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歲的男人

舉起一隻手唱完拉丁語的祈禱文之後,那個老神父靜靜地等著身體轉向側面的能勢說話。
「什麼都還不會呢。」
「不要緊的!人家總是一番好意嘛!」
「你的臉色好蒼白呀!」
「爸爸,八哥呢?」
能勢滔滔不絕地說出不關痛癢的「罪狀」。
「我……」他在孩提時候,並非依自己的意志而是依母親的意志受洗的;因此,長久以來上教會只是個形式和習慣。可是,從那天起他知道得很清楚,那件母親決定的不合自己身材的衣服是扔不掉的。在長久的歲月中,那件衣服、那東西已成為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他知道要是丟掉它,就沒有保護自己身心的東西了。
大森康子是妻的表妹,四年前和經濟企劃廳的人結了婚。她先生頸hetubook.com•com子很粗,肩膀寬又厚,給一種精力充沛型的實業家的感覺。
「牠不會說呀!」
能勢站起來,走到小房間的門口。人所犯的罪為什麼這麼簡單地就被寬恕?神父所說的「祂是背負了我們所有的罪才死去的」的話仍在身邊響著,跪過的膝蓋還有些疼痛,腳步也有點不穩;他感到自己背後那雙哀傷的眼睛,比起在他手中死去的十姊妹,更難過地注視著自己……
「是和她先生?」
我現在所說的這些話是多麼滑稽,跪著說這些愚蠢的傻話。要是看到這一幕,可能會嘲笑、輕視自己的朋友的臉,從他腦中一一閃過。那些話不僅滑稽,而且還包含了他自己最卑賤的偽善。其實,他所要告解的並不是那樣和_圖_書的事。能勢面對著眼前這滿口酒臭的老神父,非告解不可的並不是這些虛偽的、輕浮的事。
「是的,只有這些。」
能勢知道現在自己在做著最不誠實的行為。
「快一點!」葡萄酒臭味中夾著口臭的老神父,小聲地催促著。
手術前的準備之一是支氣管鏡檢查,這是把附著鏡子的金屬管從口中插入支氣管,查看内部的患者們把這叫作烤肉,因為仰臥在床上,金屬棒從口中穿入的悽慘樣子像極了烤肉。患者從口中流出血和唾液,護士們拚命地壓著因痛苦而掙扎的患者。
妻因為他沒說話,所以有所顧慮地說。
他坐在床鋪上,調整一下紊亂的呼吸。
「趕快說話!八哥怎麼不說話了?」
「你早!你早!你早!」
「剛剛hetubook.com.com要來之前,大森康子小姐打電話說今天要和她先生一起來探望您。」
「好……放心吧,你可以走了!」
檢查完畢之後,用紙擦拭著從受傷的齒齦流出的血,回到病房時,妻已帶了小孩在病房等著。
用吩咐事情的口吻說完簡單的訓戒和贖罪之後,外國老神父又舉起一隻手唱著拉丁語的祈禱詞。
妻轉過身,邊圍圍裙邊說。因為是背著臉,看不到她的表情。
他仰臥在床上,用手枕著頭,注視著病房天花板上因漏雨形成的雨痕。雨痕,只有邊緣發黃。記得那個黃昏也是下著雨哪。在比這間病房更小、更暗的告解室中,自己和從口中散發出葡萄酒味的外國老神父隔著鐵絲網跪著。
用鐵絲網圍起來的鳥籠很像那天傍晚的告和*圖*書解室。自己和外國老神父之間,也有和這一樣的鐵絲網儼然隔離著。而,自己最後沒有說出那件事;是說不出來!
能勢只講了一個字就閉口不說了。有很長一段時間,他為要不要進告解室,要不要說出那件事而猶豫著;然而,現在好不容易拿出勇氣,想要把和肉一起黏在傷口上的紗布剝掉才到這裡來的。
「好久沒望彌撒了。似乎每天都做出缺少愛心的行為……」
「喂!你早!趕快說你早!」
「要是您覺得檢查後很疲倦的話,大森康子那邊……我打電話拒絕好了。」
「Misereatur tui Omini potens Deus……」hetubook.com.com
他從床上下來,穿上地板上的拖鞋和兒子一起蹲在放在陽臺上的鳥籠前。鳥歪著頭似乎很奇怪地注意聽兒子的聲音。
妻被他的聲音嚇了一跳,回過頭來看他。能勢低著頭,這時有人敲病房的門,一個臉色很白的女人往裡瞧。她是妻的表妹康子小姐。
「剛剛檢查過,就是那烤雞肉串呀!」
「哪有這麼早就會叫的,這隻八哥可不是天才呀!」
「只有這些?」
「是!」
「下一位等著呢。」
「請唱三次天使祝詞,好嗎?因為祂是背負了我們所有的罪才死去的……」
「我……」
動過兩次手術後的能勢,對肉體的痛苦感覺已變得遲鈍,也不再覺得痛苦是那麼可怕了。
「在家中不是標準丈夫,也不是好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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