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你想做什麼?
4、最後的晚餐

師法古代文化的表現,普遍見諸於各種藝術形式的歷史。這種現象在雕塑和繪畫上最為明顯,兩者皆自覺地追求重現古典形式。但芭蕾舞和舞蹈史也一向關切古典比例,運動員也如此,「奧林匹克典範」常以均衡完美的古代運動員形象呈現。戲劇與歌劇的歷史充滿重建希臘榮耀和羅馬光輝的企圖,從華格納的拜魯特音樂節以前的創始歌劇,或是以後的現代戲劇對希臘悲劇的愛戀,都是如此。
一個社會採取什麼樣的娛樂方式,總是能透露許多事。但要從內在思考我們的娛樂方式透露我們哪些事,是非常困難的事。「娛樂」一詞似乎就將嚴肅思考排拒在外,即便我們知道要了解自己,就必須了解自己做的事。一如柏拉圖和奧古斯丁害怕的,娛樂活動是我們用來忘卻自己的方式,同時,正如佛洛伊德指出的,我們忘卻自己的時候,就是我們明顯暴露自己的時候。戲劇和格鬥賽這些古希臘羅馬的娛樂模式,無論是透過藝術傳統或大眾www.hetubook.com•com化的想像,仍舊活躍於我們的內在。一部分正是因為如此,戲劇和格鬥賽是可供我們審慎思考自己做什麼娛樂活動的寶貴方式。它們提供了一個重要又絕佳的角度,幫助我們看清自己。如果你想要了解自己對自己的娛樂活動有什麼看法,戲劇和格鬥賽是很好的思考起點。
賓客斜倚在臥榻上是酒宴的常俗,一個臥榻上通常坐三個人。要喝多少酒和多烈的酒,都由眾人推舉的「酒宴主持人」決定。酒宴一般讓所有賓客斜倚而坐喝四杯酒,不僅是因為倚著喝的酒比平常多,也因為要讓每人喝同樣多的酒。奴隸要負責為主人洗手(所以今日家人會為逾越節家宴的主人洗手),這一夜接下來會有說故事、玩遊戲和政治結盟的活動。知識分子色彩比較濃的酒宴往往會有人就特定主題發表演說,或是拿不尋常的有趣問題考酒伴。逾越節家宴也有同樣的活動:餐桌上人輪流提問題、辯論https://www.hetubook.com•com與解釋。這項儀式最著名的部分是「四個問題」,傳統上是由兒童提出。
世界各地的猶太人都慶祝逾越節,即聖經中所述猶太人逃離埃及的故事。主要的慶祝方式是舉行名為「賽德」的儀式化家宴,並在餐宴中誦讀《哈嘎達》。這本書描述猶太人擺脫埃及奴役的故事,有附加的評論,可供吟唱的聖詩,最後還附有兒歌。耶穌及其門徒就是用這樣的家宴慶祝「最後的晚餐」。在逾越節家宴上,每人必須喝四杯葡萄酒,根據《哈嘎達》的指示,喝酒要斜倚而坐——儘管現今很少猶太人會依言實行這項規定,為所有賓客提供臥榻。
古代酒宴上喝的酒比較多,酒客可能會五音不全地唱起歌來,最後年輕男子就跑上街做年輕人常找樂子。逾越節家宴最後的部分是唱民歌,但最後的儀式是吃最後一片稱為「aphikoman」的無酵餅。希伯來文原本沒這個字(很多人也樂於不知道這個字的來源),這是從https://www.hetubook.com.com希臘文「epi komon」變化來的字,意指「to the komos」,亦即痛飲狂歡。此舉為夜晚劃上句點(也讓整夜的合宜行為告終)。
逾越節家宴將這項習俗的基本形式,從希臘文化主宰地中海東岸地區的時期保存至今。這是慶祝自由與和平時期優渥無虞生活的儀式。雖然逾越節家宴是猶太人自我定義的重大儀式,但其形式和自由的象徵其實是取自鄰人的古希臘羅馬社會。世界各地的猶太人仍然使用這些象徵,儘管知道他們世代虔誠傳遞的習俗來自古希臘的人不多——雖然有些人是出於比較不正派的理由,刻意隱瞞這樣的知識。古希臘羅馬的娛樂傳承延續至現代文化,逾越節家宴是一個絕佳的例子。一項儀式能延續數千年,實在令人驚奇。無論慶祝逾越節的猶太人知道原因與否,都是活生生地演出文化借取和仿傚的歷史。
基督教「最後的晚餐」的圖像,以嶄新意義重演這項儀式。無酵餅和葡萄酒,以及自由和-圖-書的象徵成了基督教奧理的象徵,成了不同的自由承諾:基督的身體和血液提供信徒掙脫物質世界束縛的自由。神的羔羊取代了逾越節獻祭的羊:耶穌的血是要拯救與解放基督教世界的獻祭,就如同神要猶太人抹在門楣上的羊血那般,讓他們能逃過死亡天使一劫,並逃離埃及。有些基督徒認為「Paschal」(逾越節,在希臘文中是「pascha」)和基督的「passion」(受難,「paschein」)的辭源相近。有些則認為「逾越」可指基督升天。然而,這項傳統也沒有言明自己的希臘傳承,說希臘語的基督徒甚至展現了一項驚人的語言帝國主義行為:用「Hellen」(希臘人)這個字當作異教徒——可鄙的異己——的通稱。
了解現今的高尚娛樂形式有著悠久的古代系譜,並且時時向其古代源頭尋求權威、地位和靈感,是非常重要的事。探討這些系譜在哪些領域遭到遺忘,以及哪些古代傳承其實和現今的文化非常相似,也是非常有趣的事。愛和-圖-書情悲劇讓我們哭泣,即使是重演已經上演過無數回的黛朵和伊尼亞斯的故事;或是每當有人扮演返鄉的戰士奧迪修斯,即使沒讀過荷馬的書的觀眾,也都能受到感染。
古希臘城邦公民和羅馬帝國的人民會發現,這種場合竟然看起來好熟悉。因為賽德採行了許多古希臘酒宴的習俗,這類酒宴從西元前六世紀以後盛行於地中海地區。在希臘人眼中,酒宴是希臘式的娛樂活動,但這種娛樂在羅馬帝國時期傳遍帝國境內各地,尤其是在「希臘化東方」裡操希臘語的貴族階級。這個地區包括現代的埃及、土耳其、伊拉克、伊朗、敘利亞和以色列。酒宴是希臘文化生活的根本特徵。
要了解現今娛樂的歷史,需要古典學來探討其系譜和傳承。不過,這些古代娛樂活動也是一面揭露殘酷的自我認識的鏡子,讓我們看到現代公共文化的不足與自欺。透過古代透鏡思考現代娛樂,也讓我們察覺自己戴著「馬眼罩」——讓我們對自己消遣娛樂的文明層面感到安逸自滿。古代透鏡幫助我們看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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