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為:他可能只能看著那條直直的路。他似乎為自己所看到的東西所迷惑,因為他不止一次在敘述時停下來而叫著,『他幾乎在那兒滑離了我。我不認識他。他是誰?』而他在狂野地注視我之後繼續說,表現歡樂和輕蔑的樣子。這兩個人在小灣對岸所說的話,現在在我看來像是最致命的一種決鬥,命運之神對結局了解,他冷眼旁觀著。不,他沒有把吉姆的靈魂向外翻轉,但如果我說,那個完全非他力量所及的精靈沒有充分嘗到那次競爭的尖酸,那麼我就說錯得很厲害了。布朗的這些人是密使,而吉姆已經拒斥的世界,正和這些密使在他退隱時追逐他。這些密使是『在遠方那兒』的白人,吉姆在那兒認為自己不夠好,所以不能住下去。這是發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事情——對他的工作的一種威脅,一種震驚,一種危險。我想是這種悲傷,半憎恨,半認命的感覺,滲透進吉姆時常所說的幾句話,使得布朗在了解他的性格時感到非常迷惑。一些偉人把他們大部分的偉大歸功於一種能力,這種能力是:在那些他們利用做為工具的人之中,看出力量的準確質性,而這種質性對他們的工作是緊要的;而布朗,好像他真的很偉大,有一種魔鬼似的天賦,能夠在他的犧牲者之中發現最大的優點和最大的弱點。他向我承認說,吉姆這種人不是可以藉著屈從而贏取的,因此布朗小心地顯示自己能夠以不恐慌的態度面對不幸、責難和災難。他向吉姆說,走私幾隻槍並不是什麼大罪惡。至於到巴都桑來,誰有權利說他不是來乞求的?這兒的可咒土著從兩岸對他開火,沒有停下來問問題。他厚顏地談到這一點,因為事實上是達恩.瓦利斯的有力行動阻止了布朗造成最大的災難;因為布朗清楚地告訴我說,他知覺到地方很大,立刻在心中決定:一旦他獲得一個據點,他就要左右縱火,並且開始射死能夠看到的所有生物,以便壓服和驚嚇人們。兩方武力的懸殊很大,所以https://m.hetubook.com.com只有這樣他才有最微小的機會達到目標——他在一陣咳嗽中這樣辯稱。但他沒有把這點告訴吉姆。至於他們所經歷的艱難和饑餓,那是很真實的;看著他的人就足夠了。當時他使自己所有的人在聽到一聲尖銳的口哨時都在一目了然的圓木上站成一排,這樣吉姆就可以看到他們。至於殺那個人,那是在——嗯,是在——但這次戰爭,血腥的戰爭不也是在——秘密中進行的?而這人已經乾淨俐落地被殺害,被射穿過胸膛,不像他那位現在躺在小灣中的可憐人兒。他們當初被迫在他垂死的六個小時之中聽他講話,他的內臟被子彈打穿。無論如何,這是一命抵一命……而這一切話都是一個人表現疲倦、冷漠說出的,這個人被壞運刺|激又刺|激,一直到他不再介意自己跑向何處。他以一種唐突而絕望的坦誠樣子問吉姆,是否他自己——他是坦誠的人——了解:在『保全一個人危險的生命時,一個人並不介意還有誰死去——三個,三十個,三百個人』——就像一個魔鬼一直在他耳中低聲說出忠告之言。『我使他畏縮,』布朗對我誇口。『他很快就不再以道德壓服我。他只是站在那兒,沒有話說,看來像雷霹那樣兇惡——不是對著我而來的雷霹——是在地上的雷霹。』他問吉姆,是否他在他生命之中沒有什麼可疑的事情來提醒他:他太逼迫一個人,而這個人試圖盡快脫離一個致命的洞窟——等等。他們在粗魯的談話中,曾巧妙地提及他們的共同血統,曾認為他們有共同的經驗;談話中有一種關於共同罪惡,關於秘密了解(這種了解就像他們的理智和感情的一種結合)的可厭暗示。
