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邁耶最近愛到河流的上游去遊歷。他乘著一條小獨木舟,帶著兩個槳手,由忠心阿里充任舵手,每次一去就是幾天。他的行蹤當然很引起拉坎巴和阿都拉的密切注意。因他們知道他是「海大王」林格的心腹,理應知道一些寶貴的祕密。婆羅洲沿岸的居民都隱然相信內陸有奇昂的鑽石與藏量極大的金礦,加以陸路難行,尤其是東北岸一帶在河邊獵人頭的達雅克人與馬來人素來不睦,大家的幻想就更多了。在短暫的休戰期間,當地人確曾看到達雅克人帶著些金子來到沿岸的村鎮。所以,在這些單薄的事實之上,便羼和了這些極端荒唐的誇張。
倫敦方面的考慮影響到很遠,當英國婆羅洲公司在煙霧圍繞的總部宣布他們的決定時,奧邁耶頓然感到熱帶地區的豔陽黯然失色。令他在失望之餘更感到痛苦。英國決定不要東岸的這部分領土,於是斑苔河區名義上仍屬荷蘭。森巴鎮充滿了歡樂和興奮。為了迎接荷蘭戰艦的訪問,鎮上把奴隸都匆忙的趕回森林去。族長大院子裡的高旗桿上還升起了旗幟。
她已然站了起來,準備要走進屋去,一隻手抓住了門簾。她轉過身來,忽地把那頭濃密的頭髮向後一甩。
「妮娜,」奧邁耶在片刻寂靜之後,站起來說:「妳一個人划船到小溪裡的時候,要小心啊!這個雷石是個很凶的壞蛋,他什麼也做得出來。妳聽見了沒有?」
他感到一陣無名的恐懼直爬上心頭,不禁再打了一個寒噤。
「他要把妳買回去給雷石。」奧邁耶凶凶地答道。現在他的怒火按捺不住了。他望著女兒,似乎希望女兒會激動一番。但是妮娜顯然不動心,只是做夢似地凝視著屋外漆黑一片。
可憐的奧邁耶差點瘋了。他極想把阿都拉活活掐死,但想到身在這群蠻人當中,不得不委婉相對。他控制住火氣,很有禮而冷靜地告訴阿都拉,妮娜年紀還小,同時一直是他的寵兒。雷石少爺又是一個忠誠的回教徒和「哈吉」,恐怕不想娶一個異教婦人為妻吧。他說到這裡,眼看阿都拉對他最後的異議懷疑地微笑著,便不敢再說下去了,既不敢直截了當地拒絕,也不敢再說些什麼和衷的說話,阿都拉明白奧邁耶停口的意思,站起來莊重地向奧邁耶行了一個禮,祝了他的朋友長命千歲,便由雷石殷勤的攙扶著下階了。持火把的人抖抖火把,一大堆火星散入河中,阿都拉與隨從走了,剩下奧邁耶滿肚子的氣,但也為他們離開而感到寬慰。他倒在一張椅子上,看著火光慢慢在樹幹之間消失,繼而腳步與低微的交談聲亦歸於寂靜。他坐著不動,直到後來門簾沙沙地響了一下,妮娜走出露台,坐在她每天都會坐很久的搖椅上,她稍微搖動一下,半閉著眼睛躺臥在椅上,長髮遮住桌上昏暗燈光,在臉上造成陰影。奧邁耶偷瞧她一眼,但她的臉仍是一如往常,全無表情。她微微轉頭望著父親,然後,出乎奧邁耶意外,用英語問道:「是不是阿都拉剛來過呀?」
這些時候,奧邁耶總和-圖-書是彎低坐著,雙肩在家庭風暴中彎下,只有當妻子暫停嘮叨時,才憤然咆哮一下:「根本沒有財寶嘛!你這女人,快給我滾!」她看見奧邁耶沒有耐心地背著她,更激怒了,便會走過來,隔著桌子面對著他,一手緊抓著自己的長袍,伸出另一隻瘦削的手臂和爪一般的手,指著他,在忿怒和蔑視中用盡尖酸刻薄的話,來惡罵這根本就沒資格與勇敢的馬來族長合作的傢伙。她這樣喋喋不休,通常要在奧邁耶慢慢站起來,手握煙管,臉呈痛苦,靜悄悄地走開才罷休。然後,他步下梯級,埋頭沿著長草走回他那孤寂的新房子去,因厭惡和懼怕而蹣跚不定。她跟到樓梯口,望著奧邁耶的背影再高聲惡罵一番。每次鬧到最後,她總是尖聲向著遠方的他叫道:「你知道嗎,卡士伯,我是你的妻子,依你們白人法律結婚的基督教妻子!」她知道這是那人一生中最痛苦與懊悔的事。
