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對不起,先生……。」他說完就走開了。我不怪他,真的,要是有人發現他們賣酒給年輕人,他們就會丟掉飯碗,而我又他媽的年輕得要命!
「啊,啊?」
突然,她們喝完酒,全都站起來準備離開,她們說明天一大早還要到無線電影城的音樂廳去看早場電影。我本來想多留她們一會兒,可是她們不願意,因此我們互相說了聲「再見」就分手了。我告訴她們,如果我有機會到西雅圖,一定會去拜訪她們,可是連我自己也很懷疑這句話,我真的會去拜訪她們嗎?
不知道為什麼,這句話讓我很生氣。「哦,天哪,別煞風景!」我說。「我才十二歲,天曉得,我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成熟。」
她們並沒有邀請我和她們坐同一桌——顯然是因為她們的無知——可是我還是坐過去了。那個和我一起跳舞的金髮女郎叫做蓓妮絲什麼的,我忘記是姓克拉伯史還是克萊伯史了。而另外兩個則叫瑪蒂和娜凡恩。我告訴她們我叫吉姆.史第爾——當然是隨口瞎編的。
「沒什麼,妳真會跳舞!」我說。「我有一個小妹妹,還在念小學四年級,妳跳得簡直跟她一樣好,而她跳得比任何活著或死去的人都好!」
「好啦,好啦。」我早就想好了。「給我來杯可口可樂!」他剛轉身要走,我又把他叫了回來。「你能摻點甜酒嗎?」我十分客氣地問他。「我總不能坐在這種庸俗的地方,卻一滴酒也不喝吧!你能摻點甜酒嗎?」
我在換襯衫時,突然想打一個電話給我的小妹妹菲比,我真的很想和她說說話,但是我又不能冒這個險,因為她還只是個小孩子,現在一定在床上睡覺,絕對不可能在電話旁邊的。我曾想過,如果是我的父母來接電話,是不是要馬上把電話掛了,唉,這畢竟不是個辦法,他們一定會知道是我的,我的母親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呢!唉,我是真的想找菲比聊聊天。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好像他給了我極大的侮辱,我問他:「我的樣子不像過了二十一歲嗎?」
她停下了腳步,拚命從大家的頭頂上望過去,想看他最後一眼。「唉!唉!」她說。我差點弄碎了她的心,真的,只差一點!我真後悔跟她開這個玩笑,有些人是不能開玩笑的,儘管他們有很多可笑的地方。
「妳們從哪裡來的?」我又問一次。
「妳真是健談啊!」我對她說。「妳知道嗎?」
我把話吞下去了,反正說了她也聽不懂。
「你在說什麼?」她真的沒在聽我說話,她的心思完全用在別的地方了。
她並沒有在聽。因此我有好一會兒沒理她,我們只是跳著舞。天hetubook•com.com哪,這個傻女孩真會跳舞!布迪.辛格跟他的臭樂隊正在演奏《就是這麼回事》,即使連他們也無法把那首曲子完全糟蹋掉,那是一首了不起的歌曲。我們在跳舞時,我不太想玩什麼花樣,我最討厭在舞池裡耍花樣了,可是我老帶著她轉來轉去的,而她也跟得很好。可笑的是,我本來以為她也全心全意地在跳舞呢!可是她突然說出了一句十分愚蠢的話:「我和我的女朋友昨天晚上看見了彼得.勞爾,那個電影明星,他正在買報紙,喔!他真帥!」
可怕的是,每當我想和她們談一些有趣的事情時,根本做不到!你說什麼都要先拉拉她們的手臂,提醒她們,你也很難說清楚,她們三個之中到底哪一個最傻。她們三個全都不停地東張西望,好像希望看到一大群電影明星隨時闖進來似的。她們大概以為那些電影明星一到紐約,都不會去托史特俱樂部或者摩洛哥夜總會,反而全都來紫丁香廳了。我差不多花了半個鐘頭,才打聽出她們全都在西雅圖的一家保險公司裡工作。我問她們喜不喜歡保險公司的工作,唉,從這三個傻瓜的嘴裡能聽到什麼聰明的回答!我本來以為瑪蒂和娜凡恩是姊妹,可是我這麼一問,卻把她們兩個都氣壞了。你可以看得出來,她們誰也不願意自己長得像對方,當然,這也不能怪她們,不過仔細想想,實在非常有趣。
「請你說話小心一點!」真是一位大小姐!不!是一位女王!
