流行的語詞為冰冷的話語
怎知我們竟揚聲,樹林、水池,
我們見到火躍凌空,那是太陽,我們的太陽,
所有人的太陽、世界的太陽,只是,此時、此刻
獨一無二地,那乃是我們的太陽……
「是!」羅蘭含糊地說道,凡兒都還沒下樓去,他已棄械投降。
還有那一幕,不夠忠實的丈夫鑽了個小洞,觀看自己那個妖婦伴侶在大水池中嬉戲玩耍,對此,我能說什麼呢?如果有人問我的話,我實在應該這麼說,這一幕最好還是留予想像吧!一如柯立芝留予婕拉爾汀——「一個僅供幻夢的景象,不予言說。」不過勒摩特小姐卻說了很多,她的描述對於某些人的品味恐怕會過火得讓人難以忍受,尤其是,那還出自一位未婚的英國淑女之手,照理說,這樣的一位淑女應該是要捕捉仙女可愛迷人的地方才對。
「那真謝謝妳了。」
親愛的米契爾博士:
碧翠絲很討厭寫作。在這篇精準、無趣的專論中,她唯一引以自豪的字詞就是「交談」,為了這個詞,她放棄了另一個較為顯淺易懂的詞「對話」。在那時候,為了這樣的一種交談,碧翠絲鐵定是什麼都豁出去了。她似懂非懂地發現,讀這些詩,讓她在不經意間,痛苦地,而且也似乎是不應該地,瞭解到原來有那麼一種情境,同時融合了高尚的談吐以及不加修飾的熱情,照理來說,這不應該是每個人都渴望的事情嗎?可是放眼望去,在她渺小的世界裡,她那雙信奉美以美教的嚴肅的父母,以及在大學裡開設女人下午茶會的師母班吉森太太,還有她那些成天為了是否受邀參加舞會、打橋牌而煩心和_圖_書的同學,似乎沒有一個人有過這種經驗。
保時捷隨即加速駛離。
「我可以看一下我的索引卡。」
「我們兩個到底是怎麼了?」
「這個他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班吉森身量很高,看起來又瘦又長,而且長了一臉的腮鬍。他的目光炯炯有神,一身生龍活虎的精力,就算是用來指導年輕小姐研究北歐的種種奧妙,也絕對是綽綽有餘。不過,他並沒有把這些精力用在這些年輕小姐的靈性上,肉體那就更不用說了;每天,他都呼朋引伴地去到Arundel Arms酒吧,把所有精力揮霍得一乾二淨。早上,只見他蒼白得像具排骨、頂上披蓋著一頭金色茅草,整個人閃閃地發著亮光。下午,他就變得紅咚咚的,說話像連珠炮似地不清不楚,只要一站到他那間通風不良的辦公室,都可以聞得到啤酒的味道。碧翠絲讀了《北歐眾神之浴火重生》和《艾斯克給安珀勒》,她得了最高分,從此愛上藍道弗.亨利.艾許。這樣的愛戀其實並沒什麼獨到之處。「有些詩人,」碧翠絲在期末報告裡這麼寫道:「他們的情詩所關注的重點,似乎並非是在讚美某個遠在他方的女士,抑或是予以責備;其著重之處,乃是在於男女之間真誠的交談。諸如約翰.但恩(John Donne),雖然他曾在某些作品中辱罵女性,不過卻可視為一個例子。同樣地,如果說情況再好一點的,那麼梅瑞狄士(George Meredith)應該也是一個例子。簡單地試著去想想其他也同樣期待與另一性有智慧交流的『情詩』詩人,我們就會更加相信,藍道弗.亨利.艾許是何等地不同凡響。在他那一部《艾斯克給安珀勒》的詩裡,溝通中會出現的每一個階段:親密、反對、挫敗盡皆生動呈現,不過,那也始終讓讀者深信,那位為詩人視為說話對象的女子,她確實具有真正的思想以及感性的風采。」
「我不知道,他也沒說。他只說他是從克利斯提那兒來的。」
