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裡空空蕩蕩的,散發著一股雪茄熄掉的氣味,我的心裡十分煩悶,仍然不覺得睏,我簡直有些不想活了!
我看看鑰匙上面的紅色號碼:「一二二〇。」我已經開始後悔了,不過為時已晚。
我想不出有什麼話題可以聊,我本來想問她怎麼會當妓|女,可是我又不敢,因為就算問她,她也不會告訴我真話。
我又坐下來,繼續跟她聊天,她真的不太會聊天。
「聽著,毛里史那個混帳叫醒我時,我睡得正熟呢!你要是以為我——。」她說。
「妳介不介意等一會兒再開始?」我問她。這句話十分孩子氣,可是我當時真的有一種奇特的感覺。
「我不知道!」我說。她還不肯離開我的胸膛。
接著,我遇到了一件倒楣的事情。
「不,我不知道,真的,我很少看電影。」
這句話聽起來的確可笑,真像一個孩子!我總以為一個妓|女會說「見鬼啦」或者「別胡鬧」之類的話,而不是說「別開玩笑了」。
「給她就可以了。」他說。「就這樣,先生。」他迅速地把電梯門關上了。
她走到我身邊,臉上帶著一種可笑的表情,好像並不相信我說的話。「你怎麼啦?」她說。
「只有五塊?要十塊!」她在捉弄我,我看得出來,我最怕的就是這種事。
「我不知道,也沒什麼,我只是想,或許你願意和我聊聊天。」
她聳聳肩膀,就像剛才那樣。接著她用冷冷的口吻說:「請幫我拿一下衣服好嗎?會不會太麻煩您了?」她真是一個十分可怕的女鬼!儘管她說話的聲音是那麼地細柔,卻能嚇得你心驚肉跳!如果她是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妓|女,臉上滿是脂粉,也許就不會那麼嚇人了。
「你有手錶嗎?」
「我們沒有老太婆,別擔心,先生。」
「是啊!」她說。
「桑妮。我們開始吧。」她說。
「你有手錶嗎?」她說。她並不在乎我叫什麼名字。「喂,你到底多大啦?」
我一想到那雙手套和我的膽小,心裡就覺得煩悶,最後我決定去喝一杯。我在歐尼只喝了三杯,最後一杯都還沒喝完呢!我的酒量很好,只要心情不錯時就可以通宵暢飲。在湖墩中學時,有一次我和一個叫雷蒙德.高爾德法伯的傢伙,買了一品脫的威士忌,星期六晚上躲在小教堂裡喝,沒有人發現我們。他已經爛醉如泥了,我甚至還沒有一點醉意,反而變得十分冷靜,對什麼事情都無動於衷。只有在睡覺之前,我吐了一會兒,可是也不是非吐不可,我是強迫自己吐出來的。
「唔,是我,請進來。」說著說著我的情緒越來越冷淡。
「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吉姆.史第爾。」我說。
「再見。」我說。我並沒有謝謝她,我真的很高興我沒有那麼說。
「好,我會
m.hetubook.com.com在十五分鐘以內把小妞送過去。」他打開電梯門,我走了出去。
「好吧。」我說。雖然這違背了我的原則,可是我心裡煩悶得要命,所以不加思索地答應了。糟就糟在這裡,如果你心裡太煩悶,是無法思索任何事情的。
她聳聳肩膀,她的個子很瘦小。「睡覺、看電影囉!」她放下功課表,看著我。「我們快開始吧,喂,我可沒那麼多——。」
她依舊坐在我身上,用十分鄙夷的目光看了我一眼。
「鎖骨!」我說。「呃,嚴格說起來,是在脊椎骨裡面,就在脊椎骨的最裡面。」
「他說五塊!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我只能給妳這些錢。」
「不做那件事妳不會在意吧?」我問。「我的精神不太好,我剛才已經告訴妳了,我剛動過手術。」
「你多大啦,先生?」電梯小弟問我。
「妳不是從紐約來的吧?」我說,終於想出了一句話。
「毛里史?是不是那個電梯小弟?」
我走過去把她的衣服拿過來,她穿好衣服,又從床上拿起她的駝色毛絨大衣,走到門邊。
「我不抽煙。聽著,你要是想聊天,就聊吧,我還有事呢。」
她氣得要死,不過她總算離開我的身體。我到櫃子裡拿出我的皮夾,抽出一張五塊錢的鈔票遞給她。「謝謝。」我對她說。
