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園故事鈔
六 批者對詩話中人物的按語

這位殷勤向袁子才獻金的批者,不特罵子才嚇騙酸寒,更罵出「斯文走狗」來,京朝「大爺」脾氣,往往是這樣口不擇言。批者對畢沅的印象,也甚不佳。像他所說秋帆署中的僕從官親,都是戲班腳色,這倒荒唐得有趣。但另一面卻結納了許多當時第一流的學人,如吳泰來、嚴長明、程晉芳、邵晉涵、洪亮吉、孫星衍等。(見李元度國朝先正事略卷二十畢秋帆尙書事略)他網羅這些人,應與他的著作有關。他的學問在乾嘉之時是史學而不是經學,續通鑑二百二十卷,是有魄力的大著作,雖然我常翻檢的是他金石學的著作。乾嘉學者校勘先秦諸子,惟不理墨子,他卻不因墨子思想不容於儒家而校勘墨子一書,其時和-圖-書同調的只有汪中。他在政治方面惟一被人指責,是他與權相明珠的關係,昭槤嘯亭雜錄卷七「畢制府」條云:
批者因詩話中選了畢秋帆母氏的詩,也不以爲然,而對於秋帆好像也有成見。如云:
此等詩話,直是富貴人家作犬馬耳。畢秋帆家本棉花巨商,以乾隆年中通榜,中舉,由中書値軍機處,繼至大魁,皆于敏中等之力。(原注:通榜之弊至嘉慶中朱珪汪延珍主試始減)畢太夫人詩既不佳,事無可記,選之何爲?所以鄭板橋趙雲松斥袁子才爲斯文走狗,作記罵之,不謬也。(二十頁)




所謂「和圖書敎匪」卽受白蓮教影響的農民叛亂,其口號是「官逼民反」,始由川楚蔓延到黃河流域各省,聲勢極爲浩大。姚姬傳及當時人大概認爲敎匪起時,畢沅任湖廣總督,不能予以撲滅,以致猖獗起來,將這一大事的責任都歸之於畢沅,也未必公平。

隨園詩話云:「余哭鄂制撫虛亭死節詩云:男兒欲報君恩重,死到沙場是善終。乙酉天子南巡,傅文忠公向莊滋圃新參誦此二句曰:我不料袁某才人,竟有此心胸,聞係公同學,我欲見之。希轉告之。……」批本云:

畢制府沅,庚辰狀元,任兩湖總督,性畏懦,無遠略,教匪初起,受相國和珅指,不以實告,致蔓延日久,九載始靖,人爭咎之。至姚姬傳先生曰:戮畢沅之屍,庶足以謝天下。其謗如此。www.hetubook.com.com
趙雲松「戲控袁簡齋太史於巴拙堂太守」,見梁紹壬兩般秋兩盦隨筆,原是朋友戲謔文章,板橋之文,則未之見。如果批者看到章學誠於子才死後所抨擊的文章,拿來作證,再好沒有了。傅文忠卽傅恒,爲乾隆的寵臣,位居大學士充經筵講官,說他不識字,頗難令人相信。再者詩話中攀引顯貴,「自重聲氣」,或有可能,若說他借顯貴以「嚇騙江浙酸丁寒士」,是不能令人相信的,試看詩話中對於寒士詩人的譽揚,正見他光明愛才的心。卽如批者年二十歲時,以三等侍衛乞假省父於閩督任m.hetubook.com.com,再過隨園,子才時往蘇州,於是趕到蘇州相見,贈以四十兩銀子而去。何來如此殷勤,得非眞個受了袁子才的聲光「嚇騙」嗎?


批者說趙雲松「作文賤之」者,有這樣幾句:「人盡稱奇,到處總逢迎恐後;賊無空過,出門總滿載而歸。結交要路公卿,虎將亦稱詩伯。」以遊戲之筆,寫出此老風光,能說是「賤之」嗎?要知子才剛進中年,便抽身於官僚生活,固屬高人一等,可是他卻不是甘心寂寞的人,日常生活又過得相當豪侈,雖然作過縣官,是廉潔的,不是有本錢而退隱下來的。賣文賣書,也未必能維持他那「山林大架子」,趙雲松戲言,也是事實。他結交公卿,公卿也結交他,彼此是和*圖*書對等的。他利用公卿的聲勢與餽贈,公卿也利用他這位大詩人以自標身價。
畢秋帆高身長面,類山東人。最愛演劇,署中僕從官親,卽戲班腳色,而小旦尤多,皆其姬妾之戚也。秋帆爲人卻渾厚,善於應酬,風流則有之,功勳則不敢許也。其先世以棉花賣買起家,出于相國敏中門下,後又寄和相國珅門下,遂至督撫。和珅敗後,抄家奪諡,一敗塗地,後人亦無繼起。子才稱其詩比梅村,奉承太過,秋帆亦必不敢當。(二十二頁)
傅文忠本不識字,何由知詩?子才詩話中之與鄭文端傅文忠論交,皆借以嚇騙江浙酸丁寒士,以自重聲氣耳。鄭板橋趙雲松作文賤之,不足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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