妮娜看到這些吵鬧的場面時,總是無動於衷。就她的表現來說,她像是又聾又啞,毫無感情似的。但是,每當父親在吵鬧後到「奧邁耶的痴夢」滿布灰塵的房間去避難,而母親因為罵得太多而疲乏地蹲在地上,背靠在桌腳時,她就會好奇地走近母親,一面提防著不要被母親口中噴出來的檳榔汁濺汙了袍子,一面向下凝視著母親,有如望著一個狂爆完畢現已平息的火山口。奧邁耶太太在吵鬧過後,就會回想童年,也會單調地敘述起以前的事情——並不太有連貫性,但大致是講蘇祿土王的顯赫、權勢與勇悍,她講起白人一見了他那快速的海盜艦隊就嚇得魂飛魄散的情形。這些追述外祖父威風的喃喃自語和她後期生活的片段糾纏在一起,主要是和「白魔鬼」在雙桅船上作戰的故事,與在三寶壟修院的生活。說到這裡,她會停下來,把整天掛在頸上的銅十字架拉出來,以一種迷信的畏懼注視著它。她這種對這一小塊金屬有辟邪作用的朦朧迷信,再加上若這件護符不見,修院院長則會驅使惡魔來折磨她的一種更朦朧但可怕的感覺,是她狂暴的一生中唯一的宗教配備。奧邁耶太太至少還可以抱住一件實物,但妮娜因為是由新教徒文克太太所帶大,沒有一小塊黃銅可以幫她回想起過去的教育,聽著這些野蠻的光榮事蹟,凶猛的打鬥,母親那族打敗白人的英勇——雖然有些殘忍——的故事,她覺得異常神魂顛倒,也模模糊糊地驚訝著她從小就被一些好心腸的人把她的靈魂遮蓋起來的那層單薄的文明道德脫落下來,更覺得無所依靠與害怕,有如面臨一個無底的深淵。但最奇怪的是,在她這巫婆似的母親影響下,她一點也不怕這深淵。她在文明世界中時似乎已忘記了她被林格「綁架」去之前的那段生活。自此之後,她受過基督教教育,社交教養,也窺見過文明生活,但是很不幸,她的老師都不了解她的性格,這些教育在白種人蔑視她混血時便完結了。她在河上過了三年了,陪伴著一個野蠻母親和*圖*書和一個身臨重重陷阱、整天痴想、軟弱、優柔寡斷、不開心的父親,這種生活中,文明世界的好處一點也沒有,有的只是糟透了的家庭關係;她也看到為謀利而施展出的卑鄙手段,為好慾貪財而玩弄的惡心陰謀詭計。這些事情,再加上家中的爭吵,就是妮娜三年來唯一的經歷了。可是,她並沒有像她所預料,或甚至希望,在第一個月裡就死於厭惡與絕望之中;恰好相反,半年之後,她已忘記了別種生活了。她幼小時曾不在行的看過文明世界,現在又給拋回到蠻荒的流沙中,這裡充滿強烈和無可抑制的七情六慾,所以她已無法辨別其中的差異。她覺得兩者之間毫無變異。不論他們做生意是在磚石造的貨倉中或泥濘的河邊上,不論他們求取的是多或少;不論他們談情說愛是在大樹蔭下,或是在新加坡海濱天主教堂的黑影下;不論他們營私時,是有法律保障並且合乎基督教的行為法則,抑或以如同那些陰暗無邊的森林一般與文化無緣的狡獪與凶殘來一飽私慾,妮娜只見到同樣的愛憎的表露,同樣的求財慾心,只是形式千變萬化而已。但是她天性豪爽,過了這些年後,她倒覺得她的馬來親人比她不幸接觸到的白人要好些,馬來人追求所欲之時老老實實不留餘地,白人文質彬彬道貌岸然,內裡卻是假的。這一生畢竟是她的,要她自己來過;這樣想著,她便越來越受母親的影響了。為了找尋這生命輝煌的一面,她常常興致勃勃地聆聽母親講過去馬來酋長——也是她祖先——的英勇故事,這使她逐漸對以那軟弱和欠缺傳統的父親為代表的那部分白種血液,感到冷漠與輕蔑。
