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言地站在原是望漢白玉石階的正門外,望着那四四方方一塊滿堆瓦礫的廢墟。石階雖然已經沒有了,但仍殘留着洒滿白玉的碎塊的小坡,我鄭重地一步一步地踏上去。繞着廢墟走了一圈。我用步縱橫測量過,大約是六十步。那是座方形的兩層樓,中間是天井。大門朝西開,主人的臥房應該在朝南一面的正房。我特意走到廢墟南面去,站立中央向南望,正是一條淙淙的溪流。溪邊原建有彫花石欄,現在已經殘破不堪。走到溪水邊一看,只見溪水裏堆滿了垃圾,水呈暗茶色,https://www.hetubook•com•com絲絲地嗚咽着,水面上飛着黑色的咬人的蟲子。
可是過了不到半年,一間大地產公司便派人來拆樓。先是圍着古樓搭好棚架,然後圍着架子紮好蓆子。使人想起北方鄉下,辦喪事時搭的棚,又使人想起一個醫治無效的病人,被送入了屍房。一首詩,一幅圖畫,多少悲觀的記憶,在被屠殺!拆得可眞快!才搭好棚,只聽見棚裏咚咚噹噹的悶響,遠遠望見,塵烟四起;另外見到載碎磚爛瓦的卡車從窗外的斜坡路駛過。
不和-圖-書到一個星期,人聲和車聲都沉寂了,棚也拆了,烟消霧散,往日綠樹繞紅牆,現在只望見一片默默的綠!那使我想起海市蜃樓,想到一個在歷史有記載,可是在地球上已經消失了的名城。
古堡消逝如蜃樓
這些蝙蝠,這廢墟,這黃昏,這敦敦園林;這一去不復返的高貴榮華,和在這裏誕生、成長、衰病和逝去的人們,他們的年代,他們的苦樂和愛恨,他們的榮華和敗落,……我想到這古堡別墅的第一代主人,他原想他的子孫,世世代代在這祖業古宅中hetubook.com.com傳衍發皇。青山不改,綠水常流。傳說,在他逝世前兩年,還爲了山前起大厦,擋了風水,與人對簿公堂。可是他一旦乘鶴西遊,比他年輕三十歲的未亡人和子孫們,很快就賣去了這座祖傳,現在只剩下這片廢墟,這黃昏這閃閃瞑飛的蝙蝠,和孤凉的蛙歌。……
當時那古屋最末一代的主人——一個僮僕成羣,養有兩輛轎車,滿身珠光寶氣的中年婦人。
去年當春滿花開的季節,古屋的女主人從那困鎖和吸吮她青春的古屋裏消失了,再也不見她盛妝坐着轎車上山和下山的風姿https://www.hetubook•com.com。入夜古樓黑森森的像座巨大的墳墓。可是太陽一出來,那綠瓦飛簷,那紅色的磚牆,那雪白的廻廊和石階,和那四方形城堡式的古樓;在花樹、鳥唱和溪流的環繞中,依然是一幅引人遐想的圖畫。
榮華逝水 蛙歌孤涼
淙淙清流 濁水鳴咽
在夜裏常聽見溪邊傳來蛙歌,以爲溪水一定有清流激湍,湛水瀉石的妙境,想不到這樣不忍卒睹。
不過,蜃樓消逝之後,也有一個好處,那就是我可以走到那蜃樓出現的地方去看個究竟了。一個傍晚在金色的斜和*圖*書陽裏,我拿着手杖,緩緩走向那無人的廢墟。
我初搬到這個山窩子裏的時候,山上有一座方形如城堡、紅牆綠瓦和漢白玉廻廊和石階的古老建築。在這個古色古香的古樓和我住的地方之間,是遍植奇花異樹的園林,花樹中間是一個約三十咪長十咪寬,用花磁磚砌的私人泳池,已經廢棄不用很久、很久了。
我走回廢墟的中央,找到一塊巨石坐下來。西天正露光萬道,殘陽如血。暮色如黑紗,從四面八方聚襲來微風,在樹梢歎息。無數的蝙蝠,鼓着無聲的,閃電似的鬼翅膀,上下翻飛;倦遊的鳥羣聚在樹枝喳喳絮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