我打開門,看見一個妓|女正站在門外。她穿了一件駝色毛絨大衣,沒戴帽子,一頭金髮,看得出來是用染的,她不是老太婆。「妳好。」我的語調溫柔得要命,唉。
我不停地在房間裡踱來踱去,我希望那個妓|女長得很漂亮,不過我對這個也不是十分在乎,我寧願這件事情能快點過去。終於,有人來敲門了,我去開門時,竟被手提箱絆了一跤,差點摔壞了我的膝蓋。我總是在這種緊要的時刻摔跤。
「就一次吧!」
「我怎麼付錢?」
「沒有。」我說。唉,我真的有一種奇特的感覺。「妳叫什麼名字?」我問她。她現在只穿著一件粉紅色的襯裙,看了真讓人覺得臉紅心跳。
「是嗎?那在什麼地方?」
「你有衣架嗎?我不想把這件衣服弄皺,還是新的呢!」
她的舉動真把我嚇壞了,我只好拚命撒謊。「我現在還沒完全恢復健康呢!」我對她說。
「你當然知道!他就在曼爾溫.道格拉斯主演的那部片子裡。是不是曼爾溫.道格拉斯的弟弟?就是從船上掉下去的那個人?你知不知道我說的是誰?」
她走進房間後,馬上脫掉大衣,往床上一扔。她裡面穿著一件綠衣服,斜坐在那把跟書桌配成一套的椅子上,她把兩條腿交錯,開始抖動上面的那隻腳。對一個妓|女來說,她的舉止似乎過於緊張,她確實也很緊張,我想那是和_圖_書因為她很年輕,她的年紀大概跟我差不多吧。我在她身旁的一張大椅子上坐下來,遞給她一支香煙。「我不抽煙。」她說起話來哼哼嗚嗚的,聲音很小,你甚至聽不到她在說什麼。你請她抽煙,她也不說聲謝謝,真是一個無知的女孩。
「什麼?嗯,二十二。」我回答。
在她脫衣服時,我有一種奇特的感覺。她脫得那麼突然,我想,你要是看過女人站起來從頭頂脫掉她的衣服,難免都會動情,可是當時的我並沒有,我真的沒有情慾,只是覺得十分沮喪。
「妳每天晚上都工作嗎?」話剛說出口,我又覺得這句話問得很蠢。
「十塊錢一次。」
「沒什麼。」唉,我怎麼會這麼緊張呢!「主要的問題是,我最近剛動過一次手術。」
「嗯。」她在房裡到處打轉,一會兒又拿起書桌上的功課表。
我一走進電梯,那個管電梯的傢伙就對我說:「有興趣玩玩嗎,朋友?還是時間太晚了?」
「你說什麼?」我真的不知道他的話是什麼意思。
我回到房裡,往頭髮上擦了一些水,可是在水手式的平頭上實在梳不出什麼名堂來,突然我想起在歐尼時抽了一些煙,又喝了威士忌加蘇打水,於是我哈氣試試看自己的嘴裡有沒有臭味。你只要把手放到嘴巴下面,對準鼻孔哈氣,就聞得出來自己的嘴巴裡到底有沒有臭味。我的嘴巴裡沒有什麼味道,可是我還是刷了牙。接著我又換了一件乾淨的襯衫,我知道用不著為了一個妓|女打扮得像個布娃娃,不過這樣一來,我總算有事可做了。我有點緊張,我的慾望開始上來了,可是我真的有點緊張。老實跟你說,我還是處男哩!真的還是處男!我有幾次機會可以失去我的童貞,可是我始終沒有失去,因為總是有事情會發生。比方說,你要是在女朋友的家裡,她的父母會突然回家,或者你害怕他們突然回家。有時你在別人的汽車後座裡,而前座總是有人,或者那些好奇的女孩,她們老想知道汽車裡的人在做什麼!我的意思是說,前座總會有一個女孩回過頭來看看後面在做什麼,不管怎麼樣,就是會有事情發生。有一兩次,我差一點就能到手,可是後來就是發生了一些事情,我已經不記得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還有,每當你要跟一個女孩做進一步的發展時,我不是指妓|女,而是一個女孩!十次有九次她會不停地叫你住手。問題就在這裡:每次我都真的住手了。大多數的男人不會這樣,我卻身不由己。你總是不知道她們是否害怕,是不是真的要你住手,或者只是故意要你住手,萬一你真的這樣做了,那麼所有的過錯就都在你一個人的身上,她們完全可以脫掉關係。不管怎樣,每次我都及時住手了。問題是https://m.hetubook.com.com,我還真有點替她們難過呢,大多數的女孩子都很傻,你只要對她們摟摟抱抱,要不了幾分鐘,你就可以看到她們全都失了魂。女孩子其實很容易被情慾沖昏頭,可是我不知道,她們要我住手,我就住手了。我送她們回家以後,總是後悔自己不該住手,可是下次又遇到同樣的情形時,我的老毛病還是會再犯。