奧邁耶的麻煩一點也沒有因為女兒回到森巴鎮而減少。妮娜剛來時所引起的轟動雖已成明日黃花,拉坎巴也沒有再來造訪;但在荷蘭軍人訪問此鎮約一年後,阿都拉的侄兒薛德.雷石從聖城麥加朝聖回來,穿著綠色的外衣,並為「哈吉」的榮銜而洋洋自得。戴著他回來的汽船大放煙花,當晚在阿都拉的院子裡整夜擂鼓,筵席一直到凌晨才結束。雷石是阿都拉的寵侄和繼承人,有一天,阿都拉與奧邁耶在河邊遇上時,阿都拉先客氣地問候一番,然後莊重的表示要前來拜候。奧邁耶猜疑阿都拉想來行騙,或無論如何都不會有什麼好事,但當然仍得裝作很高興的同意了。於是,第二晚日落之後,阿都拉在幾個老人與侄兒的陪伴下來到了奧邁耶家。那位侄少爺一派浮浪紈袴的模樣,對整件事裝成毫不在意。當打著火把的侍從都集中在梯級之下,客人也都分別在不穩的椅子上坐下了,雷石則站開在燈光照不到的陰暗處,仔細端詳他那雙有貴相的小手。奧邁耶被訪客的莊嚴態度弄得有點失措,他坐在桌子角上,像平時一樣沒氣派,和-圖-書讓那些阿拉伯人一下子便注意到了,而且極不以為然。阿都拉這時開腔了,他直望過奧邁耶,望到他身後掩著走廊的紅門簾,門簾輕輕抖動,表示有婦女在後面。他先規規矩矩地向奧邁耶致意,他說這麼多年來,大家處得相安無事,非常難得,並祈求阿拉神繼續保佑他身壯力健,以慰友好。他有禮地提起荷蘭「長官」對奧邁耶的隆眷,這表示奧邁耶在白人當中必占一重要地位。他自己呢,在阿拉伯人當中也忝居顯位,而侄兒雷石將來會繼承他這地位與財富。雷石現在已是「哈吉」了。他也有幾個馬來女人,但他的寵妻——先知穆罕默德准許教徒所娶四妻中的頭一位——還未找到。阿都拉說得很有教養與禮貌,他對驚呆的奧邁耶解釋,如果奧邁耶同意將女兒許配給這位虔誠的回教徒和有德的雷石的話,當他——阿都拉——蒙神寵召魂歸天國後,妮娜就是島上第一位阿拉伯人的第一夫人,也是雷石的華廈的女主人了。「你知道的啦,老爺,」阿都拉繼續說,「別的女人都要供她使喚,雷石的房子也真大呢!他從孟買買回來好大的沙發,好貴的地毯,還有歐洲家具,屋裡有一面大鏡子,框框亮得金子似的,一個女孩子還想要什麼呢?」到奧邁耶沮喪地看著他,說不出話來時,阿都拉卻有更知心的話要說。他揮手支開了侍從,向奧邁耶表示,這樁婚事成功後,奧邁耶更可以得到物質報酬:他會給奧邁耶三千元掐女孩的身價,並表示忠誠友誼。
「你幹麼不去找族長呢?」她尖叫說。「你幹麼要到森林裡頭去找那些達雅克人呢?他們都該死!你殺他們不了,你殺不了,但是我們族長的士兵有膽量!你告訴族長那老白人的財寶藏在什麼地方。我們的族長是好人!他就是我們的爺爺。他會把那些可惡的達雅克人全殺光,那麼你可以分一半的財寶。噢,卡士伯,那些財寶藏在什麼地方了?說嘛!你晚上老是在看的那老頭兒的文件,說嘛!」