「不對,那個是照年代順序記的,不不,那個只是讀書習慣,不對,那個說的是家裡的管理。奇怪,那個大盒子跑哪兒去了?這些只是一部分的筆記資料,這你得瞭解。我是有做一些索引,不過不是全部,東西實在是太多了,我得照年分依序分類,還得下標題,這裡這個是卡佛里家,應該沒什麼用……咦,這個應該有可能會說到……」
「我實在應該跟他說你非常非常地介意。我實在是應該去的。」
「我沒事的,謝謝你的便車。」
愛倫.艾許,根據里奇蒙的素描所建構,重現於克拉波爾《偉大的腹語大師》之中。里奇蒙筆下的每一個女人,都有著類似的一張嘴,堅定、細緻、慷慨、嚴肅,雖然各有不同,但都可連結到某種完美的典型。一半出自想像、一半靠著照相版,這名女子在他腦中的投影果然十分奏效。他們彼此安撫,待會兒,他一定可以想出什麼辦法,問起林肯郡的事情,但又不必鉅細靡遺地向她交代,他到底是要去哪兒、又是去做什麼。
我忽然想到一些事情,那是當我在寫我很想成為詩人、成為一首詩時所堅信不移的。或許,這是每個讀書的女人的慾望,那和讀書的男人正好相反,他們會想成為詩人、成為英雄。在這風平浪靜的時局裡,他們很可能是把創作詩文看作是一種十足的英雄行徑。沒有人會希望男人成為一首詩。那個穿著印花棉布的小女孩就是一首詩;奈德表哥寫過一首很討人厭的詩,就是在說她的面容貞靜甜美,說她走起路來,散發著自然的善良。可是,我現在覺得——過去執意地想當詩人或許比現在這樣好得多,也或許不是?我是絕對不可能寫得像藍道弗那麼好的,可是,這樣說起來,現在和過去也沒有誰能寫得像他那麼好,所以說,或許讓這樣的事成為實現目標的障礙那根本就沒必要。
已經讀到《曼露西娜》第六卷了。其中對於宇宙的思索,很有可能會因為它本身是個神仙故事,而讓人覺得難以接受。
「噢!不用不用!我自己一個人來會好得多。有人來幫忙的話,我會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噢!天啊!我早準備好了,教授,我早就都準備好了,只是米契爾先生剛好過來說想問問……說他想打聽……」
最近一讀書,由於某些原因,又讓我想起自己年少時的種種,讀著崇高的傳奇故事,我想見自己是眾騎士摯愛的對象——是一個完美無瑕的歌妮維爾,同時也是這則故事的作者。我以前很想成為一名詩人、成為一首詩,而我現在既非詩人也不成詩,就只是一個小小的家庭裡的女主人而已,小小的家裡就只有一位稍有點歲數的詩人(這說法是依照他柔順溫和、毫無理由可言的方式),還有我自己,以及一些蠻好管教的家僕。我每天都看到佩仙絲和費絲為著一大家子日日勞碌,她們是那樣地憔悴、衰老,但是,卻又因為內心湧動的愛以及為著年輕一代毫無保留的關懷而散發出光芒。她們現在當了媽媽,也當了祖母,為人溺愛,也溺愛著他人。我自己最近有發現到一種活力正悄悄地、狡猾地來到我心上(經過多年那非筆墨所能形容的偏頭痛以及神經衰弱之後)。醒來時,我感覺到,很真切地,有一股活力,我向四周環視,讓自己專注在那之中。我到六十歲都還記得,那個住在牧師公館裡的小女孩,種種生氣蓬勃的雄心壯志,好像她是別人似地,我在腦海中看著她穿著新月印花棉布的衣服跳舞,看著她假想某位坐在船中的紳士親吻她的手。
她等待著。他將她緊緊抱住。這乃出自意志與心機,非關情慾。解套的方式有兩種,要不繼續大吵大鬧、要不就做|愛,若是選擇後者,結局比較有可能走到吃晚餐這一步,接下來還可以安安靜靜地工作一晚上,最後,就可提出前去林肯郡的計畫。
「我以前有讀過一、兩次,那部作品實在很長,和圖書