「在哪裡?」她馬上興奮得要命,一直問:「在哪裡?」
我又開始對鄰桌的三個巫婆拋起媚眼來,當然主要是對那個金頭髮的,另外兩個人完全是出於無奈。可是我沒做得太過火,我只是不時地看她們一眼,可是她們看我這樣,竟像白痴似地笑了起來。她們也許以為我太年輕,不該對女人拋媚眼,這真使我惱火,她們也許以為我是要勾引她們結婚哩!她們這樣做,我本來應該澆她們冷水的,糟糕的是,我當時真的想跳舞,有時我會非常想跳舞,當時就是這樣的情形。因此,突然間我對她們說:「有誰想跳舞嗎?」我覺得我的口氣並不冒失,事實上還溫柔得要命!可是真他媽的!她們竟也把這看成是一種驚人的舉動,她們又開始格格地笑了起來。我不誇張,她們三個是真正的白痴!「請吧。」我說。「我請妳們三位輪流跟我跳舞,好嗎?」我真的很想跳舞。
像她這樣的人,你沒事時總會想和她在電話裡聊聊天。可是我很怕我的父母來接電話,那樣他們就會發現我在紐約,而且已經被潘希開除了!所和圖書以我只是換件襯衫,收拾好一切,然後搭電梯到樓下看個究竟。
樂隊是布迪.辛格樂隊,唉,簡直爛得要命!雖然全是男高音,卻不是那種高雅的音樂,而是粗俗低劣的音樂。而且,老實說,裡面像我這種年紀的人很少,搞不好一個也沒有!他們大都是上了年紀、裝腔作勢的傢伙,和他們的情人在一起打情罵俏。隔壁桌坐了三個年約三十的女人,全都難看得要命!她們都戴著某一種款式的帽子,讓人一看就知道她們不是紐約人,只有其中一個金頭髮的看起來還不錯。那個金頭髮的像是那種愛賣弄風騷的女人,於是我開始向她拋起媚眼來,就在這時,服務生走過來,問我要喝些什麼。我點了一杯威士忌蘇打水,還特別交代不要摻在一起,我說得很快,因為你只要稍有結巴,他們就會懷疑你未滿二十一歲,不肯把含有酒精的飲料賣給你。儘管如此,他還是故意找我麻煩:「對不起,先生,您有能證明年齡的證件嗎?比方說駕照?」
「我無所謂。」她說。「喂,你到底幾歲啦?」
你這輩子絕不曾見過如此漂亮、聰明的小女孩。她真的很聰明,從上學到現在,每一科功課都是A,你真該見見她。說實在的,我是家裡唯一的笨蛋!我哥哥D.B.是一個作家,我弟弟艾里——就是我跟你提過已經死去的那個,簡直是個神童!只有我是真正的笨蛋!你真該見見菲比,她也是紅頭髮,跟艾里有點兒像,在夏天時會剪得很短,她總愛把頭髮撥到耳朵後面。她的耳朵十分小巧漂亮。冬天時,她的頭髮留得很長,有時母親會替她綁辮子。她的頭髮真是漂亮!她現在才十歲,很瘦,像我一樣,可是她卻瘦得很漂亮,屬於室內溜冰選手的那種體型。有一次,我從窗口望著她穿過第五街去公園玩,她就是那個模樣——室內溜冰選手的那種體型。你看到她一定會喜歡她的!不管你跟菲比談什麼,她都會知道你的意思。你可以帶她去任何地方;如果你帶她去看一部爛片,她也會知道這是一部爛片。如果你要帶她去看一部好電影,她也會知道這是一部好電影。D.B.和我曾帶她去看法國電影《麵包師的妻子》,是由萊繆主演的,這部電影簡直讓她厭惡到了極點。她最愛看的是羅伯特.唐納主演的《三十九級臺階》,她幾乎把那部電影的臺詞都背熟了,因為我帶她去看了大約有十次。當唐納到了蘇格蘭農場,正在逃避警察時,菲比就會在電影院裡大聲學影片中那個蘇格蘭人說話:「你吃青魚嗎?」她可以背出所有的對話。影片裡的那位教授,其實是