跟林格一樣,奧邁耶因是白人,與河流上游部族的關係比較好。但是儘管這樣他的旅程仍然不安全;每次他去後,拉坎巴都焦急地等他回來。可是這族長每次都很失望。他的總管巴巴拉蚩和奧邁耶妻子在飯鍋邊的談話,也得不到什麼結果。奧邁耶本人更是守口如瓶——無論是勸導、誘哄、詬詈,是好言相待或尖酸辱罵,是苦苦哀求或以生命要脅,他總是不說。奧邁耶太太則非常希望丈夫與拉坎巴聯合起來,於是出盡八寶。她那骯髒的長袍蓋過瘦削的胸脯,夾在腋窩之下,稀落的頭髮凌亂地散披在高聳的顴骨上,她以哀求的口吻滔滔不絕地向丈夫解釋與這麼一個善良公正的人合作的好處。
「你以為他敢呀?」她問得很急促,然後,轉身走進去時,輕聲的加了一句:「他不敢的。阿拉伯人都沒膽子。」
荷蘭軍人到訪之後幾個星期,森巴鎮恢復了以前平淡的老樣子。每天早上,晨曦從樹頂冒出,照亮了一天的活動。妮娜走在鎮上唯一的街https://www.hetubook.com.com道上,總看見男人懶洋洋地靠在平台上屋邊的蔭涼處,婦人忙著碾米,光身子褐色皮膚的小孩子在通向墾地的蔭涼和狹窄的小道上追逐。金榮在他房子前面閒逛,跟她和善地點點頭,然後登樓去抽鴉片煙。年紀大些的孩子會圍繞著她,恃著和她相熟,用骯髒的手指去扯她的白袍子,展露出耀目的牙齒,向她笑著,希望能得到一些玻璃珠子玩。她對他們微笑一下,但若遇到一個泰國女孩,就會和她好好地談幾句。這個女孩是布蘭基的奴婢,布蘭基有幾個脾氣暴躁的妻子,據可靠的傳說,這位勤勉的田夫每有家庭糾紛,最後遭殃的總是這個女孩——幾個妻子聯合起來揍她一頓出氣。也許是謹慎使然,但更可能是這些半開化婦入的麻木吧,這女孩從不抱怨。每天早上,她熟練地頭頂著糕點,在碼頭上與河旁街上賣。正午火傘高張時,她常常躲到奧邁耶的院子來,若妮娜招呼她,她就會蹲在露台下蔭涼處,把糕點放在面前。對「白小姐」她常有笑容,可是一看到奧邁耶妻子或聽到她的尖叫聲就飛跑走了。
「是的,」奧邁耶答道。「剛剛走了。」
妮娜時常與這女孩子交談,森巴鎮其他居民卻絕少聽到她的聲音。他們對這位文靜、穿著白袍、似從天外飛來而難以理解的女子也慢慢習慣了。妮娜表面上似乎很平靜安詳,對周圍的人和事也很冷漠,但她內心卻不是這樣,因為奧邁耶太太過分活動,家的幸福與安全都談不上。奧邁耶太太和拉坎巴又恢復了來往,他們不是直接見面(拉坎巴尊為一族之長,要整天留在大院子裡),而是由族長的總理(兼海港指揮、財政顧問,以及總管)代為安排。這位先生是蘇祿族人,貌雖不揚,但毫無疑問,有政治家的本領。說真的,他面目可憎透頂,獨眼,一臉麻子,鼻子與口唇因天花而爛得不亦樂乎。這位不討喜的仁兄時常穿著一件粉紅的纏腰便服,溜達到奧邁耶家的花園。在屋後,這人便蹲在大鍋旁撒滿灰燼的地上,與督促傭人做飯的奧邁耶太太以蘇祿語辦交涉。他們談話的內容,或可從他們分別後奧邁耶家中的吵鬧而得到一些端倪。
奧邁耶望著她的背影感到錯愕。他不到睡床去睡,只是心神恍惚地走來走去,有時又靠在欄杆上沉思。煤油燈點完了,第一道曙光在森林那邊發出,奧邁耶在潮濕空氣中打了一個寒噤。「我不管了,」他咕噥道,煩惱的躺下,「那些女人!真他媽的,哈!那女孩看來真像想給人家拐走!」
「他來這裡幹什麼呀?爸爸。」
