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友須在良

再看看孟郊的「求友」詩:
似這般破口大罵人面獸心的世人,似乎有點不够溫柔敦厚,有違我國傳統的詩敎。但是轉念一想,社會上人面獸心害友利己的小人實在太可惡,需要孟郊這種「缺少修養」的詩人來痛加責斥一番。尤其在今日寶島,經濟犯罪案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主謀者爲了大撈一筆然後到大月亮國家去做寓公,連親戚朋友都一視同仁坑在裏面。這些主謀者都十足屬於「人中有獸心」之流。此時此地讀孟郊這首「擇友」詩,更覺得罵得好,罵得妙,罵得刮刮叫。
這首詩的內容,簡直就和前一首「審友」詩一樣。開頭四句,和前一首的「莫躡冬冰堅,中有潛浪翻」意思全同。孟郊一再把與小人交友當作一個可怕的陷阱,我猜想他一定上過誤交小人的當,吃過誤交小人的虧。五六兩句相當於前一首的「唯當金石交,可以賢達論」。七八兩句相當於前一首的「結交若失人,中道生謗言」。末二句「欲知求友心,先把黃金鍊」,告訴你如要求得益友,遠離損友,必須像鍊金一般下功夫。金百鍊然後精純,朋友也是日久見人心。這二句詩特别值得讀者牢記在心。所有因交友吃虧上當,都起因於對對方認識不清。你看今天報紙上的一條社會新聞:一位老實的小商人新交了一個朋友,由於同情他是單身漢,在外邊吃不好住不好,就帶www.hetubook.com.com他到自己家來食宿。結果不到三個月,那個傢伙眞够「朋友」,竟然把他的妻子勾引成姦。又有一條社會新聞:甲女士和乙女士是朋友,二人共租了一間大厦套房。結果甲女士偷了乙女士的存簿和圖章,把十二萬多元存款冒領得只留下幾十元尾數。乙女士發現存款被冒領後告到警局,警局經深入偵查,才查出原來是她的「朋友」甲女士做的「好事」。所以你千萬要注意,别把了解不深的人當作朋友,就貿貿然推心置腹。
北風臨大海,堅冰臨河面。
下有大|波瀾,對之無由見。
求友須在良,得良終相善。
求友若非良,非良中道變。
欲知求友心,先把黃金鍊。
   ——孟東野集卷三
種樹須擇地,惡土變木根。
結交若失人,中道生謗言。
君子芳桂性,春榮冬更繁。
小人槿花心,朝在夕不存。
莫躡冬冰堅,中有潛浪翻。
唯當金石交,可以賢達論。
   ——孟東野集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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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詩首四句說明了交友必須選擇,不可交錯了人。譬如種樹,必須選擇土壤。土壤好,樹就長得好;土壤壞,能使樹根變質,樹也就完了。交友也是如此,如果交錯了人,不久就會有是非紛爭,終致朋友翻臉。
「古人形似獸,皆有大聖德。」這裏所謂古人,乃是指神話人物而言。像山海經中多次出現的帝俊,就長得頭似鳥而有二角,獼猴的身子,只有一隻脚。那樣子不像個「獨脚獸」?再如尸子中有關黃帝的傳說,說他長有四個臉。這副尊容就比獸還要怪異了。但是他們都是上古爲萬民謀福利的聖王。「今人表似人,獸心安可測」,這就令人恐懼不安了。有人性的獸不足懼;牠不但不會害人,反而會助人。沒有人性的獸也不足懼;人們一眼看出牠是惡獸,自然遠避。最可怕的是人面獸心,他隨時會出現在你的身邊,進入你的生活,使你防不勝防。這種人臉上笑容可掬,心裏未必和悅;哭得如喪考妣,心裏未必憂傷。這種人當面口口聲聲向你示好,肚子裏却暗藏荆棘,說不定什麽時候刺你個遍體鱗傷。這種人我遇到過,我眞的遇到過。幸虧我遇到他時早已熟讀孟郊這幾首詩歌,心裏有了準備,才能應付裕如。我今日還有一口飯吃,不能不感謝孟郊。也https://m.hetubook.com•com就是爲了這個原故,我願你也讀一讀孟郊這幾首談論交友的詩。當然,孟郊只能指示你原則,告訴你道理。至於如何辨别君子和小人,如何察覺藏在堅冰之下的波瀾,如何判斷對方具有人性抑或獸心,那就看你自己的了。知人之明不是與生俱來的,需要後天持續不斷的體會學習。爲了選擇益友,避免損友,這種體會學習是必需的。不是嗎?