和圖書德國間諜,他還沒伸出殘缺的小指頭給羅伯特.唐納看,菲比就已經先把手伸出來了,她在黑暗中把她的小指頭伸出來,一直伸到我面前。她真是不錯!你一定會喜歡她!她唯一的缺點是:有時候過於熱情。她非常容易衝動,以她那個年紀的孩子來說,她的確是那樣。另一件事是她一天到晚寫書,這些書沒有一本是寫完的,內容全都和一個叫海澤爾.威塞菲爾的孩子有關,只是菲比把名字寫成了「海士爾」。海士爾.威塞菲爾是一個女偵探,她本來應該是一個孤兒,可是她的父親卻經常出現。她的父親總是「英俊」的紳士,年紀在二十歲上下。這簡直笑死我了!喔!菲比!我可以對天發誓,你一定會喜歡她的。當她還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很聰明了,那時我跟艾里常常帶她到公園去,尤其是在星期天。星期天艾里總愛帶著他那艘帆船到公園裡玩,我們總是帶著菲比一塊兒去。她戴著白手套,走在我們中間,就像貴夫人一樣。每當艾里跟我談論什麼事情時,菲比總是在一旁靜靜地聽著,有時你會忘記她的存在,因為她還是那麼小的孩子,可是她總會提醒你,她會不停地打斷你的話,她會推一下我或者艾里:「誰?誰說的?是鮑比還是那位小姐?」我們就會告訴她是誰說的,然後她就會「哦」一聲,繼續聽下去。有時她也會令艾里發狂,我的意思是說,他也很喜歡她。雖然她現在已經十歲了,不再是原來的那個小孩子,可是她依舊惹人喜愛。
「什麼?」
「妳真幸運。」我對她說。「妳的運氣真好,妳知道嗎?」她真的是個傻女孩!但舞卻跳得很好,我忍不住在她頭上吻了一下。我吻了她以後,你知道,她十分生氣。
「如果他們演奏快版的舞曲時,妳想跳搖擺舞嗎?不是那種粗俗的搖擺舞,也不是那種蹦蹦跳跳的——而是一種輕鬆愉快的舞步,只要樂隊一奏舞曲,那些老人和胖子就會離開舞池,我們的場地就變寬敞啦!」
「妳聽過瑪可和米蘭達嗎?」
她正在東張西望,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想,她大概是在期待彼得.勞爾出現吧。
金頭髮的女人終於站起來跟我跳舞了,因為誰都看得出來我其實是在邀請她,於是我們進入舞池。我們一走,那兩個傻瓜差點又歇斯底里地發作起來。當然,我實在是沒有辦法,才會和她們這樣的人打交道。
我輪流和她們三個人跳舞。娜凡恩跳的還不算太差,瑪蒂就很糟糕了。和瑪蒂跳舞好像抱著自由女神像在舞池裡拖來拖去,當我拖著她轉來轉去時,唯一能讓自己快樂的辦法就是開她玩和*圖*書笑。因此,我騙她說我剛才在舞池的另一端看見了電影明星加萊.庫柏。
最好笑的還在後面。我們回到座位後,瑪蒂立刻跟其他兩個人說,加萊.庫柏剛剛出去。唉,娜凡恩和蓓妮絲聽了,全都興奮得要命,差點兒想自殺。她們問瑪蒂是否看見他,瑪蒂竟然說:她隱約中有瞄到他一眼!差點沒把我笑死!
帳單再加上香煙什麼的,一共約十三元左右。我想,她們至少應該付一部分的錢吧,雖然我不會真的讓她們付,可是她們至少也該提一下。不過我也不在乎,她們實在太沒修養了,還戴著那種難看花俏的帽子!她們要去看早場電影這件事也讓我十分沮喪:一群戴著花俏帽子的女孩,從很遠的地方來到紐約,而且還是從西雅圖來的!結果卻去無線電影城的音樂廳看一場早場電影!真是讓我沮喪。如果她們不告訴我這件事的話,我說不定還會再請她們喝一百杯酒呢!
