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電影,我滿腔惆悵地回家,母親說:「趙明英打過電話給你,她現在在醫院,要你立即去看她。」
「買了來回機票後,我就一個子兒都不剩了。」明英苦笑道,「他們還不知道我在這兒捱苦哩,要是讓他們知道,一定心痛死了。」
明英給他寫了很多信,但是回信稀少,明英說:「他很忙,一定是的。」
我也為她開心,一路上,大家盡說著喜氣洋洋的話。
明英非常想家,說要積蓄一筆錢,無論到時怎麼樣,都要回去過年。
李洛霞,女,原名黃珠華,一九五二年生於香港。八歲隨家人遷居澳門,十四歲定居香港,完成中學教育。曾任職報紙副刊編輯。著有小說集《瑤琴》、《六月桃花》、《今夜,沒有顏色》,散文集《獨腳戲》等。
新戲開拍後,明英忙得不得了,新聞跟著多起來,傳得最熱鬧的還是她的戀愛新聞,據說,她和男主角戲假情真,和_圖_書雙雙墮入愛河。行內人心知肚明,這都是宣傳的噱頭而已。只是,除了明英與男主角之間的緋聞外,有一個記者拍到了明英與導演狀甚親熱的照片,這一來立即變成三角戀愛,那個導演還是使君有婦。
明英躲在宿舍裡,翻來覆去的就聽著那幾張唱片,有時候偷偷的在房間裡喝酒,有了酒意後淚流滿面,折騰一夜。
有一次她喝了點酒,從樓梯上摔下來,撞破了額頭,人人都說她是自殺,我以記者身分去看她,從此認識了,對於外間傳說她失意自殺,她報以冷笑:「我還好好地活著哩,哪裡就捨得這樣死去,要死也得回到家裡死。」
到了夏天,有一次,明英忽然說起她的男朋友,她說:「他大學畢業了,正要申請出國繼續深造。」
終於,戲上映了,賣座不錯,大家都去看玉女脫衣服,在影片上映一星期後,m•hetubook•com.com我也走進戲院裡。
她始終沒有甚麼好機會,與她一起來的幾個女孩子,有的已竄紅起來,做了好幾部電影的要角,其他的,即使與她一般閑著無事,新聞也比她多,名字和照片的見報率一個月就抵得上她一年。
明英給我看一大疊家人親戚朋友寄來的慰問信,我翻到最底的一份,那是一封粉藍色的航空信箋,明英一把搶回去。笑道:「那是我男朋友寄來的,他是我中學同學,現在唸大學三年級了。」
令我難以相信的是那部戲裡,明英竟然還有在牀上、在浴缸裡的裸體鏡頭,電影公司的宣傳部早把明英的裸|照發遍了,許多人拿著那輯照片大做文章。
明英的父母家人聽說她自殺,急得不得了,電報電話和信件紛紛而來,明英說:「看,他們都愛我,我怎麼能辜負他們。」
明英又笑,眼角冒淚,「他?他早已找到更適合的博士夫人了,我昨天才收到結婚喜帖。」
她神
和*圖*書經質地笑起來,「為甚麼?反正許多人都做了脫星,別人看她高興,她自己名利雙得,有甚麼不好?」
她搖搖頭,「我不會再做這種傻事了,相信我,生命是我自己的,我一定會好好利用,最低限度要活得開心快樂。」
我逗她說話,費了不少唇舌,明英幽幽地說:「我想通了,我很笨,是不是?」
「這五年捱完了,無論我是不是紅了,我都會回家,嫁人生孩子做個安分守己的賢妻良母。」明英說,「我知道我並不適合這個圈子。」
「你再演這種戲,還能回家去嗎?你的男朋友不怪你嗎?」我說,「將來,你可能要做博士夫人哩。」
那時候,明英來到此地不足一年,非常想家,但是她說她不能回去,她住的那個小村鎮,百多戶人家近千人裡,誰都知道她當了明星,跑來這裡闖天下,她最少也要當過一部戲的女主角,否則即使回去了也是面目無光。
然而,明英的機會忽然來了,公和_圖_書司新開一部戲,明英居然是女主角,那天夜裡,招待會之後,明英和我一起吃消夜,在車廂裡,明英興奮地說:「你看,守得雲開見月明,我終於等到做主角的機會了。」
又是半年光景,明英幾乎連大臨記〔臨時演員〕也沒有做過,往往在半夜裡,她撥電話來,情緒低沉聲音喑啞地訴說她的失意。她住的宿舍四周多樹木,她說:「我關緊了窗,拉攏了窗簾,我怕聽那些鳥拚命地叫,牠們越叫我越想家。」
我把她當朋友看待,只要有空便陪她四處逛逛,我和她就算走在最熱鬧的街道上,也不怕受干擾,根本沒人認得她。
她簽約五年,月薪只有幾千元,吃飯買衣服應付交通費外,所剩無幾。她反覆計算,發覺仍然不夠旅費,過年前,她把積蓄全部寄給家人,她不回去了。
明英還笑道:「別人說女明星紅了,就會與舊相好分手,我不會,我不是這種人,再說我根本不紅,也不是明星。」
我撥電話給明英,向hetubook.com.com她問個究竟,她含糊地說:「那天多喝了酒,導演很小心地照顧我,大概是記者誤會了。」
李洛霞
那一陣子,明英很忙,公司派了幾部戲給她,已不再是出出入入的跑龍套角色,明英很興奮,她說:「我不是庸才,我會有機會的。」
(原載《香港作家報》月刊一九九六年一月號)
「明英,以後就不要再拍這種戲吧。」我說。
「傷口痛不痛?」我問她。
但是那些戲並不賣座,她又被擱下來了。
我趕到醫院,在私家病房裡找到明英,她臉色蒼白,和枕頭被單牆壁的白顏色差不多,好像還要灰黃些,像用舊了的抹布。她的左手腕纏住厚厚的紗布,躺在牀上動也不動,正盯著天花板出神。
明英說:「前天我和小迷人逛時裝店,一大群影迷圍住她,結果我們像逃難地走出來,好不容易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