而且很難看得懂。哥德風格的東西,這你也知道,維多利亞時期的哥德風格,有點兒怪怪的,就一個小姐所寫出來的詩而言。」
做這些研究是拿不到博士學位的。博士學位或許會出現在女性主義運動中,又或是以語言學研究婉轉、迂迴的陳述句。不過,耐斯特小姐也轉而試圖在日記中發掘影響作用與反諷,結果既無什麼影響,也無反諷。
「我可以看看我的索引卡。克拉波爾教授午餐的時候會過來。」
一九三八年至一九四一年間,她在倫敦的時候,曾經受教於班吉森教授。那段期間時局很是混亂,大學男生全都被徵召入伍,空中不時掉落炸彈,食物十分匱乏。就在那時候,有些女生親身體驗了意想不到的放浪和自由,碧翠絲則親身體驗了班吉森教授這個人。亞伯特親王學院的英文系是由他主管的,他主要的興趣是北歐的詩歌神話集,以及斯堪地那維亞地區的古神話。碧翠絲研究的就是這些東西。她研究語文學、盎格魯——撒克遜語文、北歐古文著作、中古拉丁文。她讀的是梅斯菲爾德(John Masefield)、克莉絲汀娜.羅塞蒂,以及德拉.梅爾(de la Mare)。班吉森說,她應該也去看看《北歐眾神之浴火重生》——在當時,大家可不認為藍道弗.亨利.艾許是個泛泛之輩,而且還把他視為現代詩的開山祖師。
在他上方與街道平高的地方,他看見一輛深紅色的保時捷有棱有角的副翼,時髦的車尾巴差不多就停在窗框上邊。一雙十分柔軟、乾淨、亮眼的黑皮鞋出現了,接著是一雙褲縫摺得妥貼完美、褲身的細直條紋黑得黯然無光的輕軟羊毛料的腿;再接著,則是大衣剪裁優美的下襬,從黑大衣後邊開衩的地方,可看到裡頭深紅色的絲綢襯裡,前方開敞的地方,則可看到藏在紅白條紋襯衫底下那一片扁平結實的肚子。凡兒的雙腳跟在後頭,穿著淺灰藍長襪、灰光淺藍的鞋子,軟趴趴的裙襬來自一件芥末色的縐紗洋裝,上頭印有藍色新月形的花朵。這四隻腳前進了又後退、後退了又前進,接著,男的腳繼續往前向地下室樓梯走去,女的腳則仍在抗拒、閃躲。羅蘭把門打開,走上通道,心裡感到一陣衝動,那是他向來的習慣,一種單純的好奇心,就只是想看看那上半部會是長得什麼模樣。
羅蘭不再打算出去吃午餐了,他要把這段文字抄下來,這動力主要來自於他想讓茉德.貝力看看這段文字;如果她看到當代女性對於自己感佩的作品展現出這般熱忱,想必她一定雀躍不已。再者,其實也因為他覺得像這般絕口不已的讚賞多少讓人有些意外,因為那是艾許的妻子給予一個他自己早已認定是艾許情婦的女人。抄錄下來之後,他意興闌珊地繼續翻看著日記。
當克拉波爾離開這裡,前去照管他的任務時,羅蘭安坐在桌子一角,翻看著藍道弗.艾許夫人的日記。
羅蘭同時出現了好幾種想法。最先是滿心歡喜——腦海中浮現出那堆死氣沉沉的信件,突然間,它們乍然活了起來,就像一隻狂熱的巨鷹猛然躍起。不過氣惱也是有的,若不是他發現了那封他盜取的信,今天也就不會有這樣的局面,可茉德.貝力卻好像已取代了他的位置。另外還有一些實際上的憂煩,必須步步為營——到底他該怎麼做才能答應這項邀請,同時又不會暴露出自己經濟上的困窘,畢竟,貧困很可能會讓他變得毫無分量,讓他失去閱讀這些信件的機會。擔心凡兒,擔心茉德.貝力。煩惱著克拉波爾和布列克艾德,甚至也煩惱起碧翠絲.耐斯特。他真的覺得很奇怪,為什麼貝力夫人會認為、會建議說,他或許會想找別人代替他去讀這些信——好笑、愚昧,也或者是她對他自己半信半疑?她的滿心感激有多少善意?茉德會希望他到場一起讀這些信嗎?