「我?二十二。」
「我當時以為自己的精神還不錯,我太高估自己了。我沒有騙妳,很抱歉要是妳能起來,我馬上就拿錢給妳,真的。」
我在穿另一件乾淨襯衫時,心想:這倒是我失去童貞的一個最好機會,她既然是妓|女,我總可以從她身上得到一些經驗吧,結婚以後也許用得著,有時候我真的很擔心這些事情。在湖墩中學時,有一次我看到一本書,裡面有一個非常世故、和藹可親、好色的傢伙,我還記得他的名字叫伯朗夏德。那是一本壞書,可是伯朗夏德這個角色倒是寫得不錯。他在歐洲的里維耶拉河上有一座大城堡,空閒時他總會拿一根棍子把一些女人打跑。他是真正的浪子,女人都為他著迷。他在書中的某一章裡說:女人的身體就像一把小提琴,需要一個大音樂家才能演奏出好的音樂。我知道那是一本粗俗的書,可是我之後怎麼也忘不掉他那小提琴的比喻。我之所以想得到一些經驗,準備結婚以後用,說起來也是因為這個緣故。考爾菲德和他的魔幻提琴,唉,真粗俗!我知道。我真希望自己能有多一點的經驗,如果你要我說老實話,我可以告訴你,當我和一個女人在一起時,大部分的時間,我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找什麼——希望你懂我的意思。就拿剛才我說的那個例子,我差不多花了一個小時,才把她的胸罩脫掉,等到我終於把它脫掉時,她卻憤怒得往我臉上吐口水!
「別開玩笑了!」
「你很像電影裡的一個傢伙,你知道我說的是誰,他叫什麼……。」
「是嗎?哪裡?」
在回旅館之前,我想到一家簡陋的小酒吧裡去喝一杯,忽然有兩個酩酊大醉的傢伙從裡面走出來,問我地鐵在哪裡。其中一個傢伙看起來很像古巴人,在我告訴他怎麼走的時候,他不停地把嘴裡的臭氣往我臉上噴,結果嚇得我連那個混帳酒吧的門都沒走進去,就一路跑回旅館。
「在我那……怎麼說呢,在鎖骨上。」
「妳白天都在做什麼?」
「妳多大?」我問她。
「好萊塢。」她說完,起身走到床邊她放衣服的地方。
「反正比你懂事!」她說。「你有手錶嗎?」她又問我,隨即站了起來,從頭頂脫下衣服。
「毛里史說五塊。」我告訴她。「他說十五塊到中午,五塊錢一次。」
「妳想抽支煙嗎?」我說。我忘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她不抽煙。
我是走過一整條第四十一街回旅館的,這樣做並不是因為我想散步,主要是因為我不想在另一輛計程車裡進進出出的。有時你會突然很討厭坐計程車,就像你會突然討厭搭電梯一樣。你得靠兩腳走路,不管路有多遠,樓有多高。小時候我就常常爬上我們的公寓,足足爬了十二層樓。
「當然有。」我馬上說。我能站起來為她做點什麼事,真是太高興了,我把她的衣服拿到壁櫥裡掛好。說起來真好笑,我接過她的衣服時,心裡竟有點難過。我想像著她是如何去鋪子裡買衣服,而鋪子裡的人並不知道她是妓|女。售貨員賣衣服給她時,大概還以為她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哩。這使我難過得要命,我也說不出來到底是為什麼。
「我?」這個回答當然很蠢,可是有人如此直接地問你這個問題時,一時之間的確很難回答。
「你就是毛里史介紹的那個人?」她很不客氣地問我。
「今晚想弄個小妞來玩玩嗎?」
她又在書桌旁的椅子上坐下來,看得出來,她的心裡並不高興,她又開始抖動那一隻腳,唉,她真是一個容易緊張的小姐。
「好吧,你住幾號房?」
「一次還是到中午?我得知道。」
「我說過錢還是會付給妳的,一分不少!我說話算話,我有的是錢,唯一的問題是我剛動過一次大手術,差不多復原——。」
「嗯,今天晚上我的精神不太好,我今天過的很糟糕,真的!我還是會付妳錢的,如果我們不做的話,妳應該不會在意吧?妳不會在意吧?」糟糕的是,我真的不想做那件事,我當時沒有任何衝動,只覺得沮喪,我老實告訴你,她是一個會令人洩氣的人,還有那件掛在壁櫥裡的綠衣服。況且,我覺得自己無法跟一個整天坐在電影院裡的女孩做那種事,我真的不能!
