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倒和忤逆
理還亂的鄉愁
滔天大罪
在香港這個地方,支配大腦和良心的是金錢。賺了錢就沉迷於聲色犬馬,此外一切不聞不問,不求甚解。在政治上這種現象尤爲嚴重。因爲除了不求甚解的習性之外,還有過剩的政治宣傳爲患。一個純潔的年青人,要想瞭解中國大陸的眞相,比唐僧去西天取經還要艱難。
今天的悲劇是這一切與我們不可須臾離的東西,都在馬克斯列寧主義的專制之下變成風前殘燭了。有些已經快絕種了,如京劇;自己愛讀水滸傳和紅樓夢的毛澤東,居然以「才子佳人」的罪名將它們封起,迫七億五千萬人讀他的「
和*圖*書語錄」!
理智清醒、神經正常的人,會毫無疑問的了解下列的政治常識:人民高於國家(國家是人民建立的、組成的),國家高於政府,政府高於黨派,黨派高於領袖。可是今天在中國大陸則是「領袖」騎在「黨派」頭上,「黨派」騎在「政府」頭上,「政府」騎在「國家」頭上,「國家」騎在人民頭上。這是顛倒,是忤逆!等於說兒女騎在父母頭上!今天的中國大陸,就正在這顛倒和忤逆中煎熬和沉淪。
我們之所愛所夢和所悲所恨本來涇渭分明,可是到了鄉愁發作時,理智便模糊起來。蕭邦不忍看那一撮波蘭士、屈原斬不斷他的離騷;最近獲得諾貝爾文學和_圖_書獎,獲罪莫斯科當局的索善尼辛,拒絕往斯德哥爾摩領獎的理由是:恐怕一旦離開俄羅斯之後就再也回不去了!海外的中國人今天也爲了鄉愁之故,情牽而心移,竟認爲在大陸上的一切都要愛,都可愛,連摧殘我們的所夢和所愛的中共竟也覺得可愛了!借用武俠小說上一句話說,這是「走火入魔」。
須知人民有愛國的義務,並無愛政府的義務。無人否認孫中山愛國,但是他却把滿清政府推翻。他之推翻滿清政府,正是愛國的表現。這說明政府可以反對、可批評。政府是人民的公僕,人民應該有主人的氣魄,來監督批評政府,這事情不是和一加一等於二那樣清楚明白嗎?可是許多人就是在和圖書迷魂陣裏打轉!
至於黨派,不過是追求執政機會的一羣人,在民主國家他們憑民意而進退,人民投哪一黨的票多,哪一黨就上台執政。在民主國家,黨派每天都在遭受批評和反對,它們又互相批評,這本是家常便飯,可是在「中國大陸」反「黨」却成爲滔天大罪!
再說領袖,在歷史有三種領袖,一種是由人民自然擁戴出來的領袖,像美國黑人領袖金格,二是由民意決定的領袖,如英國工黨領袖威爾遜,三是由武力恫嚇和政治宣傳製造出來的領袖,如希特勒、史大林。不幸的是中國大陸的「領袖」,是第三種產品。敢於面對羣衆的批評和反對,多數人民仍擁護你是領袖,這才是眞的領袖。壓制一切批m.hetubook.com.com評和反對,强迫人家喊萬歲,算是什麼領袖?那與海盜刧客船,用槍逼着搭客服從海盜擺佈,究竟有什麼分別呢?任何一個常人,都穿衣吃飯,拉屎撒尿,都有七情六慾,都有錯誤、偏見,到了頭來都要死。
另一種惑亂發生於民族和文化的鄉愁。什麼是鄉愁?蘇東坡詞中有「故國神遊」四字,足以形容。我們這些黃帝的子孫,都來自海棠葉形的母土。我們的腦海裏、心裏和血裏,都充滿着黃河流域的泥土氣味;我們對於孔子,遠比對耶穌親切,對王陽明遠比對馬克斯熟悉;我們的英雄是成吉思汗,不是亞歷山大;最使我們心醉的是水滸傳和紅樓夢,不是「異鄉人」和「等待果陀」(雖然也欣賞);我們喜愛和圖書玫瑰露和茅台酒,過於威士忌和白蘭地;我們喜愛生、旦、凈、丑的京劇,過於脫衣舞和爵士樂;……因爲我們是黃帝的子孫,是地道的中國人!說到這裏,只有一團濃得化不開的情緒,再無任何道理可講了。
在香港左派的政治宣傳是這樣的。被他們稱爲「愛國僑胞」的人,首先必須無條件的擁護「領袖」,其次是必須擁護「黨」和「政府」。假使你對「政府」有批評,對「黨」有不滿,對「領袖」有不敬,你便是「走狗」或「匪諜」。這些臭氣薰天的宣傳,本來一點道理也沒有,可是宣傳得久了,在不求甚解的香港人,便積非成是了。例如我在這裏說「一點道理也沒有」,有些讀者的眼睛會睜得像電燈炮那麼大,驚訝又惶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