或許,如果我沒讓他生活安適順遂,他的創作很可能也就不會那麼豐沛,或是說,沒辦法那麼自在。我不能說我自己造就了一位天才,可是,如果說我不曾對他有所幫助,至少,我不曾像許多女人那樣,去妄加攔阻。這點功德說起來實在是微不足道,而且也是依附在我這一生中,一項消極的成就。藍道弗,若是他讀到這篇日記,肯定會笑我,要我別再這麼病懨懨地想東想西,他肯定會跟我說,要做什麼事永遠不嫌太遲,他肯定會傾盡他龐大的想像力,灌注到我小小的像蝸殼一般的空間,讓我得到一丁點新的力量,然後告訴我,接下來該怎麼做。不過他怎麼都不會瞭解這種感受的,我會自己找出一條路來——讓一切稍稍豐富一點——此刻的我正在哭泣,就像以前那個小女孩那樣地哭。夠了,就這樣。
班吉森教授建議她將愛倫.艾許身為妻子的角色特質,拿來與文評名家湯瑪斯.卡萊爾的妻子兼信件作家珍.卡萊爾、丁尼生夫人,以及小說家韓福芮.渥爾德夫人(Mrs Humphry Ward)作比較。妳一定要發表作品才行,耐斯特小姐,班吉森教授如是說。在冰冷的早晨裡,他堅決肯定地這麼說,整個人在閃閃發光。我沒辦法幫妳安排工作,耐斯特小姐,如果沒法證明妳的能力合適的話,班吉森教授如是說。於是,耐斯特小姐在兩年之中,完成了一本輕薄短小的著作《幫手》,內容是在講那些天才身邊的妻子她們每天的生活。班吉森教授給了她一個助理講師的位子,這對她而言,是件天大的喜事,也是個惡夢——不過整體來說,還是喜多於苦。五〇年代的時候,她教授的學生——以女生居多,一個個穿著吊裙、擦著口紅;到了六〇年代,則穿上了迷你裙、拖著長長的印地安棉織布;七〇年代,則頂著前拉斐爾風格的灌木頭,搽上了黑色的口紅,渾身散發著嬰兒乳液的氣味,流洩出六月禾、食人族、麝香,以及女性主義者那不含一絲雜質的特有的汗味。面對這些學生,她討論著幾百年來十四行詩的樣態、訴說著抒情詩的本質、講述著女人一再改變的形象。那樣的日子是快樂的;至於糟糕的日子,則是到後來,在她申請提www.hetubook.com.com
早退休之前的事,她根本想都不願去想。現在,她是再也跨不出這座老學院的門檻了(班吉森教授於一九七〇年退休,去世於一九七八年)。
他那張輪廓分明的臉龐裡淨張著好奇。
然後,再過來幾頁,驚人的、不怎麼特別明顯的情緒出現了。
「碧翠絲,是不是有可能讓我自己來讀那本日記,我好記下些東西?」
「他很喜歡我。」凡兒說道。
「他這一次會待多久?」
「我說什麼你會在意嗎?」
「其實,找什麼都好。我是無意間發現到,艾許對勒摩特很感興趣。我只覺得那實在很不可思議。」
瓊恩.貝力
「出去玩一天對妳會很不錯的。」羅蘭這麼說,同時又希望自己沒說過這句話。
廳裡放著一小堆信,兩封是凡兒的,有一封是她自己寫好地址的回郵信封;三封是他的,一封是圖書館寄來的催書函,一封是某知名期刊寄來的卡片,表示已收到他寄去的文章,再來一封是手寫的信件,十分陌生。
「那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查查看呢?」
克拉波爾卸下了耐斯特小姐掛在吊鉤上不成樣子的防水大衣,遞給了她。
「嗯,我有什麼權利該去阻止妳呢,凡兒。」
「碧翠絲——可不可以讓我自己來看看艾許夫人到底寫了什麼?」
「噢!」凡兒說道:「我還以為你在博物館那兒。這位是尤恩.麥克英太爾。」
「那妳怎麼說?」
「我根本不記得有什麼事情!」碧翠絲微笑地坐在那兒,那模樣,好似她的不記得就是事情的答案。「我想應該沒有,對,沒有!」
「我也是愛你的,對不起,我脾氣實在太壞了,老是疑神疑鬼的。」