「哦?」她說。「真是太糟糕了。」說完她就坐到我的懷裡。「你真英俊!」
「呃,怎麼樣?你有興趣嗎?五塊錢一次,十五塊錢可以過夜。」他看了看手錶。「五塊錢一次,十五塊錢到中午。」
「要是你剛剛在什麼混帳地方動了一次混帳手術!那你幹嘛告訴毛里史說你要一個女孩?哼!」
「喂,她長得漂亮嗎?」我停住腳步問他。「我可不要老太婆!」
「你有什麼重要的事嗎?」她注視著我,好像我是個瘋子似的。「你要跟我說什麼?」她問。
接著她開始挑逗我,言語行為都很粗野。
「再見,小癟三!」她對我說。
已經下過雪了,人行道上積了一層雪。天氣冷得要命,我從口袋裡拿出那頂紅色鴨舌帽戴在頭上——我才不管我穿成什麼鬼樣子哩,我甚至把耳罩都放了下來。我真想知道是誰在潘希偷走了我的手套,因為現在我的兩隻手都快凍僵了。其實hetubook•com.com,即使我知道了,也不會採取什麼行動,我是膽小鬼,雖然我盡可能地不表現出來,可是我骨子裡真的是一個膽小鬼。比方說,我要是發現了偷走手套的人,我也許會走到他的房裡說:「喂,把你的手套拿出來!」他聽了或許會裝出毫不知情的樣子問:「什麼手套?」我會怎麼辦呢?我或許會到他的壁櫥裡把那雙手套找出來,也可能會在他的高筒橡皮套鞋或者別的東西裡翻找那雙手套,等我找到那雙手套後,我會把它們拿給那個傢伙看:「我想這就是你的混帳手套?」那個人大概會裝出十分無辜的模樣說:「我這輩子從來沒見過這雙手套,如果是你的,你就拿去,我才不稀罕這種東西。」我會直挺挺地在那裡站上五分鐘,手裡拿著那雙混帳手套,心想:是否應該在那個傢伙的下巴上揍一拳,打落他的混帳下巴!只是我沒那個膽量,我只會站在那兒,裝出很兇狠的樣子,我只會說一些十分尖酸、下流的話激怒他,卻不敢揮拳打他的下巴。我如果說了那些十分尖酸、下流的話後,那個傢伙大概會走過來,對我說:「聽著,考爾菲德,你是不是在罵我是小偷?」我聽了絕對不敢說:「他媽的你說得沒錯!你這個小偷,你這個下三濫!你這個狗雜種!」我可能只會說:「我只知道我的手套在你的鞋子裡。」那傢伙聽了,大概會馬上試探我,看我究竟敢不敢動手揍他,所以他會說:「聽著,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剛才是不是認為我是小偷?」我可能會這樣回答:「沒有人說你是小偷,我只知道我的手套在你的鞋子裡。」我們可能就這樣翻來覆去講好幾個小時,最後我離開時,連碰都不敢碰他一下。我只會到盥洗室,偷偷抽一支煙,在鏡子裡看著自己,努力裝出兇狠的樣子。這就是我在回旅館的路上所想的事。做個膽小鬼絕不是什麼好玩的事,也許我並不完全是個膽小鬼,我不知道。我只是一半膽小,一半因為我並不在乎丟了手套,我有一個缺點,就是不管丟了什麼東西我都不在乎,小時候母親就常常為了這件事氣得發瘋。有些人要是丟了東西,會不惜花上好幾天到處尋找,而我卻不曾為了丟掉東西而著急,或許這就是我膽小的原因。不過這並不是替自己脫罪的理由,的確不是!一個男人不應該膽小,如果心裡想揍誰一拳,就應該動手。但我就是下不了手,我寧可把一個人推出窗口,或者用斧頭砍下他的腦袋,也不願用拳頭揍他的下巴。我最痛恨動拳頭!我不在乎自己挨揍,儘管我並不喜歡挨揍,可是用拳頭打架時,我最害怕對方的臉,因為我不忍心看對方的表情。如果雙方都蒙住眼睛的話,倒還可以。仔細想想,這的確是一種可笑的膽小,說來說去就是膽小!我絕不會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