獸中有人性,形異遭人隔。
人中有獸心,幾人能真識。
古人形似獸,皆有大聖德。
今人表似人,獸心安可測。
雖笑未必和,雖哭未必戚。
面結口頭交,肚裏生荆棘。
……
   ——孟東野集卷三
我猜想孟郊一定上過誤交小人的當,吃過誤交小人的虧,從另一首「擇友」詩中也可看出一點消息。你看,他對小人是多麼深惡痛絕:
如果我問你:「你有多少位朋友?」你大概有無從回答之感。因爲要回答這個問題,首先得把「朋友」一詞弄個清楚。如果同學就算朋友,那樣朋友就多得很。由小學而中學甚至大學,同學不知凡幾。但同學雖可能成爲朋友,却不一定成爲朋友。如果同事就算朋hetubook•com•com友,那朋友也有不少。但同事雖可能成爲朋友,也不一定成爲朋友。所謂朋友,應該在同學同事等等關係之外另有一種情誼。這種情誼可能因同學同事等等關係而來,却不因同學同事等等關係成爲過去而消失。同學同事等等關係不由人選擇,朋友却由人選擇。你不願和誰做朋友,誰就不能成爲你的朋友。
中間四句,告訴你何者可與結交,何者不可與結交。君子之性,猶如芳桂,春天它固然欣欣向榮,散播芳香,冬天它花開得更繁茂,香味更濃郁。和芳桂一般,君子之交也是歷久不變。當你富貴得意的時候他關懷你,支持你,當你貧困失意的時候他一樣關懷你,支持你。所謂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絕不是君子之交所有的現象。這種朋友,有百利而無一害,如何不交?而小人之心,猶如槿花。槿花是木槿之花;木槿,人多種之以爲藩籬。其花雖大,且花瓣有紅紫白等色,可是早晨開花,午後枯萎,好看不過半天。和槿花一般,小人之交,剛才還巧言令色,熱絡無比,誰知道過不多久,就翻臉無情,甚至恩成了仇。小人之交冷冷熱熱,就看你能否給他好處而定。這種朋友,有百害而無一利,如何交得?
選擇朋友,可以說是僅次於選擇配偶的人生大事。交到益友,終身受用;交到損友,終身受累。爲此,我要介紹幾首孟郊談交友之道的詩,給你做參考。孟郊不愧是www.hetubook.com.com對交友之道最有研究的詩人,你看他做了「審友」詩,又做「勸友」詩,又做「求友」詩,還做「擇友」詩,此外還有「結交」詩。每一首詩談交友之道都談得切中肯綮,一副交友專家的模樣。你先看他這首「審友」詩:
最後四句,再反覆申述不可結交小人,唯當結交君子。中間四句以芳桂比君子,以槿花比小人;這裏又改以冬冰比小人,以金石比君子。「莫躡冬冰堅,中有潛浪翻」兩句,比喻小人之交彷彿是個陷阱。冬天,水面結成冰,看上去相當堅實。可是你千萬別踩上去,因爲冰的底下有你看不到的波瀾在翻騰。你一踩,冰面裂開,整個人就沈淪到冰底下了。正如和小人交友,稍一不慎,就落入他的圈套,成了受害人。「唯當金石交,可以賢達論」兩句,也可以說是這首詩的結論:只有和友誼固如金石的人結交,與賢達的人論交,才是交友的正途。
頭四句說畜獸之中也有人性,只因爲形貌屬於畜獸,乃被人視爲異類;而人類之中也有獸心,只是不容易被人認出來。這議論我完全同意。日前報載花蓮鄉下一位老太太生病死了,她所養的一條老黃狗日夜哀鳴,既不喝水,也不進食。幾天之後,狗也死了。這消息眞令人感動。這不是「獸中有人性」的活見證?和有人性的畜獸晨夕相依,比和有獸心的人交朋友要安全可靠得多,至少牠不會偷了你的郵局存簿和印章把存款冒領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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