這一句話,或是說,類似這種句子,反覆地出現在這些篇章裡,像是時間一到鐘聲就會自動緩緩響起一樣。就像一般人長時間地與某項工作、主題,又或是某人為伍那樣,碧翠絲一開始也有清晰的觀察、有超然的個人見解,她認為她看到的愛倫,文字拉雜零亂、乏味無趣;然後,她愈陷愈深,開始與愛倫一起,在黝黑的屋子裡,匍匐虛弱地過著漫長的日子,擔心白粉菌對枯萎許久的大馬士革薔薇是否有什麼影響,憂煩受壓迫的副牧師是否心存什麼疑慮。這樣的生活對她變得十分重要,當布列克艾德提說,就一個對生活中各種可能的狀況充滿高度好奇心的男人來講,愛倫實在不是一個最好的伴侶時,一種防禦自衛的心態自她心中油然而生。她很清楚個人隱私有其奧祕之處,因此儘管愛倫通篇只見平凡無奇的論調,但可以說,她這其實就是在保護她的隱私。
「你自己聽聽看!對妳會是非常地好!好個心不甘情不願的委曲求全啊!」
「我可以看一下妳的索引卡嗎?碧翠絲?」
「羅蘭是在問克莉史塔伯.勒摩特。我根本記不得有什麼事情……不過後來倒是有找到一個地方稍稍有提到……羅蘭,待會兒我和克拉波爾教授出去吃午飯的時候,你就坐那兒好了,只是要小心點,別弄亂我桌上那些東西的順序,還有,你得答應我,不會把東西帶出去……」
「碧翠絲——」
「我一直都在幫他打字,最後遺言啦、遺囑、協議書、這個意見那個什麼的。他是個初級律師,布洛斯、布魯姆、特蘭皮特、麥克英太爾,相當體面,不會很尖銳,非常地成功。辦公室裡全是馬的照片,其中有一匹就是他和另外三個共有的,他是這麼跟我說的。他要我跟他到英格蘭新市去。」
「妳知道沒那回事!妳知道的!我是愛妳的,凡兒,我只是沒好好地讓妳開心過日子。」
還是忙著在讀《曼露西娜》。如此鉅作真令人難忘。
他們開始忙著把空位清出來,就在這時,克拉波爾出現在門口,對比他柔和的優雅,每一件事情看起來都似乎骯髒不堪了。
她的生活過得很簡約。一九八六年時,她住在已住了多年的小房子裡,那是在倫敦西郊的莫特雷克教區。她以前在這兒還偶爾會招待一大票學生,後來次數逐漸遞減,因為她意識到她自己漸漸被隔離在系上的決策之外,而那也正是布列克艾德接手班吉森的位子之時。然後從一九七二年起,就再也沒有人去過那兒了。在此之前,這裡一直都有聚會,喝咖啡、吃餅乾,還有一瓶甘甜的白葡萄酒,以及各式各樣的討論。在一九五〇、一九六〇年代,那些女生還說她很有媽媽的味道。後來的學生則認為她是個女同性戀,說她在意識形態上,是個極盡壓抑、罪孽深重的女同性戀。其實,她看待自己的性向,完全取決於她怎麼看待自己那對偉大得讓人難以忍受的巨峰。年輕時,她曾依照醫生所能給的最好的建議,外頭穿上束胸長裝以及行動不受拘束的緊身上衣,裡頭則完全不|穿胸罩,好讓胸部平塌下來,然後在自然的狀態下,讓胸肌結實、生長;結果到頭來,胸部無可救藥地懸吊下來、整個地塌陷了。換作是別的女人,她們或許會炫耀這對巨|乳,也可能會得意地帶著它們到處亂晃,畢竟那輪廓是那麼地偉大、乳|溝是那麼地分明;但碧翠絲.耐斯特把它們塞進那種老祖母穿的垂垂欲墜的緊身上衣裡,然後又在外頭套上一件手工編織的短褂,短褂上綴有一排一排淚珠狀的洞洞,恰恰隨著她的體形這裡目瞪口呆地大開、那裡噘著嘴地緊繃。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她都會感覺到它們越過她寬闊的肋骨,沉重地垂往一側。來到她與愛倫.艾許的小天地,她則感覺到它們的重量充滿生命力,雙雙包裹在羊毛的溫暖裡,磨蹭著桌子的邊際。她以為自己腫脹地像個怪物,於是鬱鬱寡歡,完全不敢正視別人的目光。她認為別人之所以會說她有媽媽的味道,一定都是因為這對沉重的圓球,以及那種順理成章的武斷,一看到她圓圓的臉、粉粉的雙頰,就直接認定那意味著和藹可親。等她多了一些歲數之後,原本被認定是和藹可親的特徵,又同樣毫無道理地被認定成充滿威嚇與壓抑。她在同事和學生的身上,發現明顯的改變,覺得頗為震驚。可然後呢,到最後,她也就漸漸地習以為常了。
一想到您在山崖邊義不容辭的相助,我心中至今依然感激不已。請讓我知道您的想法與決定。
「是不是就是這方面的東西你想——?」
「耐斯特小姐,真高興又再見到妳。我想,我來得應該不算太早吧!我可以待會兒再過來的,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