「不知道,我不知道。」
「呃,她們是舞蹈家,可是跳得並不好,她們只是把該做的事情都做好,但卻缺乏熱心,妳知道真正會跳舞的女孩應該是怎麼樣的嗎?」
「唉,妳正好錯過了,我剛才跟妳說的時候,妳為什麼不馬上回頭呢?他剛離開!」
「什麼?」她反問。
「唉,關鍵就在於我搭在妳背後的那隻手,如果我的手什麼也感覺不到,沒有腦袋、沒有腿、沒有腳,什麼也沒有,那麼這個女孩才算真正會跳舞。」
「我問妳知不知道真正會跳舞的女孩應該是怎麼樣的?」
這位金髮女郎的確很會跳舞,她是我見過跳舞跳得最棒的女孩之一,我不騙你,有些看起來傻傻的女孩總是能在舞池裡把你迷住!而真正聰明的女孩,不是想要你帶著她跳,就是她根本不會跳舞,而和這種女孩,最好的相處辦法是,乾脆和她坐回桌子,兩人大醉一場。
我像個瘋子似地不停向她道歉,因為這時樂隊開始演奏舞曲,她又跟我跳起了搖擺舞,是輕鬆愉快的那種,不是粗俗的那種。哇!她跳得真好!你只要用手輕輕搭著她就可以了,她已經使我神魂顛倒。我說的是真的!我們一起坐下時,我幾乎愛上她了。女人就是這樣,只要她們有什麼迷人的舉動,儘管她們長得並不漂亮,儘管她們有點愚蠢,也會使你愛上她們,接著你就會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這就是女人,老天,她們能讓男人發瘋!她們真的能讓男人發瘋!
「喂!幹什麼?」
「妳們是從哪裡來的?」我問她。
這間旅館裡的夜總會叫做紫丁香廳。
「妳真會跳舞!」我對金髮女郎說。「妳應該去當舞蹈家!我說的是實話,我和舞蹈家一www•hetubook•com•com起跳過舞,她還不及妳的一半呢!妳聽過瑪可和米蘭達嗎?」
「聽著,我已經告訴過你,我不喜歡聽人家這樣說話。」她說。「你要是再這樣說話,我寧可回去和我的姊妹們一塊兒坐著。」
我也記不清楚是幾點了,反正時間還早。我最討厭在還不想睡覺的時候上床睡覺,因此,我打開手提箱,拿出一件乾淨的襯衫,走進浴室,擦洗了一下,把襯衫換上。我想下樓去看看紫丁香廳裡到底在做什麼。
「什麼?」她好像沒在聽我說話,她跳舞時一直東張西望的。
「對不起,先生,可是我們有我們的——。」
她們走後,我也離開了紫丁香廳,反正也快關門了,樂隊早已停止演奏。這個地方簡直讓人待不下去,除非有很會跳舞的女孩陪你跳舞,或者侍者給你的不只是可樂,而是一些真正的飲料!世界上沒有一個夜總會是可以讓人一直待下去的,除非你可以買點酒,痛飲一番,或者跟一位令你神魂顛倒的女孩在一起。
酒吧馬上就要關門了,所以我替她們每個人要了兩杯飲料,我自己也另外要了兩杯可口可樂,於是桌子上擺滿了杯子。那個叫娜凡恩的醜女孩不停地取笑我,因為我只喝可口可樂。她真是有幽默感,她和瑪蒂只喝摻有琴酒的冰鎮水果酒——現在是十二月中旬,我的天!她們除此之外不知道要喝什麼。那個金髮女郎蓓妮絲只喝摻水的威士忌,她也真的喝得一滴不剩。三個人總是在尋找著電影明星,她們很少講話,就連彼此之間的談話也很少。瑪蒂講的話還算多,她老是說著一些粗俗、令人厭煩的話,比如她會把廁所說成「小女孩的房間」,看見樂隊裡那個又老又糟的黑管手,她會說他吹得真好!她還把黑管說成「甘蔗棒」。唉,真是粗俗!另外那個叫娜凡恩的醜女孩自以為非常俏皮,她老是要我打電話給父親,問他今天晚上在幹什麼,她還問我的父親有沒有情人,一連問了四遍!她還真是俏皮!而金髮女郎蓓妮絲則一言不發,每次我問她什麼,她總是又問你一句「什麼?」不用多久,你的神經就會受不了了。
除了少數幾個王八模樣的男人和像妓|女的女人外,大廳裡幾乎沒什麼人,但是你聽得見樂隊在紫丁香廳裡奏樂的聲音,於是我走了進去。裡面並不十分擁擠,他們卻給我一個最偏僻的位子,唉,我早就應該拿出一塊錢,放在經理的鼻子下面!在紐約這種地方,有錢真能使鬼推磨,真的,我不是在開玩笑!
「妳們是從哪裡來的?如果妳不想回答的話,那就算了,我不會勉強妳。」
「西雅圖,華盛頓州。」她說完,倒像是給了我天大的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