奧邁耶從露台上看著對岸的慶祝儀式,聽到荷蘭軍人將旗幟授予拉坎巴時發出慶賀的銅砲聲,還有人們圍在大院子前的交談聲。銅砲發出的白煙飄在綠色的森林之前,奧邁耶不禁將自己很快消失的希望比起這些曇花一現的煙霧來。他一點也不因為身為荷蘭人而覺得有什麼興奮。但是,在儀式完後,荷蘭軍人渡河來看他時,他不得不裝成親切的樣子。荷人過來是因為聽聞他是這裡唯一的www•hetubook•com.com白人,同時不用說也是想來一睹他的女兒。妮娜卻不肯露面,這使他們感到失望,然而奧邁耶殷勤捧出杜松子酒與方頭雪茄時,他們的心情似也很快回復過來,屋外驕陽似火,幾乎把河水都燒得沸騰起來,他們都群集在露台下面蔭涼處,舒適地躺在不穩的靠手椅上,弄得一屋子都是罕聞的歐洲語音,不時也以水手特有的俏皮話,來訕笑一番他們在早上曾極力恭維的肥胖的拉坎巴。有些年輕人友情起了,逗奧邁耶談話。在這麼多的歐洲面孔和歐洲聲音圍繞中,奧邁耶興奮起來,也就胸無城府地與這些同情他的陌生人談起來了,一點也不知道他的不幸遭遇只供這些未來海軍上將們開心一下而已。他們為他的健康乾杯,祝他會找到許多大顆的鑽石和一整座金山,甚至還對他的錦繡前程表示歆羡。在這種友善的鼓勵下,這位白髮斑斑、胡思亂想的傻瓜帶他們去參觀他的新房子。他們三三兩兩穿過長得很高的草叢,走向新房子,他們的小船還在河中等著黃昏涼快時載他們回去。在寬敞的空房間裡,溫和的微風穿過尚未安裝框格的窗戶,輕輕地吹起了屋內地上的乾樹葉與疏於打理而積下來的灰塵。奧邁耶身穿白色外衣與花紋紗龍圍裙,身旁圍著一群穿著光鮮軍裝的軍人,他大力蹬踏以表示這鋪置整齊的地板很堅固,同時詳述這房子的美觀與方便之處。他們聽著並頷首同意,同時對奧邁耶不可思議的簡單頭腦與愚不可及的空想,感到驚愕。奧邁耶說得太興奮了,最後表示英國不要這地方實在可惜。他說:「他們曉得怎麼把有資源的國家發展起來。」荷蘭軍人聽到這句不更事的話時大笑起來,隨即動身回船。當奧邁耶小心地踏在林格碼頭腐壞的木板上,半吞半吐地要求荷蘭指揮官保護荷屬殖民,免給狡猾的阿拉伯人欺侮時,這位鹹水外交官讓他明白,比起非法售賣軍火給馬來土著的荷蘭人來,阿拉伯人是更好的臣民呢!這時,胸無城府的奧邁耶才醒悟到,口舌便給的阿都拉與嘴刁的拉坎巴早做了工夫,但他沒時間來憤然抗議,因為汽船已拖著一列小船揚長而去,留下他一個人在碼頭上瞪眼睛,吹鬍子。從森巴鎮要走三十哩河道才到海,荷蘭戰船就在河口處寶石似的島嶼旁等候著。船隻還沒有走了一半路,月亮已經高懸,在陰涼的月色下寧靜熟睡的黑林,被這小船隊上傳來訕笑奧邁耶的聲音吵醒。小兵們譏諷奧邁耶的笑話在船間傳來傳去,大家對於他女兒不露面之事感到不滿。這些嘻嘻哈哈的水兵在這歡娛的晚上,一致把他為英國人而建造尚未落成的房子叫作「奧邁耶的痴夢」。
在訪問的那天,荷蘭戰艦停泊在河口,汽船拖著小船進來,整齊地排成一行,兩邊圍著許多獨木舟,舟上擠滿了穿著光鮮的馬來人。領隊的荷蘭軍官先莊重地聽了拉坎巴那一番表示效忠的演詞,然後回了阿都拉的敬禮,並用優美的馬來話對他們撫慰一番,保證在巴達維亞的荷軍總部一定會好好對待森巴這個模範土邦的領袖和居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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