「無疑的,他已下決心要讓布朗退回到海上。他的命運反叛他,正在強迫他攤牌。他生平第一次必須面對直率的壓力,確定他的意志。『他們談了很多,而最初我的主人沉默不語,』譚姆.伊譚說。『黑暗來臨,然和-圖-書後我在長桌子上點燃蠟燭。首領坐在兩旁,女人在我主人的右邊。』
「當他開始談話時,那種不平常的困難似乎只是更堅定地加強他的決心。那些白人現在正在山上等待他的回答。他們的首領已經以他自己人民的語言跟他談過,把用任何其他語言難於說明的很多事情弄清楚了。他們是有罪過的人,痛苦使得他們昧於是非。真的,生命已經迷失了,但為什麼要迷失得更多呢?吉姆向他的聽眾——聚集在一起的人民首領們——宣稱說,他們的福利就是他的福利,他們的損失就是他的損失,他們的悲哀就是他的悲哀。他環顧傾聽的嚴肅臉孔,告訴他們要記住:他們曾經戰鬥並且肩並肩工作過。他們知道他的勇氣……這時有一陣喃喃聲打斷他……還有他從未欺騙他們。有很多年的時間,他們曾住在一起。他非常喜愛土地以及住在其中的人。如果允許那些留鬍子的白人退走的話,他準備以自己的生命負責人們所受到的任何傷害。那些白人是做壞事的人,但他們的命運也是不幸的。他曾給人們不利的勸告嗎?他的話語曾為人民帶來痛苦嗎?他這樣問。他相信:讓這些白人和他們的跟隨者保留著他們的生命離開是最好的。那將是一種小禮物。『你們已經考驗過並且發現我總是真誠的,我要求你們讓他們走。』他轉向多雷明。這位老首領沒有動。『那麼,』吉姆說,『我的朋友,把你的兒子達恩.瓦利斯叫進來,因為這件事我將不領頭。』」
「從此以後,事情進行得很快,沒有阻滯,事情從人心中流出來,像是一條河流流自一個暗黑的源頭,而我們在其中看到吉姆,大部分是透過譚姆.伊譚的眼睛。女孩的眼睛也曾注視著他,但她的生命太與他的生命纏繞在一起:她的熱情,她的驚奇,她的憤怒,尤其是她的恐懼和她那種記仇的愛。關於忠心的僕人譚姆.伊譚,雖然和其餘的人一樣不可了解,但發生作用的卻只有忠心;是對於他的首領的一種忠心和信仰,和_圖_書
這種忠信很強烈,甚至驚奇的感情也緩和而成一種悲傷的承認:承認一種神秘的失敗。他只看到一個形體,而在所有迷惑的困境中,他保存自己的守衛、服從和謹慎的樣子。
「他的主人和那些白人談完後回來,慢慢走向街上的圍柵。每個人看到他回來都非常欣喜,因為他不在時,每個人都害怕,不僅害怕他被殺,並且也害怕以後會發生什麼事。吉姆走進一個房子,老多雷明已經在裡面休息,獨自一個人和布吉斯居留地的首領待了很長的時間。無疑,吉姆接著就跟他討論要採取的方策,但沒有別人在談話時在場。只有譚姆.伊譚,他儘可能接近門口,聽到他的主人說,『是的,我將讓所有的人知道這是我的願望;但我首先跟你談,哦,多雷明,並且是單獨跟你談;因為你知道我的心,就如同我知道你的心及其最大的欲望。而你也清楚,我只想到人民的好處。』然後他的主人舉起門口的板柵,走出去,而他,譚姆.伊譚,看到裡面的老多雷明,坐在椅子中,手放在膝蓋上,看著兩腳之間。以後他跟隨他的主人到堡壘,那兒布吉斯和巴都桑所有主要居民已被召集來談話。譚姆.伊譚自己希望會有戰鬥。『只不過是佔據另一個山罷了。』他惋惜地叫著。無論如何,在城鎮中很多人希望:那些強奪的陌生人會因為看到很多勇敢的人準備要作戰而離開。如果他們離開,那將是一件好事。自從吉姆到達的消息,在天亮之前由堡壘發射的砲以及大鼓的聲音告知人們以後,籠罩在巴都桑的恐懼就像岩石上的海浪一樣減弱和退去,留下興奮,好奇和無盡沉思的沸騰泡沫。一半的人口已經從他們的家中被驅趕出來,以便從事抵禦的工作,並且住在河流左邊的街上,沿著堡壘四周擠著,短暫地期望著看到:他們那空無一人的住所在受到威脅的堤岸上迸成火燄。一般人都急著要看到事情迅速解決。透過『珠寶』的照顧,食物已經在外面為難民準備好。沒有人知道他們的白人首和-圖-書領會做什麼。