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眼睛盯着我。
二胡惹來很多好事的閒人,愈聚愈多,曹再垃了〈啼笑姻緣〉。眾人胡亂合唱,便又心滿意足,各自歸房。我拿起那二胡試拉幾下,卻像個失常的人嘶叫,按在空弦的指頭,總拉不出準確的 mi 和 fa,於是,放棄了。誰愛聽破壞了五音和諧的變調?
晚上十一時。
捱了一餐公仔麵,大堆人於是雲集在 common Place,辯論有關飲食的地點。火井太髒了,結果去潮順記。白飯魚,蝦醬通菜,炒蜆,菜心牛肉。放肆地,挖苦,對室,取笑,萬筷齊飛,聲色俱厲,把食物嚼下。大和_圖_書家都很暢快。曹説一月要搬走了,那時要筵開兩大席,眾兄弟要狂歡一晚,還有雀局呢。去年舊人離去,狂歡的告別筳,也以雀局為高潮。眾人深入地談論着一鋪四家大牌對峙的戰況。
我認識的,眼睛説話了,響破一切混沌。原來是一塌糊塗地睡在一大堆被單和陽光之中,不知哪時走來了S和曹貴子。於是三個男人癱瘓在一張短窄的牀上。
近來養成了深夜走出走廊徘徊的習慣。房門緊閉成死寂的巷。想起很多一樓的故事,那廁所半掩的門,無人無物但無中生有的聲音。但我不害怕。和-圖-書
眾兄弟就在附近,人多勢眾,且高高興興,怕甚麼?
午後四時。
穿鑿附會一些參考書目。
二千字很快便耗過,很快。
宿舍的日光總是短暫的,剛睜眼,便只剩下五個多小時的白天。曹説到飯堂吃午飯吧,但我剛開竅,如何吞得下這樣的物體呢?總是一堆豆粉和發粉的糊狀物。S說不如去國邦飲茶吧。我説,這才像人話呀,但,國邦沒有下午茶,只得不足一個小時的嘆茶時間,唉,大同的茶質略劣,且心愛的菊普又欠奉。咦,好像少了兩條紅蓮燈?S神望着魚缸,用嘴唇來數算,不,還是二十條,有m.hetubook.com.com兩條躲在草裏。昨天那場壁球打得真差勁,有沒有看過?現在到哪裏吃飯?
午夜四時。
午夜一時,安全地帶的〈藍墨水色的肖像〉大碟,那些電影原音配樂確實很詭異的。人問我為甚麼這樣迷安全地帶。我就是喜歡那詭異,音樂和人都邪氣逼人。我不喜歡正氣。
我回到自己的房,收拾好資料卡的迷陣,抓起一份大公報,專心看那娛樂版。
清晨六時。
晚上八時。
清晨七時。
但還有討厭的萬言論交,還有註釋,為甚麼總有那麼多分岔的精密註腳呢?我討厭複雜,以及正氣的陽光。我喜愛簡單和夜。和*圖*書納悶,於是打開曹的房門,呆滯的目光擱在書本上,但迅即化成笑容。大家都苦悶,都微笑。我們互相舉手擊掌,慣常地唱〈千個太陽〉頭兩句。曹拿起二胡,不如拉拉吧。〈江河寸〉,跌蕩而不曾停斷的弦音,憂怨,如同西環樓柱旁崩缺的楷書石字。曹說這是某個朝代慨嘆江山為蠻夷所佔的哀曲。我總是小心眼,想着五六十年代香港街頭的老乞丐。我只屬於自己,即使是在別人身上的傷感。
我們合力煮了三個公仔麵,還有豆豉鯪魚,回鍋肉。我有二千字的稿要趕,曹要繼續追回十多課筆記的失地,S三時有課,還是不歎茶了。
還是空https://m.hetubook.com.com
洞,我的肚。沖一杯暖暖的牛奶,撫在懷中如同沉默的二胡。
我微笑,看着一月走近。
窗外單色的黑夜開始變質。路和人不安分地蠕動起來,車聲急密。應該要睡了,於是拉上窗簾,單純地睡。曹和S早酣暢入睡了。我們有各自的時間表,但相疊在午後和傍晚。
我望着懸掛在街外一串串蒼白的魷魚,還有些新鮮的大蝦屍體,和雪。曹説一月後會兩星期回來探望我們一次。大家都開懷大笑,商議着複雜的送行節目內容。
收音機:「我空虛、我寂寞、我凍。」很美麗的傷感,但我還是喜歡簡單的喜悅,何必定要追溯那麼多,那麼多旁證和參考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