有人說,情況比雪利夫.阿里的戰爭更壞。那次戰爭很多人並不介意;現在每個人都要失去什麼東西。獨木舟在城鎮的兩個部分之間來回移動,使人感興趣地注視著。幾艘布吉斯的戰舟,停泊在河流中間來保護河流,還有一縷煙停棲在每艘船的船頭;船中的人正在煮中飯,此時吉姆在跟布朗和多雷明談話之後,越過河流,由他的堡壘的水門進入。裡面的人擁在他四周,這樣他幾乎無法走到房子。他們以前沒有看到他,因為他在晚上到達時,只和女孩講了幾句話,女孩那時為了見他而來到棧橋,然後立刻去到另一岸的首領和作戰人員那邊。人們在他身後大聲致意。一個老婦人引起人們的一陣笑聲,因為她瘋狂地擠到前面,以一種責備的聲音,吩咐他注意她兩個和多雷明在一起的兒子,不要讓他們受到強盜的傷害。有幾個旁觀者想要把她拉開,但她掙扎著並且叫著,『放開我。這是什麼,哦,回教徒嗎?這種笑聲不好聽。他們難道不是喜歡殺戮的殘忍、渴血的強盜嗎?』『放開她好了,』吉姆說,並且在一陣沉默突然籠罩時,他緩慢地說,『每個人都會安全的。』他走進房子後,還可以聽到大大的嘆息聲以及表示滿足的高聲喃喃。
「『很好,』吉姆說,忽然在長久的沉默後抬起頭。『你將有一條鮮明的退路,不然就是一次鮮明的作戰。』他轉動腳跟然後走開。
「布朗立刻站起來,但他沒有走上山,一直到他看到吉姆在前面的房子之間消失。他從沒有再看他。在回來的路上,他遇見柯內利亞斯有氣無力地走著,頭垂在肩膀之間。他在布朗面前停下來。『為什麼你沒有殺他?』他以一種尖酸而不滿足的聲音問。『因為我可以做得比那樣更好,』布朗露出愉快的微笑說。『不要!不要!』柯內利亞斯激烈地抗議著。『不能。我在這兒已經住了很多年。』布朗好奇地抬頭看他。那個武裝起來攻擊他的地方,其生活有很多面;有他永遠不會發現的事情。和-圖-書柯內利亞斯沮喪地朝著河流的方向溜走。他現在正要離開他的新朋友;他以一種陰鬱的倔強態度接受事情令人失望的趨勢,這種倔強似乎更使他黃色、年老的小臉孔縮在一起;而當他走去時,他眼光到處斜視,從未放棄他心中原有的想法。
「吉姆沒有說話。最後,他丟掉手中握著的枝條,好像自言自語地說,『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力量。』……『你不知道!而你剛才要我放棄我的武器!那也真荒唐,』布朗叫著。『假定他們對你說一件事,而對我做的是另一件事。』他顯然鎮定下來。『我敢說你有力量,不然這一切談話有什麼意義呢?』他繼續說。『你來這裡做什麼?來消磨時間嗎?』
「最後,布朗整個身體跪下來,眼角注視著吉姆。吉姆站在小灣的一邊,想著,並且搖著自己的腿,視界裡的房子是沉默的,好像一種惡疫已經剝奪了它們的每絲生命的氣息;但很多為人見不到的眼睛在轉動著,在房子裡面,在看著兩個人,兩個人之間是小灣,一條擱淺的白色長舟以及半沉在泥濘中的第三個人的屍體。在河流上,獨木舟又在動,因為巴都桑自從白人首領回來之後,正在恢復其對世俗制度的安定性所具有的信仰。右面的堤岸,房子的平臺,沿著岸停泊的木筏,甚至一間小浴室的屋頂,都擠滿了人,他們在耳聞的距離以及幾乎眼見的距離之外,正向著酋長圍柵之外的山丘瞇著眼看著。在被河流的光輝分成兩個地方的廣闊而不規則的森林圓地之內,是一片寂靜。『你答應離開河岸嗎?』吉姆問。布朗舉起手又垂下來,好像放棄一切——接受不可避免的事情。『並且繳出你的武器?』吉姆繼續說。布朗坐起來,注視著對面。『繳出我們的武器!除非你從我們硬直的手中奪去。你認為我因為恐慌而發瘋了?哦,不!武器以及我穿著的破衣是我在世界上唯一的東西,除了船上還有幾隻後膛槍;而我期望在馬達加斯加售賣那些槍,如果我能駛得那麼遠——途中向每隻船乞討而過活。』